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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五章 天殛之!天殛之!

2025-04-03 08:01:14

轩亲王府大门门洞里,荣禄端坐在长条凳上。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和轩亲王直接打过交道,自己的位份不算高,轩亲王又在伤后将养之中,他其实并没有足够的把握会得到接见。

不过,现在是多事之秋,也许,轩亲王能够从神机营全营翼长这个身份上面,感觉到些什么?可是,万一轩亲王不肯接见,自己又该动以何辞?反正,给轩亲王府的门上塞银子是不行的……正在忐忑,轩亲王府的门上已经回来了,荣大人,请跟我来。

荣禄大松一口气,劳烦贵纲纪了!说罢,赶紧跟上。

接见的地点在西花厅。

等待的时候,荣禄只半边屁股沾着椅子,双手抚膝,腰背挺得笔直,努力抑制着自己加速的心跳。

他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醇王之外,其他的亲王、郡王,交道也打的不少,可是——今天不同!呼吸之间,荣辱云泥之判,甚至,生死出入之别!不能不紧张啊!还有,毕竟所有人都视醇郡王为荣仲华的恩主,自己改换门庭的同时,必然意味着要反噬旧主,得想个法子,不叫新主觉得自己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这个分寸,如何把握,煞费思量……正在浮想联翩,门外高声唱名:轩亲王到!荣禄赶紧站了起来,垂手肃立。

关卓凡一进门,他立即抢上,撩起袍子,双膝跪倒,照参见亲王的大礼,磕下头去。

卑职请王爷的安!关卓凡微微一笑,仲华,你太客气了,我身上不大方便,也不能虚扶你,快起来吧。

谢王爷!荣禄站起身来,认真的觑了觑关卓凡的脸色,欢然说道:王爷气色不错!这……真正是国家之福!卑职可算是放下心来了!这几句话,神情、语气,极其诚挚、自然,就算关卓凡明知他有意奉承,心里也是妥帖受用的。

运气总算还没有全坏掉,关卓凡又笑了笑,不过,打了那么多的仗,从没正经受过一次伤,承平之际,倒翻了船——也算丢人!微微一顿,好了,不说这些个了,坐吧!宾主落座,侍女上茶。

趁着这个当儿,关卓凡好奇的打量了荣禄几眼。

这是一个极其俊秀的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穿越以来,关卓凡所识之青年男子,大约只有陈亦诚和王庆祺二人可以比拟,怪不得,有嫉妒他的人,传言荣仲华是醇王的男宠呢?当然,这是胡说八道,醇王持身甚谨,没有什么男风的爱好。

不过,不晓得原时空荣某人和慈禧的传说,是不是也是胡说八道?如是,某种意义上,这个荣仲华,倒可以算是自己的情敌了……侍女退下之后,关卓凡含笑说道:仲华,你一向少登我的门儿,今儿,算是稀客。

王爷日理万机,一刻千金,荣禄斜签着身子,微微颔首,我是什么位份,敢擅造潭府,打搅机宜?顿了一顿,可是,今儿我遇上的事情,不但叫人震骇莫名,忧心如焚,更关乎社稷安危,国运兴衰!所以,不能不来禀知王爷,听取进止。

说到震骇莫名,忧心如焚之时,荣禄脸上,极自然的换成了一副震怖忧虑的神情。

哦?关卓凡微微皱眉,有这样的事儿?你说吧!荣禄踌躇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看。

关卓凡晓得他的意思,微微提高了声音,都下去吧!屋内的侍女,立即退了出去。

关卓凡说道:屋外的卫兵不能撤——没法子,这是近卫团的规矩。

不过,人都是最可靠的。

再说,只要咱们不大喊大叫,他们也听不清屋内的说话,你有什么话,这就说吧!是!顿了一顿,荣禄说道,今儿我奉命到太平湖醇郡王府,本来的通知,是会议神机营会操事宜,谁知——又顿一顿,醇郡王拿了一张白绢出来,说是,说是,母后皇太后的……‘密诏’。

说到这儿,荣禄偷偷觑了关卓凡一眼,却见关卓凡面色平静如常,也没有接他的话的意思,只好自己继续说了下去:‘密诏’上面的话,殊骇视听,简直,简直,呃,非生人所敢闻……关卓凡皱了皱眉,说道:仲华,做臣子的,以‘殊骇视听’、‘非生人所敢闻’一类说辞,议论懿旨,怕是不大妥当吧?王爷教训的是!荣禄赶忙说道,可是,乍闻之下,我当时……确实是震骇莫名!当时,自然而然,就生出了‘非生人所敢闻’的念头——这个,不敢欺瞒王爷!说罢,停了下来,等着关卓凡问,密诏上面,都说了些什么?可是,关卓凡不说话。

静默片刻,气氛尴尬,荣禄只好说道:密诏上说——既为密诏,关卓凡摆了摆手,打断了荣禄的话,承旨之人之外,不宜与闻。

荣禄一滞,可是,呃,这个——哦,我明白了,关卓凡说道,懿旨上有我的事情?是……嗯,要我接旨吗?啊,不是,不是!仲华,关卓凡无可奈何的一笑,你把我弄糊涂了——行,你说吧,我听听。

荣禄松了口气,随即又暗暗的吸了口气,说道:密诏上是这么说的——微微一顿,谕醇郡王等:呃,关卓凡……称兵造乱,挟持圣母,大逆……不道!呃,大清……危在旦夕,着醇郡王会同……荣禄、恩承、文衡,既……神机营众将士,捕拿……关逆,匡救宗社……开国以来,不晓得有木有一道谕旨,被念得如此忐忑不安,还自作主张,加入了好几个呃字?念密诏的时候,荣禄不敢看关卓凡的脸;念完了,本以为关卓凡会颜色大作的,然而——念完了?关卓凡的声音十分平静。

呃,是的……唉,总要有个‘此谕’、‘特谕’,收个尾嘛!荣禄一怔,啊?是,是……你说的事儿,就是这个事儿?荣禄额上,微微见汗,是……还有什么吗?关卓凡的声音,依旧非常平静。

呃,还有,还有,呃,醇郡王还说,文宗章皇帝生前,留下了一道遗诏……遗诏?关卓凡笑了一笑,不会也是关于‘关逆’的吧?我那个时候,不过一个五品的马队佐领,难道有这么大的面子?啊,不是,不是,遗诏是给皇后的!呃,就是母后皇太后……内容,是关于圣母皇太后的……这一次,关卓凡接上了他的话头:嗯,都说了些什么呢?荣禄小心翼翼的把那道遗诏背了一遍。

这一次,他没有忘记钦此二字。

遗诏念完了,关卓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荣禄手足无措了。

第二八六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文衡——怎么可能呢?!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荣禄是醇王在神机营中的第一个红人和心腹——一个投闲置散的捐班道员,一进神机营,就做文案处翼长;不两年,就被提成了全营翼长,这个升官的速度,基本上算是放了风筝了,醇邸对荣某,知遇至此,不拿他当神机营的第一个红人和心腹看,拿他当什么看?文衡呢,进神机营之前,是前锋营的参领,正三品的实缺,虽然比不得恩承的副都统和内阁学士,但较之荣禄一个捐班的道员,可是强的太多了。

因此,刘宝第说,恩承和文衡两个,虽说也是王爷提拔上来的人,可是,同荣仲华的情形,毕竟还是略有不同的。

本来,醇王和刘宝第提出清君侧,荣禄这个受醇王大恩的红人和心腹,应该第一个响应才对,没有想到,醇王宣读过母后皇太后的密诏,三个全营翼长之中,第一个谨遵懿旨的,却是文衡;之后种种,也是文衡赞附最力,慷慨激昂之处,莫说和恩承对比,极其鲜明,就连荣禄,也自愧不如。

当时,对文衡的表现,荣禄是感到有些奇怪的。

文衡此人,一向庸庸碌碌,并不是那种出头椽子的角色,怎么突然间激进至此?而且,不是什么惠而不费的事儿,是清君侧啊——这可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天大之事啊!更何况,清的是轩亲王?!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论和醇王的关系,文衡比不得自己;论资历、底子,又比不得恩承,三名全营翼长之中,一向排名最后,所以,想趁着这个机会,力求表现,富贵险中求?可是,这也太险了吧?神机营什么德性,醇郡王不晓得,你文圻中也不晓得?怎么突然间就像烧坏了脑子一般?不过,荣禄当时的心思,并不在文衡身上,对于他的异常,无暇细想深思。

现在才晓得,原来,文圻中一番慷慨激昂,全是做作!荣禄张口结舌的样子,文衡看在眼里,大为得意,朗声吟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顿了一顿,含笑说道:仲华,你如果在菊儿胡同下了车,那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悬崖勒马,幸甚,幸甚!不然,韦痴珠、刘秋痕之流,或许还能够‘回头’,你,可是回不了头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出自时人魏子安所撰小说《花月痕》;前明杨仪《明良记》载,唐寅有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头是百年人的句子,则《花月痕》的这一句,应该是化自唐寅的这一句了;韦痴珠、刘秋痕,则是《花月痕》的男、女主人公。

彼时,《花月痕》刚刚成书,尚未刊行,只有抄本在旗下流传,荣禄也是看过的,他顾不上文衡的譬喻不伦不类——刘秋痕是一名烟花女子,他正在震骇失措,一时之间,连话也说不上来,不过,刚好借着这个空儿,脑子急速的转动着:文圻中是同自己一样,离开太平湖后,反复思量挣扎,最终决定出首,并抢先自己一步,到达朝内北小街的吗?不对呀!若说思量挣扎,在太平湖的时候,自己和恩露圃,都有迹可循,这个文圻中,却全然无迹可寻——我不相信他扮戏扮的这么好!若文圻中的情形,和自己不是一回事儿,那就是说,他在进醇郡王府之前,就已经下定出首的决心了!也就是说,他在赴太平湖之前,就已经断定,醇王要起兵清君侧了!荣禄不由大为懊丧:难道,我识人断事,竟然还不如文圻中?!王大臣会议,醇王要求关卓凡仿小宗入继大宗之嗣皇帝本生父之例,退出政府,关卓凡将计就计,自请开去一切差使,退归藩邸。

朝政乃大乱,为求关卓凡销假入直,慈安不得不降旨申斥醇王,醇王怒火中烧,告病避于海淀别墅。

就是在那个时候,刘宝第开始怂恿醇王清君侧,并替他往来奔走,连络神机营诸将。

刚开始的时候,刘宝第的话,并没有说的那么露骨,荣禄虽然心里嘀咕,但并不以为醇王真的会铤而走险——明摆着的,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嘛!所以,他拍着胸口,说我的一切,皆赖王爷之赐,对王爷,我必追随到底,同进同退。

至于那句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其实是刘宝第先说出嘴来,荣禄不能不附和罢了。

在醇王面前,刘宝第并未说明,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其实是他强加给荣禄的,结果,醇王听在耳中,以为荣禄真的对他效之以死,大大增加了他起兵清君侧的信心。

后来,刘宝第的话,虽然比较露骨了,可是,清君侧三个字,始终没有真正出口,只好彼此意会。

所以,荣禄虽然心惊胆战,总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他以为,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醇王才可能铤而走险,现在,朝内北小街那里,对刺客一事,摆出了一副不以为甚的姿态——这,就还没有到万不得己嘛。

荣禄是在醇王颁布密诏之后,才确定,这个清君侧,是要玩儿真的了!一时之间,震骇莫名,手足无措。

这,不就是识人断事不如人?人家文圻中,可早就欲为之计了!惭愧!惭愧!咦,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自己和恩承、文衡,是一块儿离开太平湖的,太平湖居西,菊儿胡同居中,朝内北小街居东,太平湖、菊儿胡同、朝内北小街,是一条路顺下来的,自己在菊儿胡同又几乎没有做什么停留,因此,文圻中就算比自己抢先一步,到达朝内北小街,也不会快到哪里去,不过前后脚罢了。

他如果是抢着过来出首,那么——密诏、遗诏,以及清君侧的种种具体布置,神机营的种种部署,从头到尾,要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够讲清楚——自己讲了这么久,也不过只讲了一半,文圻中有什么可能,片刻之间,就全部交代明白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