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盖都是缎面的,用具呢,有细瓷碗碟、象牙筷子、银勺子、银剔牙杖、铜痰盂……琳琅满目。
居然还有一支水烟袋,烟管用上好的湘妃竹制成,烟嘴则是用整块的翡翠掏出来的。
宋声桓亲自带人送了进来,一边指挥陈设,一边说道:还有一把解肉用的金柄小刀,不过,王爷恕罪,这个地方,利器是不可以进来的,只好暂时存下了——王爷放心,下边儿的人不敢贪没的,到了时候,自然是要交还给府上的。
到了时候——什么时候?送了铺盖、用具过来,自然不坏,可是,醇王此时的心思,已不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头了,看宋声桓从容不迫的,不像是外边儿出了什么大乱子的样子,醇王不由就怔怔的,心里边,乱成了一团。
府上的纲纪说,宋声桓继续说道,睿亲王和曹大人,十分体恤,许多东西都划到了福晋的名下,没有造册封存,王爷还缺什么,只管开声,尽有的。
呃,我家里来的人……是哪个呀?嗯,叫做……哦,对了,海荣。
那是总管。
总管既然可以自由走动,西席更不必说,醇王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用商量的口气说道:我想见海荣一面,交代几句家务,可不可以呀?哎哟,王爷,那可不成!宋声桓笑了一笑,说道:这个地方,不奉旨,是不能见外人的,主要是怕……嘿嘿,这个,内外通传消息!我可不是说您老人家会怎么的,只是规矩如此,实在是没有法子,王爷您就多多见谅吧。
醇王颇为失望,过了片刻,说道:我想换一间屋子——这个事儿,你能够做主吧?换屋子?宋声桓略觉诧异,是,这个我可以做主。
微微一顿,不过,王爷为什么要换屋子呢?这间屋子,已经是最大的一间了。
呃……不是大小的事儿。
王爷是不是觉得屋子太破败了些?宋声桓说道,宗人府的‘空房’,都是这个样子,这一间,已经算是好的了。
笑了一笑,跟王爷明白回话,‘空房’只要能用,就不大修葺的,这也算是规矩,不然……嘿嘿!醇王呆了一呆,才想明白宋声桓的言下之意:不然,岂不是叫你们住的太舒服了?呃,这个我懂,可是,可是……醇王可是了几声,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地面上。
宋声桓随着醇王的视线看去,目之所及,是几块暗红的斑点。
他明白了。
王爷,宋声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莫名的诡异,每一间‘空房’,都是这个样子的——这样东西,这间屋子,也是算少的了。
顿了一顿,这是免不了的——黄带子也好,红带子也罢,圈禁也好,受刑也罢,都在‘空房’里的。
醇王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受刑?!是啊,宋声桓慢吞吞的说道,王爷大约不晓得,宗室、觉罗被判处‘圈禁’,受到的惩处,并不止于‘拘禁’、‘锁禁’,如果罪行较重,也包括肉刑的——就是板责。
醇王微微的张开了嘴,说不出话来。
俺是真不知道……圈禁,不就是关空房子么?还要——打板子?还有,圈禁就圈禁,还分什么拘禁、锁禁?这个锁禁,是个什么东东?听起来……好像很可怕的样子?宋声桓古古怪怪的一笑,说道:也难怪,王爷天潢贵胄,凤子龙孙,哪里晓得这些东西呢?微微一顿,《大清律》中的刑罚,包括笞、杖、枷、徒、流、军、死等刑罚,宗室、觉罗犯罪,一样判处这些刑罚的,不过,可以‘折抵’——笞、杖二刑,折抵罚钱粮;枷、徒、流、军,折抵圈禁。
军——指的是军流。
不过,宋声桓说道,折抵圈禁的,都要加责数目不等的板责,譬如,犯枷罪者,按日折圈禁,枷号一日,折圈禁宗人府空房二日,不论枷好几日,皆加责二十板。
初犯徒一年至二年罪者,折圈禁半年,徒二年半及三年罪者,折圈禁一年,均加责二十五板。
初犯近边军罪者,折圈禁二年半;犯边远军罪者,折圈禁三年,均加责四十板。
醇王的脑子里嗡嗡的,宋声桓说的具体的罪名什么的,也没有怎么听清楚,听的清楚的,就是二十板、二十五板、四十板了。
想到就在这间空房里,板子一下下落到天潢贵胄、凤子龙孙的身上,皮开肉绽,鲜血飞溅,惨叫不绝,醇王的两条腿,都要软掉了!不过,宋声桓说道,也不是所有圈禁的宗室、觉罗,都要被板责的——唉,跟王爷说句实在话,这些,都看圣眷罢了!圣眷?我的圣眷如何?醇王的腿脚更软了!事实上,宋声桓并没有把这些血迹的来源都告诉醇王,不然,醇王的反应,大约就不止于腿软了。
板责是正式的刑罚,载之于律,除此之外,如果有必要——譬如,上头需要满意的口供、伏辩,而关进了空房的宗室、觉罗的口风,又比较紧,那么,一样会对其进行拷掠的。
这一层,宗人府和内务府的慎刑司,甚至刑部的天牢,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残酷的政治斗争的失败者,沦为阶下囚之后,悲惨的命运,都是相同的,不管你是不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统统都一样。
譬如拿问醇王的懿旨中,有勘问二字,凭这两个字,既动得口,必要之时,亦动得手。
如果说宗人府和慎刑司、刑部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即便不直接上刑,宗人府的积年老吏们,也有许多法子,整的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雍正朝的胤禩、胤禟,就是这样被折磨死的。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