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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九章 雷霆震怒

2025-04-03 08:01:14

文祥的话说过了,轩亲王起身便走,大军机们赶紧跟上。

大校场上,留下一大堆亲贵重臣,面面相觑;几百名谕敕归旗的前神差——神机营已经正式裁撤了,簌簌发抖。

轩亲王离开大校场,大约是巳正一刻的事儿,一个时辰不到,将近午正时分,旨意就下来了,大意如下:圣谕煌煌,天语谆谆,居然有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实在可恶!今日未奉诏到场的,皆不能免抗旨不遵之罪!这班人不但欺藐圣躬,亦不知军法为何物,左看右看,哪里有一点儿身在行伍者该有的模样?敢做而不敢当,特么实在是我八旗的辣鸡!既然有人不知悔改,怙恶不悛,朝廷就不能不清理门户,以免养痈遗患!今日未奉诏到场者,黄带子者,改用红带子,红带子者,黜出玉牒——不论宗室、觉罗,皆交宗人府议罪、禁闭、问刑!其余人等,一律出旗为民!天恩浩荡,不忍遽行诛戮,这个处罚,已经是最大的恩典了,如果有人仍然不知好歹,上跳下窜,生事不已,就别怪朝廷不客气了!自有斧钺刀俎为尔而设!若有人为这班辣鸡上疏说情,说的好听点儿,叫做糊里糊涂,养虺成蛇;说的不好听,就是沆瀣一气,其心实不可问!有这个打算的,自己掂量着办吧!今日到场者的处分,维持原议。

特谕!朝野震动。

不是震动于黄带子者,改用红带子,红带子者,黜出玉牒——不论宗室、觉罗,皆交宗人府议罪、禁闭、问刑——神机营中的宗室、觉罗,今儿基本都到场了,这个处罚,看似杀气腾腾,实际上牵扯到的宗室、觉罗,是很少的。

稍稍说明一下:宗室用黄带子,觉罗用红带子,黄带子者,改用红带子,即宗室黜为觉罗。

真正令人震撼的,是那句其余人等,一律出旗为民。

一次过,三万余人获罪出旗,本朝开创以来,未之有也。

买断旗龄、开荒东北的旗人,累积迄今,已有十数万之众,远过三万之数,不过,买断旗龄和出旗为民,不尽是同一个概念。

买断旗龄,是朝廷从此往后,不再对其发放钱粮,在经济待遇上,该旗人泯然于普通汉人,不过,旗人的名义,还是保留的,在政治和法律上,还是和普通汉人有所区别的。

当然,没有了经济上的特权,同处社会之底层,那点儿政治和法律上的区隔,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出旗为民之民,指的是旗人之外的民众——自然,主要就是指汉人了。

出旗为民,就是说,连旗人这个名义也没有了,经济、政治、法律,皆等同于普通汉人,彼此没有任何区别了。

本朝并不是没有成规模的出旗为民的先例。

乾隆朝时,高宗就不止一次下旨,谕敕部分外省驻防旗人出旗为民。

不过,这都不是获罪出旗,而是人口繁衍,生计艰难,朝廷负担,日愈沉重,实在将养不来,不得不允许部分旗人自谋生路。

还有,这种性质的出旗为民,基本上是以自愿为主的,论规模,每一次,亦不过几百、几千,绝没有一次过数以万计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自谋生路的旗人,绝大多数,都是汉军,少有满人。

神机营的旗人,绝大多数,可是满人。

不过,震撼归震撼,文祥担心的天塌地陷,却并没有出现。

绝大多数人的眼里,黜神机营出旗为民,是上头对醇王势力的斩草除根,本质上,还是闹家务。

没有几个人想到,朝廷的旗民之分、满汉之别的政策,已经开始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还有,大伙儿也都承认:上头的手面,虽然大得吓人,但是,手段并不算如何酷烈——毕竟,迄今为止,未杀一人。

醇七可是不折不扣的矫诏造逆啊。

另外,也实在怪不得上头雷霆震怒——神机营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抗旨不遵,抗命不遵,圣谕、军令,抗了个遍,口实被人抓得牢牢的,就算有心为其说情,又该从哪里下嘴呢?这两天的谣诼纷传、甚嚣尘上,亦异常可疑——什么箭如雨下、铁骑冲杀、大炮轰击、捉对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明显都是为了恐吓神机营,挑拨他们和朝廷的关系嘛!一、两天之内,这些谣言,便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四九城——如果背后没有人刻意为之,怎么可能?之前上头担心,神机营裁撤之后,会造谣生事,兴风作浪,看来,还真不是杞人忧天啊!听说,醇七有一个心腹师爷,姓刘,太平湖在外头的各种奔走联络勾兑,全赖此人。

睿亲王、曹琢如带队抄醇七家的那天晚上,这个姓刘的不知所踪——这些谣言,十有**,就是这个姓刘的造作出来,蛊惑人心,以求不逞!唉,旨意中的怙恶不悛,不算是冤枉人呀!大伙儿都记得,王府井大校场上,轩亲王那铁青的脸色——这样的神情,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过;一俟文博川颁过了旨意,立即起身而去,将满朝亲贵文武晾在一边儿,这样的举动,也从来没有见他做过。

彼时,几乎大校场上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轩亲王出离的愤怒。

再想一想他只还吊着的那条伤臂——唉,这个时候,如果还有人要去触霉头,上谕中的,自有斧钺刀俎为尔而设……就真不是说说玩儿的了呀!逃出城去的前神差们,很快便晓得自己已被出旗为民了。

晴天霹雳!同时,也收到了以下的消息:王府井大校场上,一具绞架也没有;周边,也不见一门红衣大炮——什么箭如雨下、铁骑冲杀、大炮轰击、捉对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统统都是空穴来风!哎哟喂,这个……冤呀!其实,并不是每一个神差,都相信以上种种传言,以为朝廷必要对神机营痛下杀手,可是——冒不起这个险啊!都想着,形势不好,稳妥起见,还是先出城去,避过这个风头,看清楚局面了,再做道理。

浑浑噩噩之中,见他也要出城,你也要出城,我……也不能不出城呀!终于,一个个唯恐落于人后,反正——法不责众嘛!没有几个人,认真想过,自己不在王府井大校场露头,到底违了哪个法?旨意还是军令?至于后果何如,更是糊里糊涂了。

待到后果出来——竟是出旗为民!一众神差,瞠目结舌,魂飞魄散,清醒过来之后,立即蜂拥入城,四处奔走,哭爹喊娘。

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够直接、间接的同亲贵扯上关系,可是,身上一旦没有了旗人二字,亲贵们的嘴脸,就不一样了!几乎每一个亲贵,都或委婉、或直白的表示:爱莫能助。

庄亲王的态度,算是颇具代表性:唉,我如果替你说情,‘上头’或许不会拿我怎么样,但一定会追加你的处分!只怕‘出旗’之外,还得下狱、充军!甚至……唉,那岂不是害了你?依我说,你还是趁着手头有点儿积蓄,赶紧替将来的日子打算打算吧!别净整这些没用的了!最好的反应,亦不过如此:‘上头’雷霆震怒,大张天威,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提这个事儿,只会火上浇油!嗯,事缓则圆,看看新君登基之后,有没有什么恩诏吧!到了后来,大多数的亲贵,一听门上来报,前神机营某某求见,就吩咐,就说我不在!或者,就说我已经歇下了!也有干脆的,贝勒爷说了,您老已不在旗,朝廷的规矩,亲贵不得随便交通外臣,可不大方便见您!您老请回吧!来人哭笑不得:外臣?我,我还算是臣吗…………一片沸反盈天之中,也有人微觉疑惑:怎么神机营里面的宗室、觉罗,基本上没有人逃出城去?有人说,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呀,宗室、觉罗,与国同戚,就算斧钺加颈,也得甘受不辞,于是,阴差阳错,反倒让他们逃过了一劫。

这么说,勉强也说得过去,可是,这班宗室、觉罗,真有这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觉悟?不过,这不算是人们关注的重点,这个点儿上,人们关注的重点,主要是以下两个:一个是醇王的命运。

矫诏作乱,醇王是主犯,神机营是从犯,主犯尚未定刑、从犯便已处刑的情形,是很少见的,则接下来,一定会尽快确定醇王的罪名和刑罚,不会再拖延了。

暗地里,朝野上下,已经基本上形成共识了:从对神机营的处罚看,这一回,醇七无论如何,难逃一死,所别者,不过是否能够死的体面些——是肃顺的死法?还是载垣、端华的死法?还有一个,是这两天流播于北京城内的种种谣言——什么铁骑冲杀、大炮轰击、捉对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这些谣言,可是神机营抗旨不遵的源头,要不要穷追彻查?军机处会议上,曹琢如提出这个问题之后,轩亲王沉吟良久,说道:算了,不查了,不然,纠葛起来,就没完没了了!咱们还有多少大事要办?不能再纠缠在这件事情上了,否则,误了正经事不说,只怕还反倒遂了某些人的心!某些人,自然是指怙恶不悛的太平湖余孽,造作谣言,兴风作浪,以求不逞,不就是这班人吗?郭筠仙说,除恶不尽,只怕死灰复燃。

轩亲王豪迈的挥了挥手,说道:只要是‘死灰’,就不怕他‘复燃’!顿了一顿,就算‘复燃’,不过一星半点的‘鬼火’,何惧之有?不能因为将来的一点隐忧,就乱了眼下的方寸!还是那句话,该办正经事了!这些话流传出来,闻者皆感叹轩亲王之王者气度、宰相胸怀,没有人晓得,这些谣言——什么铁骑冲杀、大炮轰击、捉对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统统出自轩军军调处一个叫做宣传股的部门,所以,嘿嘿,怎么好彻查呢?*(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三百章 不速之客轩亲王下值回府,西洋马车到了府门前,并不停留,车轮轻快的滚过搭在大门门槛上的木鞍桥,直接驶向二门。

一个门上小跑着跟了进来,关卓凡下车之前,就在一旁候着了,关卓凡一下车,他赶紧上前一步,说道:回王爷,醇……呃……醇郡王福晋来了。

关卓凡微微一怔:醇郡王福晋?在哪儿?明太太陪着——现正在明太太的房内。

哦?明太太,就是明氏。

关府中人,一向以太太称呼白氏,以明太太称呼明氏。

关卓凡进了王爵,从柳条胡同搬到了朝内北小街,明氏这位义嫂,也就跟着白氏一齐,从柳条胡同搬了过来,以便轩王爷奉养。

回王爷,门上苦着脸,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儿——顿了顿,七福晋就在大门前下了车子,我赶紧迎了上去,没等我张嘴,她就说要见您,我赔着小心,说,‘这个点儿,王爷还没有下值呢,七福晋您看,是不是——’没容我把话说全,她就说,‘我晓得你家王爷还没有下值,可是,等他下值了,我再过来,他一定寻出种种理由,不肯见我。

没法子,我就在这儿等他下值好了——当面拦住他的车子,他总不能不搭理我吧?’关卓凡皱起了眉头。

门上觑着关卓凡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七福晋又说,‘我就在门洞里的条凳上坐着,不碍你们的事儿!’我想,哎呦喂,这成个什么观瞻了?赔笑说道,‘七福晋您是千金之体,可不敢这么委屈您!’她说,什么千金之体?再过几天,再过几天……说到这儿,吞吞吐吐的,不晓得该不该把醇王福晋的话,都说了出来?有什么说什么!关卓凡说道,赶紧着点儿!是,是!门上赶忙说道,七福晋说,‘再过几天,说不定就一金也不值了!’顿了顿,说了这句话,她……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关卓凡微微一震,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慌了,正扎煞着手,不晓得该怎么办?她抹了抹眼泪,说,‘如果这么着,还是碍了你们的事儿,那也没有关系,我就在大门前站着等好了。

’我想,这可更加不成话了!想着府里……除了明太太,别的人,必定都拿七福晋没辙儿的,没奈何,只好赶去禀报给明太太听了——呃,她们两位,不是结义的姐妹吗?关卓凡点了点头:嗯,不错。

醇王福晋和明氏,确实是结义的姐妹。

那是慈禧第一次临幸关府的事儿——那个时候,关卓凡还是毅勇公,关府还在柳条胡同,关卓凡本人,还在美利坚。

圣母皇太后驾临,明氏出来行礼,举止从容,落落大方,给慈禧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同时,也为了进一步笼络关卓凡,慈禧就想,好不好给他这位义嫂,加个什么恩典呢?不过,明氏和关卓凡,不存在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白氏长嫂如母、教养关公爷成长的勋劳,这个加恩,不晓得如何措手?最后,慈禧想出了这么一招:叫醇王福晋,认明氏做妹妹。

醇郡王福晋是圣母皇太后嫡亲的妹妹,明氏做了醇郡王福晋的义妹,也就可以算作是圣母皇太后的妹妹了,如此一来,大伙儿就是一家人啦。

王爷的反应,叫门上松了口气,说道:明太太出来,作好作歹的,总算将七福晋劝了进去。

就这样?呃,回王爷,明太太对七福晋说了,‘你放心,等王爷回府了,我一定叫他见你。

’嗯……还有吗?呃,没有了……哦,我曾经跟明太太请示,要不要派人,事先给您打个招呼?明太太说,不必了。

好,我都知道了——这个事儿,你办的不坏。

关卓凡回到上房,先传了医生进来,在侍女的协助下,换了药,重新包扎妥当;然后由侍女服侍着,换上了便袍。

医生出去之后,侍女奉上茶来,关卓凡慢慢儿的啜着,脑子里转着念头。

醇王福晋何以要做这个不速之客,用膝盖都能想明白。

她之所求,必然叫人十分作难,这个面,如果见了,必然十分尴尬。

可是,关卓凡又不能不见,不然,传了出去,就显得他太过无情无义了。

见了面——唉!关卓凡不自禁的摇了摇头。

先不说见了面如何如何,单是在哪里见面,就是个头痛事儿。

这个时代,没有男主人见女客人的规矩——女客人上门,都由女主人在内宅接待。

宅子的格局,也是如此——一切正式会客之所在,如花厅、书房,都是用于接待不同身份的男客,男主人在这些地方会见女客人,十分之奇怪、别扭。

想来想去,最后这样吩咐:去‘问梅馆’。

问梅馆就是明氏的住处,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内外周边,遍植梅花,因而得名。

既然醇王福晋在明氏那儿,那么,就到明氏那儿见她好了。

到了问梅馆,关卓凡并不急于进去,吩咐侍女,去跟里头说一声。

侍女去了,过不多时,明氏匆匆的出来了。

一眼看去,关卓凡怔了一怔:明氏双眼微红,粉光融滑。

你这是……她哭的厉害,明氏压低了声音,我也得陪着她哭啊。

哦……小虎呢?上学去了,还没下学,不在‘问梅馆’——放心好了。

话音一落,明氏的脸上,莫名其妙,微微一热。

这句话,以前也是说过的,不过,语境大大不同。

轩王府的私塾,也在王府之内,这个学,并不是跑到王府外边儿去上的。

关卓凡心里装着醇王福晋的事儿,没有留意到明氏的异样,沉吟了一下,问道:她……说了什么特别的吗?嗯……提了好多次的圣母皇太后。

好,我明白了。

问梅馆的正房,面阔五间,东、西厢房,面阔三间。

正房左、右两侧,又各有一间耳房。

正房、厢房之间,彼此以一段短短的游廊相连。

明氏平日起居,多在正房;三间东厢房,则给了小虎。

进入明间,明氏先喊了声:姐姐,王爷来了。

接着,亲自上前,打起了次间的帘子。

关卓凡装模作样的说了声:有劳嫂子了。

然后,抬步进了次间。

醇王福晋站起身来,惨然一笑。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三零一章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一笑,好像有一只柔软的小手,伸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纵然关卓凡早已自认心肠坚硬如铁,也不由被扯得微微一痛。

不过几日功夫,印象中那个雍容的丽人,已是形容清减,憔悴不堪:双目红肿,苍白的脸上,犹见隐约的泪痕,加以国丧期间,只能一身缟素,既无环佩琳琅,又无点翠画红,犹似一支孤零零的白荷,在风雨蹂躏过后的水面,茕茕孑立。

关卓凡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彼此见过了礼,明氏说道:你们聊着,我先出去了。

顿了顿,我就在明间,有事儿喊我吧。

醇王福晋可怜巴巴的看着明氏,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独对关卓凡,为身陷囹圄的丈夫求情,对她来说,是一个望而生畏的挑战,心理压力巨大。

虽然明氏和她只相处了半个时辰,但温言开解,一同洒泪,已叫她在彷徨无依之下,大感安慰,隐约有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感觉——虽然,明氏并没有为她解决什么具体的问题。

明氏离去,醇王福晋立时又觉得一无所依,面对这个几乎已经不认识了的关卓凡,心头罩上了巨大的阴影,呼吸都有些匀不过来了。

可是,她也明白,明氏在场,有许多话,就不好说了。

明氏出去了,帘子放了下来,关卓凡和醇王福晋各自落座。

一时之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关卓凡压制着内心深处那一丝柔软的悸动,脸上木无表情。

醇王福晋偷觑了他一眼,可是,看不出他的任何心理活动。

终于还是醇王福晋先开了口,声音打着颤:外头都说,神机营的处分,既然已经定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奕譞了。

关卓凡微微颔首,脸上平静如水,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新君登基之前,这件事情,总要办出个起落来,不然,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正经事情,就办不好了。

醇王福晋低声说道:这个道理我懂……顿了顿,很吃力的说道:外头都说,既然,神机营整个黜出旗去了,奕譞,一定,一定……说到这儿,声音颤抖的愈加厉害,泪水也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一定是……难逃一死了……关卓凡的心,又被扯了一下。

这个话,说反了。

他的神情和声音,依旧像一碗白开水,感觉不到任何喜怒哀乐,这个案子,朴庵是主犯,神机营从之,朴庵如何,神机营便如何,而不是倒了过来,神机营如何,朴庵才如何。

主犯二字,叫醇王福晋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

同时,关卓凡这番绕口令般的话,她听在耳中,也有点发昏。

什么意思呢?神机营原本的处分是归旗,后来改成了出旗,原因呢,是神机营抗旨,不奉诏集结王府井大校场。

关卓凡的话,是不是在暗示,神机营违旨抗命的举动,也是和醇王有关系的?醇王福晋嗫嚅着说道:他在外头做了些什么,我都不晓得的,也……也实在是管不住他,我,我也叫没有法子……关卓凡心中暗叹:这几句话,可不算怎么得体啊。

男人的事情,醇王福晋继续说道,我不懂;朝廷的大政,我更加不懂——更加、更加不敢随意干涉!我晓得,朝廷是有制度的……说到这儿,声音里带出了哭腔:可是,他总是我的男人……抬起头来,泪光莹然:我只想知道……给奕譞的处分,是不是……已经定了下来?是不是真像外头说的……‘难逃一死’?关卓凡没有马上答话。

沉默中,醇王福晋觉得,每一瞬,都像永年。

关卓凡终于摇了摇头:不,还没有定下来。

醇王福晋晃了一晃,一手抚胸,另一只手,抓住了椅子的扶手。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关卓凡沉吟说道:不过——不过?醇王福晋的身子,又是一晃,眼睛睁大了。

关卓凡却微微的摇了摇头,打住了。

醇王福晋一口气泄下来,整个人都几乎软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颤声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定下来呢?这个,我就说不好了,尽快吧——到底还要看‘上头’的意思。

‘上头’?醇王福晋倏然生出一线希望,是不是,还得看看……圣母皇太后的意思?关卓凡淡淡一笑,这件事情,就不好拿去打搅圣母皇太后了,她目下的情形,你也是晓得的——不宜为国事分骛。

顿了顿,再者说了,圣母皇太后在天津这一年,一切军国政务,本就是由母后皇太后一人宸衷独断,这一年,上谕皆用‘御赏’一印——这些个事情,圣母皇太后去天津之前,就已经明诏公布天下的了。

醇王福晋觉得关卓凡的口吻有些奇怪,一时之间,也想不清楚奇怪在哪里,低声说道,可是,奕譞总是亲王衔的郡王,是宣宗亲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醇王福晋一滞,说不出话来了。

关卓凡的声音,开始有了些许的感**彩,不过,是冷色调的:何况,有些事情,大约不能够‘议亲’、‘议贵’——国法煌煌,母后皇太后的意思也好,圣母皇太后的意思也好,都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醇王福晋呆了一呆,什么事情,不能议亲、议贵呢?这个,一时想不明白,可是,关卓凡的语气,开始变得公事公办了——这个,她可是听了出来了。

这个兆头不好!醇王福晋呆了半响,泪水又流了下来:逸轩,我求求你,他……是对不起你,可是,可是……可是了几声,拭了拭眼泪,说道:他其实是个……笨伯,一向有心没力的——这个,大伙儿都是晓得的,你……大约更加清楚。

你……就算放过了他,他也没本事……碍你什么事儿呀……你是太小看朴庵了,关卓凡微微苦笑,天底下有哪一个笨伯,能够把三万神机营将士,统统赶出了城去的?这么说,神机营违旨抗命,真的是奕譞的首尾了!醇王福晋心里不是没有疑惑的:醇王已经被关进了宗人府的空房,怎么还能够……转念一想,也不奇怪:醇王虽然身陷囹圄,但是,外头未必就无人为之奔走了,那个刘宝第,不就没有被逮嘛,现在也不晓得在哪里,说不定,就是他……对,一定是他!一霎间,她恨死了这个姓刘的,如果没有这个人不间断的扇阴风、点鬼火,奕譞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醇王福晋用分辨的语气说道,不关奕譞自己个儿的事儿,是下头的人,背着他,胡来……下头的人?是,奕譞有一个师爷,叫做刘宝第——我很怀疑,奕譞的种种糊涂事儿,包括神机营违旨出城什么的,都是这个姓刘的,撺掇出来的!刘……宝第?是个举人,奕譞很看得起他,定规阖府上下,包括我在内,都要……呃,‘称先生而不名’,这些个坏事儿,肯定都是他蛊惑奕譞,折腾出来的……嗯,这个嘛,朝廷自会彻查清楚,可是——关卓凡叹了口气,不论刘宝第做了什么,毕竟,都是衔朴庵之命啊!啊?这,是,是……沉默。

过了片刻,关卓凡平静的说道:我自问,还是对得起朴庵的——说到这儿,指了指自己吊着的伤臂,挨了这一刀,只差那么一丁点儿,就送了性命——算了,忍了,大局为重!朴庵矫诏作乱,铁证如山,本该先革去爵衔,再行勘问的,可是,直到目下,朴庵的‘亲王衔郡王’,还是没有革掉!不然的话——关卓凡没把话说全,但是醇王福晋明白他的意思:不然的话,进了宗人府的空房,可就没有现在的这个待遇了。

关卓凡的声音,虽然平静,但醇王福晋听得出来,他正在努力抑制自己激越的情绪。

我自问,对朴庵,仁至义尽,无以复加了!可是,他人进去了,心思却还搁在外头,又叫神机营唱了这么一出戏!终于逼得朝廷不能不撕破了脸皮——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醇王福晋颤声说道:他确实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我也不敢再为他求情了……顿了顿,用哀求的口吻说道:可是,逸轩,你替我想一想,他如果真的……那我该怎么办?我这后半辈子,该怎么办?我方才跟明氏说,我真是羡慕她!——她有小虎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如果我也有这样的一个孩子,后半辈子,总算也有个依靠!可是,我自个儿的孩子,没有养住……醇王福晋生子载瀚,去年冬天夭折,其时尚不到两岁。

这……真是无可安慰了。

总不能说,哎呀,别难过,你还年轻,还会生养的?这个话,本来也不算错,可有一个前提:得有个人,和我一起生孩子呀!如果醇王难逃一死,那谁来和我生孩子呢?难道,叫我改嫁不成?关卓凡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他这个微妙的动作,被醇王福晋捉到了,希望不禁重新点燃:逸轩,我求求你,无论如何,好歹留他一条性命,革去爵衔,做一个平头老百姓,都是好的……关卓凡沉默不语。

逸轩,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算是你的……呃,小姨子……小姨子?这……是怎么算的?就算我这个异姓宗王,和醇王彼此是兄弟,你也只是我的弟妹,怎么算出一个小姨子来?这位七福晋,急昏了头,连亲戚关系都搞不清爽了?关卓凡的不解,醇王福晋看了出来。

逸轩,你和太后……太后……哪个太后?突然之间,一道电光闪过脑海。

小姨子、太后……醇王福晋的意思是,我和慈禧——什么?!第三零二章 深不可测的轩亲王明氏对醇王福晋说能救七爷的,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语中之人,正在恭王府的小房子里延客。

这个人自然就是恭王,客人呢,是文祥。

博川,恭王微笑说道,你来看我,我很高兴,不过……沉吟了一下,斟酌着说道:眼下多事之秋,你往凤翔胡同走动的太勤,我怕,有人……不以为然。

文祥眼中波光一闪,说道:六爷,我晓得你的意思,不过——淡淡一笑,文某是国家大臣,不是哪个的门下私人。

恭王既感动,又安慰,可是,也有隐隐的不安。

他做如是说,确实是为文祥着想——当然,同时也是为自己着想。

无论如何,有人不以为然六字,并没有任何挑拨离间的意思,但文祥的回答,却似乎带出了隐约的意气——这种口气,是极少见于中正平和的文祥之口的。

恭王正想有所譬解,文祥说道:其实,有些事情,也实在顾虑不了那么多,如果一定要分门别类,我跟佩蘅一样,在世人眼中,脑门上都是刻着一个‘恭’字的,这个,到底不比琢如、星叔——他们的脑门上的那个‘恭’,是写上去的,可以搽的掉,我和佩蘅的这个‘恭’字,是搽不掉的,所以……由他去吧!文祥的脑门刻字、写字之说,恭王是第一次听说,在此之前,自己虽然有过类似的念头,但绝没有文祥说的如此形象、深刻,他呆了一呆,心头涌起了一股极复杂的感觉,一时之间,甚至有点儿鼻酸眼热了。

但是,那种隐隐的不安,却更浓重了。

‘分门别类’一说,恭王一笑,倒是有趣——不过,恭王敛去笑容,博川,你的话,我私心虽慰,可是,愧不敢当!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我这一辈子,能够有你和佩蘅这样的知己,幸甚!足矣!什么‘恭’字不‘恭’字的,你不要存这样子的念头!顿了一顿,用极诚恳的语气说,这样子,对你不好!再顿一顿,决定还是把话说的再明白些:我早绝了复出的念想,所以,‘门户’、‘党与’之类,于我已如云烟,不萦于心了!文祥默然。

我大约明白怎么回事——恭王说道,这段日子,你的差使,大约办的……不大痛快?文祥没有直接回答恭王的问题,他慢吞吞的说道:六爷,我很为难——今儿过来,倒也不为发牢骚、倒苦水,是想向你讨个扎实的主意。

哦?什么事情?我想开去军机处的差使。

恭王大吃一惊,整个人都微微一紧,为什么?神机营‘出旗’,文祥黯然说道,我难辞其咎——整整三万人呐!你难辞其咎?恭王说道,这话从何说起?五位大军机中,你可是唯一反对神机营‘出旗’的人——而且,是坚决反对啊!顿了一顿,如果不是你,神机营早两天就‘出旗’了,用不着等王府井大校场之会了!不然!文祥说道,其实,正是因为我坚决反对,才最终导致神机营‘出旗’!如果我不是那么固执,无论如何,都可以为神机营争取一个更好的结局——至少可以仿‘买断旗龄’例,保留旗籍,再给一笔像样的……赔偿。

顿了一顿,微微摇头:现在,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了!恭王沉吟片刻,说道:仿‘买断旗龄’例,一个人三百两银子,三万人就得……九百万两银子,你以为,他真的肯掏这笔钱出来?他——自然是指关卓凡。

文祥呆了一呆,这……九百万两——如果能够把神机营全挪到东北去,倒也罢了,不过,你以为,神机营那班大爷,肯不肯去呢?这……文祥迟疑的说道,会议之上,轩邸确实曾经说过,所谓‘仿买断旗龄之例’,只能‘仿’,不能‘照’,这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不能一‘出旗’就给……当时,关卓凡是这么说的,神机营这班大爷,吃喝嫖赌的惯了,顾头不顾腚,一‘出旗’就派银子,说不定左手接了银子,一转身,右手就送进了妓窦烟馆赌场,接下来的日子,就得喝西北风了——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了他们吗?文祥眉头紧蹙,轩邸还说,‘总得去到了东北,正正经经开出一定数目的荒地来了,才能拿这三百两的银子。

’这不就是了?恭王说道,你就算赞附神机营‘出旗’,也未必能够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好处——逸轩这人,我是晓得的,大方起来真大方;抠起来,那是真抠,几乎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说到这儿,笑了一笑,这一层,和肃顺,倒是相差仿佛。

肃顺?说到手面和气魄,恭王继续说道,肃顺可就比不了了——一次过黜三万人出旗,就是肃顺,也不见得有这样子的胆量吧!恭王感叹了几句,把话头转了回来,无论如何,博川,神机营‘出旗’一事上,你已经竭尽心力,蔑以复加了——所以,你就不要再自责了,更不要因此动开缺的念头!沉默了一会儿,文祥说道:我之所以动这个念头,神机营‘出旗’之事,只能算是一个……‘导火索’——嗯,这是轩邸自己爱说的一个词儿,在此之前……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打住了。

在此之前,是立嗣皇帝以及立嗣皇帝衍生出来的种种大风波。

之前的事儿,恭王说道,咱们俩是聊过的,似乎也说开了——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回过头去,自寻烦恼?六爷,文祥说道,我不是想对既定之局,做什么变易,我是说——顿了顿,怎么说呢?嗯,六爷,你方才提到肃顺,这些日子,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轩邸和肃顺,是愈来愈像了。

恭王眉毛微微一挑,这话怎么说呢?锱铢必较,文祥说道,其实不是坏事儿,可是,如果‘手面’和‘魄力’太大了——我是说,如果操之过切,则难免欲速不达之虞!顿了顿,这也罢了,关键是——肃顺刚愎自用,轩邸之胸襟气度,较之肃顺,表明上看,似乎天壤有别,譬如,关于神机营‘出旗’,军机处会议,赞成和反对,是个四比一的局面,彼此辨诘不已,谁也说服不了谁,可是,会议终了,轩邸还是用了我的主张,任谁都得说,他从善如流……难道不是吗?我不能说‘不是’,文祥说道,可是,六爷,你仔细想一想,自从轩邸秉政以来,他想要做的事情,有哪一件做不成的吗?恭王心中,微微一动。

你是说——恭王说道,逸轩和肃顺一样,要做什么事情,不论有没有人反对,有多少人反对,都必定是要做的?他区别于肃顺之处在于,肃顺是什么事情都梗着脖子硬来,不管不顾;逸轩呢,有时候中宫直进,有时候迂回斜插,有时候,嗯,拿他自己的话来说,‘进两步,退一步’——反正,不论如何拐弯抹角,总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不错!文祥重重的点了点头,譬如神机营‘出旗’一事,表面上看,他是听了我的主张,‘从谏如流’,可是,不过两天功夫,便峰回路转,一切施行,还是照他本来的意思,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唉!说到这儿,觉得自己的话,可能叫恭王有所误会,便说道:拿这个例子来说事儿,也许不大恰当,神机营最终‘出旗’,毕竟还是因为自个儿违旨抗命所致……恭王慢吞吞的说道,神机营‘违旨抗命’这个事儿,可是有些古怪。

文祥一怔,六爷,你是说……神机营是被种种谣言吓跑的,恭王说道,什么‘大炮轰击’、‘铁骑冲杀’、‘捉对儿决斗’、‘俄罗斯轮盘赌’、‘十一抽杀律’……嘿嘿,花样繁多!现在外头都说,造作谣言的,是老七府里一个……姓刘的师爷,嗯,姑且不论老七下头的人,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单说一点——凭什么说造作谣言的,就是这个姓刘的呢?这个人,目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他造作谣言,证据何在呢?我觉得,恭王淡淡的,刘某造作谣言,这个说法,本身就像是个……谣言了。

一阵寒意袭来,文祥整个人都怔住了:六爷,你的意思,该不是说……不,不,恭王摇头说道,你别误会,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这种事情,诡谲难明,大约……永远也不会有真正水落石出的一天,所以,就没有必要再去纠结不清了,反正,不论大风起于何处,神机营都是被吹出了城去,‘违旨抗命’四字,坐的实实的,与人无尤,更与你无尤。

文祥怔怔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探究大风起于何处的念头抛开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有一种感觉,轩邸一切事情,都是有自己的主张的,并不会真的听取别人的意见,只是有些主张,藏的很深,不到时候,不会示人。

有时候,文祥苦恼的说道,我真是弄不清楚,轩邸……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到底……要什么?怎样的一个人?要什么?六爷,文祥说道,我不晓得怎么跟你说——我在轩邸面前,同在你面前,感觉是不一样的,无论如何,找不到那种踏实心安的感觉!有时候,甚至,不自禁的,会隐隐心底生寒!恭王心中,五味杂陈。

有时候,真不晓得……何去何从?譬如,再有神机营一类的事情出来,我该……怎么办呢?小房子里,一片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恭王开口了,声音低沉:博川,我很感动——你这些话,彼此不是真正的知己,说不出来!实话实说,对于逸轩,你的这种‘摸不着底’的感觉,我多年之前,就有了!那个时候,他不过刚进军机,排名还在琢如之后……话说到这儿,叮当叮当几声,传呼铃响了。

恭王在小房子里之时,下头还要打搅,那一定是出了非常紧要的事情,或者,有非常紧要的人上门拜访。

恭王皱了皱眉,你先坐着,我去瞅瞅。

不多时,恭王回来了。

我那位弟妹来了。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三零三章 还没有真正撕破脸?文祥一怔,他虽然猜得出来,这个弟妹是谁,还是禁不住问了句:七福晋?嗯。

恭王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眯起了眼睛,同时,双手交握,轻轻搓动。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可是,这些细微的肢体动作,清清楚楚的表明,他的内心,有着极大的烦难。

醇王福晋登门,虽然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来意为何,更是不问可知,可是——醇王矫诏造逆,铁证如山,本人亦不能辨一词,其所作所为,叫人就算有心为他求情,也不晓得,该如何开口?文祥反对黜神机营出旗,以为处罚过甚,以一对四,依旧择善固执,这是因为,一方面,神机营毕竟反迹未彰,另一方面,神机营人员,有出首之举——这就可以算是反正了,因此,神机营卷入此案,可说是受了醇王之累,平心而论,有可原宥之处。

但是,至始至终,文祥没有为醇王求过一个字的情——并非他连一句好话也不想为醇王说,而是根本无从措手。

可恭王不同,他和醇王,是同胞兄弟,不论醇王造了多大的孽,恭王如果不出面为醇王说情,他都不能免于外界无情无义之讥。

如果恭王出面为醇王说情,首先,他会遇到和文祥同样的问题——无从措手。

矫诏是真的——还矫了不止一道的诏!阴谋称兵造乱,也是真的——矫诏上写的清清楚楚呢!这样子的罪行,如果还不置之典刑,《大清律》神马的,就可以拿去做擦屁股纸了!议亲、议贵的名目,也用不了——议亲、议贵,不及枭獍,谋反造逆,逢赦不赦,是不能议亲、议贵的。

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恭王身处嫌疑之地,他自个儿本就是当政者重点防范的目标,可着劲儿的韬光养晦,犹嫌不足,还跳出来趟这个浑水?这个浑水,可不是恭王当年的贪墨、骄盈、揽权、徇私,而是矫诏、造逆——这个浑水,实在是太浑了!如果恭王出面为醇王说情,一定会招致上头严重的猜疑,到时候,非但醇王救不下来,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这种注定赔本的生意,做得来吗?可是,如果恭王由始至终,一默无言,又如何免于天下人无情无义之讥呢?文祥晓得恭王这个人的,重情重义,爱惜羽毛——仔细想想,真是替他作难!别的先不说,眼下醇王福晋这一关,又该怎么过呢?唉!文祥开口了,神情、声音,都十分难过:想来想去,这个事情,还是……要怪我。

恭王微愕,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向文祥。

当初会议神机营去留,文祥说道,如果我不是那么固执,坚持不可黜神机营‘出旗’,或许……能够救七爷一命,也说不定?这个话……怎么说呢?是曹琢如挑的话头——顿了一顿,文祥说道,会议之后,琢如说,‘王爷不在,有一句话,我可以说了’,然后就说,‘如果黜神机营‘出旗’,有一个人,大约多少还有一线生机——’琢如的话,只说了一半,许星叔便接口说道,‘让我来猜一猜,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目下正关在宗人府‘空房’里的那一位?’恭王眼中,波光一闪。

曹琢如说‘不错’,许星叔说——说到这儿,文祥顿了一顿,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嗯,他是这么说的,‘太平湖多年经营,尽在神机营,如果神机营‘出旗’,无力兴风作浪,太平湖即无所恃,对于‘上头’,就不再是什么威胁,‘上头’看在宣宗嫡脉和往日的情分上,说不定会留他一命,以全天年。

’恭王眼中光芒,霍的一跳。

下头还是许星叔的话——‘可是,如果神机营仅仅是‘归旗’,一顿‘杀威棒’下来,也不见得就打明白了,伤愈之后,多半还是要造谣生事、兴风作浪——如是,他们一定要把太平湖供起来,以资号召!真是这样子的话,‘上头’就绝对不能留着太平湖‘资敌’了。

恭王目光炯炯:还有吗?嗯……曹琢如说,‘星叔大论,透彻极了,我不能增减一字!’郭筠仙亦连连称是,说,‘我们几个,若和‘上头’易位而处,大约也不能不做此断然的处置吧!’顿了一顿,嗯——就这么多了。

当时,文祥叹了口气,我为难的很,一边儿是三万人的生计荣辱,一边儿是……唉!接下来的两天,我辗转反复,挣扎不已,总是难以决断……唉,其实,只要赶在王府井大校场之会的前一天,改弦更张,赞附黜神机营‘出旗’,大约……都来得及救七爷一命!我……唉!文祥的神情,异常沮丧:现在,鸡飞蛋打——神机营没救下来,七爷也……唉!恭王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松开了,他抬起右手,用力地摆了几下,说道:博川,你就不要再自责了!真的不关你的事儿!你能做的,都做了!你再这么着,就是钻进牛角尖儿里去了!顿了顿,抬起的右手并没有收回来,而是竖起食指,虚点了一点,说道:不过,你方才转述的这些话——琢如、星叔他们的话,很有意思!这——文祥迟疑了一下,请教六爷,是怎么个……‘有意思’呢?其实明白的很!恭王的神情、声音,都不一样了,博川,你是身在此山中,乱了方寸,才没有看出来!微微一顿,琢如、星叔的话,至少说明一点:他们那边儿,并不是铁了心,一定要老七这条命的!如果,咱们能够……呃,打个不恰当的譬喻——譬如绑票,如果‘肉票’的家里,能够拿出足够的‘赎金’,绑匪便可放人;如果不遂其意,那就要‘撕票’了!恭王的譬喻,匪夷所思,文祥却是浑身一震,颤声说道:六爷,你是说,黜神机营‘出旗’,就是‘那边儿’开出的……‘价码’?不错!恭王说道,而且,我以为,这必是逸轩本人的意思——未得逸轩的授意,老七的生死,琢如、星叔他们,怎么敢自作主张?文祥呆住了,脑子里嗡嗡的。

坐失良机!坐失良机!恭王好像晓得他在想什么,说道:不过,你没有曲从他们的意思,也不能算是坐失良机——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自责!神机营的事情,你已经尽心竭力了!微微一顿,其实,换了我——我若和你易地而处,也是不晓得该如何取舍的!我也不能够为了自己的弟弟的生死,就罔顾三万旗人的生计荣辱——不然,还怎么好意思忝居国家亲王的位子?神机营的事儿,已经过去了,多想无益,不要再提了!现在,咱们该想一想,还拿不拿得出……足够的‘赎金’?顿了一顿,恭王微微放低了声音,却加重了语气:仔细想想,彼此的脸面,其实还没有真正撕破——譬如,老七的爵衔,还没有革掉……文祥心中,又是一动。

你想一想,恭王的声音,更低了一点儿,辛酉政变的时候,咱们是怎么对待载垣、端华的?载垣、端华,是在军机处当值的时候拿下的,拿问他俩的旨意里,有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拿交宗人府之说,就是说,载垣、端华被捕之时,头上的********,就没有了,不过一个闲散宗室。

第三零四章 豁然开朗醇王福晋在上房,由恭王福晋陪着。

不过,较之在朝内北小街和明氏在一起之时,气氛就是天壤之别了:彼此见了礼,上了茶,略略寒暄过了,妯娌俩就陷入了沉默。

本来,旗人最重礼节,大家子更是如此,两个女人平日见面,能够又客气、又热情的将对方的三姑六婆,统统问候一遍。

可是,今儿个,妯娌俩的嘴,都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这些台面上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醇王福晋同明氏在一起的时候,彼此也没有心思,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是,明氏温言慰藉,软语开导,一掬同情之泪,令她在彷徨无助之中,大感安慰,这些,在恭王福晋这儿,却是没有的。

非但如此,事实上,此时此刻,恭王福晋根本就不欢迎这个妯娌来访,因为醇王福晋的来意,不问可知——我可不能叫我的老公去趟你的老公的浑水!我们花了多大的气力,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勉强……这个,洁身自好?可不能因为搭救你那个蠢笨的老公,就……前功尽弃!——况且,这是什么事儿?一不小心,别说六爷了,我们全家都得搭了进去!妯娌俩枯坐无语,气氛尴尬,恭王福晋也罢了,她已经做好了相持不下的心理准备,醇王福晋却是愈来愈是心焦:六爷呢?赶紧的呀!一个丫鬟匆匆进来,启禀福晋,王爷说,请七福晋‘乐道堂’相见。

恭王福晋、醇王福晋都是一愣。

乐道堂是恭王的书房,恭王平日起居,有时候也在乐道堂。

说到肃客,只有关系紧密、地位重要的客人,才有进入乐道堂的资格,譬如,恭王当政之时,军机处的小会,就常常假座乐道堂。

不过,无论如何,乐道堂是接见外客的地方,在那里见自己的弟妹,是个什么意思呢?意思有两个:一个是这种地方,对于醇王福晋来说,自然而然,在心理上,会产生某种拘束感,对唔之时,就不致情不可禁,甚至涕泗交流,叫恭王无以措手足。

一个是只有另寻一个地方见面,才好事先把听壁角的文祥安置进去啊。

恭王福晋陪着醇王福晋,来到乐道堂,恭王已在滴水檐下等候了。

上了台阶,行了礼,还未直起身来,醇王福晋已是泫然欲涕了。

恭王福晋见不是事儿,喊了一句:六爷!恭王微愕,什么事儿?是载澄的事儿——这个混小子,又闯祸了!顿了一顿,六爷,借一步说话吧,家丑不可外扬,不好叫弟妹听笑话。

转向醇王福晋,弟妹,你先进去坐着,我只说几句话,六爷就进去的。

醇王福晋低低的应了声是,丫鬟领着,进屋子去了。

夫妻俩走下台阶,恭王微微皱眉,同时压低了声音,你闹什么虚玄?恭王福晋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是,说话的口吻,却带着严重的警告的味道:不管她怎么哀求,你都不能心软!七爷的事儿,无论如何,咱们不能搀和!嗐……你别‘嗐’!恭王福晋打断了恭王的话头,别不以为然!更别跟我说,‘女人别瞎搀和’什么的!怎么,大风大雨里,跪在军机处外头的那个,不是个女人?说到这儿,恭王福晋的眼圈儿,已是红了:你是不是还要我……在你的女婿面前……再跪一次?这个话,恭王福晋不是第一次说了,恭王又是厌烦,又是歉疚,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我听你的,老七的事儿,我不瞎搀和就是了。

恭王福晋微微放缓了语气,七爷出了事儿,我这个做嫂子的,也心疼,也着急!可是,没法子就是没法子呀!咱们就算把自个儿搭进去,也还是帮不了他,你说,是不是?恭王不能说这个是字,他伸出手去,在恭王福晋手上轻轻一握,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不会做那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微微一顿,无论如何,不会……再教你受什么委屈的。

在室外的地方,握自己的手,这是恭王极少做的动作,恭王福晋身子微微一颤,脸上就红了,她低声说道:为了这个家,为了……你,我也不怕受什么委屈,可是,这一次,七爷的事儿,和以前的那些事儿,都不一样,就怕……受了委屈,也还是没有用……恭王福晋的这个看法,倒是颇有见地,恭王温言说道:好,我都晓得了,你去吧,咱们也不好叫她等太久了。

恭王福晋依旧是不放心,不过,也说不了更多的什么了,只好说道:我能说的,都说了,你……看着办吧。

妻子去了,恭王默谋片刻,转身进屋。

一见恭王,醇王福晋又站了起来。

恭王虚虚的按了按手,你坐。

待恭王落座之后,醇王福晋才坐了下来,嗫嚅了一下,说道:我是从朝内北小街过来的……醇王福晋开宗明义,倒是颇出恭王意外,他不由自主的,哦?可是,接下来,就没有下文了,醇王福晋臻首低垂,身子微微抽动,眼看着再等下去,就要泪下了。

恭王只好问道:你见到逸轩了?……是,见到了……他怎么说?醇王福晋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我也不晓得呀……这叫什么话?恭王哭笑不得,老七夫妻俩,都叫人有无从措手之感呀!刚要说话,醇王福晋说道: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肯敷衍我,到了后来,不知怎么的,愈说气性愈大……顿了顿,哭腔更重了:他说,是奕譞对不住他,不是他对不住奕譞,奕譞的爵位,到现在都没有革掉,他……呃,‘仁至义尽,无以复加’了,奕譞呢,呃,‘人进去了,心思却还搁在外头’,指使神机营,呃,‘唱了这么一出戏’……你等一等——恭王打断了醇王福晋的话,他说了‘奕譞的爵位,到现在都没有革掉’这个话?——原话是怎么样的?醇王福晋愣了一愣,他说的没错啊,奕譞的爵位,是还没有革掉啊……我是问他的原话。

原话二字,恭王加重了语气。

这就有点儿为难醇王福晋了,她吃力的回想着,呃,他好像是这么说的,‘奕譞矫诏做乱……’呃,不对,是‘朴庵矫诏作乱’……顿了顿,他说,呃,‘铁证如山,本该先革去爵衔,再行……勘问’,可是,可是,呃,‘直到目下,奕譞’——呃,‘朴庵’,是‘朴庵’——‘朴庵的亲王衔郡王,还是没有革掉……不然的话’……说到这儿,又颦眉细想了片刻,说到这儿,就打住了——就这么多了。

嗯……后来呢?后来?醇王福晋秀眉紧蹙,他突然就发了火儿,站起身,甩脸子出去了……啊?恭王愕然,这不像是关卓凡的做派呀?你什么都没有说……他就摔手而去了?醇王福晋的脸,突然红了,也不是什么都没说……恭王没说话,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醇王福晋,等着她的下文。

醇王福晋的脸更红了,微微的张了张嘴,我,我……我了几声,下面的话,到底说不出来。

他和圣母皇太后的事儿,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嘛!没奈何,又把头低了下去。

恭王看得出来,醇王福晋有难言之隐,可是——当时,这个糊涂弟妹,到底说了什么,以致关卓凡暴怒失态,掉头而去?她不但是老七的福晋,还是西边儿的嫡亲妹妹,还有,她和关卓凡的那个义嫂,是结义的姊妹,照常理,彼此关联如此紧密,就算言语失当,也不至于……他必须把这个事儿弄明白,不然,就无法对症下药,甚至,连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都搞不清楚!正在斟酌,醇王福晋终于开口了:逸轩这个样子,我是拿他一点法子也没有了!现在,六爷,只有你,才能够救奕譞一命!六爷,我求求你,看在同胞兄弟的份儿上,不能够见死不救……醇王福晋的话,非常之不得体,恭王皱了皱眉,冷冷的说道:这个不必你说——他是你的丈夫,却是我的弟弟!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亲生兄弟,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醇王福晋晓得自己说错了话,脸涨的通红,站起身来,福了一福,低声说道:六哥,是我说错话了,你别见怪——我嘴笨,他的事儿一出来,我就乱了方寸,说话就……更加欠考虑了,你千万包涵着点儿……醇王福晋的称呼,由六爷变成了六哥,恭王心中一软,说道:你坐吧——也不怪你,你心里边儿着急,我是晓得的!不过,愈是着急,愈不能乱了方寸,不然,事情只会愈办越糟!是,是!醇王福晋赔笑说道,六哥说的对……恭王以为,醇王福晋的六哥说的对,是指愈是着急,愈不能乱,其实呢——‘打断骨头连着筋’——真是这么回事儿!明氏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恭王心中一动,明氏?哪个明氏?就是逸轩的义嫂啊!恭王心头一跳。

她——怎么会跟你说这个话?她说,‘眼下能救七爷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六爷’,叫我过来找你……恭王心中,大大一跳。

我说,这个事儿……醇王福晋偷偷觑了恭王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挺叫六爷为难的,她说,六爷和七爷,是……呃,这个,同胞兄弟……呃,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七爷的事儿,六爷断不会不理的……这些话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醇王福晋此行,是明氏的指使!逸轩甩手离去,明氏劝你过来找我——这两件儿,孰前孰后?醇王福晋愣了一愣,说道:原本是明氏陪着我的,逸轩来了,明氏就出去了,逸轩走了,明氏又进来了——就是这个时候,她劝我来找六哥你。

恭王心头,豁然开朗,有谱儿了!既如此,连之前关卓凡何以失态离去,都可以不必深究了!你听我说,恭王缓缓说道,她说的不错——老七的事儿,我这个做哥哥的,断不会坐视不理的!你呢,就不要再抛头露面,东奔西走了,有些事情,你不大明白来龙去脉,讲多错多,反而……耽误事儿,你明白吗?醇王福晋的脸上,倏然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其实,她并不是很明白,不过,老七的事儿,我这个做哥哥的,断不会坐视不理,却是听明白了的!那,醇王福晋眼中充满了希冀,奕譞的事儿,我可就……都拜托给六哥了。

恭王笑了一笑,‘拜托’两个字,用得不对——不过,算了,不和你纠葛这些字眼儿了!醇王福晋也不晓得,哪里不对?不过心中感激,站起身来,盈盈的蹲了一福:我先替奕譞,谢过六哥了。

恭王坦然受礼,待醇王福晋起来后,说道:好了,你这就回去罢!有消息了,我会叫人给你送信儿的!醇王福晋,还是有些不大放心,说道:是,多谢六哥——哦,对了,逸轩还说过,奕譞的事儿,新君登基之前,要办出个起落来,不然,呃,‘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正经事情,就办不好了’,所以,嗯,要请六哥——下面儿的话,她不好意思说出来,但这个意思,恭王自然是明白的:奕譞的事儿,请六哥抓紧点儿,不然,等人家已经办出个起落来了,你再去说请,恐怕就赶不及了!恭王心中又是一动——不是因为醇王福晋不甚得体的意思,而是她转述关卓凡话中的四个字——新君登基。

他平静的说道:我都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三零五章 做梦也没有想到醇王福晋告辞,恭王送到滴水檐下,略候片刻,转回屋内,扬声说道:博川,委屈你了,请出来吧。

屏风后听壁角的文祥出来了,脸上有隐约的、压抑不住的兴奋。

恭王的心情,则于兴奋之外,还夹杂了许多复杂乃至沉重的成分,他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平静的说道:咱们回‘小房子’吧。

回到小房子,落座之后,恭王轻轻透了口气,问道:博川,以为何如?轩邸对六爷有所……希翼,文祥说道,并且,若得遂所愿,即不加极刑于七爷,这一点,盖无疑义!恭王一笑,‘希翼’二字,形容入妙——嗯,朝内北小街要和咱们做一笔交易,这一点,我亦以为然!只是……文祥犹豫了一下,打住了。

有什么,说什么。

嗯,不过,或许是我小人之心了……顿了顿,沉吟了一下,文祥说道:六爷,你说,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轩邸那边儿,以七爷为饵,罗织罪罟——恭王目光一跳,你是说,这是一条……‘诱敌深入’之计?——以老七为饵,诱我入毂,一网成擒?……斩尽杀绝?呃,应该是我多心……不过,这段日子,风波太多、太大了!且大多事出突然,都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儿!我,实在是有些被吓怕了……恭王微微垂首,默谋片刻,抬起头来,断然说道:不会!顿了顿,逸轩此人,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决绝起来,确实令人胆寒,不过,他之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层,我不会看错!张太岳说,‘芝兰当道,不得不除’——可是,也得‘当道’,才能‘除’啊,左闪右躲,竭力避让,费尽心机,不‘当’他的‘道’,他为什么要‘除’我?张太岳,即张居正。

还有,我毕竟不是老七,朝野上下,总算还有一些人望,欲加之罪,若无一个合适的说辞,舆论人心,无论如何,是不能甘服的!是!文祥重重点头。

其实,恭王继续说道,即便是老七,也不能便说是‘欲加之罪’——老七做的事儿,实在叫人无话可说!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本来,老七虽然反对荣安继位,但若不是做出了这等荒唐的事情,逸轩也不见得会拿老七怎么样,也没有借口——在此之前,逸轩还建议,进老七为亲王呢!是!最紧要的是,恭王说道,目下,荣安即将登基,宗室的支持,至关重要;朝廷的政局,也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不然,就像逸轩自个儿说的,‘大伙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正经事情,就办不好了’——这个时候,再生事端,再兴大案,寒天下人之心,恐怕……不是智者所为!文祥轻轻舒了口气,说道:六爷,你说得对!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大致也都想过,可是,总要听你再说一遍,我才真正放心——摇了摇头,微微苦笑,唉,还是那句话——实在是被吓怕了!恭王微微一笑,说道:你不是‘被吓怕了’,你是局中之人,山中之人,我呢,勉强算是……身在庐山外了,看事情,超然一点。

嗯,文祥点了点头,我想起轩邸说的一句话来,叫做‘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我看,他建议进七爷为亲王,并不是虚应故事——可惜了!恭王微微一怔,‘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是,文祥说道,这句话,虽然略显俚俗,可是,很有味道!恭王默默的品味了片刻,点了点头,郑重说道:不错,很有味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他果然能言行如一,诚国家之大幸也!悠悠的叹了口气,逸轩此人,确实……不是凡品!小房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文祥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六爷,现在,咱们该来想一想,轩邸所‘希翼’于你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了。

恭王问道:以你之见呢?我想,文祥说道,第一,七爷那儿,大约……得有一个比较扎实的说法。

‘扎实的说法’……嗯,就是俯首认罪了。

认罪二字,十分刺耳,不过,文祥坦然的点了点头:是,总得给‘上头’一个台阶下。

不错,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这件事情,虽然要着落在我的身上,但毕竟只能算是老七的事儿,还不能够真正算是我的事儿——我呢?文祥深沉的看了恭王一眼,说道:六爷,其实,一切都在你洞鉴之中——说来说去,还是‘新君登基’四字。

恭王微微一笑,说道:博川,你我果然莫逆于心!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就是不晓得,我若行此举,天下人,会给我一个什么风评?史笔如铁,又会怎么写我?文祥心中微微一沉,想了一想,用十分郑重的口吻说道:六爷,你行此举,不止于为善尽亲亲之义,更是……为国家、为宗社!宗室彼此相安,朝野上下一心,国家臻于治世,都由你这个举动而来!哦,有这么大的用处?一定的!文祥斩钉截铁的说道,十年之后——不,不需要那么久,五年就够了——到时候,回过头来,自可明验我今日之说话!恭王默然片刻,希望如此吧!其实,六爷,轩邸‘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之谓,同你的这个举动,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恭王又笑了笑,我是‘山外’的人,不能够和逸轩比肩了。

文祥极诚恳的说道:六爷,你虽然不在‘山中’,可是,山中的人,还是离不开你!关键的时候,还是要仰仗你一言九鼎!恭王摆了摆手,一言九鼎是决计当不起的,最多……拾遗补缺吧。

顿了一顿,平静的说道:这么说,我得请一道特旨,去看一看老七了。

是——这道特旨,‘上头’必定是照准的。

还得带一点儿字纸进去——宗人府的规矩,可都叫我给弄坏喽。

文祥笑了笑,没说什么。

博川,恭王继续说道,这篇文章——啊,恐怕不止一篇,只能烦请你的如椽大笔了。

文祥晓得恭王文章何指,点头说道:自当效劳,我先起个稿子,六爷你再斧琢。

咱们一块儿商量着办吧!**门外咔哒一声,这是……开锁还是落锁?紧接着,咯吱咯吱,空房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了。

光线射了进来,蜷缩在席子上的醇王,眯起了眼睛。

门口耀眼的光芒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醇王的脑子,兀自昏昏沉沉的,心想:这当然不是真的——我怎么做了这样的一个梦?六爷,您小心着点儿,地上生了青苔,挺滑的……嗯,说话的这个,好像是那个宋声桓……我晓得了,嗯,这儿的光线,略略暗了一点儿,能够麻烦你拿一盏灯过来吗?这个声音,怎么那么熟悉?怎么也像极了那个人……唉,我的梦,怎么做的这么逼肖啊……是,宋声桓说道,卑职这就叫人去取,请六爷稍候片刻。

哦,对了,还要一副笔墨——方便吗?方便,方便,宋声桓连声说道,这都是奉了旨的,六爷稍候、稍候。

不对,不对,这也未免也太逼肖了……宋声桓向身后的主事和笔帖式交代了两句,然后转过身来,轻轻的喊了声:七爷!醇王没有回应。

七爷,宋声桓略略提高了声音,六爷奉旨,来看你了!什么?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啊……老七!那个熟悉的声音,似乎略略有一点儿颤抖。

醇王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他使劲儿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不是……不是在做梦?!醇王挣扎着站起身来,梦游似的,向着门口,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站住了,身子筛糠一般的抖了起来。

他颤颤巍巍的抬起了双手,似乎是想向门口伸了过去,不过,动作极缓,那个样子,好像这两只手有千斤之重似的,勉强抬到半空,略顿了一顿,突然一松,垂了下去,然后,放声大哭。

恭王强自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峻声说道:奕譞,仔细失仪!微微一顿,你就算痛悔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能够不顾朝廷的体面仪制!是,是……醇王连连点头,努力自抑,过了片刻,痛哭变成了抽泣。

这个时候,恭王要的气死风灯、文房四宝,都送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条几,几个笔帖式七手八脚,一一安置好了。

恭王这才由宋声桓陪着,缓步走进了空房。

醇王颤声说道:我给……我给六哥请安。

说罢,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扎手扎脚的请下安去。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三零六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适应了空房内昏暗的光线,恭王大致看清了醇王的形容,他的心,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

不过几天时间,醇王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辫发蓬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不仅皱巴巴的,且一眼看去,有点儿晃晃荡荡的感觉——醇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脸上的颧骨,都凸了出来,看上去,便显得身上的衣服,大了那么一圈儿。

这也罢了,关键是动作、神情——举手投足,犹如一个老翁,颤颤巍巍;神情呢,则像一个受到了严重惊吓的小孩子,满脸的惶恐踟蹰,似乎,随便弄出来点儿什么稍大点儿的动静,就会把他吓哭。

醇王的形容,本来就不算如何高明,这下子,更加是没有法子看了。

恭王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

醇王乍见恭王,心情激荡,灰败的面颊上,泛着一种病态的红晕,请下安去的时候,不晓得怎么岔了气儿,剧烈的咳嗽起来,脸面憋得更红了。

眼见醇王自己站不起来,恭王心中老大不忍,却硬着心肠,漠然的看着醇王,由着他伏地咳嗽不止。

待醇王的咳嗽总算告一段落,恭王才淡淡的说道:行了,起来罢。

醇王挣扎着爬起身来,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袍角,踉跄了一下,眼见就要摔了下去。

恭王眼疾手快,一伸手,抓住了醇王的手,将他拉住了。

虽然恭王马上就放开了手,但是,已经感觉到,醇王的手,冰凉冰凉的,且颤抖的厉害。

恭王心中,一阵悲凉。

气死风灯点了起来,宋声桓赔笑说道:六爷,您同七爷聊着,卑职等告退了。

请等一等。

六爷还有什么吩咐?恭王沉吟了一下,说道:人犯和家属见面,按规矩,宗人府是不是应该……派人在一旁守着?宋声桓干笑一声,说道:六爷和七爷是骨肉至亲,不过,可不能算是七爷的‘家属’;再者说了,上谕中也没有叫我们‘在一旁守着’的话呀。

顿了一顿,我们王爷说了,六爷和七爷聊闲天儿的时候,谁也不许在旁边打搅。

这个我们王爷,自然是指睿王,可是,恭王晓得,这个决定,并不是睿王能做的,必定是另一位王爷的意思。

这另一位王爷,似乎大方的很呀。

宋声桓带着主事、笔帖式等人,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吱吱格格的掩上了。

接着,就听到宋声桓高声说道:窗子外边儿的,都退下了!脚步纷沓,窗外檐下的衙役,也都撤开了。

上锁的咔哒声,始终没有出现,就是说,目下,这间空房,不但没有人监视、监听,连门都是虚掩着的。

确实大方。

六哥……醇王的样子,好像又要开哭。

恭王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波澜起伏,摆了摆手,止住了醇王的话头,递过去一个白折子,淡淡的说道:我替你拟了个折子,你看一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署上自己的名字,我可以替你代奏。

啊?这个白折子,恭王进宗人府之前,就捏在了手中,一直明示于人,只是醇王心情激荡,没有留意到。

醇王浑浊的眼眸,放出光来,他哆哆嗦嗦的接过了折子,两只手捧着,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条几上,那个样子,如奉什么又薄又脆的至宝一般,生怕磕着了、碰着了。

打开折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的看过去。

看着、看着,原本已略略平复的身体,又开始筛糠般的抖动起来了。

这个折子,用醇王自己的口吻,通篇自称罪臣,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先说自己鬼魅上身,如颠似痴,最终丧心病狂,以致犯下了人神共愤、十恶不赦的大罪,所作所为,真正是生人所不忍闻,天下目己,睚眦欲裂,稍有人心者,皆欲啖罪臣之肉,寝罪臣之皮,自己为万夫所指,已经成为天不覆、地不载之人。

甚至,连罪臣之肉,狗彘不食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接下来,说自己日夜痛悔,彻骨掏髓,剜心裂肺,泪尽泣血,可是,罪臣之罪,虽寸磔遂足赎乎?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上天虽有好生之德,我皇太后虽洪施广沛,但恩德不及枭獍,罪臣万不敢腆颜乞恩,只能甘伏斧锧,求我皇太后早日宸衷独断,付罪臣于明正典刑,以昭天下后世人臣者之炯戒。

看到这儿,醇王再也忍不住了,他抬起头来,惊恐的看着恭王,颤声说道:六哥,这个,这个……恭王扭头看了一下窗户,然后走上一步,凑近了醇王,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道理你不懂?——唯有‘认罪伏法’,才有唯一的生路!这个道理,醇王确实不大懂。

他呆了半响,迟钝的点了点头,说道:是,是,六哥教训的极是……这只是一半儿,下边儿还有——你看下去!是,是……醇王又擦了擦眼睛,喘了几口气,勉强定住了心神,继续看了下去。

放在奏折两边的手,却依然微微的颤抖着。

第三零七章 劝进,劝进恭亲王上折,沥陈愚衷,吁请立荣安公主为帝;另,为醇郡王代递奏折,折子里,醇王表示认罪伏刑,同时,婉转陈词,赞附荣安公主承继统嗣,登基践祚。

朝野轰动,议论鼎沸。

太平湖的这个折子,自然是出自凤翔胡同之手……有意思!兄为弟援,亦在情理之中。

当年,恭邸被攻讦去位,醇邸……呃,太平湖那边儿,也是替恭邸上过折子、说过好话的。

彼时,弟为兄援,今日,倒转了过来,这个,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

骨肉兄弟,谈不上什么‘投桃报李’;另外,这两件事,愚以为不能相提并论。

哦,如何不能‘相提并论’?倒要请教。

当年,恭邸去位,不过是‘上头’要煞一煞恭邸的……气焰,难道真的要将恭邸赶出政府?——就算‘上头’真有这个心思,以彼时的情势,实在也是做不到的!太平湖上不上那个折子,其实,于恭邸都无所增损!而且,太平湖的折子,道斤不着两的,也根本收不到什么缓颊之功。

这……说的也是。

凤翔胡同替太平湖拟的这个折子,却实在有旋转乾坤、起死回生之力!啧啧,不晓得是出自恭幕中哪一位的如椽大笔?‘旋转乾坤、起死回生’?老兄好高的风评!这个折子,名为‘请罪’,其实‘乞恩’——这一层,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消说了。

关键是,人家‘乞恩’的手法,十分高明,不着痕迹!这……请教!你看,折子一开头,便说什么自个儿‘鬼魅上身’,‘如颠似痴’,最终‘丧心病狂’,以致犯下了‘人神共愤’的大罪……嘿嘿,请老兄仔细想一想,什么叫‘鬼魅上身’,‘如颠似痴’?这……嗯,这是否在说,我之所以犯下‘人神共愤’的大罪,是因为……邪魅惑乱了心智,或者说,彼时,我之心智,皆为邪魅所控,不得自主?不错!既然‘我之心智,皆为邪魅所控,不得自主’,那就是说,我的‘本心’,还是好的;我的‘本心’,并无意矫诏作乱!啊……妙处在这里!既然‘本心’是好的,‘矫诏作乱’什么的,只是一时‘失心疯’——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做了些什么!既如此,我的‘人神共愤’的‘大罪’,就是有可原宥之处喽?正是!嗯!……还有,你看,这个折子,虽然把自己个儿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稍有人心者,皆欲啖罪臣之肉,寝罪臣之皮’,又什么‘罪臣之肉,狗彘不食’——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可是,由始至终,绝口不提‘矫诏造乱’四字。

这……我明白了!一坐实了这四个字,就是‘逢赦不赦’,就没有台阶可下了!着啊!老兄高明!不过,我还是以为,这一段,只是给彼此一个台阶,真正‘旋转乾坤、起死回生’的,还是要靠下边儿的一段——劝进!没有这一段,我看,‘上头’不见得肯下这个台阶。

嗯……也是。

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真正的‘旋转乾坤、起死回生’之力,就不在这个折子里了,而是在另一个折子里了。

恭邸自个儿的那个折子?是。

不错,那才是‘上头’真正想要的东西!……看了出来那才是‘上头’真正要的东西的,绝不止于以上两位。

荣安公主继统承嗣,宗室里头,真正赞成的,其实并不算多,只是大多数人,迫于形势,只好沉默不语罢了。

是,宗室里头,在荣安公主承继大统一事上,真正摆明车马的,其实只有两人——一个宝竹坡,一个太平湖。

宝竹坡不过一个闲散宗室,太平湖呢,不但是多罗郡王,还是宣宗亲子、穆宗亲叔!嘿嘿,如此一对比,‘上头’就很尴尬了!现在可好了!太平湖‘痛定思痛,灵台明澈,尽晓昨日之非是’,一个劲儿的表白,‘荣安固伦长公主’,这个,‘堪承统绪之继、帝祀之奉’——嘿嘿,痛打昨日之我!凤翔胡同也参合进来,齐声合唱一个调子!你把话说反了:这个事儿,凤翔胡同是‘马首’,太平湖不过‘附骥’。

再者说了,谁都晓得,太平湖打倒昨日之我,是为了哀哀求恕,他的‘劝进’,其实没那么金贵;凤翔胡同可就不同了,不管情不情愿,到底没有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不管怎么说,这兄弟俩,在宗室之中,得排头两号吧?宗室里头,凤翔胡同排头一号,这个毋庸置疑;太平湖嘛,嗯,虽然还不是亲王,不过,‘头两号’,勉强也算是了!仔细想一想,‘上头’的算计,真正是厉害!如果一早就将太平湖‘革去爵职’,现在上表劝进的,不过就是一个闲散宗室——那可就不值什么钱了!不错,确实厉害,确实厉害!有这哥儿俩打头儿,后边儿的事儿,就都顺理成章了!你说,其他的宗室,会不会也——那还用说?不过——不过什么?其中,大约也还是有些讲究的…………钟王身上,有内廷行走的职衔,平时主要负责带领引见,今儿的军机叫起,归他押班。

大军机们跪安之后,退出了养心殿明殿,钟王觑了个空儿,低声对曹毓瑛说道:琢公,请留一留步,我有事请教。

曹毓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待四下无人了,钟王微微涨红了脸,说道:琢公,荣安的事情,六哥和……呃,七哥,这个,都上了折子,你看,我要不要也……哦,原来是为了这个,六、七、八——嗯,是该轮到你八爷了。

不过,曹毓瑛却是这样子回答的:这是天子之家的事情,以我的身份,似乎……不大适合随意置喙。

钟王一愣,不过,似乎、不大合适、随意什么的,他还是听了出来,曹毓瑛并没有把门关死。

钟王看了看四周,见无人留意,于是兜头一揖:先生教我!曹毓瑛赶忙伸手一扶,王爷,这可当不起!沉吟了一下,说道:王爷有心步武恭邸,自然是好的,皇太后晓得了,也必定慈心甚慰,不过……钟王精神一振,说道:不过什么?琢公尽请直言!醇郡王的情形,曹毓瑛说道,比较特别,依我之见,还是等‘上头’对醇邸的处置下来了,王爷再上这个折子,比较合适一些。

啊……我明白了,多谢琢公指教!……宗室里头,想着劝进一事的,不止于姓爱新觉罗的,王公的眷属们,也尽有替自家男人着急的,譬如,睿亲王福晋。

王公眷属中,睿亲王福晋大约是最盼着荣安公主做皇帝的一个了。

荣安公主釐降之时,有两位送亲命妇,一位是庄亲王福晋,另一位,就是睿亲王福晋。

睿亲王福晋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差使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她虽然也是亲王福晋,辈分却低,年纪更轻,这也罢了,关键是——她是续弦。

续弦、填房,较之原配,天生低人一等,于公主釐降这种大喜事,更有忌讳,可是,上头却并不在意,依旧派了睿亲王福晋这个差使。

睿亲王夫妇,都十分感激,尤其是睿亲王福晋,更是感激涕零——有了公主釐降送亲命妇的身份,她在王公眷属之中,地位大大提升了。

加上睿王和关卓凡的密切关系,自然而然的,睿王福晋便将关卓凡、荣安公主、母后皇太后都当成了自己人,凡事都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以他们的是非为是非。

还有,如果荣安公主做了皇帝,睿王凭着和皇夫的密切关系,不也可以更上层楼了吗?*(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三零八章 宏晚上夫妻独处的时候,睿王福晋忍不住,用一种半撒娇、半抱怨的口吻说道:王爷,你说,咱们和关三叔走得那么近,怎么第一个出来‘劝进’的,倒是恭六叔?论辈分,关卓凡比睿王长了一辈,但是他坚决不让睿王叫自己三叔,两人以逸轩和老睿互称,不过,睿王福晋年轻,称呼关卓凡,就是三叔了。

睿王看了妻子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呵呵一笑,说道:你的意思,这第一个出来‘劝进’的,该是我喽?睿王福晋轻轻的推了丈夫一下,依旧是那种半撒娇、半埋怨的口吻:难道不是吗?这下子,风头可都给凤翔胡同抢过去了!唉,你啊,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睿王福晋抢白道,你就不能有个新鲜点儿的说辞儿吗?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顿了一顿,睿王正容说道:凤翔胡同上这个折子,可不是为了出风头,那是为了救命!这个我晓得,救醇七叔嘛!可是,咱们……第一个‘劝进’的,不可以是咱们。

睿王福晋微愕,为什么?大伙儿眼里,睿王说道,我是逸轩的人,我来上这个折子,不过是自己人给自己人说话,虽无私亦有私,不值什么钱的。

瞧王爷你这话说的!你是关三叔的人不假,可是……你是亲王!又管着宗人府,又管着宗室银行,怎么能说……‘不值什么钱’呢?宗室银行可不能说是我管着的……好啦,好啦,睿王福晋打断了睿王的话,我晓得的,还有‘总办’嘛!可是,你到底是‘总裁’!睿王皱了皱眉,唉,这个话头,都岔到哪里去啦?你可真是能打岔……好,我不打岔了,你说。

我方才说的,睿王说道,只是其一;其二,也是更紧要的,我是远支亲贵,荣安继位的关节,却是在近支亲贵。

睿王福晋秀眉微蹙,这……不懂了吧?睿王说道,本朝两百年来,帝系一脉相承,从未偏移,因此,大统的承继——包括挑选嗣皇帝,早就没有了远支亲贵说话的份儿,这一次,是逸轩硬把我们这班‘远支’拉进去的。

睿王福晋眼睛一亮,说道:那你还不多帮着关三叔一点儿?怎么没帮?睿王说道,穆宗皇帝龙驭上宾的那一天,王公重臣集议军机处,我就说了,嗣皇帝之选,不但只能在近支亲贵中拣择,而且,‘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

这……就叫帮了?睿王嘿嘿一笑,说道:说你头发长……你还不服气!仁宗一系之内的‘载’字辈,屈指可数,扒拉来,扒拉去,这个也不合适,那个也不合适,最后,这个嗣皇帝的位子,不久只好去找你……嘿嘿,那位关三婶来坐了?啊……睿王福晋恍然。

想了一想,欣然色喜,哎哟,这么说,你可是替关三叔立了大功了!‘大功’倒也谈不上,睿王矜持的说道,我说的这个话,其实也算不新鲜——台底下,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现在,摆到台面上罢了!其实,这个话,逸轩叫谁来说都是可以的,不过,我的身份,却是最为合适的——嗯,你晓得为什么吗?睿王福晋娇媚的一笑,说道:我哪儿晓得呀?我正等着王爷讲给我这个长头发的听呢!睿王哈哈一笑,得意洋洋的说道:你一想就明白了——嗣皇帝只能在‘近支’中拣择,不就是将‘远支’从嗣皇帝的人选中排除了?所以,这个话,最好由‘远支’自个儿来说……我明白了!睿王福晋双手一拍,‘远支’里边儿,王爷的爵位最高,资格最老,所以,最为合适!睿王又哈哈一笑,捋了捋胡子,孺子可教也!——嗯,还有,我的年纪,也是最大的。

睿王福晋眼波流转,话中有话,王爷年纪虽然大,可是……后生小子都比不了呢!睿王哈哈大笑,真正得意了:这个,我可真就当之无愧了!睿王福晋斜乜了睿王一眼,脸上的笑容,愈加的娇媚了。

睿王轻轻咳嗽了一声,说回正事儿——‘只好划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由我来说,是合适的,这是因为,我是‘远支’;不过,第一个出来‘劝进’的,我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了,这个,同样因为我是‘远支’——这个道理,你懂吗?睿王福晋笑道:王爷的话,跟绕口令似的,不过,我听懂了——‘劝进’嘛,最合适的,应该是‘近支’的!不错!说到底,我这个‘远支’的,只好敲一敲边鼓;说到‘劝进’,‘上头’真正看重的,还得是‘近支’——凤翔胡同,那可是‘近支’的头一号!顿了顿,因此,很该他出这个风头。

那——睿王福晋说道,也只好如此了。

不过,既然恭六叔已经递了折子,那咱们是不是就该——睿王摇了摇头,还没到时候。

还没到时候?睿王一笑,是啊!你恭六叔、醇七叔后边儿,还有钟八叔、孚九叔呢!啊?还得等他们两个?最好是这样,除非……除非什么?除非他们两个,始终不上这个折子——不过,应该不至于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等到醇七叔的处置下来——我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

**睿王的判断很准。

第二天一早,上谕明发,醇王的处置下来了:革去一切爵职,回府读书思过,未奉明诏,跬步不许出府门。

另,家产发回。

朝野上下,再一次轰动了,人们的意外和激动溢于言表,都说,这真是如天之仁!拿前惇亲王奕誴做个对比:论所作所为,奕譞——已经革去一切爵职,不能再称醇郡王、醇王、醇邸,甚至,连醇七都不能叫了——其罪十倍于奕誴,奕誴是黜出玉牒,成了一个平头老百姓,奕譞呢,只是革去一切爵职,就是说,他还在玉牒,还保留了宗室的身份。

奕誴是真正的圈禁,只不过圈禁的地点,不在宗人府,而是在烧酒胡同的原惇亲王府——朝廷在其中一角,隔出来很小的一个院子,围以高墙,作为他的监所。

奕誴的家产,大半都被抄没,包括烧酒胡同的府邸——他的妻儿,不能再居住其中;留给他们的,只是家产的一小部分,以为生计之必需。

奕譞虽然跬步不许出府门,却没有圈禁的说法,太平湖畔的原醇郡王府,还是他自己的。

还有,家产发还,朝廷一个子儿也没有拿他的!事实上,睿王、曹毓瑛带队查看家产,本就没有将那些家产搬走入库,不过是登记造册、贴上封条——统统原地未动。

所谓发还家产,派两个人过去,将这些封条撕了下来,就可以了。

上谕之中,甚至连不许会客、不许交接外臣的话都没有。

总括言之,奕譞顶多算是软禁,且是软禁在自己的家里,他依旧可以关起门来,做他的七爷。

还有,大伙儿都留意到,上谕中,关于奕譞的行为,几乎照搬恭王代他上递的那个折子,什么鬼魅上身,如颠似痴,最终丧心病狂;什么日夜痛悔,彻骨掏髓,剜心裂肺,泪尽泣血;什么痛定思痛,灵台明澈,尽晓昨日之非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