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正在胡思乱想,黄玉敬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道:请王爷的示,是先看东次间呢,还是先看西次间呢?不急,关卓凡微笑说道,我要先恭读高宗纯皇帝的圣训。
所谓高宗纯皇帝的圣训,是指挂在殿中央四根大柱上的两副楹联——都是高宗的御笔。
只是轩王爷的样子——挺着胸,背着手,微微的仰着头、眯着眼,并不怎么像恭读的样子啊。
前两次进乾清宫,都没法子东张西望,这两副著名的楹联,都没有认真细看,这一回,可要好好儿的瞅一瞅了。
前面的两根大柱——丹陛两侧的大柱,上面的楹联是:表正万邦,慎厥身修思永;弘敷五典,无轻民事惟难。
后面的两根大柱——宝座屏风两侧的大柱,上面的楹联是:克宽克仁,皇建其有极;惟精惟一,道积于厥躬。
意思都不坏,可是这个字——关卓凡在心中重重的哼了一声: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嘛。
放在二十一世纪,这几幅字,顶多就是个书法爱好者的水平,且还是那种入门没多久的书法爱好者。
关卓凡眼中,清朝诸帝,论法书,自以世宗为第一,高宗的字,连他老爸一半的水平都没有,就这样的一笔烂字,还一天到晚到处涂涂抹抹,一个人,自知之明少到了这种地步,也真是世上罕见啊。
见天儿对着这几幅烂字,实在眼冤,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把它们给换了呢?轩亲王眯了老半天的眼睛,总算恭读完圣训了,转过头来,先从西次间看起吧。
是,是!乾清宫的东、西次间,对于二十一世纪生人来说,是一个非常恍惚的存在。
因为乾清宫的明殿过于轩敞,许多人都会有一个错觉,以为明殿东、西两墙上的门,就是开向两侧穿堂的那个门了——以为明殿和穿堂之间,只隔着一堵墙。
有此误会,略一深思,便会十分奇怪:乾清宫是天子正寝哎,这样一个格局,叫天子寝在哪里呢?这个错觉,连关卓凡也曾经有过,攒着眉头,奇怪了半天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了,不由哑然失笑。
事实上,明殿和穿堂之间,还有次间,而且,其轩敞,是不论在原时空还是在本时空,关卓凡都从所未见的。
只是在原时空,乾清宫的东、西次间,从来门窗紧闭,不露真容,许多人就对眼前的偌大空间,视而不见了。
现在,我不但可以一睹这个叫我恍惚了多年的存在的真容,从今以后,还以之为居停,同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帝一块儿双宿双飞,嘿嘿,嘿嘿,这个穿越嘛,还是有些好处滴。
明殿和次间之间的门已经打开了,不是隔扇门,是那种有门栓的厚重木门,就尺寸而言,普通人家的院门,亦不过如此。
而对于乾清宫来说,别说什么院门了,这不过是明间和次间之间的门,是间门,连房门都算不上——乾清宫的房门,是中门只能走皇帝、皇后、太后的那三个大门。
间门的上方,是一架装饰性的门檐,雕饰极其繁复,关卓凡略略扫了一眼,便微有目眩之感。
得,不看了,进去。
一进门,关卓凡便微微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约有两层楼……不止,差不多有三层楼那么高了!抬起头,关卓凡反应过来了:次间的天花,和明殿的天花,其实是同一天花——怪不得如此……高敞!转过头,看了看那两面打开的槛窗,关卓凡明白了:乾清宫宽九间,明殿——即明间,占了三间;东、西次间,各占两间;还有两间,即尽间的位置,给了两侧的穿堂,一侧一间。
按照明间、次间、梢间、尽间的顺序,一路排过去,所谓次间,其实是次间和梢间连成了一体,怪不得如此……轩敞!哎,高敞,轩敞,我的形容词,有点儿贫乏呀。
乾清宫深五间,深邃至此,宽两间的屋子,如果由头至尾、无遮无拦,必定大而无当,于是,次间被隔成了前后、或者说南北两室,后室、或者说北室,又被隔成了上、下两层,上层,前文是提到过的,即孟敬忠、黄玉敬两人讨论的所谓仙楼了。
好,先不管什么后室、北室,先看看这个前室、南室。
东、西两墙,都竖起了极高、极宽的书架。
高到了程度?大约一层半楼那么高吧,就连门的上方,也是书架。
宽又到了什么程度?整面墙,全是书架,不留任何余地。
书架之上,善本琳琅,一眼看去,气势恢宏,极为夺人眼球。
关卓凡心中感叹:都说康熙好学,名下无虚啊!印象中,似乎还没有哪个皇帝,像康熙这样,把自己的寝宫,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书房的?爱新觉罗.玄烨,清朝十二帝之中,既是最好学的一个,也是头脑最开通的一个,本来,中国最有可能在他手上,开启近代化的进程的,可惜啊,你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文德武略,粲然可观,可是,近代化三字上头,却几乎啥也没有做。
可惜,可惜。
在这个时空,俺既然住了你的屋子,近代化这个活计,就由俺来做成了吧,嘿嘿,嘿嘿。
南窗下是炕,炕几上,素净的暗花白瓷花樽中,一丛早发的红梅,在阳光下的照耀下,分外夺目。
有趣。
这樽红梅,大约就不干这间屋子原主人的事儿了,是哪个的主意呢?关卓凡看了黄玉敬一眼,心里说:这个乾清宫总管,还是挺会办差的嘛。
第一百章 紫禁之巅由南室转北室,地当间儿,是一只大大的木桶。
哈,明白了,这个西次间滴北室滴一楼滴东室滴北室,是间……浴室。
关卓凡不由心旌荡漾,这只浴缸的尺寸,瞅上去着实不小,应该是塞的下两个人滴,皇夫和皇帝,挤在里面,一块儿泡泡鸳鸯浴,倒也不错……正在意淫,黄玉敬说道:浴桶的位置,和御榻,大致是在一条线儿上的,地下也是地龙,所以,和御榻一样,也是整座乾清宫中最暖和的地方,这个……嘿嘿。
关卓凡一想:果然!好啊,好啊,如此说来,就算是寒冬腊月,皇夫和皇帝,在这儿泡鸳鸯浴,也不会冷着啦!嗯,设计的很合理、很科学嘛!转念一想,就发现不是那么合理、科学的地方了:第一,乾清宫还没有经过俺的改造,自然是没有自来水这一说的,沐浴所用之水,得一桶一桶,从外头担了进来;浴室是在整个西次间的最里面,担水的太监,要经过书房、寝卧、起居室,才能够进入浴室,这一路上,如果水洒的到处都是,可怎么办?那不是大煞风景了吗?第二,浴桶甚大,担水的桶,与之相较,小的多了,估摸着,非得十桶八桶,才能够将浴桶填满,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天气,第十桶水送了进来,第一桶水怕是已经凉了,如之奈何?不过,想那圣祖,在这儿做了六十一年的皇帝,之前的世祖,亦以乾清宫为寝宫,这些小小难处,自然早就有解决之道了,自己也不必操太多的心。
关卓凡虽然做了亲王,做了皇夫,原时空又是学历史出身的,可是,到底没有真正在紫禁城里生活过,对于皇家的生活细节,并不如何了然,加上他怎么着都是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实在想象不出,皇帝沐浴,是何等样的一番动静——他想象的担水,是二、三个太监,将第一桶水,倒入浴桶之后,再去外头,担第二桶,事实上,担水的太监,不是二、三个,而是二、三十个,两人一桶,排成一线,川流而入,一次过就把浴桶装满了水,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他操心的第十桶水送了进来,第一桶水怕是已经凉了的问题。
还有,太监入西次间之前,一条长毡,已自书房而寝卧而起居室而浴室的铺好了,那队太监,是一步也不能迈出这条长毡的,大冬天的,靴子上的雪水泥泞,都留在这条长毡上,一点儿也不会沾到西次间的地毯、地砖上头。
那么,关卓凡操心的洒水问题,是不是就由这条长毡解决了?不是。
因为根本就不会有洒水的问题。
担水的桶,不会装的太满,担水的太监,又全都是练过的,所以,一滴水也不会洒了出来,如果洒了出来,相当于打碎了杯碗盏碟,是很严重的过失,碰上慈禧那种主子,百分百要吃板子的。
轩王爷,您大约以为,太监替皇帝担洗澡水,和《红楼梦》里头,秋纹和碧痕替宝玉担洗澡水差不多吧?嘿嘿。
视察过浴室了,轩亲王转出寝卧,回到书房,抬步登仙——登上仙楼。
哦,这儿有一个佛龛。
跟在后面的黄玉敬,本来颇有点儿忐忑不安,生怕关卓凡对这个佛龛有什么不满,但偷觑着轩王爷的神态举动,视线在佛龛上一掠即过,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放在上头,脸上非但没有任何不愉的意思,反而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地。
关卓凡确实神清气爽。
西次间的北室,一楼被隔成了寝卧、起居室和浴室,二楼,即仙楼,却没有任何隔断,非常舒服,他甚至想着,如果在这儿摆张床,那啥啥啥的时候,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一定舒爽的很……呃,旁边儿……可是佛龛啊。
罪过,罪过。
不过,关卓凡的神清气爽,并不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意淫,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也不是仅仅指下视书房。
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等后三宫,建在单层汉白玉台基之上,内廷之中,鹤立鸡群,乾清宫的高度,又在交泰、坤宁之上,乃为内廷之巅。
此刻,仙楼两面大大的窗户,都打开了,这是开在乾清宫北墙上的窗户,是乾清宫的后窗,关卓凡站在仙楼上,极目北望,视线越过交泰殿、坤宁宫,松柏葱茏的御花园,尽收眼底。
视线再往北,就是神武门了。
越过神武门,景山山顶的万春亭,清晰可见。
眼下,那是北京南北中轴线上的最高点。
这条中轴线,就是所谓的龙脉了。
这条龙脉上头,另有两个最高点,都在紫禁城内:一个是内廷的最高点,基本就是自己目下脚踏之地了;另一个,就是太和殿上的那张宝座了。
明成祖肇建紫禁城,规制务极尊崇,尤其是太和殿,不但是整个紫禁城地势最高的,也是整个四九城地势最高的,据说,坐在太和殿的宝座上,视线可以由太和门而午门,而端门,而**,而大清门,一直能够看到前门。
嘿嘿,什么时候有机会,坐上去瞅一眼就好了。
咳咳,也不是说非要坐着,站在丹陛上……呃,这个,御案的后头,往南边儿望望,也是可以的嘛……好了,先不想那么多了,眼前的风光,已经足够醉人了!乾清宫前露台两侧的江山社稷金殿,又从脑海中跳了出来,关卓凡又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抬起手,看了自己的手心一眼,然后,放了下去,五根手指,虚虚的握住了。
江山社稷,已入我掌握。
看过了西次间,再看东次间。
东次间的间隔,和西次间一模一样——这个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功能、陈设,东、西次间,也几乎是一样的。
譬如,南室也是书房,东、西两墙,一模一样的巨大书架,一模一样的善本琳琅。
又譬如,北室的一楼东室,是寝卧——西次间的寝卧,是北室一楼西室,彼此对应——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紫檀大床。
北室一楼西室,一进去,是起居室——西次间那边儿,起居室是北室一楼东室,也是一个彼此对应的格局。
起居室后边儿,也是浴室,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浴桶。
呃,介是为啥涅?为啥啥都一式两份涅?这个问题,在脑子中转了几转,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黄玉敬明显尴尬了。
呃,回王爷的话,他期期艾艾的,奴才想,大约是为了……方便些吧。
方便些?困了倒头就睡?不用穿过明殿回到另一边儿的寝卧去?原来你也不晓得为了啥。
算了。
不过,也还是有两处不同的。
一个是,东次间书房南窗下的炕上,摆了一具异常宽大的炕几,尺寸远过西次间相同位置的炕几,和养心殿三希堂的那具炕几,几不相下上,一看就晓得,这是拿来铺纸研墨、吮毫搦管用的。
关卓凡发现,整个乾清宫,东、西次间都算上,居然没有一张真正意义的书枱!这个……唉,俺晓得,圣祖也好,高宗也好,您们各位自然都是习惯于在炕上盘膝挥毫的,可是,这个功夫,俺可是没有啊!回王爷的话,黄玉敬说道,书枱——乾清宫没有,懋勤殿却是有的,那儿是康熙爷的书斋。
懋勤殿——就在东庑吧?是。
关卓凡这才反应过来:乾清宫虽然堆了好些的书,到底只是寝宫,东、西次间南室的所谓书房,是自己先入为主的自定义,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书斋。
至于懋勤殿,并不是一座独立的宫殿,只是乾清宫东庑最北端的三间,出明殿右拐,即是了。
虽然只是三、五步的路,可是,如果……外头大雨大雪的呢?哼。
还有,我不是皇帝,懋勤殿就算有书枱,我也不能随便用啊!乾清宫这儿,关卓凡说道,添一张书枱吧,不拘哪儿,西次间、东次间,都成。
是,是!黄玉敬连连点头,奴才遵命!第二个不同,是仙楼未设佛龛,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青玉打磨的弈盘和一黑一白两盒云子。
有趣,这个地方,断没有臣子可以上来的,再亲信的也不成,那么,圣祖和谁在此对弈呢?难道……嘿嘿,左右互搏?回王爷,黄玉敬说道,这个‘棋室’,还有棋盘、棋子儿,都是顺治爷留下来的,康熙爷纯孝,睹物思人,就……一直这么留着。
哦。
据说,黄玉敬继续说道,常在这儿跟顺治爷对弈的,是……孝献皇后。
啊……孝献皇后,即董鄂妃。
请王爷的示,黄玉敬觑着关卓凡的脸色,试探着问,这个棋盘、棋子儿,要不要……撤了?他想的是,世祖和孝献皇后都享寿不永,也许……轩王爷会觉得晦气?不必!关卓凡摇了摇手,留着!呃……是。
就在这时,下头有个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喊道:启禀王爷,军机处徐老爷殿外求见,说是有紧急军务禀报!*(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零一章 元恶授首军机处的徐老爷,应该是军机章京徐用仪,军机章京里,就他一个姓徐的;紧急军务,嗯,新疆的战报?希望是好消息。
关卓凡下楼,走到殿门口,果然看见徐用仪站在前露台东侧的铜龟旁,手里拿着护书,正在向殿内引颈张望。
关卓凡跨出殿门,徐用仪看见了,快步迎上,王爷,新疆的军报!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打开护书,取出电报,递了过来。
果然!关卓凡接过电报,正想说,筱云,天儿怪冷的,怎么站在外头,不进殿里去?话到嘴边,醒了起来:乾清宫什么地方?那是天子正寝,岂是臣子可以随意出入的?就是自己,除了皇夫的身份,还有个奉懿旨的名目,才好入内视察的。
如果不是有紧急军务,一般的臣子,连乾清宫的前露台,都是不能随意上来的。
关卓凡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辛苦你了,拆开电报的封口,取出内文,只扫了一眼题目,便眼睛一亮,阿古柏死了!徐用仪惊喜不置:哎哟!南疆……大定了?关卓凡又略略扫了几眼,说道:这个折子,报的是东四城大捷——顿了顿,就是南八城中的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四城,折子很长,西四城的情形如何,看过了才晓得,不过,明摆着的事儿——破竹之势已成!徐用仪兴奋的搓了搓手,好!好!说不定,这个时候,西四城已经打下来了!喀什噶尔已经克复了!关卓凡一笑,咱们回军机处吧。
是!哦,对了,筱云,麻烦你派人通知博川、琢如、星叔、筠仙几位,迟一点儿,在我的府里会议。
是,我这就去办!徐用仪兴冲冲的去了,关卓凡又给黄玉敬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回到军机处,展折细看。
**阿古柏确实是死了,不过,不是死于西征大军的炮火——他并没有像他自己吹嘘的那样,亲提大军,身先士卒,决死一战。
他是被人鸩死的。
下毒的那个,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大败的消息,传到喀什噶尔,阿古柏顿时慌了手脚。
阿古柏投入是役的军队,是他的洪福汗国的精锐,是他最重要的本钱,原本想着,就算不能克复失地,将中国的军队赶出**********斯坦,至少,也可以相持不下,保住南疆的地盘。
反正,洪福汗国的东北领土,也即乌鲁木齐、玛纳斯一片,本就是白彦虎鸠占鹊巢,从妥得璘手中抢了过来,转投给他的,搁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呢,不比南八城,是他一城一城,血战得来,所以,就算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阿古柏颇有一些幻想的:只要挡住了中国远征军的第一波攻势,中国人客地作战,师老疲惫,粮饷难继,自然就得休战;到时候,我也不必逼的太紧,大方些,就和中国人南北两分**********斯坦好了。
最多,到时候,我学学尼泊尔,给中国派几个使者、送点儿礼物,拿中国人的话说,就是遣使入贡什么的,中国嘛,天朝嘛,不就是好个面子吗?行,我给你!如此一来,我这个埃米尔的位子,就是铁打的了吧?至于伊犁,谁手快,就是谁的——反正,我打伊犁,打得是塔兰齐,不是中国人,中国人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阿古柏万万想不到,他的精锐,一战即溃,除了未经接战便逃到了喀喇沙尔的一支,其余覆灭无遗。
刚开始的时候,阿古柏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个荒唐的消息,甚至为此杀掉了一个报信的使者,可是,一拨又一拨的信使,报来的都是同一个消息,阿古柏不能不相信了。
简直是……颠覆三观啊。
阿古柏根本没法子将信使口中的中国远征军,同几年前驻扎在新疆的中国的军队联系在一起,好像……根本是两个国家的军队!如果要有所比较,嗯,所有的使者,都异口同声:中国人的战力,不在俄国人之下!俄国人战力何如,浩罕人是清清楚楚的。
使者们的话,阿古柏不能不相信:那支他千辛万苦礼聘而来的俄国雇佣军,在玛纳斯一役中,全军覆没,死无孑类。
阿古柏的心,拔凉拔凉的。
第一零二章 血海深仇胡里伯克不干了。
在阿古柏的计划中,胡里伯克并不随征,而是留守喀什噶尔。
目下,阿古柏的嫡系部队,还剩下两支,一支在喀什噶尔大本营,一支在喀喇沙尔的海古拉手上。
如果阿古柏西征,自然要把留在喀什噶尔的这支部队带走,那么胡里伯克这个留守,就是一个光杆司令了。
胡里伯克是这么想的:我跟老二一向不睦,就算你传位给我,我手上没兵,也坐不住太子的位子,何况你个老不死的根本就不要传位给我!真这么着了,我不就是老二案板上的肉了吗?大位之传,以长以贤,我不但是长子,名声也比老二好得多——老二嗜杀、贪货、滥淫,哪一点比得上我?你偏心至此,真是……该死!胡里伯克想不到的是,老爹传位老二,正是因为老二嗜杀、贪货、滥淫——这一层,同阿古柏本人,十分相像。
二儿子好武,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大儿子爱读书,却总是给阿古柏一副娘娘腔的感觉——阿古柏**出身,却最讨厌娘娘腔的人。
阿古柏总觉得,二儿子像我,大儿子不像我,因此,喜欢老二,不喜欢老大。
另外,阿古柏认为,海古拉的军事才能,远在胡里伯克之上,带兵的将领,也更服气海古拉,收拾眼下的这个烂摊子,指挥作战的能力以及将领们的效忠,是摆在第一位的,单从这一层考虑,也得将这个烂摊子交给海古拉。
事实上,多年来,一直是海古拉在外,跟着阿古柏南征北战,胡里伯克留在喀什噶尔,负责庶务和后勤。
是次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援军的主帅,就是由海古拉担任的。
阿古柏没有想清楚:如果海古拉真的像他认为的那么能打仗,这一仗,洪福汗国怎么会输的那么惨?胡里伯克先是婉转进谏,希望老爹可以回心转意,打消西征的计划,然而,却被阿古柏骂了个狗血淋头。
眼见西征的日期近了,胡里伯克一咬牙,一跺脚,决定铤而走险了。
宫廷政变的剧情,是我们似曾相识的:胡里伯克成功交通了阿古柏的一个妃子,在阿古柏的饮食中下毒。
这个妃子是维吾尔人,她本是和田的帕夏哈比布拉的女儿,当年,阿古柏背信弃义,赚开和田城门,不但鸠占鹊巢,更大肆屠城,五万和田人倒在血泊之中。
这个妃子的全家老小,都被屠杀,只她一人,因为相貌绝美,留得一命,被喀什噶尔兵作为战利品,献给了阿古柏。
她本就和阿古柏一家有着血海深仇,很愿意看到他们父子、兄弟相残,于是,一口答应了胡里伯克的要求。
下毒的过程,十分顺利;没有想到的是,阿古柏体气极壮,这妃子在酒中下了大分量的砒霜,阿古柏喝了下去,居然不即便死,只是辗转呻吟,喊叫胸闷、口渴、肚子疼。
她见不是事儿,拿一条白绫,环住了阿古柏的脖子,死命勒紧,阿古柏挣扎了半天,终于咽了气儿了。
胡里伯克发丧,宣布埃米尔病重驾崩,遗命长子胡里伯克接位。
阿古柏**出身,歌舞俱佳,有一把极清亮的嗓子,临死前喊叫的胸闷、口渴、肚子疼,远远的传出了房门,宫内的不少人都听到了。
消息传到喀喇沙尔,海古拉立即发布檄文,痛斥胡里伯克弑父,声称他海古拉才是圣心默定的储君,接着,宣布回师喀什噶尔,讨伐枭逆。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海拉古弃守托克逊,逃到了喀喇沙尔,不久之后,虎口脱险的白彦虎,也辗转而至。
海古拉还是很看重白彦虎的,晓得此人智勇双全,秋凉之后,中国人如果南下,非得此人助力不可。
于是,将白彦虎的残部,安顿在喀喇沙尔西南的库尔勒,和喀喇沙尔做成了一个犄角之势。
白彦虎听到海古拉要离开喀喇沙尔、西征喀什噶尔的消息,飞骑至喀喇沙尔,见了海古拉,苦劝道:宫闱之事,诡异难明,大敌当前,若自己人和自己人先打了起来,这个,这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殿下,三思啊!胡里伯克弑父篡位,人神共愤!海古拉瞪着眼睛,我既为人臣,亦为人子,与其不共戴天!这个……安能坐视?殿下纯孝,卑职敬佩!白彦虎说道,可是,殿下只要在喀喇沙尔挡住了中国的军队,就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到时候,振臂一呼,全国忠臣义士,必望风景从!则拨乱反正,就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又何虑大位落在乱臣贼子的手中?如果殿下此刻离开喀喇沙尔——喀喇沙尔不足虑!海古拉打断了他的话,不是还有你白总督嘛!白彦虎,我命你兼署喀喇沙尔总督,我走之后,负责喀喇沙尔一切军政事宜!啊?白彦虎目下的这个总督,是乌鲁木齐总督,乌鲁木齐丢了,总督的头衔,倒还没有丢。
白彦虎哭笑不得:你走了,喀喇沙尔还能剩几个兵?我这个喀喇沙尔总督,怎么个负责法儿呢?他说的唇焦舌敝,终是无用,海古拉是打定主意要回去打内战的了。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之时,白彦虎驰援托克逊,一到托克逊城下,刚刚好撞上弃城而逃的海古拉,白彦虎苦苦劝说海拉古,说北疆诸城,以托克逊的城池最为坚固,咱们坚守待援,天气酷热,官军不能久屯于坚城之下,时候一长,必有办法。
但达坂城天险一失,海古拉守住托克逊、吐鲁番的信心,也跟着丢了个干干净净,而且,他比白彦虎更清楚自家的家底儿,晓得老爹阿古柏已经拿出了棺材本儿,不会再有什么援来了。
海古拉说,托克逊城池虽坚,但无险可据,不宜流连,俺要转进喀喇沙尔,天时炎热,想来连番大战之后,中**队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长途行军,翻越博罗图山,进攻喀喇沙尔。
这个,这个,嗯,待俺抓住这段宝贵的时机,重整旗鼓,再回过头来,狠狠的教训中国人!接着,补充了一句:这个托克逊,就拜托白总督你啦。
说完,仓皇而去。
这……真正是旧事重演了。
事实上,海古拉坚持回师讨伐枭逆,除了争夺王位之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躲开中国人。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的大败,给海古拉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他的内心深处,对这支中国远征军,产生了深刻的畏惧,中国人南下,喀喇沙尔必首当其冲,他实在不愿意再和中国人对阵了。
不过,在白彦虎的坚持下,海古拉没有把所有的军队都带走——他也明白,如果所有的军队都带走了,中国人来了,喀喇沙尔必不战而下,中国人长驱而入,一路追在自己的屁股后头,滋味也实在不大好受。
海古拉将大约三分之一的军队,交给了自己的副手艾克木汗,并调整了部署:白彦虎驻喀喇沙尔,艾克木汗驻库尔勒,互为犄角。
至于这三分之一的军队,再加上白彦虎自己收拢的残部,能不能挡得住中国人,就管不了那么多喽。
布置已定,海古拉按时出发,没在喀喇沙尔多耽搁一天。
海古拉和白彦虎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海古拉一走,艾克木汗便自立为汗,并敕令白彦虎,向他效忠。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零三章 砸碎锁链迎解放白彦虎目瞪口呆。
他原本就担心,自己虽然戴了顶喀喇沙尔总督的帽子,海古拉又亲口以喀喇沙尔一切军政事宜相托,但是,自己投靠洪福汗国不过年许,说到底还是个外人,艾克木汗为洪福汗国勋臣,资历甚深,是否会听从自己这个外人的调遣?接任喀喇沙尔总督之时,白彦虎就尽可能对艾克木汗表示自己的尊敬,一口一个老前辈,说自己一切不敢自专,凡事都要和老前辈商量着办的,海古拉呢,也摆出储君的派头,要白、艾二人精诚合作。
艾克木汗笑眯眯的,连连点头,看不出来有任何不愉的意思。
谁知道,艾克木汗不但不服自己的气,甚至还要造海古拉的反!这个洪福汗国……他娘的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办?派人飞骑报告海古拉?没有用。
艾克木汗既然自立为汗,就不怕海古拉知道,他必已料定,海古拉此去,是决然不会再回头的了——艾克木汗对海古拉十分了解,在这位储君眼中,胡里伯克才是头号敌人,搞定胡里伯克,就什么都搞定了,小小一个艾克木汗,翻不起多大的浪来!兵力、粮饷都是有数的,半途折返,把本该使在胡里伯克身上的力气,耗费在艾克木汗身上,不是生意经。
所以,别指望海古拉了,自己面对现实吧。
现实是,海古拉虽然只给艾克木汗留下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可还是远远多过白彦虎手下的那点儿可怜的兵马,如果自己不向他输诚,一定在喀喇沙尔立足不住——绕室徘徊,白彦虎起了个狠念头:奇袭库尔勒,擒斩艾克木汗,收编他的部下!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奇袭库尔勒,擒斩艾克木汗,未必一定做不到;可是,收编他的部下,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艾克木汗的部下,骨干都是浩罕人,不仅如此,这支部队,还是艾克木汗本人多年来管带的旧部——不然海古拉也不会留给他。
真的杀了艾克木汗,这班人一定不会服气,就算不反过来攻杀自己,也会一哄而散。
不论哪一种情形,都是无法接受的:中国人尚未兵临城下,己方就先四分五裂,甚至土崩瓦解了,还守个屁城啊。
事实上,白彦虎并不在乎谁来做洪福汗国的头儿,阿古柏也好,他的儿子也好,海古拉也好,胡里伯克也好——都成!甚至,就算这个艾克木汗做大汗,也没什么所谓!白彦虎真正在乎的,是中国人——他念兹在兹的,是能不能挡得住中国人的攻势?能不能进而将中国人赶出新疆?能不能……恢复甘陕故国?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教国大计,我忍了!白彦虎派人送信给艾克木汗,信上说,他充分尊重艾克木汗条勒的权威,诚心诚意,在艾克木汗条勒英明领导之下,守卫喀喇沙尔,抵御中国人的侵略。
条勒,是首领的意思。
就是说,我可以奉你为主,但不能奉你为汗。
艾克木汗看了信,想了又想,觉得这样也好——汗毕竟太扎眼了,就先干个条勒吧,火候够了,在正式称汗不迟。
于是,自此,艾克木汗就自称艾克木汗条勒了。
白彦虎摆出的,是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姿态,艾克木汗予以默认——包括白彦虎的喀喇沙尔总督。
虽然,白、艾彼此上下易位,但总算没有翻脸,勉强结成了一个很不牢靠的同盟。
再来说说海古拉。
既然喀喇沙尔和库尔勒两处,都没有人向他报告艾克木汗自立为主的消息,他就一直懵然不知,继续大张旗鼓的往西行进。
走到了库车,停下休整,征集粮草,抢掠财物,淫辱维女,就跟之前历次出征的做派,一模一样。
但是,现在的维吾尔人,不再是之前的缠回,不肯再忍了!库车当地的维人,暗地里都在传播着这样的消息:安集延人在北边儿打了大败仗,朝廷大军即将南下,阿古柏惊吓交集,已经暴毙了!——嘿,活活儿的吓死了!不可一世的安集延人,眼见要完蛋了!还有,北边儿来的人,都说朝廷大军纪律严明,一物不妄取,一人不妄杀,真正是仁义之师!兄弟姐妹们!维吾尔人苦安集延人久矣!不能、不必再忍下去了!咱们反了他娘的,迎接朝廷大军!第一零四章 维吾尔,光荣的名字只是,对于这个前景,作为胜利者的伯克胡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反正,目下,中国人还在托克逊,远着呢!相反,打败了二弟,巩固了王位,伯克胡里的自信心大涨,环顾远近,踌躇满志,颇有点儿睥睨天下的味道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叛逆——艾克木汗。
哼,以为我们家不成了?想取我们家而代之?做你的清秋大梦!看老子迟早收拾你!不用迟早,他就不去收拾艾克木汗,艾克木汗也要来一惹他呢。
一收到海古拉败亡的消息,艾克木汗立即起兵,进军阿克苏。
艾克木汗对自己喀喇沙尔的地盘,是很不放心的,原因很简单:这儿离中国人太近了,中国人如果南下,喀喇沙尔首当其冲。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艾克木汗虽然跟着海古拉,抢先一步,逃到了喀喇沙尔,没有直接和中国人对上阵,但是,中国人的厉害,他还是晓得的。
艾克木汗既没有足够的守住喀喇沙尔的信心,作为浩罕人,他更加缺乏白彦虎那种将中国人挡在国门之外的强烈愿望,因此,他要做可守、可撤的两手准备。
如果撤退,得提前准备好一个撤退的去处。
喀喇沙尔往西,依次是库车、阿克苏、乌什、喀什噶尔。
库车是个好地方,离喀喇沙尔最近,如果战事不利,撤到库车是最方便的。
可是,库车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离喀喇沙尔这么近,万一中国人前后脚追了过来,岂非还得继续跑路?还有,对于库车的赶跑了海古拉的那伙子土佬,艾克木汗还是颇为忌惮的,能不去惹他们,就不要去惹他们吧!看来看去,嗯,阿克苏最为合适——阿克苏和喀喇沙尔之间,隔了一个库车,和喀什噶尔之间,隔了一个乌什,自己如果占据了阿克苏,同中国人也好,同伯克胡里也好,都不直接接触,都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好,就是阿克苏了!不过,无论如何,欲进兵阿克苏,必须借道库车。
本来,库车虽然夹在阿克苏和喀喇沙尔中间,但喀喇沙尔的西端,绕过了库车的北端,和阿克苏直接接壤,可是,那一片地区,是险峻的哈尔克塔乌山,如果行军,不可能在大山里边儿走,只能走哈尔克塔乌山的南麓——那就是库车境内了。
艾克木汗给托胡迪夏送信,话说的很客气:俺们只是借道,没有任何别的意思,请贵方不必紧张;还有,俺们自备军粮,过境的时候,不会向贵方借粮的,这个,就请贵方放心好了。
收到喀喇沙尔的艾克木汗要率部进入库车的消息,托胡迪夏的部下们,又愤怒,又兴奋,纷纷请战,或者要迎头痛击,或者要拦腰一刀,总之,不许安集延人过境!托胡迪夏说道:艾克木汗是去和伯克胡里抢地盘的,安集延人自相残杀,咱们不必拦着——不论谁胜谁败,都是对朝廷大军有好处的!顿了一顿,艾克木汗如果赢了,他就必定不会再回喀喇沙尔的了,那么,喀喇沙尔就只剩白彦虎一伙子,势单力薄,朝廷大军必一战而下!如果艾克木汗输了,损兵折将,那么,他就算回到了喀喇沙尔,力量也已大大削弱,朝廷大军还是一战而下!众人仔细一想,果然如此,不由纷纷点头。
哈尔克塔乌山的南麓,托胡迪夏说道,距库车城还有很远的距离,过境的时候,艾克木汗也会十分警觉,咱们能上阵的人,并不算太多,又都没有打过野战,跑那么远的路,去阻击安集延人,十有**要吃亏,不算上策。
再顿一顿,艾克木汗如果占了阿克苏,那没什么可说的;如果他打了败仗,撤回喀喇沙尔,再次过境库车——对,对!一个脑子转得快的小伙子,已经反应过来了,抢着说道,那个时候,安集延人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又对咱们没有什么警觉了,咱们埋伏在半路,突然杀出,打他个措手不及!托胡迪夏抚掌大笑,不错!西日阿洪,你的脑子转的真快,正是如此!也有人提出了疑问,如果艾克木汗战败了,伯克胡里会不会跟在后头,追了过来,再次……占领库车?托胡迪夏微微一笑,沙木沙克,你是怕我们打不过伯克胡里?沙木沙克立即涨红了脸,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没关系,托胡迪夏温言说道,你有这个顾虑,也很正常,这个伯克胡里,确实像个会打仗的,他如果追了过来,实话实说,我也不晓得能不能打得过他——顿了顿,可是,咱们全力以赴,也未必就打不过!说到这儿,微微提高了声音,还有,就算打输了,又如何?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好男子,宁肯慷慨赴死,也不忍辱偷生!听众们的血都热了起来,西日阿洪大声说道:对!我们不是‘缠回’了,我们是‘维吾尔人’!我们不能够辜负皇帝赐给我们的这个光荣的名字!我们的血,不会白流!托胡迪夏目光炯炯,紧跟着,朝廷的大军,就会剿平叛逆,替我们报仇!朝廷大军的主帅,会把我们的名字,上报给北京的皇帝,我们会受到表彰!我们的父母妻子,会得到光荣的诰封!众人热血沸腾,齐声说道:血战到底!血战到底!喀喇沙尔那边儿,白彦虎坚决反对艾克木汗西征阿克苏,他苦口婆心,反复向艾克木汗譬解,大敌当前,自相残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云云,不过,自然是一丁点儿用处也没有的。
他终于急了,破口大骂:这不又是一个海古拉吗?我他娘的怎么这么倒霉?一天到晚净遇到这种货色?这种时候,他不必顾虑和艾克木汗翻脸、在喀喇沙尔立足不住的问题了。
第一零五章 吾族,吾国托胡迪夏率领民团,严阵以待,可是,沙木沙克的担心——伯克胡里一路追杀艾克木汗,攻入库车,始终没有变成现实。
他们等来的,是伯克胡里的使者。
库车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伯克胡里有些搞不清状况。
当地土民,固然杀掉了喀什噶尔派驻库车的主官,可是,他们也赶走了海古拉,杀掉了艾克木汗——这两个,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叛逆啊!认真说起来,敉平海古拉和艾克木汗的叛乱,库车土民也是出了力的,咦,难道,这班子土佬,竟是……义民?那……他们杀掉我洪福汗国派驻库车的官员,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嗯,他们是不是把那个倒霉蛋……当成海古拉一伙儿的了?——海古拉在库车的时候,那个倒霉蛋,自然是鞍前马后替海古拉办差的。
如此说来,嗯,是个误会?对,多半是个误会。
既然是误会,就不必深究了,目下正是用人之际,这班土佬,似乎挺能打仗的,若能收为己用,倒也不坏。
就是说,伯克胡里的使者,是来库车招安的。
听了使者的来意,托胡迪夏微微一笑,问道:你晓不晓得,‘维吾尔’是什么意思?使者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维吾尔是中国人的叫法,浩罕人是不以此来称呼新疆土民的。
托胡迪夏转身向东,虚虚的拱了拱手,然后转过身来,平静的说道:我给你背诵一段上谕——上谕?谁的上谕?你向东拱手,又是什么意思?答案随即揭晓。
托胡迪夏声音朗朗,‘所谓维吾尔者,以狭义言之,维持吾族之意也;以广义言之,并含维持吾国之义’——你听清楚了么?使者脸色大变:这,这是中国皇帝的上谕啊!托胡迪夏紧盯着他,‘吾族’——维吾尔族!‘吾国’——中国!你听清楚了吗?使者的脸,惨白如纸,你……你这不是要造反了吗?老子早就反了!啊呸!不对!我们维吾尔人,都是天朝赤子,从来没有造过反!真正造反作乱的,是你们这群混蛋安集延人!使者嘴唇哆嗦,嗫嚅了几下,说不出话来。
我本来要砍了你的脑袋的,托胡迪夏狞笑着说道,可是,没了脑袋的使者,不能向伯克胡里转达维吾尔人的美好祝愿——祝他早日槛送北京,凌迟处死!唉,我甚至不能割了你的舌头——没了舌头的使者,不能说话,一样不能向伯克胡里转达我和我的族人的美好祝愿!嗯,该怎么办好呢?使者浑身发抖,牙齿打战。
没法子,托胡迪夏说道,只好小小意思一下子了——来人!门外暴诺如雷,帘子掀起,西日阿洪和沙木沙克一齐走了进来。
托胡迪夏竖起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割掉他的两只耳朵,赶出库车城去!**看到没了耳朵的使者,伯克胡里的脸色,像刚刚淬过了火的烙铁一般,但是,他不能马上就下令进军库车。
原因很简单,打海古拉、打艾克木汗,接连打了两场大仗,虽然都赢了下来,可是,己方的伤亡和耗损,也着实不小,部队亟需休整,短时间内,不能够再打第三场大仗了,这也是他派出使者,招安库车土民的原因之一。
只好先咽下这口气,回师喀什噶尔,待缓过劲儿来了,再来剿洗库车——伯克胡里立誓,一定要把库车杀得鸡犬不留!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南边儿的和田出状况了。
不止一条线报表明:和田和库车两家,正在勾勾搭搭;除此之外,和田通过库车,向托克逊的中国人,频频暗送秋波。
伯克胡里对和田,本来就不大放心。
南八城的主官中,和田的尼亚孜,是唯一的新疆土著。
这个尼亚孜,本是原和田帕夏哈比布拉的亲信,但后来他和哈比布拉积有私怨,乃暗地交通阿古柏,卖主求荣。
阿古柏赚开和田城门,诱杀哈比布拉,尼亚孜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阿古柏任命尼亚孜为和田的伯克,既为论功行赏,也是因为,阿古柏于和田,背信弃义于先,疯狂杀戮于后,为稳定舆情和民心,也得用一个本地土著做主官。
第一零六章 灾星尼亚孜认为,不谈妥条件,不能够轻易反正,如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亏大发了;还有,也不能过早反正。
和田的北部是塔里木盆地,无边无际的沙漠和戈壁,朝廷大军打下喀喇沙尔之后,若继续南下,就得穿过这片广大的无人区,这是不可能的,也根本没有必要——朝廷大军的进军路线,一定是绕着大沙漠走的。
所以,他看的清楚,朝廷大军南下之后,必然折而向西,喀喇沙尔、库车、乌什、喀什噶尔……这么一路打过去,打下了喀什噶尔之后,再掉头东进叶尔羌,最后,才轮的到和田。
就是说,如果反正过早,和田根本不可能得到朝廷大军的直接支持,他尼亚孜就得单枪匹马面对喀什噶尔的讨伐了——那怎么打得过?可不比他们库车!库车和喀什噶尔,隔着阿克苏和乌什,和乌鲁木齐、吐鲁番,却只隔了一个喀喇沙尔,朝廷大军收复喀喇沙尔之后,紧跟着就进入库车,因此,托胡迪夏那帮子泥腿子,不怕和喀什噶尔方面翻脸,和田可不行!至于库车方面提议的,朝廷大军由西向东进攻的时候,和田出兵叶尔羌,拿下叶尔羌之后,进而进攻喀什噶尔,抄洪福汗国的后路,尼亚孜想都不敢想——怎么可能?!因为以上种种的顾虑和算计,尼亚孜虽然表示,非常愿意将功折罪,但是库车、和田两家,并没有达成任何具体的协议。
不过,尼亚孜一再拜托库车方面,替他联络朝廷大军,转达其悔罪输诚之意;同时,尼亚孜也派了亲信,和库车使者一起返回库车,再从库车出发,间道前往托克逊,向朝廷大军请罪、示诚。
和田伯克是本地土著,喀什噶尔对和田,从来没有真正的放过心,因此,喀什噶尔虽然未在和田驻军,却派了大量的密探,监视尼亚孜的一举一动。
库车使者的行动,虽然尽量隐秘,到底还是被密探侦知了。
密探虽然没办法打听出库车使者和尼亚孜都谈了些什么,但是,看到尼亚孜的亲信和库车使者一块儿离开了和田,密探就晓得,库车、和田两家子,一定是勾结在一起了!于是飞报喀什噶尔的新埃米尔。
伯克胡里接到报告,先是两眼圆睁,继而眉头深锁。
他不能两线同时作战,必须二择其一:是先打库车呢?还是先打和田?反复思量,最后决定,先打和田。
伯克胡里是这样考虑的:库车小,和田大,库车是藓疥之疾,和田是肘腋之患——伯克胡里最担心的,是托胡迪夏设想的那样:中国人由西向东进攻的时候,和田出兵叶尔羌,继而攻入喀什噶尔,抄洪福汗国的后路。
如是,可就麻烦了!伯克胡里和托胡迪夏一样,都高看了尼亚孜——没有想过,尼亚孜根本就没有这个魄力和能力。
除了对尼亚孜判断失误之外,因为库车小,伯克胡里就视其为藓疥之疾,是更加严重的战略误判。
如果伯克胡里全力进攻库车,托胡迪夏的民团势单力薄,十有**,不是对手。
库车东接喀喇沙尔,喀喇沙尔虽然是艾克木汗的地盘,但是,艾克木汗已经挂掉了,他的残部,绝不可能再翻起什么浪花来,白彦虎更加不会自外伯克胡里。
如果拿下了库车,喀喇沙尔以西,洪福汗国的地盘,就重新连成一片了。
如是,当中国人进攻喀喇沙尔的时候,喀什噶尔方面,就有能力给予喀喇沙尔直接的支持。
现在,库车横在中间,中国人打过来的时候,喀喇沙尔就是孤军作战,中国人雷霆一击,喀喇沙尔必失——这是用脚后跟都想的到事情。
喀喇沙尔丢掉了,接下来,可不是轮到库车——库车已经反了,等于已经是人家的了——接下来,就是阿克苏了!阿克苏和喀什噶尔,不过只隔了一个乌什,如此一来,洪福汗国的大本营,会更早承受更大的压力。
收到喀什噶尔军逼近和田的报告,尼亚孜根本就没想过做任何的抵抗——反正也打不过!他的想法是:打也罢,不打也罢,反正,留下来就是个死,我得逃!往哪儿逃呢?尼亚孜收拾细软,带着少数亲信,沿和田河北上,越过塔里木盆地,去库车投托胡迪夏。
他想:伯克胡里打过来了,就证明我已经反正了,再加上,我千里迢迢的主动跑过去投诚,朝廷大军到了,怎么也不好意思砍我的脑袋吧?伯克胡里率军刚刚进入和田境内,就收到急报:中国人南下了!他赶紧胡乱任命了一个新的和田伯克,留下一小支军队,用以弹压其余心存不轨的和田人,然后调转马头,回师喀什噶尔。
反正,尼亚孜这个叛徒已经跑掉了,南征和田,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大捷之后,西征大军的粮道,拉的更长了,不过,后勤的压力,却反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
这是因为,乌鲁木齐和吐鲁番,都是膏腴之地,打完了仗,刚刚好是夏粮收获的时节,吐鲁番的展东禄、刘锦棠,乌鲁木齐的左宗棠,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组织士兵和百姓抢收夏粮上头,由是,西征大军的军粮,不再全部依靠内地转运了。
秋凉伊始,经过充分休整的西征大军,粮饷充足,士腾马饱,誓师之后,大举南下。
上路之前,展东禄和刘锦棠,都是信心满满。
此时的洪福汗国,还没有见到南下的西征大军的影子,自己人之间,就先打的头破血流了,展东禄、刘锦棠联衔上给朝廷的奏折,以及展东禄写给左宗棠的信件中,都是这么说的:安夷内讧不止,已成瓦解之势,计南八城中,除喀什噶尔尚须重烦兵力,此外师行所至,当无敢再抗颜行者。
各部汇集于托克逊,然后,分批出发。
展东禄是这样布置的:陶茂林部进驻苏巴什和阿哈布拉,然后,由阿哈布拉出发,经桑树园、库木什、榆树沟、星星子、乌沙塔拉,至曲惠安营扎寨。
第一零七章 救民水火,解民倒悬在奏折中,展东禄这样形容这场大水:漫流泛滥,阔可百余里。
深者灭顶,浅者亦及马背。
极目所及,滔滔茫茫。
白彦虎的这一手,大大出乎展东禄、刘锦棠的意料,并给西征大军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烦:第一,大大迟滞了西征大军的进军速度,尤其是炮兵,几乎无法行动。
而洪泛区过于广阔,轩军的工兵亦无以施其计。
第二,也是更加严重的,这场大水,冲走了大部分的辎重粮秣,西征大军本来军粮充足,转瞬之间,就面临缺粮的窘境了。
未见敌踪,未发一枪,就遭受如此严重的损失,轩军建军以来,从未受此大挫,真正是奇耻大辱!但是,没有时间给展东禄捶胸顿足、自怨自艾了。
摆在眼前的局势,非常紧急。
白彦虎胁裹百姓同行的目的,是很明显的:到了库车,攻打库车城的时候,他要把这批百姓摆在前头,逼迫他们打头阵。
这是十分恶毒而有效的手段。
喀喇沙尔的百姓,对于白彦虎来说,纯属炮灰,死多少都不会放在心上,攻城的时候,回人和浩罕人,必在后全力驱赶,不留任何余地。
对于守卫库车的民团来说,这批百姓,同宗、同族,面对衣衫褴露、蓬头垢面、哭天喊地的同胞——里面还有许多老幼妇孺,民团是很难下的去死手的,十有**,士气就此崩溃,库车城随之失陷。
但是,明知库车情况紧迫,官军却无法衔枚急追——洪水泛滥,行动困难,尚再其次,关键是军粮不足!西征大军进军新疆之前,就定下了缓进急攻的铁律,任何时候,部队都不许远离粮道——在新疆这种地方,一旦失去了后勤补给,纵有三头六臂,也是不战自溃的了!当然,可从后方的托克逊等地进行补给,但是,目下,喀喇沙尔一片泽国,四周道路断绝,短时间之内,运送辎重的车辆,根本无法通行;待洪水退去,道路恢复,军粮运上来了,黄花菜也凉了——库车已经丢了!库车丢了,还打的下来,城池、土地是丢不掉的;可是,库车的百姓,必定大受荼毒!库车不比他处,南八城之中,库车是迄今为止唯一正式竖起义旗、举城重归于朝廷的,叛匪对于库车的报复,必定分外残酷。
想到自己身为朝廷统兵大员,却不能给反正的义民以支持和保护,任由他们遭受叛匪屠戮,展东禄的眼睛都红了!不,不,我不能乱了方寸!展东禄努力收摄心神,很快,他就想到了这么一个事实:喀喇沙尔水草丰茂,膏腴富庶,犹在乌鲁木齐和吐鲁番之上,大户人家,都有存粮;阿古柏、海古拉经营喀喇沙尔,非一日之功,也必定窖藏了相当数量的粮食。
这些粮食,白彦虎仓促之间,绝不可能都带走的;喀喇沙尔只经大水,未经大火,这些粮食——一念及此,展东禄立即下令:进城之后,掘地三尺,把粮食给我找出来!展东禄派出人手,堵塞决口,勘察形势,然后,率军进入喀喇沙尔城。
他在奏折中报告,此时的喀喇沙尔城,水深数尺,官署民舍,空空如也。
所有维民,均被白逆迫胁随行,间有存者,隐匿山谷,不敢出也。
正在感叹,好消息来了:发现了叛匪存粮的仓库!展东禄大喜,根本就不必掘地三尺——进城迄今,还不到一个时辰呢!经过点算,叛匪窖藏的粮食,竟然有数十万斤之多!好,不必挨家挨户的去搜大户人家的存粮了!上上下下,正在兴高采烈,卫兵来报,旧土尔扈特南路台吉、和硕特中路台吉求见克帅。
展东禄立即传见。
展东禄字克庵,此时的他,已被称为克帅了。
喀喇沙尔境内,有两支蒙古人聚落,一支是旧土尔扈特南路四旗,一支是和硕特中路三旗。
其中,旧土尔扈特南路四旗,乃是当年历经千难万险、百死余生、从俄国回归中国的土尔扈特汗渥巴锡的后裔,高宗分回归的土尔扈特为新、旧两部,旧土尔扈特,由渥巴锡统领,分东西南北四路,共十旗;新土尔扈特,由另一首领舍楞统领,分二旗。
新、旧土尔扈特的牧地,都安置在新疆境内。
新疆乱起,蒙古人坚决不肯附逆,他们对各割据政权的基本态度是:要我们缴纳一定数量的赋税,可以;但是,要我们加入你们的军队,对抗朝廷,绝对不可以。
第一零八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彼时的关贝勒,郑重指出,咱们在新疆的真正的敌人,不是新疆土著,是浩罕人。
新疆土著之中,固然不乏煽风点火、浑水摸鱼的,但一番乱局过后,既然最终是浩罕人占了新疆,那么,新疆土著也就同在倒悬之列了。
而且,浩罕人暴虐贪婪,新疆人的日子,比在朝廷的治下,苦的多了,所以,新疆人是打心底盼着有人来解救他们的,只要朝廷剀切宣谕,西征大军言行合一,新疆的缠回,便会东望王师如大旱之盼云霓。
哦,彼时,离改缠回为维吾尔的上谕发布,还早着呢。
所以,既为西征军事行动的顺遂,亦为日后长治久安计,咱们进军新疆,救民水火,解民倒悬,不能是一句空话。
所以,入疆之后,对僭居新疆的浩罕人和新疆本地的缠回,必须区别对待,对新疆的缠回,必须做到一人不妄杀,一物不妄取。
陕甘乱平之后,进军新疆之前,每开一次军事会议,以上方针,就会被郑重申明一次。
另外,关卓凡和左宗棠,重视西征大军的后勤保障,过于西征大军军事行动本身,以上方针,也是原因之一——进入新疆之后,不可以随便因粮于敌了。
西征大军入疆之后,严格军纪,很好的执行了一人不妄杀,一物不妄取的方针,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维吾尔人几乎没有真正肯替浩罕人出死力的,被迫上阵,也是出工不出力,枪声一响,便一哄而散,譬如乌鲁木齐战役中的红庙子狙击战,便是典型案例。
到了后来,维吾尔人纷纷主动替西征大军做向导、通风报信,譬如,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战役中,西征大军对达坂城的战备情形和周围地理的了解,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当地民众的通传消息。
库车反正的时候,朝廷大军尚未南下,浩罕人的势力犹从东、西两个方向牢牢夹包着库车,彼时的库车,其实无法得到朝廷大军的直接援助,但是,托胡迪夏等人,依旧毅然举旗,这,就更加说明了一人不妄杀,一物不妄取带来的人心向背了。
洪福汗国抵御西征大军,非但无法有效动员治下的人力,以为己助,反而还得分出相当的精力、人力、物力,对本地民众高度戒备,这是洪福汗国溃败如此迅速的重要原因之一。
总之,为了救民水火、解民倒悬的一以贯之,展东禄必须找到将被白彦虎胁裹的百姓的伤亡减少到最低的作战方案。
斟酌再三,反复权衡,他决定这么做:第一,通过细致的侦查,找准几个节点——叛匪和被胁裹的百姓,并不是混在一起的,彼此存在着相对明显的分界,此谓节点。
这个节点,不止一处,轩军侦骑,事先确定节点的位置,开战之时,精骑先出,切入节点,将叛匪和被胁裹的百姓,分隔开来。
第二,派出本地相貌、口音的探子,混入被胁裹的百姓中间,暗中传递消息,说朝廷大军有话,战事一起,马上俯卧,不要四处奔跑,以免误伤。
这两条,在军事上,其实都不甚可取。
第一条,突入敌阵的骑兵,不以冲击敌阵为第一目标,且节点不止一处,兵力分散,如果叛匪战斗意志坚决,这批首发的骑兵,很可能陷入被动。
第二条,更不必说了——有可能提前将轩军的行动暴露给叛匪。
不过,展东禄和部下将领,经过仔细研判,认为风险不大——叛匪人数有限,且都是惊弓之鸟,坚决抵抗的可能性很小,只要轩军骑兵的行动足够迅速,加上后头的主力部队及时补位,就可以收到预期的效果。
至于第二条,也不必过虑,这种乱军乱民里头,本就流布着各式各样的传言,多一条少一条,未必就能引起叛匪的注意。
就算叛匪留意到了,仓促之间,也难以分辨真假和追踪来源。
这个方案的最大缺点,是这么打,一定会打成击溃战,打不成歼灭战,不过,投鼠忌器,也叫做没有法子了。
布置已定,一天半之后,轩军在英噶萨尔追上了叛匪。
战斗的过程,异常顺利。
蓝色洋装的骑兵一出现,叛匪立马就乱套了——白彦虎开掘开都河,水淹喀喇沙尔,自以为得计,他打死也没有想到,轩军这么快就追了上来!惊慌之下,包括白彦虎在内,叛匪想到的唯一一个字,就是逃!根本就没有人想着坚决抵抗,也没有人去管胁裹的百姓了,至于拿他们做人肉盾牌神马的——嗨,哪儿来得及啊!轩军计划的好好儿的切入节点什么的,也没有实施的必要了——叛匪都跑到前头去了,和后头的百姓拉开了偌大一段距离,已经不存在什么节点了。
展东禄及部下将领事先的一切担心,果然都属过虑。
只是,这场仗果然打成了击溃战。
回匪和安夷,大多都有马匹,纵马狂奔,所有的辎重虽然都扔掉了,但真正就歼的,其实并不算多,那个轩亲王必得之而后安枕的白彦虎,自然也是逃掉了的。
此役最大的战果,是救下了近十万名被胁裹的喀喇沙尔百姓。
救了下来,只是第一步,将如此大数量饥疲劳交迫的百姓,安全送回喀喇沙尔、库尔勒二城,同样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首先,不能马上就上路。
这批百姓被胁裹西行,一路上,叛匪是一粒粮食也不给他们的,全靠上路的时候,自己携带的一点儿干粮,支撑至今——事实上,不少人已经支持不住,在半途倒了下去。
勉强走到英噶萨尔的人,每一个,都是饥疲交加,如果马上上路,其中的许多人,尤其是老幼病弱的,未必能支撑到回到家里的那一天。
轩军自己的干粮,都是有数的,不能够匀给他们——就算匀些给他们,这批百姓人数太多,也是杯水车薪。
幸好,叛匪的辎重里头,有不少的粮食,可解燃眉之急。
展东禄下令,英噶萨尔至库尔勒,沿途设置尖站,除了从叛匪手中缴获的粮食外,再由喀喇沙尔转输粮草,存在尖站,以备接应,如此一站一站,最终将十万百姓,送回喀喇沙尔和库尔勒。
晓得了朝廷大军的安排,无数百姓,都留下了感激而欣喜的泪水,十几位耆老,更是环跪在展东禄面前,泪流满面。
展东禄一一温言抚慰,然后,派一位副团长,带两营兵,主持其事。
安排一定,自己立即率领主力,继续上路,追击叛匪。
英噶萨尔一役,叛匪损失有限,虽然没了胁裹的百姓这面人肉盾牌,但是,白彦虎凶悍狡诈,展东禄还是担心库车有失。
安置胁裹的百姓,花了不少时间,希望库车能够紧守城池,支撑到轩军赶到吧!这一次,展东禄还真不是过虑,不过,此过虑,彼过虑,颇有不同。
库车的民团,事先已经得到了轩军的飞骑通报,不过,叫展东禄没有想到的是,托胡迪夏、西日阿洪一班人,根本就不肯紧守城池——尝过了伏杀艾克木汗的甜头,他们故技重施,再次主动出击,在半路设下埋伏,袭击逃入库车境内的喀喇沙尔残匪。
可是,同为喀喇沙尔残匪,这一回,上一回,却大不相同,这一回,叛匪的头目,不是艾克木汗,是白彦虎。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零九章 困兽犹斗,何况枭獍一路狂奔,进入库车境内之后,总算暂时摆脱了追兵,白彦虎松了口气,下令略事休整,检点损失,治疗伤病。
命令刚刚传达下去,身后传来了啜泣声,扭头看时,抹眼泪的那个,却是他的大嫂。
白彦虎的大哥白彦龙,在肃州战死,大嫂一直跟着小叔子,在军中打杂,砍柴、烧饭、浆洗、缝补、喂马、照料伤员、擦拭枪支、打磨刀剑……什么都做。
大嫂的哭声,愈来愈高,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的诉说,大致意思是:从陕西到甘肃,从甘肃到新疆,从北疆到南疆,但凡在一个地方略略安稳下来了,紧接着就要打仗,一打就输,一输就跑,打从离开老家,已经跑了好几千里路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周围人众,面面相觑。
大嫂的哭声,愈来愈高,且车轱辘似的,反反复复的问:你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啊?未具其名,但大伙儿都晓得,大嫂口中的你,指的是谁。
这特么就尴尬了。
见白彦虎的脸色,愈来愈是难看,旁边儿说的上话的人,正要开口相劝,寒光一闪,白彦虎刀已出鞘,向大嫂颈中一横,登时鲜血飞溅,大嫂身子晃了一晃,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周围人众,失声惊呼。
大嫂伏在地上,侧过了脸庞,眼睛瞪的大大的,手脚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脖颈之下,鲜血汩汩而出,很快,大半个身子,都在血泊之中了。
惊呼声低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
白彦虎声音低沉的说了句:将她好好儿的葬了。
然后,掉头而去。
虽说要好好儿的葬了,可是,非常之时,只能一切从简,略具意思。
回教徒的殡葬,讲究清水洗、白布裹、深土埋,可是,这三样,一样都做不到。
清水洗——亦称洗埋体,即为死者冲洗全身,可是,附近没有河流、湖泊,又不能把随身带备的饮用水,拿来做这个事情。
白布裹——用白布将死者自顶至踵包裹妥当,可是,辎重全失,找不到这么多的白棉布。
深土埋——略事休整,就得上路,没有时间挖太深的墓穴。
幸好,教义中,有战争时期,战士牺牲之后,可以免洗礼、着血衣入殡的说法,乃援引此义,将白彦虎大嫂草草的葬了。
至于白彦虎大嫂算不算战士,就没有人去研究争议了。
除了将她好好儿的葬了这句话之外,白彦虎再未就此事,说过一个字。
可是,他下头的人,不论是回人还是浩罕人,都震骇殊深,都体味到了他誓死不屈、一往无前的坚定意志。
原本已经动摇的军心,迅速稳定下来。
再次上路的时候,队伍齐整、安静,伤员都咬着牙,不肯轻易呻吟出声,许多人的心里,都多了一份舍身赴义的悲壮气概。
白彦虎说出话来,言出法随,再没人敢质疑和违抗了。
就在这时,托胡迪夏的民团发动了攻击。
变起俄顷,可是,这一回,叛匪只小小骚乱了一阵子,便发现敌人不是穿蓝色戎装的官军,而是一帮子维吾尔人——他娘的,连土佬也敢来欺负我们了?!叛匪立即稳住阵脚,呐喊着迎面冲了上去。
一交上手,民团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这支叛匪,和海古拉、艾克木汗他们,不是一码事!海古拉、艾克木汗,都是一触即溃,都是被民团在后头追着砍瓜切菜,可是,这支叛匪,不但不逃,每一个人,连同伤员,都往上冲,且个个面目狰狞,人人眼中放光——双方撞在一起,金戈相交,惨叫声随即响起——一开始,几乎都是民团的人在惨叫!民团打海古拉,是在浩罕人没有任何防范心理、未做任何防范措施的情况下,夜半入营纵火,浩罕人熟睡之中,身陷火海,昏天黑地,自然被民团在后头追着砍瓜切菜。
艾克木汗呢,彼时已是丧家之犬,而且,因为先前过境的时候,十分顺利,再次过境的时候,对库车人便未做任何防范,被民团打了个措手不及。
托胡迪夏没有想到,白彦虎虽然也是丧家之犬,可是,这是一条恶犬,一条永不服输、永不言弃的恶犬,一条一路上紧抽着鼻子、无时无刻不在嗅着血腥气的恶犬!民团到底没有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打仗,只凭着一股血气之勇,顺风仗好打,逆风仗就麻烦了,如果遇到真正的强敌,更加难以支撑太久。
叛匪呢?其中的喀什噶尔兵,勉强算得上正规军。
这也罢了,关键是其核心——白彦虎的陕回。
从陕西到新疆,能活到现在的陕回,每一个,都是百战余生,每一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这批人,白刃相搏,就是轩军,也要忌惮三分。
民团死伤迅速增加,很快就支持不住,步步后退。
托胡迪夏大为失悔!西日阿洪一班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立功心切,极力主张重施对艾克木汗的故技;官军信使却告诫他要紧守城池。
信使走后,托胡迪夏思虑再三,终于还是见猎心喜,按耐不住,开城出击,以致有此局面!可是,事已至此,退不得了!因为,后头就是库车城!自己粉身碎骨,无所顾惜,可是,民团一败,叛匪必顺势入据库车城,则库车的父老乡亲,就要惨罹荼毒了!除此之外,叛匪据坚城顽抗,就算最终为官军扫平,攻城的官军,也会增加许多本可避免的无谓伤亡!他大声疾呼:弟兄们,咱们不能退!后头是库车,是我们的父母和爱人!我们就是都死在这里,也要把匪徒们堵在库车城外!喊罢,大吼:杀啊!带头向叛匪扑去。
本已败相毕露的民团,听到首领如是号召,振奋精神,死战不退。
激战之中,民团骨干之一的沙木沙克,中枪身亡。
可是,也只多支撑了半个时辰,随着伤亡的激增,库车民团,终于还是崩溃了!托胡迪夏环顾四周,看着溃不成军、纷纷后退的部下,惨然一笑,扭过头,正要和自己背靠着背、一身是血的西日阿洪说话,忽听正东方向,隐隐传来了闷雷般的声音——他一怔:这是上千匹骏马同时踏地发出的声音!心忽有所动,西日阿洪已经惊喜的喊道:蓝衣服——是官军!果然是官军!犹如大海生潮,一条长长的蓝色潮线,涌出地面,呼啸席卷而来。
潮线上空,尘土弥漫,这条潮线,又如一条蓝色的巨龙,横卧在大地之上,翻滚而来。
官军来了!官军来了!民团上下,人人精神大振,无需号召,退却的人,个个返身杀回,和叛匪重新绞在一起。
这一次,轮到叛匪要退了!白彦虎传令急退,可是,这个时候,就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了!托胡迪夏以下,民团的小伙子们,一个个都红了眼睛,死咬不放。
蓝色潮水,汹涌而至,淹没了叛匪。
这一仗,喀喇沙尔出来的这支叛匪,几乎全军覆没,包括艾克木汗派驻库尔勒的那位将领,也死在乱军之中了。
不过,清点敌尸和俘虏,没有找到白彦虎。
一下过撤退的命令,白彦虎便第一个打马狂奔,民团腾不出手追击,官军则追击不及,终于被他成功逸出。
不过,这一仗,白彦虎从陕西带出来的老底子,损失殆尽,跟在他身边的,已不过数十人了。
托胡迪夏向展东禄跪下请罪,说自己违抗军令,贸然出击,请大帅治罪。
展东禄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说,信使的话,只是建议,不算军令,再说,如果没有民团死死缠住叛匪,官军也未必可以将之全歼,你们是有功的!*(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一零章 决机神速,迅扫贼氛听到克帅亲许你们是有功的,托胡迪夏、西日阿洪以下,民团的小伙子,个个眉飞色舞。
托胡迪夏请朝廷大军入城,展东禄沉吟了一下,说道:炮队一到,就要继续西进,入城、出城,不但耽搁时光,还会扰民,嗯,官军就不进城了,就在城外,安营扎寨,休整一番,然后上路。
咦,天底下居然真有因怕扰民而不入城的军队?莫说我是这辈子第一次遇到,就是说给老爹老妈听,他们也会说闻所未闻吧!托胡迪夏、西日阿洪等人,既大为惊喜,亦大为感动,托胡迪夏当即自告奋勇,拍胸脯说,朝廷大军西去之一切粮秣,都归库车办差。
好意心领,展东禄微笑说道,不过,你把大部队长途行军、作战之辎重、补给,看的太容易了,一仗、半仗,库车一城,也许支应的下来,时候一长,哪里承受的了?真都交给库车来做,到时候,我的兵,非断粮不可!托胡迪夏涨红了脸,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你到底是好意。
展东禄安慰他说,官军入疆剿匪,许多事情,本来也要仰仗地方的,这样吧,我命你署库车令——说到这儿,略略顿了顿,正在斟酌用词,以说明这个署库车令具体要做些什么,托胡迪夏已有些发急的说道:我做不来官的,请大帅收回成命!哦?托胡迪夏眼睛发亮,我想跟着朝廷大军,上阵杀敌!或为前锋,或做向导——都可以的!恳请大帅成全!旁边的西日阿洪赶忙说道:我也是,我也是!展东禄略觉意外,想了一想,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你们有这个志气,我倒是不能不‘成全’的。
多谢大帅!托胡迪夏、西日阿洪兴高采烈。
哦,对了,还有一事,要禀明大帅的——接着,托胡迪夏说了尼亚孜的事情。
彼时,尼亚孜已经穿过塔里木盆地,到达库车了。
展东禄略略沉吟,说道:尼某的事情,比较特别,得请旨之后,才能定夺,这样吧,先将尼某交库车耆老管束,待我请过旨了,再做处置。
是!这场始于喀喇沙尔的追歼战,西征大军五天内驰骋九百余里,收复了喀喇沙尔、库尔勒和库车三城,全歼喀喇沙尔叛匪之外,拔出被裹回众十万,招抚流亡十二、三万,喀喇沙尔和库车,重归中国版图。
三日之后,刘锦棠的老湘军和轩军的炮兵,都赶到了,托克逊、喀喇沙尔、库车之间的粮路,也畅通了,展东禄下令,进军阿克苏。
进入阿克苏,首当其冲的,是赛喇木、拜城二城。
赛喇木和库车离得最近,两地维众,本就关系密切,彼此一向颇有勾连。
白彦虎逃到赛喇木的时候,当地维族吏目,警告浩罕主官,白彦虎是中国人得之而后快的人物,如果开城,放白彦虎进来,一定会把中国人招过来!浩罕主官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于是下令,闭门不纳。
白彦虎只好继续西逃,到了拜城,拜城的主官想,赛喇木不开城,我凭什么要开城?于是依样画葫芦:闭门不纳。
白彦虎一行,个个饥疲交加,人人破口大骂,可是没有法子,只好继续西窜。
待西征大军逼近赛喇木了,维族吏目再次警告浩罕主官:怎么打的过?不开城投降,就要玉石俱焚了!那浩罕主官想,你当初说什么,如果开城,放白彦虎进来,一定会把中国人招过来,我他娘的听了你的话,没把白彦虎放进来,不也照样把中国人招过来了?可是无可奈何,只好愁眉苦脸的说道,那就降了吧。
赛喇木不战而下。
拜城的主官一看,赛喇木既降了,我干嘛还要在这儿死撑着?趁着中国人还没有杀过来,赶紧跑路吧!于是打点细软,夜半出城,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拜城亦不战而下。
赛喇木开城,西征大军未在赛喇木停留;拜城开城,展东禄则令各军驻扎城外,略事休整,即进军阿克苏城,同伯克胡里展开决战。
彼时,已接到情报,喀什噶尔的浩罕人,已由伯克胡里亲领,倾巢而出,进抵阿克苏城,严阵以待西征大军。
伯克胡里对打败中国人,是颇有信心的。
连续敉平了海古拉、艾克木汗、尼亚孜的叛乱,周围的人,都吹捧伯克胡里是百世罕见的军事天才,他自己呢,也基本认可这个说法,哼,中国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老爹、老弟打败仗,那是他们太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