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来猜一猜,婉妃平静的说道,咸和左门那几个兵……嗯,大约是个子稍矮些的、嘴角有颗痣的、生的挺秀气的那个?银锁的身子,微微的一颤。
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主子……怎么晓得?婉妃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又不近视,你个小蹄子眉来眼去……嗯,眉飞色舞的,我难道看不见么?实话实说,原先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倒也没有想到这一层来,现在一回想,自然也就全明白了。
顿了顿,他叫什么名字啊?银锁忸怩了一小会儿,低声说道:他姓孟,叫孟学好,我叫他……孟大哥。
学好?学问之学,好坏之好?是。
他多大了?好像……刚满十九。
嗯,连年纪都晓得了……他晓得你叫什么吗?晓得……他问的,还是你说的?我……说给他听的。
嗯,婉妃点了点头,看来,真正是妾有意了!顿了顿,那么,郎有情么?啊?我是说,他对你,是个什么意思啊?银锁犹豫了片刻,我……不晓得啊。
不晓得?也就是进出咸和左门的时候,银锁说道,说几句话,他们当值的时候,也不许随便和人聊闲白儿,一下值……他们叫‘换岗’,立马就得回营房,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拢共也没有几句……声音愈来愈低,所以……我不晓得。
那,他晓得你……中意他么?银锁低着头,跐着脚尖儿,扭着自己的衣角,过了好一会儿,轻声说道:我不晓得……他晓不晓得?一霎间,婉妃好像看到了十几岁时候的自己,她在心底幽幽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其实,银锁的头,依旧垂着,声音低的有些听不大清,也不算是什么……中意啦,就是看他挺可怜的……婉妃心中暗笑:都画公仔画出肠了,方才也已经承认了,还说什么也不算是什么中意?你的小脸皮,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厚嘛!可怜?北京的冬天儿多冷啊,他们在外头,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可遭罪了……婉妃笑了,当兵就是这个样子啊,有什么遭不遭罪的……侍卫不也差不多?大冬天儿的,也得在外头杵着啊,也没见你去可伶哪个侍卫?侍卫都是咱们北京本地人嘛,他是南边儿的人……江苏的……哟,连籍贯都晓得了!微微一顿,那也没啥可怜的!这个苦都受不了,还当什么兵?尤其是当轩军的兵!你觉得可怜,人家自个儿,可是精神奕奕的!还有,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够杵在那儿?多少人想进轩军,挤破了脑袋,还进不去呢!他家里的人,闹长毛的时候,都死光了,就剩他一个人了……啊……婉妃敛了笑容。
这……确实是挺可怜的。
想了一想,说道:他刚满十九岁,闹长毛可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他什么时候进的轩军?就是今年年头的事儿。
婉妃有些奇怪了,他是江苏人——怎么,是从江苏调过来的么?不是,银锁抬起头来,脸上有了笑意,他就是在北京当的兵。
哦?说起来挺有意思的,银锁说道,当年,轩王爷到上海打长毛,招兵买马,他是第一批报名的,可是,年纪太小,给刷了下来,不论怎么撒泼打滚儿,人家也不收他,不过,倒是因此认识了好几个轩军‘招兵办’的人。
顿了一顿,一年满十八岁,他就跑到北京来,找到了当年的旧相识,要求加入轩军,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可是,他当初那副死缠烂打的劲头,给人留了很深的印象,人家都还记得他,就给他补了一个名额。
婉妃心中一动:这个孟学好,像是个有前途的样子啊!江苏也有轩军啊,婉妃说道,他在江苏入伍,也是可以的啊!第一,银锁说道,他认识的人,都不在江苏了;第二,他说,轩王爷是他的神,他一定要在轩王爷身边儿当兵,替轩王爷拼命,替轩王爷挡枪子儿!婉妃心中,突的一跳。
脑海中随即跳出一个念头:这桩亲事,如果能够拴成了,倒是一件好事儿呢!当下笑吟吟的,人家的来龙去脉,打听的这么清清楚楚,什么‘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拢共也没有几句’——根本不尽不实嘛!主子……嗯,他倒是也肯跟你说,婉妃微微点头,好,我心里有点儿数了。
什么意思?银锁心中,大大一跳。
轩军的规矩,婉妃说道,我不是太清楚,不过,听人说,他们当兵头三年,是不能够谈婚论嫁的——他们自个儿叫什么‘谈恋爱’。
微微一顿,这些个,你晓得么?……晓得。
这个孟学好,婉妃说道,当了差不多一年的兵……嗯,还有两年。
银锁心中,又是一跳。
你呢,婉妃微笑说道,今年十六,也还有两年,才到出宫的年龄——刚刚好。
银锁猛地抬起头来,眼睛中闪烁着惊喜不置的光芒。
主子……她的声音,微微的有点儿打颤了。
今后呢,婉妃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如果收敛些,别动不动的就惹我生气,说不定,我会找个空儿,跟皇上和轩王爷……说一声儿这个事儿。
噗通一声,银锁跪了下来。
婉妃哼了一声,还说什么‘也不算是什么中意啦,就是看他挺可怜的’——银锁涨红了脸,嗫嚅了一下,没说出什么来。
我可警告你,婉妃用郑重的口气说道,轩军军法森严,这两年,你和他两个,可千万别搞出什么事情来!不然,害了自己,也害了他!是,是!可别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是,是!奴婢把主子的话……刻在心里头!婉妃又哼了一声,还是挺会说话的嘛。
顿了顿,好啦,起来吧。
银锁重重的磕了个头,才站起身来。
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劳军’的事儿……什么时候办呢?哦,这就忍不住了?婉妃白了她一眼,方才是哪个说,把我的话‘刻在心里头’呀?不是,不是!银锁连忙摆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呃,我是啥意思呢?婉妃抿了口茶,说道:‘劳军’的事儿,肯定得放在登基大典之后,现在的第一件大事——朝野内外、举国上下都算上——是皇上的登基大典!别的事儿,都要往后靠,不能抢了登基大典的风头,明白么?是,是,奴婢明白!后宫妃嫔‘劳军’,婉妃说道,必定是很轰动的一个事儿,除了朝野上下会议论,市井阛阓——我是说,民间,老百姓那儿,也会口沫横飞的,如此一来,就抢了登基大典的风头了,明白么?是,是,银锁的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奴婢明白!奴婢明白!……登基大典!登基大典!顿了一顿,主子,您说,这个登基大典,到底什么时候举行呢?我也不晓得,婉妃皱了皱眉,按理,皇上已经移跸入宫了,应该没有几天了,可是,登基大典的日期,还没有正式公布——顿了顿,也许,‘上头’想拖到‘国丧’之后?那样,百官不必服孝,看上去,整个登基大典的精气神儿,就很不一样了!*(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五二章 关起门来的大学士、总督和一等侯婉妃竟是猜的极准。
第二天,登基大典的日期,正式公布了——就在国丧期满后的第三天。
算算日子,圣母皇太后为文宗显皇帝静修祈福的一年之期,眼瞅着也要到了,登基大典之后,圣母皇太后就该自天津回銮北京了,大喜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啊。
当然,所谓大喜,有人以之为喜,有人不以之为喜,这就不去说它了。
今上的登基大典,一拖再拖,终于拖到了国丧期满,台面上的说头,是穆宗毅皇帝弃天下,今上姊弟情深,哀毁逾甚,不忍在国丧期间行庆吉之事;而真实的原因,大多数人是这样认为的:上头不想沾穆宗的晦气。
如果在国丧期间举行登基大典,别的不说,坐在太和殿的宝座上,放眼望去,不仅太和殿内,个个一身孝服,太和殿外,从丹陛到广场,也是一片白茫茫的——哼,到底是办喜事儿呢,还是办丧事儿呢?本来呢,就算是丧事儿、喜事儿一块儿办,也没有什么太大不了的,可是,穆宗之宾天,不仅是早崩,且死因过于吊诡,这桩丧事儿的晦气,实在是太重了,能不沾惹,还是不要沾惹吧。
不过,将登基大典拖到国丧期满,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做法。
登基大典和新皇帝的合法性,虽然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对于新君的践祚来说,却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仪典,只有举行了登基大典,继统承嗣的所有程序,才算都完成了。
因此,只要情况允许,新皇帝都会尽早举行登基大典,哪怕要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也只好忍一忍了。
拿穆宗来说,他是在热河柩前即位的,登基大典,则是从热河回銮北京后才举行的,已经算是拖了很长的了,不过,依然是在国丧期间。
新君继位上谕的公布和登基大典的举行,两者的时间,如果相距过长,最大的一种可能性,就是新君继位的争议较大,为稳妥起见,在登基大典举行之前,不能不先做各种威逼利诱的功夫,如此一来,登基大典就不能不向后拖了。
因此,也有人是这么想的:今上以女子继统承嗣,自古所无,当然属于争议较大者,上头忙着梳拢异议者,登基大典,就只好先往后放一放了。
不论为了什么缘故拖到国丧期满,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洪绪皇帝的登基大典,就要举行啦。
登基大典是目下朝野上下、庙堂阛阓最瞩目的一件事情,凡和登基大典相关的,都能蹭热度,其中的头条,得算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曾国藩进京陛见。
曾国藩此番进京陛见,主要目的,不为述职,也不是什么观礼——封疆大吏守土有责,非奉旨不得离开辖区,不管北京有什么庆典,不管庆典有多么热闹,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观礼一说。
曾国藩是被派了在登基大典上捧读表文的差。
这个表,即是宣示今上正式登基的文诰,捧读表文是至高的荣耀,一般情形下,只有两种人有这个资格,一是地位最高的亲贵,一是首席殿阁大学士——曾国藩是文华殿大学士,正居殿阁大学士之首。
地位最高的亲贵,一共两位,一位装模作样的自谦,或者说避嫌,不肯干这个差使;另一位则是真正的避嫌——我已是闲云野鹤,这种事情,怎么还来找我,这不是难为人么?于是,这个登基大典上第一风光的差使,就落到了曾国藩的头上。
事实上,曾国藩盈满之咎,常忌于心,并不愿出这个风头,而且,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亦实在不愿此时入京。
可是,他找不到辞差的理由;另外,直隶总督衙门驻地保定,距离北京近的很,旅途谈不上什么奔波,也不好拿自己的老病说事儿,无奈之下,只好奉诏入京。
曾国藩的身份是多重的,每一重,都到了人臣的极峰:文华殿大学士为天下读书人之首,直隶总督为天下疆臣之首,一等毅勇侯则为天下世爵之首——亲贵之外,没有人的爵位可以和他比肩了。
如此一位功绩卓著、名满天下的三朝勋臣,就算单纯述职陛见,也是十分引人瞩目的,更何况,曾涤生还是登基大典的宣表官,以及出现在登基大典上的唯一的一位重量级外臣?曾国藩是国丧最后一天到京的,一进城,先到宫门递请安折子,磕头行礼——行了两遍礼,一次算是请安,一次算是谒灵。
回到作为公馆的贤良寺,人还没有坐定,水还没有喝上一口,请谒的帖子便接踵而至了。
但是,曾国藩吩咐,不论来客是谁,一律挡驾。
门上翻来覆去,只有这么几句话,爵相交代了,王命在身,不敢旁骛,不管有什么见教,都请等到登基大典之后再说。
曾国藩门生故吏遍天下,外省固然多,京里也不少,来客之中,也有不少他的学生,便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替老师磕个头、请个安——老师戎马倥偬多年,如今春秋高了,不晓得身子骨儿怎么样?看一眼,才好放下心来。
门上皮笑肉不笑的,爵相的身子骨儿嘛,就那个样子,看了不会变得更好,不看也不会变得更差——大人有心了。
来人只好怏怏而去。
客人中还有好几个两江——江苏、安徽籍贯的,说是两江受惠中堂至深,受乡梓士绅之托,前来问候起居。
遇到这种情形,门上的口气就不大客气了,爵相督直,如果是直隶士绅有所陈请,登基大典之后,或许不能不见,可是,两江关爵相什么事儿?大人请回,就是登基大典之后,也不必再劳步了——爵相是不会见的。
然后,也不管人家脸上挂不挂得住,掉头入内,关上了大门。
这一鼻子灰碰的……曾国藩闭门谢客的态度之决绝,是比较反常的,引起了官场上的许多议论。
有人说,曾涤生秉持的是陛见之前不访客、不待客的旧规。
早些年的时候,外省大员入京陛见,确实有陛见之前,不访客、不待客的规矩,可是,这条规矩,虽未明文取消,但事实上早就废弛了。
第一个反对这条规矩的,就是当年的关贝子,如今的轩亲王。
轩亲王以为,外省大员抵埠之后,何时陛见,往往不能马上就定了下来,就马上定了下来,陛见也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而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外省大员进京一次不易,在北京也不能盘恒多少时日,如果拘泥于陛见之前,不访客、不待客的旧规,这几天,就算白白的浪费掉了,于公于私,都是十分可惜。
所以,曾国藩如果见客,决不能有人说他逾距,事实上,门上转述曾国藩谢客的缘由,也是一个含混的王命在身,不是陛见之前,不访客、不待客的老规矩。
还有,不见就不见吧,门上的话,何以如此夹枪带棒,叫人下不来台?曾涤生既为谦谦君子,又向来忧谗畏讥,怎么会做这种无谓的得罪人的事情呢?这……不是他一向的做派啊!于是,又有人说,贤良寺的门上,自然是曾涤生的戈什哈,军功出身,粗鲁不文,不懂规矩,也是有的。
这个说法,没有什么说服力,曾涤生的戈什哈不懂规矩,天底下就没有懂规矩的戈什哈了。
还有,贤良寺的门上,说的话虽然不客气,可是,究其谈吐,似乎不能往粗鲁不文上头靠。
反正,怪了。
登基大典相关的热搜榜,曾涤生入京陛见及其反常种种,排第一位;排第二位的,是这样的一条消息:这一次的登基大典,泰西各国驻京公使,将入紫禁城观礼,嗣后,将觐见今上,当面致贺。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