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云盘接诏正在进行中,那只黄绒绳悬吊的金凤,从**城楼垛口正中徐徐降下的时候,发自乌鲁木齐的红旗捷报,进了东华门。
大军机们回到军机处看到的第一份要件,就是这份捷报。
关卓凡拆开电报,略略扫了两眼,便微笑说道:新疆事毕矣!文祥、曹毓瑛、许庚身、郭嵩焘皆喜动颜色,虽然都晓得这是迟早的事情,可是,百转丹成,终于收了最后一篑之功,不能不激动!关卓凡看过了,将电报递给文祥,都看看吧!待排名最后的郭嵩焘也看过了,将折子递还给了关卓凡,几位大军机,立即大发议论。
真没有想到这么快!文祥感慨的说道,原本以为,怎么着也得过了年呢!顿了顿,展克庵好样的!不输古之名将!左季高在折子里说,‘既劳烈而论,已足光垂史牒;若夫功成迅速,则实古今罕见之事’——不为过誉!诚哉斯言!曹毓瑛说道,打从托克逊南下开始,军行五千余里,未尝亡一裨将!嗯,‘兵威之盛,汉唐开边以来未之闻也’——这句话,亦实在的很!可不是?许庚身说,就连左季高自个儿,也是没有想到的——西征大军南下伊始,他还以为,‘数月之间转战三千余里,窃恐事有难能’。
如今,‘数月之间转战’者,不是三千余里,是五千余里!不止东四城,还有西四城——全疆底定,金瓯无缺!星叔说的好!郭嵩焘说道,金瓯无缺——这是今上登基的最好的一份儿贺礼了!这句话,真正搔到了痒处,文、曹、许齐声说道:正是!王爷,文祥看着关卓凡,实话实说,直到今天,始于咸丰元年的乱子,才算真正、彻底的敉平了!值得好好儿的庆贺一番!洪杨于咸丰元年起事,新疆的回乱,虽然跟洪杨没有直接的牵连,但也是趁着内地遍地烽火,朝廷无力西顾,才一发不可收拾的,彼此其实是有间接的因果关系的,因此,文祥说,直到今天,始于咸丰元年的乱子,才算真正、彻底的敉平了。
博公说的不错!许庚身接口说道,我看,可行‘午门献俘’事!文祥眼睛一亮,说道:是啊!阿古柏、伯克胡里之流,不是普通的叛匪,是从外头窜进来的,是异族——尤其适合‘午门献俘’!上一次‘午门献俘’,曹毓瑛说道,是道光朝平定张格尔之乱,也是西北的事情——顿了顿,而且,西北的乱源,从大、小和卓到阿古柏,其实一脉相承,献俘午门,可藉此宣告天下,西北乱源涸竭,自此圣泽流布,久安长治。
张格尔是大和卓波罗尼都的孙子,阿古柏侵入新疆之初拥立的布素鲁克,则是张格尔的儿子、波罗尼都的曾孙。
后阿古柏废布素鲁克,改立布素鲁克堂兄卡塔条勒——也是波罗尼都的曾孙,来来去去,都是所谓圣裔一系,所以,曹毓瑛说西北的乱源,从大、小和卓到阿古柏,其实一脉相承。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不过,元恶虽然授首,到底未曾生擒,如行‘午门献俘’事,则献于阙下的生俘,分量……似乎稍嫌欠缺。
那有什么关系?郭嵩焘说道,前明万历朝鲜之役,献俘午门的倭俘,也不是什么大头目,可是,不减‘万历三大征’第一征之武功辉煌!顿了顿,再说,喀什噶尔之役就擒的阿里达什,是伯克胡里手下第一大将,拟于万历朝鲜之役,犹如倭寇之小西行长、黑田长政之流,这个分量,难道还不够重么?还有呢!曹毓瑛说道,之前,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之役擒获的爱伊得尔呼里、玉努斯江,堪为阿古柏之左右手,在‘洪福汗国’内部,地位尤在阿里达什之上,加上爱、玉二人,这个分量,怎么也该够了吧?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如果再加上白彦虎就更好了。
几位大军机都笑了。
文祥说道:王爷未免求全责备了!白彦虎虽然下落未明,可是,说不定已经死于乱军之中,只是咱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尸首而已!新疆那边儿,还在搜捕残匪,说不定,过些天就有好消息传了过来了!顿了顿,就算被他侥幸逸出,追随他的回匪,已死伤殆尽,他孤零零的一只丧家犬,还能有什么作为?也是,关卓凡点了点头,不过,该如何庆贺,迟一点再说罢,今天先议有功人员的奖叙——顿了顿,别人的奖叙,可以从容议定,左季高的——进二等恪靖侯、协办大学士——现在就拟旨,今天就明发!文、曹、许、郭齐齐应了声,是!请王爷的示,文祥说道,左季高折子里提到的热娜古丽、尼亚孜二人,该如何处置呢?你们认为呢?几位大军机相互看了看,曹毓瑛说道:那个尼亚孜不去说他,这个热娜古丽——倒真是令人感慨呢!既如此……关卓凡沉吟了一下,左季高亦以为此二人不宜留在新疆,那就先送北京,看一看再说吧!是!**第一六零章 大树将倒,猢狲将散伯克胡里得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阿里达什则在一旁嚷嚷:我就说过,不应该把白彦虎这个灾星放进来!现在可好,看,把人库达来逼反了吧?伯克胡里顾不上搭理他,派人传谕何步云,大意如下:咱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不要听风就是雨!赶紧回头,回到俺洪福汗国的温暖怀抱来,咱们还能做朋友!不然的话——何步云给他的答复是:割掉使者双耳,赶出喀什汉城。
同时,派人在汉城城头高呼,朝廷大军,不日即兵临喀什噶尔,伯克胡里风中残烛,覆灭在即!附逆人等,幡然悔悟,输诚投降,可得保首领;若有能擒斩伯克胡里等匪首者,还可将功折罪,受朝廷上赏!如果执迷不悟,跟着伯克胡里一条道儿走到黑,天兵一到,玉石俱焚!看着使者血淋淋的脑袋瓜,伯克胡里几乎背过气儿去。
这是他的使者第二次得到这样子的待遇了——上一次,是他派人到库车招降托胡迪夏,派去的人,也是被割掉双耳,赶出城去。
缓过劲儿来之中,伯克胡里咆哮着下令:抓住库达来……不,何步云!点他的天灯!点他全家的天灯!城破之后,喀什汉城的人,不管满、汉、回,一个不留!统统钉死!——挂到木柱子上,用大铁钉子从脑门上钉进去!大战之后,西征大军主力正在阿克苏休整,阿克苏和喀什噶尔之间,隔着乌什、叶尔羌,彼此的距离,还相当遥远,何步云此时反正,短时间内,是得不到西征大军的直接支持的,他必须以孤军、孤城,面对整个洪福汗国,压力极大,风险极高。
但是,何步云有足够的信心,在西征大军到来之前,顶住伯克胡里的进攻,守住喀什汉城。
我这个喀什汉城,当年,你老子花了半年时间,都打不下来,你凭什么三、五天的就能打了下来?何况,今天的洪福汗国,确实已经风中残烛,较之阿古柏进攻喀什汉城时的气焰熏天,已不可同日而语。
喀什汉城守军的士气,也和当年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到了后来,谁都晓得,朝廷的援兵,是不会来的了;今天,谁都晓得,旬月之间,西征大军就将直薄喀什噶尔。
所以,怕他个鸟啊?还有,既然已经有人进谗了,何步云就不能把自己和喀什汉城的命运,交给伯克胡里的信任,必须先下手为强。
除此之外,何步云也有一层自己的私心:如果直到西征大军兵临城下,自己才反正,这个反正的分量,就不大够了,可能有人说何某是首鼠两端、迫于形势,算起旧账,自己未必能够免于缧绁之灾;如果运气不好,遇上个左右看自己不过眼的,一定要追究失土变节之责,自己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说!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宁肯行险,提前反正。
然而,喀什汉城提前反正,却打乱了展东禄的进军部署。
喀什噶尔一战即克,这是不必说的,因此,展东禄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不是如何攻克喀什噶尔,而是如何防止伯克胡里外逃。
他的计划,是兵分两路:北路由刘锦棠带领,走乌什,入喀什噶尔(这个喀什噶尔,指的是喀什噶尔地区),迂回到喀什噶尔(这个喀什噶尔,指的是喀什噶尔城)以西的喀浪归、博思堂铁列克一带,挡住伯克胡里西逃之路。
南路由他本人带领,走叶尔羌,经巴尔楚克,正面攻击喀什噶尔。
东西夹击,务求将叛匪聚而歼之,一击而灭此朝食。
何步云反正的消息一出来,这个计划就用不上了。
北路军的迂回需要时间,因此,南路军的进攻不能太急,不然,北路军的迂回还没有到位,就把伯克胡里给吓跑了。
可是,眼下,喀什汉城危在旦夕,从容实施迂回包夹计划的时间不存在了——轩亲王可是一再叮嘱,喀什汉城是朝廷在南疆的最后一脉,要尽力保全的!还有,展东禄收到消息,说何步云反正,伯克胡里大受刺激,暴跳如雷之下,下令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尽屠余下之汉人——这条乱命,不晓得三地的主官会不会凛遵?但显然,不能把宝押在三地伪官的观望风色上头。
展东禄一面命人放出风去:有敢行伯逆之乱命者,无论主从,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捉回,碎尸万段!同时下令,全军结束休整,倍道兼程,直指喀什噶尔。
说是全军,但是军情再急,也得分批出发,这是出于后勤保障的要求——军粮、辎重不计,单是沿途的水草,就无法支持数量过大的军队同时上路。
不过,西征大军的前锋,到达阿克萨克玛拉尔之时——还在叶尔羌境内,距离喀什噶尔,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主力更是刚刚走到巴尔楚克——围攻喀什汉城的叛匪就乱套了。
阿里达什说:埃米尔,中国人就快到了,咱们撤吧!反正,这个汉城,一时半会儿,也打不下来……啪!伯克胡里一个大巴掌甩到他的脸上:放屁!再敢胡言乱语,动摇军心,老子砍了你!顿了顿,咆哮道:这个汉城,一定要打下来!不然,后半辈子,老子连觉都睡不着!阿里达什捂着火辣辣的脸,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说:什么睡得着、睡不着的?你得先保住性命,才谈得上睡得着、睡不着,命丢了,还睡个鸟啊?——当然啦,也可以说,这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娘的,你不走,老子自个儿走!再拖下去,中国人的大军到了,可就叫人一锅过煮了!阿里达什已经做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可是,对于伯克胡里来说,这个喀什汉城,还真得非打下来不成,倒不为一定要点何步云的天灯、在中国人脑门上钉大铁钉子什么的,而是——老爹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大部分都搁在喀什汉城里头,就算跑路,也得带上这些钱财啊!不然,以后吃什么?又拿什么东山再起呢?可是,这帮子白吃饭的兵!这个小小的喀什汉城,怎么就是打不下来!之前,何步云派人在喀什汉城城头高喊的伯克胡里风中残烛,没什么夸张的地方,伯克胡里和他的洪福汗国,确实行将末路了。
伯克胡里的主力,都已覆亡在阿克苏之役,目下,他的手头上,只有数千老弱,而且,兵无斗志,军心涣散,他已经红了眼睛,手刃了十来个往后头跑的兵了,可是,没有用!参与围攻喀什汉城的,一个一个,都还是一副死样活气、出工不出力的样子。
到了后来,这个军前执法,连出工都不能保证了,开小差的士兵,愈来愈多。
阿里达什!伯克胡里吼道,阿里达什!无人应答。
他娘的,这个混蛋跑哪里去了?给我把他给叫过来!过不多久,部下来报:有人看见,阿里达什大人带着十几个亲信,出了西城门,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伯克胡里反应过来了:阿里达什跑了!他眼前微微一阵发黑。
透了口长气,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咦——那个刚刚投附的白彦虎,倒是还留在身边。
伯克胡里不由苦笑,正要感慨两句,探马来报:中国人……到了!很快,东城门方向,响起了枪炮声,喀什噶尔城内,乱成了一团,一派大树将倒、猢狲将散的景象。
伯克胡里看着乱的没头苍蝇似的部下们,情知这个汉城是打不下来的了,他长叹一声,转过头来,正想对白彦虎说撤吧——咦,白彦虎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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