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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九章 露骨的威胁,巨大的挑战

2025-04-03 08:01:15

湘系势力庞大,十八行省,几乎无一省是湘系的手伸不进去的,曾国藩为湘系共主,门生故旧,遍于天下,不过,朝野都有一个共识:曾涤生门生故旧虽多,却没有自己的私人,如果说有,唯一的一个,那就是黄翼升了。

黄翼升的夫人奉曾国藩的夫人为义母,曾国藩置妾,经理其事者,正是黄翼升,这份通家之好,无人可及,事实上,黄翼升就是曾国藩没有名义的义子,信任亲密,较之自己的亲生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洪杨乱平之后,湘军大幅裁撤,不过,那是陆师,湘军水师,不仅未在曾国藩手上动过一兵一卒,反而一路升级,最终成了掌管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五省沿江流域的超级水师——长江水师。

关卓凡要动长江水师,以他彼时的权威势力,也不能自己出手,必须假手湘江水师的另一位创建人彭玉麟,以湘制湘,在大力整顿之后,终于将长江水师提督一职取消,将长江水师化整为零,变成了各不相干、分属各省的绿营水师,并进一步向水警的方向转化。

可以说,长江水师兴衰的特出情形,既有曾国藩对其在湘系中的特出定位的缘故,也有长江水师提督和曾国藩本人特出关系的缘故,这个关系,特出到了这样一种程度——明明知道长江水师训练废弛、纪律败坏、祸害地方、过于水匪,却不加一言一语之教训、一字一词之干涉,更加谈不上什么整顿了,终于,叫关卓凡抓到了把柄,假手彭玉麟,将这支曾、彭二人耗费无数心血的水师,事实上裁掉了。

现在,一件迹近谋反的大刑案,骎骎乎直指这位关系如此特出的义子了!曾国藩急速的转着念头:长江水师提标前营,驻江宁府上元县草鞋夹,分防乌江以下江面至通江集,兼防江浦、**内河——正经是江苏的地头蛇!李世忠余孽找上张平安这个前长江水师提标前营管带,是很合乎逻辑的事情。

这个张平安,曾国藩见过多次,熟悉的很。

作为黄翼升的第一号亲信,张平安多次以材官的身份,替黄翼升给曾国藩送信;曾国藩置妾的那一次,黄翼升就是带着张平安,在曾府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被劾去职之后,黄翼升作为一品大员,自然得回籍——他是湖南长沙人;张平安不过一个副将衔的参将,没有人理他去哪里,就留在了江宁。

一主一仆,虽然一湘一江,可是,这种大事,未得黄翼升的允准,张平安未必就敢自把自为吧?以曾国藩对黄翼升脾性的了解,特别是察其被劾去职后的言行,曾国藩认为,他是很有可能干出这样子的事情来的!曾国藩的背上,微微生汗了。

他这大半辈子,不晓得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可是,这一回,却真有些定不住神、沉不住气了!这个张平安,曾国藩努力用着克制的功夫,勉强保持着平静,到案了吗?仔细听,曾中堂的声音,还是微微有一点颤抖的。

没有。

曾国藩心中一跳,莫名一阵轻松,同时,也颇感意外,怎么,逃掉了?不是,关卓凡说道,‘四大金刚’供出来张平安的名字后,我就打电报给赵竹生,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下去了。

这是真正的意外了。

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息涌了上来,曾国藩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又是……唉,不辨是何滋味?他定了定神,怎么可以不查下去?我晓得王爷顾虑些什么——可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关卓凡自失的一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说罢了!王子要杀我,我难道真的杀回去不成?摇了摇头,唉!这几句话,暗指他自己遇刺的事情,王子,自然就是彼时的醇王了。

曾国藩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还是言不由衷的说道:无论如何,不能轻纵了——不然,后患无穷。

关卓凡看了曾国藩一眼,‘后患无穷’四字,涤翁鞭辟入里!我也正在为此发愁呢!说到这儿,又摇了摇头,可是——难!京里有京里的难,两江有两江的难!曾国藩隐约觉得,自己后患无穷四字,十有**是说错了,可是,不能不接关卓凡的话头,请教王爷,难在哪里呢?不瞒涤翁说,关卓凡慢吞吞的说道,开了年,赵竹生这个署理江督,就要真除了。

赵景贤年后转正,并不出乎曾国藩的意外,不过,轩亲王为什么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这是应该的,曾国藩说道,竹生署江,政绩斐然,实话实说,早就该真除了,拖到现在,已是太久了!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赵竹生的资历,毕竟不算太深,多历练些时日,对他是有好处的。

顿了顿,赵竹生自‘护印’之后,先呆在上海,后到了扬州,一直没有赴江宁的本任——原先是为整顿两淮的盐务,也叫没有法子,可是,真除之后,难道还在扬州呆着不成?再者说了,两淮的盐务,已经上了正轨,用不着再株守扬州,不错眼的盯着了!曾国藩心中,又开始隐隐不安了:听轩亲王的口气,赵景贤赴江宁本任,似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这个为难,既已无关其余,那就只能来自于江宁这个两江总督的治所本身了——江宁,那是湘系的大本营。

赵竹生给我写信,关卓凡继续说道,说江宁目下的情形,同涤翁在时,已经颇不一样了——顿了顿,微微加重了语气,他说,深以为忧啊。

曾国藩心中,大大一跳。

果然!曾国藩识穷天下,想到这大半年来、江宁方面传过来的种种消息,再加上黄翼升、张平安涉及的李世忠余孽的那件大案子,他已经隐约明白,轩亲王之难,赵景贤之深以为忧,是指什么了。

一个巨大的挑战,就要在自己面前摆开来了。

何以为计?*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八零章 轩亲王的杞忧和野望对于轩亲王转述的自己的继任者的深以为忧,曾国藩不能报以沉默,可是,也不能说自己已有所默喻了,只好像一个捧哏似的,明知故问:江宁的情形,我是已经隔膜了,请王爷的示,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呢?微微一顿,竹生之忧,又出自何处呢?治安!关卓凡说道,江宁的治安,不比涤翁在的时候了!赵竹生说,江宁为江苏省府、江督治所,他署理江督,江宁的治安,却在他的任上败坏了,深感内疚!本来想引咎自劾的,可是……咳咳。

轻轻的咳了两声,打住了。

赵景贤虽然署理了江督,却一天也没有在江宁呆过,如果引咎自劾,等于弹劾江宁将军、江宁藩司和江宁知府;而江宁的情形太过特殊,治安的败坏,如果深究缘由,则一定追到前任江督那里去。

曾国藩何等样人,这一层,如何能不晓得?当下便有如坐针毡之感,情知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不能再装傻了,微微透了口气,说道:竹生耽于盐务,一直未赴江宁本任,江宁的治安,不能要他来负责任——顿了顿,沉声说道:我晓得,竹生是在替我留面子!我既心感,亦自惭——嗯,江宁治安的败坏,是不是因为……散兵游勇?关卓凡的神色,似乎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涤翁!顿了顿,江宁一带,散兵游勇甚多,涤翁坐镇两江之时,此辈自不敢胡作为非;涤翁去江就直,此辈犹如野马脱缰,开始骚扰地方了!刚开始的时候,也只是‘骚扰’而已,就算有些过分的需索,地方勉强还可应付,可是最近,逐渐发展到明火执仗了——这就有些兵匪不分了!曾国藩脸色阴沉,喑哑着嗓子说道:这是不能够姑息的!抓到了,该杖的杖,该枷的枷,该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关卓凡叹了口气,说道:下不去这个手啊!——到底都是为国家出过力的人!王爷,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混为一谈的!涤翁说的,何尝不是正理?关卓凡说道,可是……唉!这班散兵游勇,有可恶的,可是,也有可怜的!其中有不少人,积蓄用尽,衣食不周,戴着红顶子、蓝顶子流落江湖,也算其情可悯啊!曾国藩的脸色,愈加阴沉了。

还有一点,关卓凡继续说道,算是我的杞忧——如果逼得太紧了,赵竹生赴江宁本任之后——顿了顿,慢吞吞的:我怕,将有人不利于他。

曾国藩目光霍的一跳,王爷是说——狗急了会跳墙,关卓凡平静的说道,逼的太紧,保不齐就有人铤而走险,效博浪之击。

不能够!曾国藩失声说道,今夕何夕?天下早已太平,哪里还有人敢做这种无父无君、毁家灭族的事情?关卓凡冷冷说道,天下之大,总有几个眼中无父、无君又不怕死的,万一这里边儿,有一个身后无家、无族的呢?曾国藩一滞,正待说话,关卓凡已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冰冷:涤翁,莫说两江总督,莫说江督衙门,就是亲王,就是大内,都有人敢行荆轲、聂政故事呢!曾国藩微微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犹如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口,他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的感觉了。

关卓凡微微放缓了语气,这或许是我的杞忧,可是,嘿嘿,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曾国藩心想,赵竹生整顿盐务,算得上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也罪人,也杀人,怎么没见你杞忧呢?当然,轩亲王遇刺之前,赵景贤的两淮盐务,已基本整顿完毕了——难道,轩亲王真的一早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看着不大像呀!总要想出一个法子,关卓凡说道,既整治了江宁的治安,又对各方都有交代——朝廷、地方以及……嗯,为国家出过力的有功将弁。

为国家出过力的有功员弁,即散兵游勇的委婉说法了。

轩亲王既这么说,就是不打算抓住了,该杖的杖,该枷的枷,该明正典刑的,要明正典刑了。

可是,哪有这样子面面俱到、皆大欢喜的法子?曾国藩转着念头:难道,轩亲王的意思,是叫我回任两江?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他好不容易将两江抓到了手里,绝不可能再吐出来的啊!再说,即便我回任两江,也是治标不治本啊!还有一种情形,关卓凡说道,亦深为可忧,如果不尽早为之计,恐怕真的会应了涤翁方才说的‘后患无穷’。

曾国藩一怔,请王爷的示——怎么说呢?散兵游勇不仅骚扰地方,关卓凡说道,还有许多加入了会道门,有青帮、有洪门,不过,人数最多的,还是哥老会。

曾国藩心中,大大一跳。

青帮、洪门还好些,关卓凡说道,虽说是江湖中人,到底大致还是肯听朝廷招呼的,可这个哥老会——皱了皱眉,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大约也就是咸丰二年之后的事儿吧?迄今朝廷还不是很摸得清楚他们的门道,诡秘的很!偏偏虽是后起之秀,却有后来居上,超越青帮、洪门之势!曾国藩默然片刻,叹了口气,说道:王爷说的不错,咸丰元年,洪杨乱起;咸丰二年,半个中国都乱了,哥老会就是打那个时候冒出来的!彼时,朝廷全力平乱,犹恐不及,哪里顾得上这班会道门?他们便趁乱坐大了!之后,战乱的范围愈广,他们的势力愈大,终于——唉!关卓凡微微一笑,涤翁也不必太过伤感,乱世之中,人心最易受到蛊惑,不过,现在国家由乱而治,不晓得这班会道门,还能够兴风作浪多久呢?顿了顿,问过江浙青帮的人,这个哥老会,是不是打他们那儿分家分出来的?都说不是,都说这个哥老会,是打西边儿过来的;再问洪门的人,也都这么说。

西边儿?是,关卓凡说道,江浙的哥老会,不过最近两、三年,才真正兴旺了起来,湖南、湖北的哥老会,似乎要……更早一些?曾国藩点了点头,不错。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其实,并不是这一两年,才有散兵游勇加入哥老会的,咸丰六年的时候,湘军之中,就发现了哥老会徒,虽然明令禁止,但私下底,还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彼时正是用人之际,他们既未明着违抗军令,有些事情,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关卓凡说道,张平安……就是哥老会的。

曾国藩微微一震,过了片刻,木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不过,关卓凡说道,我估计,他应是被弹劾去职之后,才加入了哥老会。

曾国藩默然,过了一会儿,干巴巴的说道:想来应该如此,不然,黄昌期绝不会不晓得——若晓得了,就绝不会不告诉我。

黄昌期就是黄翼升。

曾国藩晓得,轩亲王说张平安应是被弹劾去职之后,才加入了哥老会,其实是在替自己和黄翼升卸责,江浙哥老会之兴起,是在张平安到任长江水师提标前营管带之后的事儿,如果张安平是在战争期间就加入了哥老会,则是个人就会想,这个江浙哥老会的兴起,是不是出于张安平的推动啊?如是,曾、黄的失察之责,可就大了!*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八一章 湘军一日不返湘,江宁一日不安宁另外,关卓凡说道,江浙的哥老会,虽然是自两湖流窜过来的,不过,未必就是土生土长于湘楚的——十有**,也是打‘西边儿’过两湖的。

曾国藩微微一怔,那是——四川!关卓凡说道,四川有一种叫做‘啯噜’的会党,‘啯噜’、‘哥老’音近,‘哥老’极可能就是‘啯噜’之流毒出川,布于两湖,然后,顺流而下,达至两江。

啯噜这个玩意儿,曾国藩还是第一次听说,无从置评。

不过,在他听来,将啯噜和哥老联系在一起,自然是轩亲王进一步替自己卸责——哥老会既然是从外头流窜进来的,则两湖包括湘军,就是被感染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受害者,他的厉禁不力的责任,能减轻不少。

如果哥老会是两湖土生土长的,则他曾涤生不但未能消弭祸端于既萌,还任由祸水东流,这个责任,可就又大了。

可是,这么说,责任不就是压到了四川那边儿了吗?吴棠可是圣母皇太后的私人啊……转念一想,不对,吴棠根本不用负这个责任,他是洪杨乱平之后才督川的,彼时,啯噜也好,哥老也罢,早就出川了;如果哥老真的是发端于四川,出川也是咸丰二年之后的事情,战争期间督川的,是骆秉章,那是对国家有大勋劳的功臣,且故去多年,绝不会有人拿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去翻他的旧账。

轩亲王只这么轻轻巧巧的将哥老往啯噜上头一带,便四平八光、面面周到,曾国藩不由既佩服,又心感,心想,难道,整治江宁的治安,他真有什么好法子,一般的可以做到四平八光、面面周到?可是——唉!曾国藩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好失悔!他失惊无神来了这么一句,关卓凡微微一怔,涤翁何出此言?湘军裁撤之后,曾国藩缓缓说道,将弁士卒,如果尽数返乡,而非留在江宁一带,就不会有今天的偌大烦恼了。

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中国历朝历代,凡战事完结,都要裁军,将弁士卒,拿了遣散费,都要返乡,不会有多少人留在驻地的——中国人眷恋故土,外头的事情了了,返归故乡、一家团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一层,根本不需要朝廷和官府的动员。

只有反了过来——留居驻地,才需要朝廷和官府的动员。

湘军的裁撤,就是这样一个情形。

湘军虽然顶着一个湘的名目,但人员的籍贯,其实分成两大块,一块是湖南人,一块是安徽人,皖籍的将弁士卒,裁撤之后,基本上都返乡了;留在江宁一带的,是湘籍的那一块。

这是出于曾国藩的半强迫性的要求。

曾国藩的脾性,最讨厌退役的士卒,回到本乡之后,买屋置地,一天到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最终演变成到处生事——湘军裁撤之后,如果尽数返归本乡,迟早就是这样的一副德行。

安徽籍的将弁士卒,不是他的子弟兵,且安徽密迩江苏,家乡就在旁边儿,自不好强行要求人家留了下来;不过,对于湘籍的将弁士卒,他就不客气了。

曾大帅在湘籍将弁士卒心目中的威望,是不可移替的,大帅既然这么说了,江宁又是花花世界,咱们的兜里,一个一个,都鼓鼓囊囊的,留了下来,似乎也不错——那就留下来吧!当然,也不是都留了下来,返回湖南老家的、留居江宁的,一半一半吧。

曾国藩要求湘籍将弁士卒留居江宁,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上文提到的咱们的兜里,一个一个,都鼓鼓囊囊的。

湘军、洪军反复拉锯,江宁一带,被兵极惨,大乱之后,满目苍夷,一片萧条,善后、恢复的责任,全在曾国藩一人身上。

这个全字,不仅仅因为他是两江总督。

本来,恭王、文祥以降,一班京中大佬,对江宁的善后、恢复,是很有信心的——朝廷虽然没有钱,但伪天王府内,金山银海,江宁克复之后,这些钱足够拿来善后了。

然而曾国荃打下江宁之后,曾国藩上了一个折子,说什么历年以来,中外风传,逆贼之富,金银如海,乃克复老巢,而全无财货,实出预计之外,目下筹办善后事宜,需银甚急,为款甚钜,如抚恤灾民,修理城垣驻防满营,皆善后之大端也,其余百绪繁兴,左支右绌,翻增焦灼。

谁都晓得,全无财货,绝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如海的金银,已被曾老九洗劫一空了;而曾国藩上这个折子,也并不是真的翻增焦灼,叫穷、摆出向朝廷伸手要钱的姿态,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替他的九弟遮掩一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