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徐四霖说道,萨摩藩的藩主是岛津忠义,不过,他就是个摆设,实权全在其父岛津久光手中——这一层,王爷是深知的。
顿了一顿,岛津久光本人,倒不一定非要和幕府过不去,更不见得有取而代之的念头,他一向支持‘公武合体’,只要萨摩藩能够在朝廷中占有一席之地,也就心满意足了——当然,这‘一席之地’,愈大愈好。
再顿一顿,再者说了,岛津氏、德川氏世代联姻,先前,第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的御台所广大院,便是第二十五代萨摩藩主岛津重豪之女;如今的天璋院,也是出自岛津氏,岛津、德川,其实血胤相连。
幕府将军正妻曰御台所,徐四霖话中的天璋院,为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之御台所,即后世曰笃姬者;和樱天皇登上皇位之前,为第十四代将军德川家茂之御台所——即是说,天璋院是和樱天皇的婆婆。
可是,徐四霖继续说道,日本诸藩,藩主之外,执掌藩政的家臣权柄极重,萨摩藩的进止,并不是藩主一人就可以说了算的。
萨摩藩的重臣,地位最高的,是家老小松带刀。
小松氏世代为岛津氏家臣,对岛津氏忠心耿耿,藩主的进止,基本上就是他本人的进止了;且小松的长处,主要在于亲切平和,善于同各色人等打交道,其余才具,其实平平,因此,他虽为家老,对于藩政的影响,却不是最大的。
家老在诸藩的地位,等同幕府的老中。
真正能定萨摩藩进止者,非大久保利通莫属。
大久保利通一手策划、推动‘公武合体’,岛津久光乃得以进入‘参预会议’,入直朝廷中枢,参与决策国家大政方针,大久保利通对岛津家,算是居功至伟了;同时,在萨摩藩的中、下层的武士中,大久保利通的声望极隆,远迈藩主父子,有的时候,在萨摩藩,大久保说的话,大约比岛津久光还要管用些。
嗯,关卓凡点了点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呃……是。
顿了顿,徐四霖继续说道,可是,和小松带刀不同,大久保利通并不自居岛津家奴,他是另有大志之人。
大久保利通年青之时,就以‘勤王改革’为己任,‘公武合体’于他,只是蚕食幕府的第一步,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勤王倒幕’——说到底,大久保利通和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之流,其实是一样的人!这一层,关卓凡说道,岛津久光也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吧?应该是的,徐四霖说道,岛津久光不是无能之辈,外人都看的明白的事情,他没有理由不明白。
微微一顿,不过,大久保利通的‘大志’,到底要靠壮大萨摩藩来实现,因此,绝大多数情形下,岛津久光和大久保的利益,是一致的。
可是,也终有拢不到一起的时候。
‘二次长州征伐之前’,王爷曾经建议幕府,许萨摩藩以‘封建’,以达到分长州、萨摩二雄藩而治之的目的,幕府遵王爷之嘱行事,岛津久光亦为之心动,但是,大久保利通激烈反对,岛津久光只好打消了自立为王的念头。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关卓凡说道,大久保心中,摆在第一位的,还是‘日本’;‘萨摩’,只能排到第二位。
王爷明鉴!‘萨摩封建’,关卓凡沉吟说道,似乎……天璋院也是反对的吧?是啊,徐四霖微微皱眉,这个事儿,着实有些奇怪!按理说,天璋院出身岛津氏,该替母家说话才对啊!怎么倒转了过来,走出来反对母家?天璋院反对的,关卓凡说道,可不止于母家啊!‘萨摩封建’是幕府提出来的,天璋院反对‘萨摩封建’,第一个被打了脸的,其实是她的夫家!不错,不错!徐四霖连连点头,王爷说的极是!顿了顿,呃,难道是大久保利通——难道是大久保利通在天璋院那儿做了啥工作?关卓凡一笑,咱们也没有什么佐证,不必凭空猜测了,子绥,你继续往下说吧。
是。
微微一顿,徐四霖说道,不过,大久保利通虽是‘勤王倒幕’一派,但他和高杉晋作、桂小五郎等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从不做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事情。
‘乾门之变’,出于大久保利通和倒幕公卿、长藩余孽之共谋,但一听说轩军‘东进支队’进军京都,他便立即变卦,将盟友扔到一边,自己和萨藩抽身而退。
关卓凡用一根手指,在几面上轻轻一敲,此权谋之士,非义烈之士。
王爷‘权谋之士’四字,切中肯綮!徐四霖说道,据说,大久保利通最推崇的一个人,就是普鲁士的首相俾斯麦。
嗯?这个时候,普法战争还没有爆发,普鲁士还没有打败法兰西,你就最推崇俾斯麦了?够有眼光的呀!大久保目下的官职是什么?回王爷,徐四霖说道,名义上,大久保只是个‘步兵监督’,实际上,萨藩军政大权,都在其掌握之中。
嗯,‘步兵监督’——看来,他要做一个‘铁血监督’喽。
徐四霖怔了一怔,不过,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铁血二字,有何特殊含义?俾斯麦虽然早在五年前——一八六二年的下院演讲中,就正式提出了铁血政策,不过,他的铁血宰相的名头,还是得等到普法战争之后,才会真正的响亮了起来。
于是,徐四霖这样接关卓凡的话头,王爷说的极是!若论心狠手辣,大久保利通其实犹在高杉晋作、桂小五郎之上!此人的六亲不认,是出了名的——若有人挡了他的路,即便是自己的同志,也一样要杀掉的!听到同志二字,轮到关卓凡怔了一怔了——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拿这两个字作为名词来用。
转念一想,也不稀奇,《后汉书》、《红楼梦》里,都有拿同志当名词的例子嘛。
徐四霖并没有发现辅政王的小小异样,继续说道:早年的时候,大久保利通和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弄了一个什么‘精忠组’出来,其中和他志趣最为相投的一个,叫做有马新七,此人是‘尊王倒幕’一派,大久保利通推动‘公武合体’,随侍岛津久光进京,有马新七即打算趁此机会,袭杀佐幕派公卿,以逼迫藩主倒幕。
这自然要坏大久保利通‘公武合体’的好事的,他派人劝说有马新七罢手,有马新七拒绝,大久保利通便派兵杀死了有马新七一行人等,是为‘寺田屋事件’。
嗯,关卓凡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讥讽的笑容,芬兰当户,不得不锄。
呃……是。
‘宫之焚’,也是出自大久保利通和桂小五郎的共谋——关卓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把大火,几百个无辜的宫人便化作焦尸了!太惨了!此事大伤天和,没过多久,便见报应——桂小五郎不是沉到若狭湾底喂鱼去了吗?顿了顿,慢吞吞的说道,这个报应,不晓得什么时候轮到大久保利通呢?徐四霖一凛,是!这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关卓凡微微一笑,是啊!对了,王爷,徐四霖说道,大久保利通重建了‘精忠组’,萨摩藩招的降,纳的叛,许多都被他塞进了这个‘精忠组’。
这就更妙了,关卓凡含笑说道,下一回,大久保利通对‘精忠组’的‘同志’动刀子,不晓得又是什么时候呢?*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二三零章 好大、好大、好大的生意嘿嘿,嘿嘿!徐四霖干笑两声,王爷洞彻无遗!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种事情,大久保迟早还是要再做一回的!就是不晓得,下一回,他还能不能如‘宫之焚’那一回,全身而退?嗯!关卓凡满意的点了点头,或许——只说了两个字,便打住了,你继续往下说吧!徐四霖正恭恭敬敬的等着辅政王的训谕,不由一愣,啊?哦,是!关卓凡想的是:对付这个大久保利通,或许俺可以重施对付坂本龙马、西乡隆盛、中冈慎太郎的故技?反正,这个大久保利通,在原时空,最后也是被人暗杀掉的,我不过……嘿嘿,还历史的本来面目罢了。
不过,他杀坂本龙马、西乡隆盛、中冈慎太郎三人,是在一个极特殊的情形下,那种机会,可一不可再,目下,萨摩、幕府,相互戒备森严,暗杀对方的首脑人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再说吧。
还有,就算能得手,在政治上,也得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不然,很可能弄巧反拙,激起暂时还不想激起的大规模变乱。
小松带刀之外,徐四霖说道,还有一个人,也需留意。
顿了顿,此人名叫西乡从道,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不过,经大久保利通一力提拔,这一、两年来,蹿升的飞快,目下的职位,是‘海军兴隆用挂’,主掌萨摩藩的舰队。
西乡从道?好熟悉的名字啊。
徐四霖见辅政王沉吟不语,微微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这个西乡从道,就是……王爷当年在长崎诛杀的那个西乡隆盛的弟弟。
顿了顿,亲弟弟。
关卓凡目光微微一跳:想起来了,明治维新九元老之一,日本的第一个海军元帅嘛!甲午的时候……嗯,那个时候,这个西乡从道,同时兼着陆军大臣和海军大臣。
他淡淡一笑,好,也算是‘故人’了。
徐四霖赔笑,这个……嘿嘿,确实也算是了。
顿了顿,这个西乡从道,不晓得什么缘故,极其仇视天朝,多次人前人后,大放厥词,说‘二次长州征伐’,幕府请中国、美国出兵,是‘里通外国’,幕府和中国、美国签的条约,都是什么‘不平等条约’、‘卖国条约’。
这些话,怎么这么耳熟能详呢?西乡从道的这个论调,徐四霖说道,颇能蛊惑人心,同他桴鼓相应的,不在少数——尤其是流亡到萨摩藩的那班倒幕派。
现在,谬种流传,萨摩藩之外,也有人持这种论调了。
说到这儿,看了看关卓凡,王爷,西乡从道还到处宣称,他的哥哥,还有坂本龙马、中冈慎太郎二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十有**,是……被中国人杀掉了。
嗯?这可是有些意外了,这个西乡从道,居然这么聪明的?哦?他有什么证据?其实也没有什么扎实的证据,徐四霖说道,只是坂本、西乡、中冈三人失踪的那两天,咱们刚好也在长崎,还同他们三个会过面;另外,坂本、西乡、中冈,都算是倒幕一派,咱们呢——中国人的兵,美国人的船。
顿了一顿,‘二次长州征伐’,也是‘中国人的兵,美国人的船’;敉平的,也是倒幕派的叛乱,于是,西乡从道就把这两件事摆在一起了。
再顿一顿,说到底,他认为咱们是替幕府撑腰的,他要倒幕,除了说幕府的坏话之外,也要想法子往咱们身上泼脏水,所以,不管坂本、西乡、中冈三个是不是咱们杀的,这个赃,都得往咱们身上栽——歪打正着罢了。
嘿,还真是歪打正着——我还不好说你栽赃呢。
如此一来,前头说的缘故,就没有什么不晓得的了——对于西乡从道来说,家仇国恨集于一身,自然极其仇视天朝了。
至此,日本的情形,以及对中国在日本的利益可能造成最大威胁的萨摩藩的情形,都基本清楚了。
子绥,关卓凡说道,依你之见,日本如果大乱了——我是说,如果这个‘一揆’,滚雪球似的闹大了,仿佛咱们的发捻之乱,幕府凭自个儿的力气,能不能应付的来呢?这个问题,不比之前的述职报告,只是对现状做客观的描述就可以了,这是要对未来的重大事项做出准确的预测,如果判断失误,可能造成极严重的后果。
徐四霖不由大为踌躇。
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实话实说。
回王爷的话,这个……我也说不大好。
顿了顿,日本的情形,十分特殊,和咱们中国是全然不同的——两百几十个藩,治世的时候,各自为政;乱世的时候,相互攻伐,‘一揆’闹大了,是怎样的一个乱法儿,一时之间,呃,有些……无从想象。
顿了顿,是不是可以直接比附发捻之乱,亦……在两可之间。
嗯,关卓凡点了点头,也是。
徐四霖小小松了口气。
至于幕府是否能够凭自己的气力,应对大乱,我看,亦在两可之间!……呃,王爷,关键是,照我看来,幕府那班人,从来就没有真正打算过只靠自己的气力,去应付来日大难的——他们总觉得,真出了大事儿,咱们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这也是板仓胜静之流,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然,咱们的兵费,哪个来赔还呢?日本海关的洋税,又归了哪一个呢?还有,呃——说到这儿,打住了。
不过,未尽之言,可以意会——还有,王爷您在日本的好大的生意,又该怎么办呢?目下,日本的第一豪商,曰大浦庆,大浦庆的公司,曰庆记股份公司。
中国的辅政轩亲王占有庆记股份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权。
这盘好大的生意,大到了什么程度呢?长州灭商事件中,为庸酬大浦庆的举发之功,关卓凡把首犯长州第一豪商白石正一郎名下的马关船行和关门制造所交给了她。
到手之后,大浦庆将马关船行更名为庆记船行,将关门制造所更名为大浦制造所,然后,注入了庆记股份公司。
短短一年之内,庆记船行的规模,便由长州最大,变成了全日本最大,时至今日,已经占据了日本国内水运市场近八成的份额,成为绝对的垄断者。
大浦制造所则成为日本最大的船舶、机器制造企业之一,直追萨摩藩鹿儿岛的集成所。
白石正一郎本是大浦庆茶叶出口生意的最主要的竞争者,商场劲敌一去,庆记股份公司迅速重新垄断了日本的茶叶出口,前文提及的日本国内茶叶价格的上涨,庆记股份公司可谓功不可没。
庆记股份公司还垄断了新兴的漆器出口。
日本藩国林立,国内人员、物资不能随意往来,地方贸易保护极其严重,正常情况下,垄断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庆记股份公司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二次长州征伐之后,将军德川庆喜亲署敕令,庆记股份公司获得特许,在日本各藩国之间自由往来,货物买卖进出,不受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