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英大大一怔,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这个……合适吗?他的意思是,皇太后既已撤帘,就不能再召见外官了,就是份属至谊——辅政王自然在份属至谊之列——若非逢年过节,也不能够轻易见面,现在,失惊无神的把辅政王喊过来,这个,合适吗?还有,就是垂帘的时候,皇太后召见外官,也不在自己的寝宫,现在,在长春宫见辅政王,这个,呃——我晓得你什么意思,慈禧冷冷的说道,可是,他的身份,不止于‘外官’,也不止于‘辅政王’、‘亲王’,他还是‘皇夫’!——他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身份,摆在头一位的,是‘皇夫’!微微一顿,如果皇帝是个男人,他不就是皇后、皇贵妃一类的角色?皇太后召见皇后、皇贵妃,有什么不合适的?呃……是。
好像……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儿。
至于长春宫——顿了顿,慈禧冷笑着说道,他都已经住到乾清宫去了,钟粹宫也去过了,永和宫也去过了,御花园……更是说去就去!——随便哪个妃嫔,说撞上就撞上了!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到长春宫来一趟,又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难道,要我在慈宁宫见他?要不,宁寿宫?那样搞法,大张旗鼓的,才叫奇怪呢!呃……也是,也是。
那……李莲英想了一想,陪着小心,请主子的示,如果辅政王下了值,不在乾清宫呢?奴才是说……如果王爷不在宫里头呢?慈禧咬了咬牙,不管在哪儿,朝内北小街也好,小苏州胡同也好——都给我把他给叫过来!啊?呃……是。
去吧!是!李莲英头上,已经微微见汗,一出门,就不由自主的抹了抹自己的额头。
先到军机处,辅政王不在——已经下值了;再到乾清宫,还是不在——辅政王今儿个小苏州胡同的干活。
于是到敬事房领了腰牌,上马出宫,直奔小苏州胡同而来。
小苏州胡同在皇城根儿,距紫禁城没有多远,李莲英又是骑马,关卓凡刚刚进了上房,人还没坐定,军装还没换,门上就来禀报,长春宫李总管来传懿旨——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
夫妻俩都是微微一怔,敦柔公主连忙说道:快请!听李莲英说了懿旨的内容——请辅政王长春宫说话,夫妻俩就是大大一怔了。
老李,关卓凡微微皱眉,晓不晓得什么事儿呢?李莲英微一踌躇,敦柔公主极见机的,说道:我后头还有点儿事儿——小熙那个丫头,毛手毛脚的,我得去照应一下——李总管宽坐。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李莲英心想,这个事儿,倒不怕在敦柔公主面前说,且当面儿明说了,辅政王夫妻之间,还少些猜忌。
于是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不必!略略一顿,尴尬的笑了笑,奴才是说,呃……公主不必回避。
然后,对关卓凡说道,回王爷的话,似乎是因为……‘劳军’的事情。
哦?母后皇太后请了圣母皇太后过钟粹宫,李莲英说道,商量‘劳军’的事儿,慈丽皇太后、婉贵妃、玫贵妃都在,本来,挺高兴、挺热闹的,谁知没说几句话,圣母皇太后就辞了出来。
顿了一顿,出门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至于为什么,谁也不晓得,母后皇太后那头儿,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再顿一顿,‘劳军’的事儿,暂时就搁在那儿了——圣母皇太后说,呃,‘要先问一问轩军那边儿的意思’。
要先问一问轩军那边儿的意思?神马意思?关卓凡沉吟片刻,好吧,老李,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说着,站起身来。
敦柔公主一边儿替丈夫披上大氅,一边儿叮嘱说道,不论怎么着,你可别跟皇额娘吵——好歹顺着她点儿!关卓凡一笑,你放心,我是那么没有眼力价儿的人吗?——响锣不用重鼓槌!敦柔公主嫣然一笑,替丈夫将大氅的搭扣扣上了,又细细的整理了一下,找不到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了,满意的说道,好了,去吧!李莲英在一旁瞅着,心里暗自嘀咕:这一对儿,看起来很恩爱、很和睦的啊,难道,外头的那些传言,不尽不实?第二十五章 呔!给我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喜欢她?从永和宫的精洁,可以看出,文宗生前,慈丽确实得宠;不过,长春宫的奢华,倒算不到慈禧头上,虽然,慈禧也是个喜爱奢华的,可是,长春宫的改建、装潢,都是文宗手上的事儿——长春宫原是文宗的寝宫。
正在转着念头,李莲英掀帘而出,王爷,请进吧。
明间没有人——这不奇怪,明间设宝座,是正式见礼的地方,如果在明间见面,就未免太见外了。
钟粹宫觐见慈安,永和宫觐见慈丽,都是在次间,长春宫自然也不例外。
进入次间。
咦?也没有人?这……奇怪了。
什么意思?关卓凡愕然,是要我在这里等吗?不对呀,就算圣母皇太后摆谱,要晾一晾我,可我是臣子,等也是在外头等,哪有叫我进寝殿的次间等的?莫不是……在外头等,怕冻着了我?嘿嘿,今儿个的天儿,倒也不算太冷。
正在胡思乱想,李莲英将手让了一让,王爷,请!啊,稍间?稍间……是卧室啊!关卓凡一下子就想起了官港行宫,一股异样的感觉,倏然袭上心头,一时之间,不但心跳微微加快了,甚至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不过,在势已不容他多想——李莲英已经打起了帘子。
他定了定神,跨进了梢间。
梳妆台前,慈禧背对着门坐着,身上罩了件极长的宁绸背心——这是专为梳头用的,一头黑瀑布般的青丝直垂下来,将身下的锦凳都遮住了。
玉儿站在慈禧身后,正在用一只阔齿的象牙梳子替她通发,看见关卓凡进来了,住了手,俯下身,轻声说了句,主子,王爷到了。
说罢,对着关卓凡,微微一笑。
关卓凡颔首致意,然后,单膝跪下,举手平胸,朗声说道:臣关卓凡,恭请圣母皇太后万福金安!一边儿行礼,一边儿暗自嘀咕:这是刚刚午憩过吗?可是,这个点儿……再者说了——着急忙慌的将我传了过来,自个儿倒好整以暇的午憩?慈禧没有回过头来,只是淡淡的说道:起来吧。
顿了顿,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李莲英先退了下去,玉儿先替慈禧除了长背心,再过来替关卓凡除了大氅,然后,也退了下去。
这时,关卓凡才看清,慈禧穿的,是一件宝蓝缎子的百蝶袍——这件袍子,关卓凡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在天津的时候,第一次替慈禧照相,分别拍了戎装照、朝服照、便装照,拍便装照的时候,御姐穿的,就是这件百蝶袍。
只是,当时是在户外,袍子外头,还罩了件貂皮出锋的大毛的坎肩,现在是在室内,地龙烧的暖,炉火生的旺,通身上下,就是清清爽爽的一件百蝶袍。
慈禧站起身来,走到南窗下的炕榻,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端起炕几上一碗加了冰糖的药茶,低着头,慢慢儿的品着。
窗外脚步纷沓,连廊下的宫女、太监,都退下去了。
一时间,屋内极其安静。
慈禧没有赐坐,关卓凡只好站着。
不过,就是赐坐,也不晓得该坐在哪里?梢间不同次间——次间算会客室,梢间是卧室,没有次间那种专门给客人坐的椅子,如果赐坐,就只好坐梳妆台前的那张锦凳上了——呃,那可就不像了。
总不成,坐到那张紫檀雕花的大床上?嘿嘿。
关卓凡的视线,掠过慈禧乌云似的的秀发,落到炕角的另一张倭漆小几上——上面摆着一支康熙窑的五彩美人觚,里头插着一大簇早发的红梅。
他心中一动:这个景象,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想起来了,就是在天津官港行宫,替御姐拍人生第一照的那一次——他记得清楚,拍便装照的时候,先拍了草地花木,次拍了青铜水法,最后,在那间六面玻璃门的铜顶亭子里,拍了一组赏花品茗图。
水晶亭里,也是一大簇早发的红梅,也是插在一支康熙窑的五彩美人觚内。
他还记得,自己俯下身,在御姐耳边,压低了声音,赞了一句,人比花娇!此花自然非彼花,此觚自然也非彼觚,可是——这,仅仅是巧合吗?午后的阳光,透过雪白的窗纸,替炕榻上的女人勾勒出一条柔美而明亮的轮廓线,从关卓凡的角度看过去,女人的秀发,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芒,长而密的睫毛,一根一根,清清楚楚,偶尔扑闪一下,便乱花迷眼了。
他微微的有些恍惚,呼吸也莫名其妙的略略的急促了些。
暗暗吸了口气,下意识的低了低头,视线也随之移了下来。
御姐的玉足上,不是花盆底,而是一双掐金的皮外毛里的拖鞋,足尖轻轻的点在脚踏上,脚跟翘起,雪白的袜子裹着柔滑的足踝,虽然被炕榻的阴影所掩,关卓凡看在眼里,依旧觉得,亮的触目惊心。
只好再次抬起头来。
慈禧开口了,难得你肯过来,我还以为,做了辅政王,架子大了,从今往后,我再也请不动了呢。
声音淡淡的,不过,不加掩饰的夹着讥嘲。
臣惶恐!微微一顿,关卓凡说道,太后说哪里话来?臣说过,臣之性命呼吸,皆为太后所有!召之即来,又算得什么?话一出口,关卓凡自己先吓一跳——哎?怎么回事儿?臣之性命呼吸,皆为太后所有——我可没想说这句话啊!鬼使神差的,怎么就秃噜出嘴来了?慈禧的身子,明显的微微一震,高耸的胸脯,也跟着起伏起来。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
目光清亮如水,但是,水底,隐约有火光跃动。
我问你,慈禧紧紧的盯着关卓凡,什么‘姜汤’、什么‘凑份子’,这个事儿,你和婉妃两个,是不是事先已经勾兑好了?关卓凡大大一怔。
呃……你怎么知道的?婉贵妃自个儿,绝不会跑去跟人说,请懿旨之前,我就已经和轩亲王勾兑好啦。
皇帝……也不会,她年纪虽轻,但这种事情的分寸出入,一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要不……婉贵妃那个叫银锁的贴身侍女?那个小丫头,看上去咋咋呼呼的,说不定,会拿这个事儿,去跟外头的人炫耀,然后辗转传到了圣母皇太后的耳朵里?不过,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是在御花园里头勾兑的,那里是公众场合,就有人听到了一言半语,也不稀奇;之后,皇帝、皇夫、婉贵妃三人同游御花园,也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有心人将前后的事情关联起来,亦不足为怪。
关卓凡决定坦然相告。
唉,也不是什么‘勾兑’,不过凑巧罢了……于是将那天的情形,大略说了一下,然后说道,她们想留居东西六宫,皇上和我,答允帮她们这个忙,她们才想了这个主意出来,以示谢意——太后想啊,她们几个妃嫔,不如此,还能怎么……呃,‘回礼’呢?这段话所说,虽然基本是事实,但关卓凡轻轻巧巧的,把帮忙留居东西六宫和凑份子熬姜汤劳军的因果关系,颠倒了过来。
事实上,是先有婉贵妃提议凑份子熬姜汤劳军,才有关卓凡的帮忙留居东西六宫,要说回礼,是关卓凡在回礼。
碰巧?慈禧轻轻啐了一口,你也信!关卓凡愕然收口。
哦,皇帝、皇夫去御花园赏雪,慈禧冷笑着说道,到了地儿了,远远儿的一看,哎哟,‘连理树’下,有个大美人正在那儿发愁呢!——皇帝不说了,咱们的皇夫,一看到这个‘景致’,那还不心旌荡漾?微微一顿,凑巧?巧到了这个份儿上?关卓凡颇为狼狈,滞了一滞,只好装做没听见她说的皇夫,一看到这个‘景致’,那还不心旌荡漾云云,微微苦笑了一下,说道:那天,是北京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特别的大,我一回到乾清宫,皇上就说想去御花园赏雪,她既然有此雅兴,我自然要陪着,呃,皇上想赏雪,别的人,自然也能想得起这茬儿吧?这……不出奇啊?顿了顿,难不成,婉贵妃是晓得了我和皇上的行踪,提前等在御花园入口?这,不能够啊……慈禧打断了他的话,怎么不能够?我跟你说,你这个人,有些事情,一百个女人拢在一块儿,也绕不过你;可是,也有些事情,只要一个女人——但凡生的平头正脸些的,就能够把你给绕进去!微微一顿,你那个德性,我还不晓得?但凡遇到个生的稍微俊些的,脑子就晕乎乎的了!关卓凡愈加尴尬,太后这个话,臣实在惶惑……惶惑?慈禧冷笑,我就不晓得你什么时候‘惶惑’过!顿了一顿,微微咬着牙,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她?她?还在这儿跟我装迷糊!——婉妃呀!*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