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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告密

2025-04-03 08:01:15

东交民巷,法国驻华公使馆。

桌面上,一张硕大的越南地图平摊开来,博罗内两手箕张,按在桌子的边缘上,同时,俯下身子,微微眯起的眼睛中,放射出贼亮的目光,在地图上不断的逡巡着。

克莱芒进来了,公使阁下,‘南堂’的‘司铎’庄汤尼来了,指名要见你,说有要事相报——你要接见他么?北京有四大教堂,俗称东堂、西堂、南堂、北堂,其中,位处宣武门的一座,曰南堂,由明万历朝时候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创建,乃是北京城最古老的一座天主教堂。

不过,利玛窦手创的天主堂,只是一座小小的中式四合院,插上一具十字架表明身份而已。

庄汤尼司铎的这座南堂,却是规制宏伟,地道的巴洛克风格,由顺治朝掌钦天监事的德籍传教士汤若望翻建于原址,康熙朝一次重建,一次大修,雍正朝再大修了一次,才最终定型的。

道光十八年,宣宗下旨禁天主教,中国的天主教堂,统统被收归朝廷,也包括南堂;辛酉之变后,按照条约予以发还。

罗马教廷派来接收南堂的司铎,叫做艾布纳,庄汤尼是他的继任者。

说到这儿,记心好的书友都该想起来了,庄汤尼也好,艾布纳也好,其实都是俺们的老朋友呢。

不错,这个庄汤尼,就是法源寺镇国夫人义救孤女那出戏里头的庄汤尼;艾布纳呢,也算在本书出过场——不过只是通过狮子的旁白。

关卓凡的贴身侍女、中国第一批两位女留学生之一的林蕊,当年,一门十余口尽殁于洪杨之乱,只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侥幸逃出生天,随着大队难民,一路向北,颠沛流离,最后奇迹般的走到了北京。

到了京城,不代表就有活路,地冻天寒,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林蕊,终于昏倒在路边。

她瘫倒的地方,正正在南堂门前马路对过,当时的司铎艾布纳,发现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子,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

林蕊就此留在南堂帮佣。

艾布纳很喜欢这个聪慧伶俐的女孩子,有空的时候,就教她英文、法文、拉丁文,还有简单的科学文化知识。

几年下来,林蕊熟练地掌握了英文,法文、拉丁文也算粗通,其余的西学,亦颇有所得。

艾布纳被梵蒂冈调往其他教区,庄汤尼接任南堂司铎,一到任,便发现这个叫做小蕊的小女佣,居然还是一只迷途的羔羊——这怎么可以?教会对你有活命之恩,你却不肯皈依天主,真正是岂有此理!冲突就此展开,矛盾愈演愈烈,最后,庄汤尼发了狠,声称林蕊若还继续受魔鬼的迷惑,他就要把她关了起来,向上帝忏悔,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放出来——一辈子想不明白,就一辈子关着!此言一出,林蕊扭头就跑,直冲出教堂;庄汤尼勃然大怒,不顾仪态,拔足便追,一前一后,一路追到了法源寺山门前,撞上了来此进香的白氏、明氏,叫镇国夫人演了一出义救孤女的好戏。

**博罗内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要事?他能有什么要事?心里说,老子正在这儿纵横捭阖呢,你个二货,过来打岔!对庄汤尼,博罗内素无好感,此人虽为同胞,但性格偏执激切,和哪个都处不来,偏偏又最喜生事,见天儿的拿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来央烦公使馆——其实,博罗内也是个喜生事的,可是,署理公使阁下喜的是生大事,庄汤尼拿过来的,却都是些什么鬼?什么买落花生的时候被中国小贩骗了秤,什么袍子送到外头去浆洗,洗破了一条大口子,洗衣妇却只肯缝补、不肯赔偿,诸如此类——你妹的,这些个鸡毛蒜皮,关俺这个保教的公使大人毛事儿啊?因此,南堂的事情,博罗内能往下头推,就往下头推,这一回,庄汤尼指名道姓的要见自己,看来是推不下去的了——哎,谁叫俺们法兰西帝国,负有保教的重任呢?在华天主教会,直辖于罗马教廷,不归西洋各国政府管理。

不过,因为梵蒂冈在中国未设机枢主教,也没有办事处一类的机构,所以,在华教会和中国政府、民众的一切纠纷,皆委托法国公使馆代管。

他倒是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克莱芒说道,我问他什么事情,他还不肯说——说是见到了公使大人,才能说。

煞有介事呢。

博罗内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请吧。

庄汤尼进来了,一部红褐色的大胡子,直垂至腹,异常惹眼。

主人虽然不喜客人,但礼数不失,寒暄过后,分宾主坐下,然后请教客人,咖啡还是茶?客人说,我是侍奉天主的人,清茶一杯即可。

侍者奉上清茶一杯,庄汤尼抿了一口,看了看坐陪的克莱芒,脸现犹豫之色。

博罗内和克莱芒都看出来了:庄司铎是以自己向公使大人汇报之事由重大,不晓得该不该请一等秘书大人回避一下?博、克二人都没打算在这上头搭理庄汤尼,庄汤尼自己呢,犹豫了一会儿,到底也没有说出请公使阁下摒退左右一类的话。

是这样子的,庄汤尼清了清喉咙,昨天,有一位兄弟,到教堂来做忏悔,他说了一件事情,实在是……呃,紧要之至!紧要之至!所谓兄弟,是男性信徒的俗称。

照规矩,庄汤尼继续说道,我是不该将信众忏悔的内容外泄的,可是,他说的这件事情,非但关乎中、法两国之大局,从长远看,也攸关……传教大业之成败!所以,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拿这件事情,来告知公使阁下。

顿了一顿,我既是天主的仆人,也是法兰西的子民,这个……呃,责无旁贷,责无旁贷!想来,呃,我的这个决定,亦为天主所赞许的。

好家伙,非但关乎中、法两国之大局,从长远看,也攸关传教大业之成败?不过,庄汤尼素来言大而夸,在他那儿,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上纲上线为攸关传教大业,博罗内不以为意,说道:是,天主是一定赞许神父的决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就请见告。

庄汤尼左右看了一看,微微压低了声音,这位兄弟说……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这可真正是石破天惊了!博罗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神父,我可以请你重复一遍你的话吗?呃,这位兄弟说,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博罗内和克莱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位兄弟说话……博罗内沉吟了一下,可靠吗?他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天主的崇信者,庄汤尼说道,我想,他是绝对不会刻意欺骗我的。

他是个……什么人?他是一个旗人,名叫桂俊——不是‘汉军旗’的,是真正的满人。

旗人?还是满人?博罗内奇道,原来,旗人也有‘在教’的?庄汤尼笑了,当然有,还很不少呢!事实上,早在康熙朝的时候,就有旗人‘在教’了,而且,有的‘旗下’的信众,身份、地位,非常之高——顿了顿,譬如,雍、乾年间的和硕简亲王德沛,就受洗成为天主的羔羊,圣名‘约瑟’;他的夫人——福晋,也一同受洗,圣名‘玛利亚’。

啊?这可是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博罗内看了克莱芒一眼,一等秘书虽然比署理公使更加熟悉中国些,可是,此刻脸上之表情,亦为俺也是不晓得滴。

神父,博罗内说道,恕我孤陋寡闻,雍、乾年间,天主教在中国,似乎还没有取得合法的地位吧?是的,庄汤尼说道,公使阁下,简亲王德沛和福晋‘在教’,自然是不公开的。

顿了顿,不过,在皇帝那里,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到底是亲王,只要不大张旗鼓,皇帝也只好不为己甚了。

神父,一旁的克莱芒说话了,这位桂俊兄弟,是贵族么?不是,庄汤尼说道,不过,他的祖上是贵族。

克莱芒是晓得减等袭封这回事儿的,这么说,他是‘闲散宗室’了。

不,庄汤尼说道,他连‘闲散宗室’也不是,他的祖上,因为获罪,整个家族,都被剥夺了贵族的身份,拿中国人自己的话说,就是……嗯,‘黜出玉牒’——如今,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旗人。

博罗内心中一动,点了点头,神父,你方才说,这位桂俊兄弟,‘非常虔诚’,‘绝对不会刻意欺骗’,所本为何呢?所本者,庄汤尼说道,就是他的家族的获罪的经过——公使阁下,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你一定也会同意我对他的看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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