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很,当钓鱼台国宾馆的关辅政王说待法军行将崩溃或者已经崩溃了的时候,东交民巷,法国驻华公使馆,博公使正感觉自己已经崩溃或者行将崩溃了。
关辅政王陪同腓王储、维王储妃、露公主、卡亲王一行入京当天,下午一点钟,升龙大捷的电报到了——彼时,普鲁士客人刚刚入住钓鱼台国宾馆。
消息当时就传了出去,朝野士林喜动颜色,市井阛阓如鼎之沸,不过大半个时辰,四九城里,就响起了鞭炮声,很快,东南西北噼里啪啦的都响了起来,没过多久,整个北京城,便响成了一锅爆炒豆。
作为升龙战役当事方之一的驻华代表,法国公使馆自然不能自外于如斯盛况,法军强袭升龙,轩军迎头痛击,法军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的消息和鞭炮声一起传了进来,博公使也好,克一秘也罢,瞠目结舌之余,第一个反应都是——谣言!一定是谣言!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这是在说法兰西帝国的军队?!把法军和轩军倒转过来,换成轩军为法军迎头痛击,全军覆没,无一人片板逸出——还差不多!还有,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他们跑去打升龙了?俺们怎么不晓得?这个事儿,驻华公使馆没有收到过交趾支那总督府的通报啊?事实上,北京、西贡函电往来,拉格朗迪埃尔曾经说过,必须对中国荫蔽之下的越南采取更加强有力的措施——这个更加强有力的措施,其实就是军事行动的委婉的说法,不过,西贡方面到底没有明确说过要跑去打升龙什么的啊?如果交趾支那总督府果然对中国荫蔽之下的越南采取了更加强有力的措施,有什么理由不先给驻华公使馆打个招呼?哼!略略一分析,便可见此谣言之荒唐程度了!简直是——哎,我都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了!博罗内和克莱芒不晓得的是,拉格朗迪埃尔和穆勒策划和实施升龙行动,别说对驻华公使馆了,就是对巴黎——包括该管的海军和殖民地部,都没有打招呼。
博公使和克一秘的脑子中,都转着相同的一个问题:中国人为什么造如此荒唐的谣?!他们又要玩儿什么把戏?!博罗内背着手,眉头紧锁,来回踱步。
来来回回七、八趟,克莱芒都觉得自己有点儿头晕了,博罗内才算停了下来。
我明白了!博公使竖起一根手指,晃了一晃,微微的咬着牙,关逸轩遇上大麻烦了!克莱芒没反应过来:大麻烦?什么意思?公使阁下是不是说,因为制造了这个荒唐的谣言,关逸轩就摊上大事儿了?——哼,俺们法兰西,必定是要追究造谣、传谣的责任滴!呃,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曾经分析过,博罗内说道,关逸轩为巩固他摇摇欲坠的权力,有可能铤而走险,发动对法兰西的战争——是吧?克莱芒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是!关逸轩面临诸多来自国内的挑战,譬如,内务府——北京政府最庞大的一个机构,旗人势力最集中的一个机构,同皇室最接近的一个机构——对关逸轩侵剥其利益,深恶痛绝;又譬如,醇郡王,皇室最重要成员之一,不满关逸轩将自己的妻子扶上皇帝的宝座,起兵叛乱……中国统治集团的各个层面,包括最高层,都在反对关逸轩!顿了顿,国内反对的浪潮,此起彼伏,关逸轩为转移国内矛盾、树立统治权威,就试图发动对外战争——说到这儿,眼睛一亮,公使阁下的意思是——关逸轩不晓得遇上了什么难以克服的危机,火烧眉毛了,于是,就编出了一个‘升龙大捷’——不错!博罗内说道,如此一来,他不就成了中国的大英雄了吗?声望高涨,如日中天,就有什么大麻烦,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能威胁到他了!可是,克莱芒迟疑的说道,这个谎言,是很容易被戳穿的啊——博罗内一声冷笑,只怕没那么容易!顿了顿,你在中国多年,中国人的路数,你还不晓得?——欺上瞒下、争功诿过、讳败为胜、杀良冒功……皆寻常之事!有几件是真正被戳穿了的?哼,无中生有出一个‘升龙大捷’,不见得更加过分多少,怎么就一定会被戳穿?——更何况,这个‘大捷’,是中国最有权势的那个人的‘功劳’!这……还有,博罗内再次竖起手指,摇了一摇,中国人——官员也好,老百姓也好,都是愚昧无知的,大多数的人,恐怕连越南在哪儿,都不晓得!如何搞得清楚‘升龙大捷’是真是假?还不‘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是,克莱芒说道,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升龙大捷’终于被证伪了,那也是以后——甚至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关逸轩的危机早就过去了,所以,眼下,他尽管信口开河,天花乱坠!不错!就是不晓得,关逸轩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呢?不着急,很快就会有进一步的消息的!进一步的消息,确实很快就有了,可是,麻烦虽然是麻烦,却不是关逸轩的麻烦,而是他法兰西的麻烦。
更多升龙大捷的细节,传进了法国驻华公使馆:阵斩法酋图某!擒获法酋安某,只是其人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法酋巴某、丹某缴出佩剑,率残部向轩军投降。
法军三兵舰‘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尽数为我虏获,所谓‘无片板逸出’也!……呃,怎么愈来愈有鼻子有眼儿了?巴某,明显是指沱灢驻军司令巴斯蒂安上校;丹某,应该是沱灢分舰队指挥兼蝮蛇号舰长丹尼斯少校。
图某,好像是荣盛商行事件中的那个图尼森中尉?安某,难道是大名鼎鼎的桔井的安邺?——就是那个由柬埔寨桔井出发、溯湄公河入中国、获得了英国皇家地理学会金质奖章的安邺?至于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蝮蛇号、梅林号都是常川驻泊沱灢的军舰,是法兰西距离升龙最近的海军力量,参与针对升龙的军事行动,似乎是……合理的?不过,越南的驻军中,沱灢也好,西贡也罢,并没有什么玛丽公主号,这一点,中国人搞错了。
可是——好像,呃,西贡的马菲尔海运公司里头,确实有一条叫玛丽公主号的船?娘的!什么叫这一点,中国人搞错了?说的好像升龙大捷确有其事似的?可是——如果确无其事,这些谣言,怎么可能编造的如此像模像样?尤其是安邺和玛丽公主号——人也好,船也好,原本都是在西贡的,如果没有北上的军事行动,怎么会想到把这两位扯了进来?克莱芒先慌了,没过多久,博罗内也沉不住气了。
或许,克莱芒试探着说道,升龙那儿,确实发生了战斗?当然,什么‘无一人片板逸出’是绝不可能的,呃,必是中国人夸大了他们的战果……就是说,虽然夸大,但无论如何,战果总是有的,如是,前头无中生有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
这也罢了——关键是,传言之中,什么巴某、丹某、安某、图某,一个个有名有姓;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又是指正历历,果如是,这个战果,就算没到无一人片板逸出的程度,也夸大不到哪里去了!博罗内的冷汗冒了出来,难道,越南那边儿,真的打了败仗?太不可思议了!可是,既对升龙有所行动,西贡方面,怎么不跟驻华公使馆打个招呼?还有,巴黎方面,也没有任何相关的消息啊!正在焦急彷徨,不可思议,门上来报,中国外务部来人了。
说是……递交抗议照会。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三六 那TM是以前!初初听到抗议照会四个字,博罗内还本能的兴奋了一下,原因呢,照以往的经验,法兰西帝国接到落后国家的抗议照会,十有**,都是法兰西欺负了人家,占了人家的便宜,落后国家乃提出抗议——包括以前的中国。
不过,博罗内马上就发现,那是以前。
抗议照会大意如下:第一,法军强闯红河,炮击升龙,等同撕毁《壬戌和约》。
第二,法军不做任何沟通、交涉,即对协守升龙的中**队发动攻击,等同不宣而战。
对于这两个等同,中国政府给予最强烈的谴责,提出最严正的抗议!现要求法国政府:第一,悬崖勒马。
第二,对中国和越南做出正式的道歉。
第三,赔偿中国的军费和越南的损失,并支付俘虏营的相关费用。
第四,做出保证,永不再犯。
以上四条,请贵国政府于一个月内,予以答复。
又及:许贵国赎回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等二舰一船,金额以伊等之购置价并计入历年通货膨胀为准。
只看到一半,博罗内脸就涨红了,脑子里轰轰作响。
待他看完了,全身上下,连同拿着抗议照会的双手,都不可自控的颤抖起来了。
在克莱芒和那位致送抗议照会的中国外务部司官眼中,公使阁下之形容,十分可怖:双眼圆睁,额头青筋暴起,脸上忽青忽红,嘴角不断抽动,以致整张嘴都歪向了一边儿,显得异常狰狞。
克莱芒虽然不晓得抗议照会上写了些什么,不过,看公使阁下的反应,上头一定没有什么好话,他是晓得博公使之行事为人的,很担心他一个按耐不住,将抗议照会照中国外交官的脸砸过去——那可就要掀起绝大的外交风波了!事实上,短短的几分钟里,博罗内确实起了不止一次这样的念头:将手中这张该死的纸攥成一团、掷到中国人那张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的脸上!然后,再补上一拳,砸他个满脸开花!博罗内胸膛起伏,愈来愈急促;嘴巴微张,歪斜的愈来愈厉害;眼中的光芒,愈来愈盛,几乎就要燃烧起来一般,克莱芒感觉,公使阁下就要失控了,正想说话,只听博公使大吼一声:送客!那位外务部司官一出门,便听到门后屋内哗啦啦一声大响——大约是掀翻了一张椅子或桌子什么的。
事实是,博公使先一脚踢翻了一张椅子,接着两条胳膊一扬,又掀翻了一张桌子。
克莱芒没有去管一地的狼藉,赶紧先把那张该死的纸捡了起来。
看过了,克一秘的脸色,也变得铁青了。
这份抗议照会,将以下事实板上钉钉了:第一,西贡确实在没有知照驻华公使馆——甚至可能也没有向巴黎请示——的情况下,发动了对升龙的军事行动。
第二,是次军事行动,确实遭受了极惨重的失败。
你看,什么俘虏营,什么许贵国赎回‘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等二舰一船——中国人宣称的无一人片板逸出,不但不是信口开河,甚至,或许,竟连夸大事实也不算!败仗已经难以想象,败的如此之惨,更是不可思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目下,什么都不晓得。
这是最叫博罗内愤懑的——因为未从己方得到任何升龙之役的消息,一切皆茫然无所知,所以,对于中国人的挑衅和侮辱,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回应——连不接受抗议这种话都没法子说。
真是除了送客二字,再无第三字可出口了。
以博罗内的脾性,还不几乎憋炸了他?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确实,中国人的这份抗议照会,不但挑衅,还是侮辱。
通观全文,不但是胜利者的口吻,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的口吻:什么悬崖勒马,什么做出保证,永不再犯——就跟训孙子似的!这种姿态,难道不是一向为我**兰西对待落后国家之专利吗?今夕何夕,居然……乾坤颠倒了?!还有,什么支付俘虏营的相关费用——他娘的!从古至今,有叫犯人自己出坐牢的钱的吗?!真正欺人太甚!最可气的是那个又及——金额以伊等之购置价并计入历年通货膨胀为准?!一场海战过后,即便胜者,亦会伤痕累累,何况败者?退一万步,就算蝮蛇号、梅林号、玛丽公主号皆完好无损,还有折旧费呢?你他娘的居然要把这三条旧船、破船当做新船卖回给我们?!还得算上通胀?!这简直就不止于挑衅和侮辱,而是调笑了!真正是……婶可忍,叔不可忍!可是,眼下,忍得了也好,忍不了也好,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搞清楚状况!暴跳如雷一轮之后,博罗内的愤懑,总算略略发泄了一些,深深透一口大气,说道:发电报!两份!一份给西贡,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儿?!一份给巴黎——把这个‘抗议照会’转给外交部!两样都不能耽搁,赶紧的!克莱芒应了一声,然后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怀疑,目下,西贡那边儿,说不定还不如咱们呢——交趾支那总督府说不定还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升龙战况的信息呢!微微一顿,还有,北京的关于升龙战况的种种传言,要不要梳理一下,一并报告巴黎?毕竟,中国政府的‘邸报’,最快也得一、两天之后才能看的到。
博罗内心烦意乱,踱了几步,站住了,给西贡的电报照发,附上那份‘抗议照会’——不过,唉!你说的对,目下,拉格朗迪埃尔、穆勒他们,对升龙的战况,很可能还一无所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