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致远,端善说道,我本来是很感激的,可是——你感激他?伊克桑心里,重重一声冷笑。
事发第四天,端善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李致远过来找我,说,十五万银子,都已给了潘家了,叫我不必再担心了;这笔钱呢,他也不急用,我尽管慢慢儿的还,一年还一点儿,还个十年、八年的,甚至再久些,也没有什么问题——顿了顿,我对他打躬作揖,说真是不晓得该怎么谢他才好!李致远说,我是老师,他是学生,这个礼,他当不起,至于‘谢’嘛,其实也简单,呃——说到这儿,小心翼翼的觑着伊克桑,吞吞吐吐的,说不下去了。
伊克桑很平静,他说要见我喽?是,端善涩声说道,李致远要我……将他引见给你——顿了顿,我当时就有些糊涂了,问他,所为何来呢?顿了顿,李致远说,呃,‘伊爵爷当世名将,学生仰慕已久!若能一睹风采,实在大慰平生!再者说了,伊爵爷是安徽提督,造福皖民良多,别的不说,没有伊爵爷诛李世忠,皖境也不能像今天这般安静!身为皖人,很应该代乡梓向伊爵爷致意的。
’伊克桑突然发现,端善和自己,一翁一婿,做的竟都是安徽的官儿,一个学政,一个提督,嘿。
我大感为难,端善说道,对李致远说,你有所不知,轩军是有规矩的,公务之外,将领不得随意交通朝臣,再者说了,他也忙——我指的是你军务繁忙——一个月难得回一次北京,我看,这个面儿,就不必见了吧!李致远的脸子,立即就放了下来,冷笑着说道,‘我为老师,尽心竭力,搭进去的,何止是全副身家?——我还替老师担着血海般的干系!奸杀民女这种事情,可不是民不告、官就不究了的!怎么?现在不过小小一个请求,老师都要敷衍我?’我听到‘奸杀民女’四字,差点儿背过气去,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唉!嗯,至此,事情大致明白了。
我也不晓得,端善喘了一口气,这个李致远,为什么一定要见你?如果——顿了一顿,咬了咬牙,贤婿,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法、不堪的要求,我立即仰药以殉,决不能叫你为难!哈,您连仰药以殉的话都说了出来,还不是叫我为难?伊克桑微微摇头,岳丈不可生这样的拙主意!不然,岳母怎么办?娟儿又怎么办?一之谓甚,其可再乎?娟儿,是伊克桑夫人的乳名。
端善倒没想到,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这样的书包,伊克桑一个从没正经读过书的武将,掉的如此顺溜,呆了一呆,说道,是,贤婿的责备,我不敢不受。
岳丈言重了,伊克桑淡淡的说道,我哪里敢责备长者?顿了顿,给李某写了借据吧?呃,是的……顿了顿,端善觑着女婿的神色,很困难的将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借据上……还写了借款的情由……呃,‘为赔付潘氏损失’……伊克桑目光一跳,什么?呃,本来,端善的话,说的更加困难了,潘兴邦还要我……写的再明白些、详细些——写明‘强污’什么的,我死活不干,说事情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认的,他们才没有坚持……还没蠢到家——不过,仅仅为赔付潘氏损失七个字,就已经是黑纸白字的将把柄交到人家手里了!不过,也叫没有法子,按照借贷的习惯,正常情形下,数额如此之大的借据,没有不写明情由的。
借据是写给李致远的,伊克桑说道,却是潘兴邦叫你如何落笔?呃,是……李致远在一旁,伊克桑说道,对于潘兴邦的指手画脚,必是由头至尾,未置一词喽?是……好罢,伊克桑的眼睛里,闪着幽暗的光,我就见一见这位李先生。
**伊克桑几乎可以肯定,李致远、潘兴邦两个,合伙做了一个局,将岳丈装了进去。
最大的疑点,是锦儿那个极其荒唐的要求,休了家里的黄脸婆,娶我续弦,稍稍有点儿脑子的人,都晓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则锦儿提出这个要求,其目的,根本不是真要做端善的继室,而是为了激端善翻脸,然后,两个人就可以推推搡搡、拉拉扯扯了。
然后,在推搡拉扯之中,觑空儿跌上一跤,叫端善以为,弄出了人命。
就是说,目下,这个锦儿,只怕什么都好好儿的——莫说性命无忧,就是油皮都没擦破一块,也说不定。
伊克桑仔细分析了端善的叙述,没有任何实打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个锦儿确实是跌死了——锦儿面朝下趴在地上,端善并没有看到她额角的伤口,也说不清楚,这一跤,她是怎么跌的?是撞到了墙角还是桌角?仰面跌倒,摔到了后脑,有可能一跤便将人跌死;但俯身跌倒,如果没有撞到什么尖锐的硬物,几乎是没可能将人跌死的。
没有鼻息?屏住呼吸就是了。
心跳、脉象做不了假,可是,端善并有没有伸手去摸。
至于半张脸都埋在血里,手脚够快的话,拿一袋红颜料什么的做个假,是很容易的事情。
还有,潘兴邦夫妻进来的也太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