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将门拉开了几分,筱紫云侧着身子进去了,年轻人伸出头来,如筱紫云出门的时候一样,左右看了一看,方才关上了门。
这是一所一进的小房子,没有厢房,院子也极小,进了大门,不过四、五步的光景,就掀帘子进屋了。
年轻人点燃了一根蜡烛,筱紫云摘下毡帽,挺直了一直佝偻着的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递了过去,呶!年轻人不接,什么呀?金叶子——大约值个千儿八百的银子吧!我不要——年轻人冷冷的说道,我替你们做事情,不是为了钱!什么你们、我们的?筱紫云恼火的说道,难道咱们两个,不是亲生的兄弟?这个年轻人,名叫桂俊,就是那位通过南堂司铎庄汤尼向法国驻华署理公使博罗内转告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的兄弟。
当然,庄汤尼口中的兄弟,是男性教友之意,同筱紫云的兄弟,不是一码事儿,不过,桂俊和筱紫云,确实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而且,还是孪生兄弟。
前文有过介绍,桂俊所在的苏努家族,因为信奉天主教,以及卷入康熙末年的九王夺嫡,在雍正朝惨遭打压,其后乾隆、嘉庆、道光数朝,几乎每一朝,苏努家族都叠被横逆,族人星散零落,道、咸之交的时候,北京这儿,只剩下桂俊的父亲文潞这一支了。
文宗登基,禁教的风声很紧,彼时,文潞的父亲、也即桂俊的祖父图明阿早就去世了,苏努一族如果再遭处分,文潞一家,就没有免于发谴的理由了——当初,文潞之所以可以免于发谴,留在北京,是因为图明阿瘫痪在床,他本人既无法发谴,朝廷也不能不许他们家留下一个幼子——即文潞,照应图明阿。
为免被一网打尽,文潞夫妻商量之后,忍痛将孪生兄弟中的哥哥桂纶,送给了一个戏班子,并和戏班子约定,对外,就说这个孩子是个孤儿。
这就是后来红遍四九城的春和班头牌筱紫云。
不过,因为筱紫云自幼同父母分开,因此,虽然幼时曾经受洗,但多年隔阂,已经不能算是在教了。
反正,桂俊摇了摇头,艾翁的钱,我不能收!微微一顿,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我答应你们……呃,我答应你做事情,是为了‘护教’,不是为了钱!收了钱,整件事情,就变味儿了!这不是艾翁的钱!筱紫云说道,是我自己的梯己!我怕一大包银子扎眼,特意去换成了金叶子——怎么,我的钱,你也不收?桂俊不吭声了。
过了片刻,说道:我也实在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打小儿,日子就是这样子过来的,早就惯了!冷不丁的,大手大脚的花钱,不也忍人生疑?目下暂时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筱紫云说道,不是说以后就都没有用钱的地方了——你且收着,别的,再说!顿一顿,别的不说,阿玛和额娘的坟,也该收拾收拾了吧?哪里用的这许多?桂俊说道,千把文的就够了!筱紫云不耐烦了,懒得同你啰嗦了!——我好歹是哥哥!顿一顿,我都已经带过来了,你还叫我带回去不成?桂俊又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来,接过了小布包。
收好了金叶子,替筱紫云倒了一碗茶来。
这个茶,一股子泥腥味儿,同筱紫云平日里喝的茶,天壤有别,但他捧起茶碗,一气喝了下去,几乎一滴不剩。
放下茶碗,烛火摇曳之中,筱紫云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动,小时候喝的茶,就是这个味儿,现在……唉!桂俊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再过些天,筱紫云幽幽的说道,就是阿玛的忌日了,你替我给阿玛、额娘……多磕几个头。
我不能替你磕这个头——桂俊淡淡的说道,我是‘在教’的,只鞠躬,不磕头!你——!你不必有什么不痛快,桂俊说道,阿玛、额娘他们祭祖,也是这个样子的——顿一顿,咱们一家子都是尊崇天主的,只你一个人例外——你要磕头,以后有机会了,自个儿去磕吧!这一回,轮到筱紫云不说话了。
好了,桂俊用比较和缓的语气说道,咱们有事儿说事儿吧!筱紫云没有马上答话,桂俊侧过头来,觑了觑筱紫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你这个妆扮的……挺有趣的,方才开门的时候,弄的我大大一愣呢——顿一顿,大晚上的,就是熟人撞到了,大约也认不出来,面前的这位,就是名动四九城的筱老板吧?以后都要这个样子!筱紫云说道,咱们俩见面儿,不论在哪儿——我那儿也好,你这儿也好,其中的一个,都要扮了起来——你该怎么扮,一会儿我教你。
顿一顿,总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咱们俩呆在一起的时候,不能都拿本来面目示人——不然,万一被人瞅见了,是个人,就会生疑的!是啊,你们俩,长的太像了呀。
事实上,因为多年的生活环境的差异,桂俊和筱紫云的相貌,已经不能说是一模一样了,不过,还是非常相像,只要眼睛不严重近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对亲生兄弟。
桂俊点头,好罢——一会儿你教我。
微微一顿,说事儿吧!艾翁说,筱紫云说道,要想个法子,发动一次教案。
教案?桂俊一怔,什么意思?找一间教堂,筱紫云说道,或者北京,或者天津,点一把火,死两个人……话没说完,桂俊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厉声说道:你胡说什么?我是‘护教’,不是‘害教’!我话还没有说完,筱紫云冷冷的说道,你着急个什么劲儿?顿一顿,还有,你这么大声做什么?生怕外头听不见?我是为了‘护教’……你坐下!筱紫云打断了桂俊的话,我跟你说,这正是为了‘护教’!桂俊坐了下来,满脸的狐疑。
我问你,筱紫云说道,‘护教’之根本是什么?不就是叫法兰西打赢这场仗吗?如果法国人打输了,被赶出中国了,哪个来替你们‘护教’?英吉利人?俄罗斯人?美利坚人?还是奥地利人?西班牙人?普鲁士人?桂俊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都不成的。
是啊!筱紫云说道,英吉利是什么‘国教’,俄罗斯是什么‘东正教’,美利坚是什么‘新教’,普鲁士是什么‘路德宗’,同你们的‘天主教’,都不是一路的——顿一顿,奥地利、西班牙崇信的,倒都是‘天主教’,可是,一个自顾不暇,一个在中国连个公使馆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力量‘护教’呢?再一顿,所以,‘护教’,非法兰西不可——对吧?桂俊点了点头,对。
所以,筱紫云说道,咱们一定要帮着法国人打赢这场仗!顿一顿,怎么打赢呢?一个是军事上的——这个等一会儿再说;另一个——你想一想,这一回,朝廷对法兰西,为什么这么横呢?这……桂俊迟疑的说道,大约,朝廷觉得,自个儿的力量,已经比之前强了许多了吧?不过就几年的功夫,筱紫云冷笑着说道,能强到哪里去呢?顿一顿,我跟你说了吧!朝廷是觉得自己有了靠山,所以,有恃无恐!靠山?是啊!谁啊?英吉利、美利坚、普鲁士!*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