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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九章 死人是最好的保密者

2025-04-03 08:01:16

博罗内倒是一直以来,就很想同桂俊见面的——当然,更想见那位艾翁的面;待见到本尊,眼前不由一亮,桂俊之英俊,真的是……人如其名!这也罢了,相貌毕竟是爹妈给的,真正难得的是举止、气度——只看那份举手投足间的从容、轩昂,若不晓得底细的,还以为是哪位浊世佳公子,故意换上了粗布衣裳,微服出来同自己会面呢!这个……较之其经济状况,实在是不大相符啊!略一深想,不由暗自赞叹:虽然早就被剥夺了一切爵位,可是,到底是骨子里的贵族!而且,苏努一族,五世奉教,迭被横逆,却始终不屈不移,真正是那个——哎,中国人有一句话是咋说来着?哦,对了,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此真正苏努家族之谓也!这个家族,一百几十年来,不晓得遭受了多少倾覆之祸?却一切淡然处之,从容、轩昂什么的,是因此而刻到了骨子里了!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家族,奉艾翁为主,则这位艾翁,又不晓得是何许样的了不起的人物?以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为奥援,里应外合,法兰西之大事,何愁不成?想到这里,博罗内不由就心痒难搔了!一开口,还有更多的惊喜——桂俊的法语、英语,竟然皆十分流利!博罗内惊喜之余,更增好感,也更添信心,便说了许多仰慕甚至抱不平的话——为苏努家族五世奉教、坚贞不屈而未被封圣抱不平;并拍着胸脯保证,此役过后,法兰西帝国政府一定运用影响力,要求教廷为苏努家族封圣。

于是,桂俊的眼睛也大大的发亮了!博罗内本就对桂俊教案一计很感兴趣,谈的既投契,愈发觉得此计大妙了!法兰西将此案拿到国际上大肆渲染,亲法的国家不必说了,就是中国那班不知是真是假的盟友,迫于国内、国际舆论,也不能不对此案表示严重关切,就算不肯兴兵问罪,却不能不同中国划清界限——中国外援断绝,孤家寡人一个,还不是任我**兰西搓扁揉圆?哈哈!哈哈!哈哈哈!至于中国人之外,还至少应有一名泰西人充作牺牲,博罗内也觉得是有必要的——不然,如桂俊之言,此案的影响力就不足够了,影响力既不足够,各国的关切,也就不足够严重,中国政府就遭受不到足够的压力——反正,只要死的不是法兰西人,俺就没有意见!当然,这个没有意见,不可明说,只能婉转的对桂俊表示支持,而庄汤尼不晓得是听不明白博公使的婉转,还是虽然听明白了却不尿博公使的这一壶,依旧斩钉截铁:这不成,要杀,只能杀中国人!这就难办了。

庄汤尼虽然是法籍,可是,他直隶于教廷,并不听命于牧守巴黎总教区的机枢主教——就是说,不归法国管;因此,博罗内这位兼护教之责的法兰西驻华公使,并不能对庄汤尼直接下命令,庄司铎真顶起牛来,博公使也是无可奈何的。

另外,博罗内也顾虑到,制造这件教案,不可能事先向上头请示、得到允准后方才实行——纯粹是自己自把自为;万一事机不密,泄露于外,自己等同参与甚至主使谋杀神职人员,这个责任或者说罪名,实在是太大了,搞的不好,坐牢都是有可能的,因此,自己人必须统一意见,不能硬来。

自己人,也包括今天没有与会的克莱芒——以克来芒的脾性,十有**,是不会乐意背上这口锅的。

当然,最关键者,还是庄汤尼。

事实上,没有庄汤尼的配合,就想硬来,也无从下手啊。

于是,也就尊重庄司铎的意见了。

桂俊虽然略感遗憾,不过,也表示理解,说,既如此,那就一步步来吧!倒也不急于一口就吃成个胖子!‘不急于一口就吃成个胖子’——桂兄弟的这个譬喻好!博罗内拊掌笑道,对嘛,一步步来,一步步来!一步步来——桂俊微笑说道,若以某神职人员为‘牺牲’,这一步,跨的确实大了些;不过,如果仅仅是叫某位神职人员受一点子轻伤呢?——这一步的步伐,是否是可以接受的呢?博罗内、庄汤尼对视一眼。

轻伤?庄汤尼问道,怎么个‘轻伤’法呢?就这样——桂俊一边儿比划,一边儿说着,在大臂的外侧,划一道浅浅的口子。

这——庄汤尼踌躇不语。

如此一来,桂俊从容说道,渲染舆论之时,就有‘神职人员死伤’可为凭藉了——‘南堂’里头,毕竟没有华籍的神职人员嘛。

第三四零章 地狱边缘,躯壳灵魂此案唯一的破绽,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会不会在案发现场认出桂俊?当然,桂俊在南堂的告解神父是庄汤尼,从来没有和阿历桑德罗神父直接打过交道,两人并不相熟,南堂信徒众多,阿历桑德罗神父不可能每一个信徒都记得,不过,桂俊的形象、气质毕竟异常出众,不排除阿历桑德罗神父对他留有特别的印象。

而案发之时,桂俊不可以不在现场,别的不说,万一杀手认错了人,竟将那道浅浅的口子搁到了庄司铎的身上,如之奈何?虽然,庄司铎、阿副司铎的形貌差异甚大,可是,就像中国人在泰西人的眼中都生的一个模样,中国人看洋鬼子,大约也脸盲,所以,不可不慎啊!庄汤尼将这个顾虑说了出来,桂俊微笑说道,我当然要‘与会’的,不过,请神父放心,阿历桑德罗神父不可能认出我来——我可以化妆易容嘛!我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从来没有直接打过什么交道,他不可能单凭身形、声音就认出我是哪个的。

啊……对!庄汤尼放下心来。

敲定一切细节之后,博罗内终究还是忍不住,婉转请问艾翁的身份。

桂俊坦然说道,绝不是敢信不过公使阁下和神父两位!只是隔墙有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艾翁的真实身份若泄露了出去,我虽百死亦莫赎!而艾翁也再不能为法兰西帝国之奥援!所以——还请谅解!哪里——是我唐突了!不过,有一点,桂俊说道,我可以剖诚相告——艾翁与‘山人’,不共戴天,此生以亲睹‘山人’之倾覆为第一快心之事,所以,请公使阁下放心,我们双方的利益,完完全全是一致的。

博罗内眼中灼热生辉,啊……好!还有,桂俊微笑说道,大功告成之后,对于社稷朝廷,艾翁自然也要负起应负的责任——到时候,艾翁的真实身份,自然就不必也不能再向两位隐瞒了。

博罗内揣摩桂俊话中之意,这个艾翁,是打算趁你病、摞你命——趁中国大败于法国之际,发动政变,取山人代之,于是连连点头:好,好!我代表法兰西帝国政府郑重承诺,一定对中国的新政府提供无私的、全面的支持!就这样,各怀鬼胎,各打算盘,尽欢而散。

**进来五个人,庄汤尼哭丧着脸,桂俊在中间,披着斗篷,戴着风帽,帽檐压的很低,整张脸都掩在阴影里——深夜之时,灯光昏暗,也看不清楚,他化了妆、易了容没有?其余四个,左边两个,右边两个,都是一身黑色紧身夜行服,且都拿黑布蒙着脸——这些,同咱们的计划,都是一样的;而来几个人、做什么打扮、哪个是‘贵人’,也都事先给文通译交代清楚了,于是,他走上前,冲着桂俊鞠了一躬,喊了声‘艾大爷’,然后就一一的把我和阿历桑德罗神父‘介绍’给桂俊。

‘介绍’过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对桂俊说了声,‘没错吧?’桂俊回了句,‘没错!’那个黑衣人就喝一声,‘动手罢!’说到这儿,庄汤尼大大的喘了口气,然后,然后——说不下去了,双手捂脸,放声大哭。

这一哭大出博公使和克一秘之意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二人不由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对视一眼,齐齐耸了耸肩,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

庄司铎佝偻在椅子上,一个庞大的身躯抽搐不止,一直哭了差不多半刻钟,方算止哀。

抬起头来,只见一部尺把长的红褐色的大胡子上,沾满了眼泪鼻涕,一塌糊涂。

于是,克一秘受累,出去端了盆水,拧了条毛巾,请庄司铎净一净面。

庄汤尼道过谢,接过毛巾,嘴里嘟囔着,这个活计,叫仆人来做就好……博公使、克一秘皆微微苦笑:这个活计,怎么好假手下人?叫人看见你庄司铎痛哭流涕的形状,不成大新闻了?折腾过一轮了,见庄汤尼的情绪大致平复下来了,博罗内皱着眉头,问道:会不会是……一时失手?呃,我是说——抬起右手,在自己左臂上虚虚的比划着,本来,是想在这儿拉一道口子的,结果拿捏不准——或者,呃,阿历桑德罗神父下意识的躲了一下,两下里一错,就……割到喉咙了?不,不,不!庄汤尼把个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大胡子都甩了起来,一滴不晓得什么性质的液体飞溅到了克莱芒的脖颈上,他不由暗叫一声,倒霉!绝对不是失手!庄汤尼斩钉截铁,阿历桑德罗神父也根本没有做任何躲闪的动作——根本反应不过来!顿一顿,杀阿历桑德罗神父的,就是那个发出‘动手’命令的黑衣人——阿历桑德罗神父中刀之后,撞撞跌跌的往回跑,一个同伙要追,他还说,‘不必追了!他活不了!’原来,确实有人说过不必追了!他活不了!这句话,只不过,不是艾大爷说的就是了。

我百分百确定,庄汤尼不晓得是咬着牙,还是牙齿打战,总之,嘴里格格直响,那一刀,就是奔着要阿历桑德罗神父的性命去的!博罗内不说话了。

我目瞪口呆,庄汤尼继续说道,脑子中一片混乱,那个黑衣人拿刀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一哆嗦,才清醒过来——顿一顿,他收回了刀子,就开始说什么,‘我们中国人,被洋人欺负的狠了,洋鬼子——不论哪儿来的,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又什么,‘今儿个,之所以暂时寄下你的这颗洋狗头,是为了得有人替我们传话——’再一顿,这些话,‘计划’里都是有的,可是,‘计划’——唉,‘计划’是说给阿历桑德罗神父听的呀!现在,阿历桑德罗神父已经……咳咳!而他们……咳咳!咳咳!说着说着,庄汤尼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泪鼻涕都咳了出来。

好不容易顺过气儿来了,他们……就好像从来不认得我这个人似的!我站在那里,听着那个黑衣人说话,那个感觉,就好像……就好像站在地狱的门口,听……听一个魔鬼说话一样!博、克二人都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了起来。

之后,庄汤尼微微放低了声音,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同我接受问询时说的那些,基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