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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无可如何,戛然而止

2025-04-03 08:01:16

没有人说话。

屋外,风狂雨骤,疾风挟着铜钱般大的雨点,打在门板上,噼啪作响;屋内,煤油灯的光芒,愈发暗弱,亦愈发的摇曳不定了。

风声雨声之中,三个人或重或轻的呼吸声,彼此清晰可闻。

本来,信中对岛津久光父子,百般詈辱,形如呵斥仆役,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身为武士,很应该勃然作色,拔剑斫案,誓与写信人不同戴天才对——反正,能咋慷概激昂就咋慷慨激昂!可是——唉,一个字儿也出不了口啊!这封信最厉害的地方,并不是什么穷追穷寇、灭此朝食、玉石俱焚、身死族灭之类的威胁,而是闲闲一刀挥下,便斩断了藩主、藩臣之间的最重要的那道联系——忠义,三言两语之间,便给大久保某、西乡某戴上了背主、叛臣的帽子——而大久保某、西乡某竟无一词可对!这顶沉重的帽子,还不晓得怎样才能摘下来——这种情形下,勃然作色,拔剑斫案给谁看呢?嚷嚷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啥的……呃,不太讽刺些了吗?目下,堆积在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巨大的惶恐和窘迫——就有几分怒火,也是因为不晓得何去何从而生出来的恼羞成怒。

惶恐和窘迫之外,大久保利通的心中,还升起了一股浓重的悲凉。

关逸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对手啊!他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些事情?怎么可能……远隔重洋而直抉人心之底?!太可怕了!大政奉还之后,紧接着,继之以奉还版籍——各藩国交出土地、人口和政权,废藩置县。

至于藩主们——佐幕的不必说了,先去做几天阶下囚再说;勤王的,按照出力多寡,分三六九等,以爵位羁縻之外,再给一份丰俭有差的年金——大致是其做藩主时的收入的十分之一吧!所有藩主,无论爵位高低,皆不许再染指政治——不论是中枢政治,还是地方政治。

就是说,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富家翁。

当然,您要硬说成是寓公,也不是不可以。

其中,也包括大久保利通的主君——萨摩藩藩主父子岛津某某、岛津某某。

可是,以上种种,我深埋心底,从没有跟任何人——包括西乡从道——正经的讨论过啊!西乡从道虽为大久保利通头号亲信,可是,这件事情,大久保利通只是很含糊、很委婉的对之略略点过三、两句而已——彼此默喻罢了。

至于大山岩,虽同为大久保利通在军务上的左右手,但亲信程度是不如西乡从道的,这种至敏感的事情,大久保利通一个字也没有对大山岩提起过。

关逸轩——他怎么可能想到这一层去呢?!而且,犹如钻进了我的心里,一切亲睹!大久保利通背上生寒: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足足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勉强抑制住心头狂涌的波澜,大久保利通开口了:小松君……还说了什么吗?西乡从道、大山岩不由都大透了一口气:您总算开口了!快把我们哥儿俩憋死了!呃……大山岩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小松家老说,这是关逸轩写给主公的亲笔信,他偷偷的抄录了一份,叫我赶紧给大久保君送过来,千万别耽搁了……就这些,再没有别的了。

赶紧?呃……是啊!西乡从道的关注点,不同于大久保利通,他诧异的问道,‘偷偷的’?大山岩点点头,对,‘偷偷的’——反正,小松家老是这样说的……西乡从道看向大久保利通,大久保君,可有些奇怪啊,小松怎么会……话没说完,大久保利通一声冷笑,当然不会了!小松带刀何许人也?岂会背着主公,将如此重要的信件泄露于外?西乡从道一怔,大久保君的意思是,小松这么做,其实是……主公的授意?当然喽,大久保利通淡淡的说道,主公想叫我看到这封信,可是,又不能当面将信甩到我的脸上——那不是太难看了吗?顿一顿,所以,才叫小松君扮了一出‘蒋干盗书’!呃……西乡从道、大山岩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又没有人说话了。

不过,这一回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

唉!西乡从道叹了口气,主公拿这封信怎么办好呢?还真是……有些替他头疼啊!顿一顿,是不是……就权当没有收过这封信呢?事实上,西乡从道想问的是,咱们拿这封信怎么办好呢?第五十三章 一次改变了三个大国国运的采访普鲁士,柏林,首相府。

鹿儿岛风雨如晦,柏林的天气,却是阳光灿烂;大久保利通和两个心腹密议如何应对清国辅政王的泰山压顶的时候,普鲁士首相俾斯麦正在接受《南德意志报》主编波赫穆的采访。

主人十分客气,邀请客人同进下午茶,这个待遇,不是每一个访客都有的,波赫穆受宠若惊,首相阁下,我非常荣幸!顿一顿,首相府的下午茶,一定非常美味!俾斯麦呵呵一笑,对于美食,我基本上没有什么鉴赏能力,首相府的点心,未必能够给你留下多么美好的印象;不过,今天的茶叶,倒是十分特别——是一种来自中国的未发酵茶,叫做‘龙井’。

哦?而‘龙井’之前,俾斯麦说道,还要加上一个‘明前’的定语——顿一顿,这个‘明’,是中国的一个叫做‘清明’的节日的简称,也就是说,这批茶叶,是在‘清明’之前采摘的,而且,是‘头茬’——第一批采摘的。

啊……很有意思!波赫穆先赞了一句,然后说道,首相阁下,我晓得普、中两国邦谊敦睦,不过——请问,我们开始从中国进口茶叶了吗?俾斯麦大笑,迪特,我佩服你的职业敏感!顿一顿,不过,我们今天喝的茶叶,可不是‘进口’来的!那——这个‘头茬明前龙井’,产量极低,根本没有大量出口的可能!俾斯麦说道,我们今天喝的,是中国的辅政王送我的礼物——采摘、煎炒之后,立即上船,三天前刚刚到埠——拢共不过一公斤罢了。

波赫穆的名字是迪特里希,迪特是昵称。

啊,原来如此!波赫穆的声音中满是惊喜,我真是非常幸运呢!顿一顿,俯一俯身,我是说——首相阁下,能够享受如此珍贵的茶叶,我受宠若惊。

而且,迪特,俾斯麦笑道,今天,我请你换个新鲜喝茶的法子——不用瓷杯,用玻璃杯。

玻璃杯?是的。

顿一顿,俾斯继续说道,是这样子的:将刚刚滚沸的开水,注入玻璃杯中,八分满,然后取一撮茶叶,轻轻掷下,嗯,热气烘托,茶香上浮,中人欲醉!接着,可以静观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载沉载浮,玉体横陈,纤毫毕现,美不胜收!首相阁下,波赫穆笑道,您还自谦‘对于美食没有什么鉴赏能力’?——您创造了一种多么有新意的喝茶的法子啊!而且,您关于水中的茶叶的譬喻,更加有创意——‘玉体横陈,纤毫毕现’,哈哈!用玻璃杯喝‘龙井茶’,不是我的创意,是关亲王的创意,我依样葫芦罢了;俾斯麦微笑说道,而‘玉体横陈,纤毫毕现’云云,更加不关我的事儿了——是驻华公使李福思的‘创意’!顿一顿,迪特,这一段,你如果写进报道,一定要注明哦——嗯,用玻璃杯喝‘龙井茶’的发明权,我可以贪天之功为己有;可是,第一个用女人的身体来譬喻茶叶的荣誉,我就敬谢不敏了——这个荣誉,还是给李福思那个‘海盗’吧!在德国政界,李福思因为长相凶恶粗豪,得了一个海盗的雅号。

波赫穆大笑,是!谨遵台命!很快,侍者端来了一个银盘,上面摆了一只水壶,两只玻璃杯,一个锡罐,一个小小的木碟子,碟子里头,是一只小小的木镊子。

俾斯麦亲手操作,注水入玻璃杯之中,打开锡罐,用那只小小的木镊子,夹了一撮茶叶出来,轻轻掷入水中。

迪特,请吧!俾斯麦做了一个手势,水很烫,小心些——一手托杯底,一手扶杯口,不要接触杯身。

顿一顿,补充说道,不要马上喝,先取其香氛——待水面上的茶叶,都沉入水中了,‘载沉载浮’了,再喝。

波赫穆如其所言,一手托着杯底,一手轻扶杯口,小心翼翼的。

不过,杯底极厚,虽然注了八分满的热水,却也并不烫手。

凑近口鼻,果然茶香弥漫,微微吸气,不禁有醺醺然之意。

不由就轻轻喝了声彩:好茶!不多时,玻璃杯中的芽叶,已经一片接一片舒展开来,透过杯壁看去,果然……载沉载浮,玉体横陈,纤毫毕现。

怪不得要用玻璃杯呢,果然美不胜收啊!芽叶尽数浸入水中了,波赫穆端起杯子,慢慢地抿了一口。

他的脸上,立即浮现出惊喜和享受的神情,以致眉头都微微地皱了起来。

好香的茶!波赫穆轻轻透一口气,不仅回甘悠长,而且,好像,好像,嘴唇抹上了……一层极薄极薄的油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