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汝昌打头,乔百伦继之,按照职衔之高低,与会者鱼贯而出会议室。
不过,并非立即进入会议室左近的高级军官餐厅——各舰舰长须先赶回本舰,传达作战会议精神,并对今晚及明天的行动,做具体、细致的布置。
会餐的时间,定在七点正。
嗯,今儿个,各位高级军官的午餐提前了一个小时,晚餐则推迟了一个半小时,也算是桍腹从公啦。
六点半,晚霞漫天,熔炉般的夕阳,烧穿云层,缓缓坠向大海;极目海天,霞光万丈,无穷尽的碎金,在水面上闪烁跳跃。
在霞光的沐浴下,各舰的主甲板上,又开始热闹了,口令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在低级军官的带领下,士兵们开始做晚操了。
晚操的程序,仿佛早操,也是体操、剑操和军武拳,具体情形,就不再赘述了。
七点正,晚操结束,而冠军号舰艉主甲板下的高级军官餐厅内,会餐准时开始了。
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挨的很近,二者的格局亦仿佛,但装潢方面,前者较后者更加考究:天花、墙壁、餐桌、地板,触目所及,一水儿的苏格兰地区出产的雕花橡木;所有的灯具,包括吊灯、壁灯,则皆为来自法国御用级的水晶品牌巴卡拉。
海军是贵族军种,这个时代,大型战舰的高级军官餐厅的装潢,比肩皇家苑囿,乃是惯例,无足深究;不过,只要战斗一开始,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这两处舰上装潢最豪华、空间最宽敞的舱室,就会立即变身,成为紧急医疗处置室,也即是——手术室。
高级军官餐厅的餐桌、会议室的会议桌,因其足够长、足够宽,都会被征用,变身手术台。
到时候,装修考究的舱室内,血污四溅,断肢纵横,哀声不绝;战斗结束之后,即便这两个舱室本身并没有受到敌人炮弹的破坏,也会变得面目全非,十有**,都需要重新装潢的。
此亦乃惯例也。
另外,关于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的装潢,曾经发生过一段有趣的插曲,也是很值得一说的。
按照欧洲各国海军的惯例,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的墙壁上,都要悬挂本国君主或海军先贤的画像——拿英国皇家海军来说,出镜率最高的,除了君主,就是霍雷肖?纳尔逊的画像了。
可是,中国的海军,刚刚成军,并无先贤可言;而中国的传统,皇帝的御容,神圣而神秘,绝没有到处张挂的道理。
再者说了,今上是女子,除了御容,还是芳容,照中国的传统,这个,更加不宜公之于众啦。
这不能挂,那不能挂,墙壁上光秃秃的,实在不算好看,咋办涅?丁汝昌突发奇想:咱们挂一张关公像吧!乔百伦、狄克多等人了解到,这位关公,乃是中国的名将和武神,那么,悬挂他的画像,同悬挂海军先贤的画像,本意是仿佛的,于是,欣然赞附。
就这样,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的墙壁上,各出现了一副大尺寸的关公像,而且,出自西洋画师之手笔,是两副不折不扣的油画。
嘿嘿,是不是挺有趣的?更有趣的在后头。
关卓凡登舰视察,一看到关公像,脸子立即放了下来,冷笑着说道:怎么?你们打算玩儿‘水淹七军’吗?微微一顿,那还建什么海军?我看,将锅炉、桨轮什么的,统统拆了,只留下风帆,也就够用了!这话风不对啊!丁提督只怔了一怔,便反应过来了,大声传令:来人!将关公请走……呃,将画像拆了下来!……入库!于是,彼时全中国唯二的西洋关公像,便锁进了威海卫海军基地的仓库;而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的墙壁上,又变得光秃秃的了。
可是,唉,总是介么光秃秃的,毕竟不是个事儿啊!咋办涅?丁汝昌再次灵机一动:这样吧,咱们挂舰队创始人的画像吧!舰队创始人?哪位呀?嘿嘿,自然就是俺们的关公讳卓凡字逸轩啦!咦,也是一位关公呢……于是,两副戎装毕挺的关亲王画像,便分别挂到了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和会议室的墙壁上。
关亲王看见了,颇出意料,不过,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别的什么表示。
丁汝昌暗喜:好!这一次,马屁终于拍到马屁股上了!**诸将入座之后,丁汝昌说道:刚刚接到一个新的消息,给各位做一个通报——顿一顿,海关巡船‘飞虎号’,在川沙厅海域,截住了一只法籍货船‘阿维尼翁号’,这条船,刚刚从吴淞口出海,船上并无任何货物——或者说,唯一的‘货物’,就是法国驻上海领事馆的一等秘书伯努瓦先生了。
哦?听众们都竖起了耳朵。
川沙厅位于吴淞口东南,刚刚出长江口的位置。
这位伯努瓦先生,丁汝昌面露微笑,并带着一点点讥讽的语气,以及‘阿维尼翁号’的船长、大副,皆无法说明,‘阿维尼翁号’、以及伯努瓦本人此行之目的——还有目的地;‘阿维尼翁号’的船长、大副等,尤其紧张惊慌,据‘飞虎号’的人说,这两位,一头、一脸的汗——顿一顿,根据以上情形,‘飞虎号’有理由相信,伯努瓦以及‘阿维尼翁号’,正在从事与他们身份不符的活动,因此,不能不将之交给中国有关部门问询、处置。
再一顿,伯努瓦缄口不言;不过,‘阿维尼翁号’的船长、大副,略一盘问,也就招供了——他们重金受雇于法国驻上海领事馆,一路南下,目的地呢,很有趣,是‘活动’的——‘北京—东京’舰队。
说到这儿,大伙儿都明白了。
找到‘北京—东京’舰队,丁汝昌继续说道,‘阿维尼翁号’便算完成任务,至于伯努瓦先生要和舰队的长官们说些啥,他们就实在不晓得了。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当然了,也很好猜——当然是将我舰队已抵埠上海的消息告知萨冈将军啊!顿一顿,不然的话,直到现在,萨冈将军还以为中国舰队窝在威海卫基地里不敢露头呢!在座不止一个人,轻轻的笑出声来。
如何处置伯努瓦及‘阿维尼翁号’暂且不说,丁汝昌说道,但鉴于法人行径之不轨,我方已作出两点决定:第一,战争期间,非有我方人员监视同行,法国上海领事馆一切人员,不得外出——彼若有不同意见,请打道回国就好;第二,三天之内,上海、江浙沿海,一切法籍船只,皆不得出港。
顿一顿,微笑说道,所以,直到接战之前,萨冈将军必然还是以为,中国舰队依旧窝在威海卫基地呢。
哈哈哈。
狮子啰嗦两句:原时空,中法战争之时,中国海关从英国订购的缉私舰中,就有一只叫做飞虎的,飞虎号的责任,缉私、打击海盗之外,主要是为各地的灯塔运送补给。
法军进攻台湾基隆、淡水之时,飞虎号正在给台湾各灯塔运送补给物资,法舰拉加利桑尼亚号截住了飞虎号,指其涉嫌偷运军事物资,将其扣留了下来。
好,丁汝昌微笑说道,消息通报过了,上菜吧!*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一七章 大海战之七:举杯!为明天之胜利寿!海军的会餐,都是标准的洋餐范儿,诸将正要系上餐巾,丁汝昌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说道:不着急,今天晚上的第一道‘菜’,比较特别,待‘菜’上来了,再做道理。
洋餐的第一道菜,叫做头盘,有热、冷之分,煎鹅肝、焗蜗牛等,算是热头盘,鱼子酱、熏鲑鱼等,算是冷头盘——除此之外,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诸将手上停止了动作,心里却都好奇起来。
第一道菜推了上来,一眼看去,咦,果然有些花样?首先,推车之人,不是勤务或厨役,而居然是——丁提督的副官。
丁汝昌的副官姓李,官拜都司,正正经经的正四品,寻常情况下,决不能屈之以上菜一类的贱役的。
其次,小推车之上,只有两份烫金的折子。
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呃,这个花样,可有些古怪啊……李副官双手拾起折子,微微躬身,递了过来。
丁汝昌双手接过,放在自己的面前,微笑说道,这是两份贺电。
贺电?贺什么呢?丁汝昌抬起左手,在左手边的折子上,轻轻一按;同时,目光由左而右,这第一份贺电——哎,今儿个,可是陈正卿的三十整寿啊!啊?刷的一下,诸将的目光,齐聚于坐在长餐桌右首中间位置的驭风号管带陈世石身上。
陈世石大出意外,心头微微一震,脸也微微涨红了。
坐在他对面的驱雷号管带段三强,抬起右手,竖起食指,虚点了点陈世石,笑道,我们竟都不晓得——老陈,你瞒的好啊!坐在陈世石左手边的策电号管带林保泰,更是抬起右肘,狠狠怼了陈世石一下,就是!狗尾巴开花儿长草的好日子,也不打个招呼!——怎么,怕我们逼着你请客?陈世石只憨憨的笑一笑,不说话。
更多的人在想:贺电?哪儿来的贺电呢?不过,丁汝昌没有立即解答这个疑问,只是摆了摆手,止住了部下们的戏谑,庄容说道,静一静——我来恭读贺电。
呃……恭读?丁汝昌展开第一份折子,朗声念道:‘三十而立,英姿焕发;同学少年,挥斥方遒;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弟临轩举觞,遥为兄寿,青天碧海,白云金波,可为响应!’顿一顿,加重了语气,‘关卓凡恭叩华诞,再拜顿首!’话音刚落,下头已是极短促、极密集的嗡一片声响——没有一个人,能够忍住自己的惊叹和激动。
陈世石的脑子里,更是轰一声大响,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连身子都跟着摇了一摇,他吸一口气,回过神儿来,刷一下站起身来,险些将椅子也带翻了;啪一声,双脚一并,举手齐额,大声说道:谢王爷!丁汝昌先微微颔首,然后,抬起手,虚虚的往下按了按,示意他坐下。
陈世石坐下之后,丁汝昌说道,王爷说了,这个‘同学少年’,是有讲究的——环视诸将,含笑说道,在坐的,除了乔总教习、狄助理总教习、马教习以及大爱管带、小爱管带之外——他们五位,都是老师——余者,皆为同窗,此为‘同学’。
顿一顿,而毕业堪堪三年,此为‘少年’。
大伙儿略一想,还真是介么回事儿——在座的所有华员,上自丁提督,下至炮舰福星级的诸位管带,都是英国普利茅斯皇家海军学院出身,不但同校,兼且同级、同班,正正经经的同窗、同学。
乔总教习、狄助理总教习、大爱管带、小爱管带,哪位是哪位,不必啰嗦了;至于马教习,是指负责教习海军陆战队的马威达——详见第六卷《中央机枢》第一百四十一章《海外飞鸿》。
这第二份贺电嘛,丁汝昌的右手,在另一份折子上轻轻一按,亦是出于王爷的亲拟,是——为海军寿。
为海军寿?什么意思?王爷说了,丁汝昌目光炯炯,明天这一仗,是我海军的‘立军之战’!打赢了,就请旨将明天定为‘海军节’!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微微一顿,双手抱拳,虚虚一拱,上自皇上、皇太后,下至黎庶百姓,全国上下,皆为我海军寿!下头不加掩饰的轰的一声。
方才的临轩举觞,遥为兄寿,已足够令人血热;这一下,血热的简直要沸腾起来了!不过,这份贺电,丁汝昌说道,王爷交代,战后方可开读——顿一顿,因为,若打输了,自然无‘贺’可言;‘海军节’什么的,也自然无从谈起了。
再一顿,所以,诸君,努力吧!诺声如雷:是!好了,微笑回到了丁汝昌的脸上,来,将陈正卿的‘寿桃’——生日蛋糕推了上来!咦,还有介个花样?当然,海军是最洋派的,对于生日蛋糕什么的,在座的都不陌生。
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推了上来——这一次,自然就是勤务和厨役的差使,不干李副官的事情了。
蛋糕着实不小,在座一共二十一人,每人分一小块,也不过只堪堪分掉了一半。
分过蛋糕,勤务再替各位长官斟酒——斟的是红葡萄酒,可是,每一杯,都几乎斟满了。
平日里,葡萄酒不是这么个喝法儿的。
丁汝昌第一个举起了酒杯,各位,满饮此杯之后,军中就要禁酒了——顿一顿,所以,不必再多说什么了——来,为陈正卿寿!为我海军寿!为明天之胜利寿!诸将齐齐高声应道,为陈正卿寿!为我海军寿!为明天之胜利寿!**七点三十分,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中的会餐正在进行中,各舰所有不当值的水兵,皆开始前往专门存放吊床的地方,取出吊床,然后,携带吊床,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十分钟之后,亦即七点四十分,水兵们开始在各自的工作岗位附近张挂吊床,一切从容井然,有条不紊。
八点钟,冠军号高级军官餐厅中的会餐结束,各舰长回到自己的军舰。
八点三十分,水兵们做过一天之中最后一次卫生清扫之后,便迎来了一天之中最难得的悠闲时光。
沐浴着星光和海风,士兵们可以休憩、聊天、饮茶,以及玩儿一些五子棋之类的小游戏;锅炉舱下值的水兵,也即所谓生火,可以在专门为他们配置的司炉室内,沐浴、更衣。
不过,这样子悠闲的时光,只有半个小时。
九点正,各舰的管驾——即大副,在值星官的陪同下,身后跟随着一小队身着红衣、蓝裤制服的海军陆战队士兵,开始巡查全舰。
半个小时之后,也即九点半,所有不当值的官兵,皆必须进入睡眠。
舰队实行昼夜六轮值班制,即四个小时一班,此时是二十一点至二十四点的班;之后,就是一点至四点的班。
很快,除了值班人员,各舰各处,鼾声四起。
当然,总有个别失眠的,譬如,驭风号的管带陈世石。
因为今天深夜就要出港,别的舰长,都是抓紧时间休息,可是,陈世石从冠军号回到驭风号上,浑身上下,依旧热血滚沸,实在无法入眠。
于是,索性披衣而起,点亮油灯,摊开纸笔。
他要给家人写信。
这封信,既是家信,也是战书,同时,还是他的遗书。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一八章 大海战之八:实在惊喜!实在激动!凌晨十二点半,除了一俟会餐结束即率先出港执行侦搜、预警任务的炮舰扬武、振威二舰的管带,其余管带以上高级军官,皆聚于冠军号泊位前码头,参加地方为舰队举行的欢送仪式。
本来,大舰队出征,这个欢送仪式,应该要多隆重就多隆重、要多热闹就多热闹才好——岸上,旌旗漫舞,民众欢呼,如痴如狂;舰上,水兵站坡,意气昂扬,而桅桁之上,则高高飘扬着坚决发扬帝国海军荣誉、待我凯旋归来、永远谨志不忘一类旗语,以为呼应——哎,这才够味儿呀!可是……唉,这是半夜十二点半呀。
根据情报,北京—东京舰队将于今天上午十点至下午两点之间抵达苏窦山附近一带海域,而由吴淞口至上述海域,正常巡航速度,大约需要七到八个小时,因此,凌晨十二点至一点之间出港,时间上,最为合适;再考虑到潮水的关系,这个出港的时间,就定在了凌晨一点正。
另外,夜半出港,多少也有出敌不意、掩蔽行踪的作用。
可是,既然夜半出港,大型的欢送仪式,就肯定是组织不起来的了——即便不考虑大伙儿没法子半夜三更的爬起来、睡眼惺忪的为您摇旗呐喊,就是时间也太仓促了——具体的出港时间,是在昨天的那个漫长的作战会议上定下来的,而会议结束,都是下午五点半的事情了。
当然,欢送仪式还是要有滴,不过,只能是象征性的了。
地方参加欢送仪式的重要人物,只有六位——两江总督赵景贤、上海道杨坊、上海县正堂陆连仲、中外招商局董事容闳、利宾以及加按察使衔,以道员补用的阜康钱庄东主胡雪岩。
前三位,算是代表地方政府;后三位,虽然都有官身,但算是代表绅民。
他们带来的亲兵、随从等人,便充作欢送仪式的人肉布景板。
最奔波辛苦的那位,是赵景贤。
昨天一大早,叫人将拍送参临办的电报稿送到电报局之后,赵景贤就准备动身赴沪了——既然有了巴西勒的出首,王爷和参临办会作何决定,便大致可以想见;而据推算,是日上午,舰队也将抵埠上海,若有什么大动作,便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了,江宁距上海,还是颇有一段距离的,因此,要提前做相关的准备。
接到舰队进入吴淞口的消息,交代过相关政务后,赵景贤即乘坐总督专船,浮江东下。
他是上午九点半出发的,专船鼓轮疾进,一路未稍停留,到达上海,也已是深夜了,杨坊、陆连仲、容闳、胡雪岩等已在码头相候,赵景贤下了专船,彼此略事寒暄,即在杨、陆、容、胡的陪同下,登上冠军号,同丁汝昌、乔百伦、狄克多、大爱德华等小叙半个钟头,也就到了举行欢送仪式的时候了。
下得冠军号,赵景贤一眼看去,便见除了身后的大爱德华,舰队其他管带,已在码头上齐齐列队站好了,他偏转头,对着身旁的杨坊,低声说道,怎么还不见利敬堂?敬堂是利宾的字。
杨坊也有些奇怪,低声回道:利敬堂是最守时的一个人,何况今天这样子的事情?应该……就到了吧?码头上的汽灯,照耀如白昼,赵景贤掏出打簧表,打开表盖,一眼扫过——十二点二十五分。
就在这时,马蹄声、车轮声响起,不远处的暗影中,三车八骑,迤逦而出。
最前头的,是一架亨斯美马车,杨坊、容闳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利宾的车子。
第二架是一架西洋箱式马车,较之利宾的亨斯美,要大的多了,装饰上,也更加的豪华。
这架车子,在场之人,不止一人觉得眼熟——杨坊、胡雪岩两个,心中同时一跳,冒出的念头也很像:不能吧?我看花眼了?第三架也是一架西洋箱式马车,不过,较之第二架要略小一些,装饰上,也不如第二架豪华。
至于八骑——前头四骑,后头四骑,马儿神骏,骑手更是个个强悍矫健,一看就是卫士、保镖一类人物。
这是个……啥阵势啊?车子停定,第一架车子下来的,果然是利宾;第二架车子暂无动静;而第三架车子下来的,却是四个青年女子,身段窈窕,青衣长辫,这是……呃,婢女。
婢女?介么说,第二架车子里的,应该是谁家的女眷了?这个阵势……更加看不明白啦。
利宾不及同码头上诸人招呼,先走向第二架车子,车夫已将上翻的脚踏放了下来,利宾拉开车门,两个婢女上前,伸出手去,里头的人,搭住了婢女的手,一前一后,俯首低腰,下得车来。
果然,虽然披风面纱,容颜难辨,但娉娉婷婷,是两位年轻少妇无疑了。
利宾将手让一让,在前引路,两位少妇袅袅娜娜的走到丁汝昌、赵景贤面前,掀起了面纱。
禹庭、竹兄,左手边身量略高的一位,微笑说道,许久不见了。
丁汝昌、赵景贤呆了一呆,随即瞠目结舌,侧……侧福晋?!啪一声,丁汝昌立定敬礼,侧福晋好!赵景贤则啪、啪两声,打下马蹄袖,请下安去,给两位侧福晋请安!杨坊、陆连仲、容闳、胡雪岩四个,一齐请下安去,齐声说道,给两位侧福晋请安!扈晴晴、杨婉儿同时伸手,虚虚一扶,请起,请起!丁汝昌将手向扈、杨一让,对着麾下诸将大声说道,这两位,是咱们王爷的侧福晋!这位是扈侧福晋!这位是杨侧福晋!咱们王爷的这两位传奇的侧福晋,轩军上下,不论海、陆,没有一个不晓得的;不过,她们二位的芳容,却不是人人都瞻仰过的。
轩军之中,除了少数亲卫,只有参加过扈、杨婚礼的高级将领,才见过扈晴晴的面儿;见过杨婉儿的人,则要多得多,只要参加过美国平叛的,就是低级军官和士兵,也有许多是见过彼时以勤务兵身份随侍咱们王爷的杨侧福晋的——不过,仅限陆军。
海军诸将,都没有去过美国——几乎在轩军赴美的同时,一班海军将领,就启程去了英国。
所以,海军诸将,除了一个丁汝昌,余者,不论华、洋,统统没有瞻仰过扈、杨两位侧福晋的芳容。
在夜深露冷、出征在即的极特殊的情形下,两位侧福晋突然现身,这一份惊喜激动,真正莫可名言!刷一声大响,海军诸将,齐齐立定敬礼,同时,齐声高呼:扈侧福晋好!杨侧福晋好!扈晴晴、杨婉儿含笑应道:弟兄们好!然后,扈晴晴看向杨婉儿,杨婉儿点了点头,意思是,姐姐请说吧。
今儿晚上,扈晴晴说道,我们姐儿俩,做这个不速之客,略略有些唐突——顿一顿,庄容说道,不过,我们是这样子想的:欢送弟兄们出征,赵制台、杨道台、陆大令三位,当然是政府的代表;容先生、利先生、胡先生三位,算是绅民的代表——嗯,似乎,还少了点儿什么?再一顿,少了点儿什么呢?对了,少了轩军家属之代表!轩军家属之代表?所有的人,心中都是一动。
我们姐儿俩,扈晴晴继续说道,自然是不折不扣的‘轩军家属’,做这个‘代表’,自问还是有资格的,于是,就自告奋勇了!说到这儿,看向赵景贤、丁汝昌,竹兄、禹庭,你们说呢?扈晴晴、杨婉儿当面称呼赵景贤,一向是随关卓凡曰竹兄的。
赵景贤、丁汝昌齐声说道:当然!——侧福晋所言极是!*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一九章 大海战之九:强敌怒涛,碎如此杯!既如此,扈晴晴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姐儿俩,想代万千轩军家属,替各位兄弟斟一杯壮行酒——啊?!所有的人,心头都是大大一跳。
我们都晓得轩军的规矩,扈晴晴平静的说道,战时,军中是禁酒的;不过,目下毕竟尚未开拔,这杯壮行酒,禹庭,请教,算不算违规呢?当然不算!丁汝昌大声说道,侧福晋请!好!扈晴晴清清脆脆的说道,来!四个青衣婢女上前,前头两个婢女,每人手中,持一只白瓷细长嘴儿的酒壶;后头两个婢女,每人手中,端一个倭漆托盘,盘中,一溜儿细白瓷的小酒杯。
扈、杨一人接过一只酒壶,前头的婢女退开,后头的婢女上前一步,两位侧福晋红袖轻抬,皓腕轻舒,将托盘中的小酒杯,一一的斟满了。
哎,两位侧福晋竟真的是亲自动手,这个替各位兄弟斟一杯壮行酒,竟是实打实的,并不是个形容词呢!惊喜和激动的温度在迅速上升。
众人都以为,接下来,就该由婢女将托盘捧至列队的诸将之前了,然而——将酒壶交回给先头的婢女之后,两位侧福晋并未退开,竟接过了托盘,亲自捧到了队列之前——扈晴晴在左首,杨婉儿在右首:请!所有人的心跳,都猛然加快了,惊喜和激动,接近滚沸的程度了。
站在队列左首第一位的乔百伦,双手伸出,小心翼翼的捏起一只酒杯,微微躬一躬身,再微微透一口气,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谢侧福晋!接着,扈晴晴移向左首第二位的狄克多,请!谢侧福晋!杨婉儿那边儿,也是同样的情形。
香泽微闻,皓腕凝雪,不论华员、洋员,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平视,许多人端起酒杯的时候,一颗心怦怦直跳,两只手都是微微发抖的。
很快,连丁汝昌在内,海军诸将,人手一杯酒了。
接着,赵景贤、杨坊、陆连仲、容闳、利宾、胡雪岩几个,也都捧杯在手——不过,他们的酒,就是婢女斟的了。
最后的两杯酒,是扈晴晴、杨婉儿自个儿的。
扈、杨举起酒杯,在场人众,也跟着举杯,扈晴晴朗声说道:谨祝我海军旗开得胜!扫靖敌氛!奏凯而归!微微一顿,干杯!说罢,姐妹俩左手虚托杯底,轻轻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亮了一个照杯。
在场人众齐声高呼:扫靖敌氛!奏凯而归!干杯!然后,亦一饮而尽。
酒是上品佳酿,不过,此时此刻,根本不辨滋味,只觉得一条火线,由喉至腹,紧接着,浑身的热血,都滚沸起来了!好!只听扈晴晴清清朗朗的说道,愿在我舰之前,强敌怒涛,皆如此杯!说罢,姐妹俩将手中酒杯,向下一摔,清脆的碎裂声中,青条石的地面上,两只小小的细白瓷酒杯,四散飞迸。
海军诸将,人人脑中轻轻轰的一声,高呼声中,齐齐将手中酒杯摔了下去:强敌怒涛,皆如此杯!**凌晨一点正,舰队准时出港。
此时,子潮刚过,皓月当空,水面平静,遥遥望去,海天如鉴,满目银光。
所有的军舰的主甲板下的机舱内,皆炉火熊熊,锅炉内都已储满了蒸汽,开动的命令过振铃传到机舱内,生火头目一声令下,生火们便卖力的旋开蒸汽阀门,发动机吼叫着转动起来,舰艉的螺旋桨,在水下搅起了巨大的浪花。
本来只冒着淡淡白烟的烟囱,喷出了浓浓的黑烟,汽笛长鸣,打破了夜上海的宁静,军舰缓缓的开动了。
引水船前引,冠军号打头,射声号次之,之后依次是:装甲巡洋舰龙骧号、虎贲号、豹变号;穹甲巡洋舰策电号、驱雷号、驭风号;标准巡洋舰伏波号、超海号、弄涛号、脍鲸号;最后,是炮舰福星号和福胜号。
十四条军舰迤逦出港,中国新生的海军,踏上了决战的征程。
三个小时之后,即凌晨四点钟前后,舰队进入长江口海域,陆地已被远远的抛在身后,四周皆为无边无际的大海;而就在此时,天气开始变过了。
星光经已隐去,月亮也只在云层中偶露峥嵘,海面上起风了,舰只的颠簸,明显加大了。
水面上的银光消失了,舰队驶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不过,经过研判,短时间内天气恶化的可能性很小,目前的浪高,对舰队没有实质性影响,于是,依旧保持单纵队的队形,并维持灯火管制。
高居在桅盘内的瞭望兵,则继续睁大眼睛,透过浓重的夜色,竭力观察海面上的一切动静。
半个小时之后,即四点三十分,在四周依旧如同墨色一般的暗黑中,各舰上纷纷响起了船钟和银笛的声音,寂静一下子就被打破了,这是——起床啦!水兵们纷纷起床,随即仔细整理折叠各自的吊床——仔细的程度,宛若后世的叠豆腐块儿;然后,带着折叠好的吊床,通过狭窄的舱口梯道,登上主甲板,在清新的空气中列队、点名、报数。
崭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四点四十分,例行点卯结束后,士兵们将吊床放回专门存放吊床的位置——军舰两舷中空的舷墙内;战时,这些吊床不仅可以起到抵御弹片的作用,而且,精心折叠的吊床,还可以当做救生圈使用——扔到海里,少说也能够漂浮一、两个钟头呢。
这就是为什么要携带吊床参加点卯的原因——军官们要在点卯的时候检查吊床是否折叠整齐;若没叠好,往海里一扔,散了开来,可就不能做救生圈用了。
四点五十分,水兵们开始一天中的第一次甲板擦洗作业。
具体程序:先用圣经石——十九世纪海军用来擦洗甲板的一种条石,因为大小恰如一本圣经,于是就得到了这个古怪的名字——将甲板磨光,然后再用水冲刷干净。
若是平时,擦洗作业结束后,负责检查的军官会脱下靴子,换上干净的白袜,在甲板上走一遍,若袜底是黑的,这个擦洗甲板的作业,就算不及格,水兵们就得从头到尾再来一次;不过,现在是战时,这道程序,暂时蠲免了。
半个小时之后,黑暗开始消退,海面开始变亮。
擦洗甲板作业之后,是擦洗各项铜铁器作业——这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美观啥的,还在其次,主要是因为,海水、盐雾侵蚀,舰船上的铜铁器的氧化速度,要大大快于陆地,保养得当,方能延长铜铁器的使用寿命,并保证它们在关键的时候不掉链子。
又过了半个小时,大约是五点四十五分左右的时候,东方的海平线上,云层之后,隐约可见,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嗯,天气又变得好些了,能够勉强看到日出了。
不过,海面的风浪,并没有减少多少。
铜铁器擦洗作业结束,水兵们接到通知,今天的早餐,提前半个小时。
平日里,舰上的早餐是六点半,今天的提前,是因为目下是战时,而根据情报,敌舰队最早上午十点钟前后,就可能进入苏窦山海域,因此,早些吃饱肚子,早些准备作战。
同时,两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也已经传开了:第一个消息:若今天的战斗取胜,王爷将请旨定今天为海军节,以后,每年的今天,上自皇上、皇太后,下至黎庶百姓,全国上下,皆为我海军寿!第二个消息,今天凌晨时分,两位侧福晋亲至码头,为舰队壮行!所有的士兵,皆热血沸腾,许多人抱怨,我昨天晚上,咋睡的介么死呢?如果灵醒些,说不定……呃,能够偷偷的看到码头的欢送仪式呢!就算看不到,也说不定能听见两位侧福晋的……呃,玉音呢!更多的人咬牙切齿:今天的这一仗,就算用牙咬,也得将法国人咬碎了!*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二零章 大海战之十:伏击早餐结束之后,值星官宣布一个新通知:上头说了,今儿个,早餐之后、升旗之前,允许官兵吸烟——雪茄、烟卷、烟袋、水烟,皆可。
咦,丁提督何以如此大发慈悲?这是因为,舰队高层敏锐的察觉到,官兵们的情绪,经已有些过于亢奋了。
士气高昂,当然是大大的好事儿,不过,这种混杂着临战紧张的过于亢奋的状态,难以长时间维持;另一方面,没有人能够确定,决战到底何时发生?若决战来临之时,一口气儿刚刚好松了下来,战斗打响,便难免慌张疲惫,如是,岂非反倒误事儿?所以,要控制节奏。
而吸烟,有助放松和稳定情绪,是控制节奏的好法子。
半个小时之后,六点五十五分,冠军号桅盘内的瞭望手报告:大七山在望!大七山是杭州湾外海群岛——即后世之舟山群岛——西北端的一个岛屿,也即群岛中最接近长江口的一个岛屿,大七山在望,意味着,舰队已经进入接近海域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七点五十五分,升旗仪式即将开始的时候,瞭望手再次报告:苏窦山在望了!丁汝昌下令,舰队其他舰只,皆放慢航速;唯处于队尾的福星、福胜二舰,加快航速,超过大队,赶往苏窦山海域,执行侦查、警戒任务。
福星级炮舰是舰队中吨位最小、火力最弱的舰只,若是内河作战,这一型炮舰还是有相当威力的——这一层,福星号在升龙战役中的表现可为证明;不过,若是海上的大规模舰队决战,福星级炮舰就一定不是主力了,这时候,它们的作用,主要是侦查、搜索、警戒、通讯。
昨天晚上,冠军号上的会餐结束之后,另外两只福星级炮舰扬武号、振威号,已先行出港,至相关海域执行侦搜任务,目下,它们既尚未回报,就说明北京—东京舰队尚未进入相关海域。
在扬武号、振威号尚未复命的情况下,又将福星号、福胜号派了出去,一来,是为扩大搜索范围,不留任何疏漏,务求做到第一时间发现敌踪;二来,扬武号、振威号是要一直前出至群岛南部海域的,而福星号、福胜号只在群岛北部海域——即苏窦山周边海域——活动,侦搜之外,还要执行净场任务——确保这一带海域、包括苏窦山本岛上,没有任何可能影响我舰队伏击敌舰队之不利因素在。
伏击?是的。
好,既然苏窦山已在望了,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昨天的作战会议上形成的作战方案,可以公之于诸位书友了。
若自杭州府出发,由西而东拉一条纬线,那么,杭州湾外海群岛——即舟山群岛,将刚好被这条纬线分成面积基本均等的南、北两部分。
南部诸岛,面积较大,包括舟山群岛中面积最大的舟山、岱山等;北部诸岛,面积较小,其中,面积最大的一座,就是苏窦山——即后世之泗礁山,同时,苏窦山的地理位置也是最重要的——正正好位处北部诸岛之中央。
苏窦山的地形,也非常有意思:整体是一个东西狭长的地形,同时,其西侧,又是一个南北狭长的地形——其长度,几乎赶上了整体的东西长度,于是,整个苏窦山,就像一个大大的、横置的T字,头朝西、尾朝东的横卧在海面上。
苏窦山南、北两侧,皆有海湾,向岛屿中央深深凹入;而这一南一北两个海湾,亦皆有开发成一等一良港的潜质。
其中,南侧海湾沿岸,还有些崖石、礁石,而北部海湾,非但形如内湖——当地人名之曰基湖,而且,沿岸是一溜儿极宽绰的沙滩,沙质细软,人行其上,如履地毡,军舰虽不能直接靠岸,但是,在基湖中下锚之后,以小艇驳送士兵上岸,毫无滞碍。
哎,事实上,这个基湖,后世可是有南方北戴河之誉的,碧海银沙,茂林修竹,白天,基湖是海浴、沙浴、日光浴的胜地;晚上,新月甫出,波光粼粼,满湾银辉,则春江花月夜之妙境,悠然而生矣。
扯远了,总之,这个基湖,一定是北京—东京舰队之首选、必选。
北京—东京舰队将如何进入基湖呢?就是说,其动线——即航线——何如呢?因为苏窦山西宽、东窄的特殊地形,也因为北京—东京舰队乃自东南外海而来,而苏窦山位处诸岛之中央,所以,法国人绝不会去绕行苏窦山的西侧,而只会航经岛屿的东侧,然后左折,来到岛屿的北侧,进入基湖。
苏窦山东侧,有两条航道,一条是苏窦山和位于其东南方的黄龙山之间的航道,暂名之曰苏黄水道;另一条,是黄龙山和位于其正东方的李西山——即后世之枸杞岛——之间的航道,暂名之曰黄李水道,这两条水道,皆可通行大吨位舰船,不过,黄李水道远较苏黄水道宽阔。
北京—东京舰队自从马祖起航之后,一直是紧贴我东南沿海海岸线航行,以耀武扬威,不过,这个紧贴,是相对的。
杭州湾外海群岛中,以舟山面积最大、人口最多——定海县就设在这里,但北京—东京舰队不大可能去紧贴舟山,这是因为,舟山之北就是岱山,而由岱山而东,一直到东福山,这一线,岛屿极多,分布极密、极细碎,并不适合大吨位舰船穿行,北京—东京舰队紧贴过了舟山,还是得右折而东,绕过东福山,才能继续北上。
所以,倒不如一开始就取个直线?反正,不论北京—东京舰队怎么兜兜转转,最终,都得由东福山水道北上。
过了东福山,海面开阔,一路直行,一越过前文说的那条纬线,进入北部诸岛海域,正对北京—东京舰队的,就是黄李水道了。
再加上黄李水道远较苏黄水道宽阔,所以,可以确定,北京—东京舰队一定会走黄李水道。
好了,既如此,伏击的计划,便呼之欲出了!*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