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乱清_青玉狮子 > 第八章 黄鹄号

第八章 黄鹄号

2025-04-03 08:01:10

曾纪泽的到来,是关卓凡在喜宴上见到的那位钱鼎铭,往江宁一行的成果,他替关卓凡带去了给曾国藩的一封信。

关卓凡在许庚身宣读颁赏谕旨的第二天,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给身在江宁的两江总督、一等侯曾国藩写信。

李鸿章调到安徽去做巡抚,表示湘淮系的势力,几乎被完全挤出了江苏。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么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反过来修补与曾国藩的关系了。

他还不能确定,现在曾国藩到底是怎样看待他,甚至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把曾国藩得罪到什么样的地步。

不错,自己确曾不顾江湖规矩,带兵西进江宁,又下令水师炮击北门,硬是抢了一份克复江宁的功劳。

但是自己也把洪福瑱、李秀成等一干要犯交给了曾国荃,等于替他弥补了一个绝大的疏漏。

因此这一层,应该算是揭过去了。

再有就是,自己把曾国藩最得意的门生,李鸿章,挤出了江苏,可这是因为自己所立的功劳盖过了李鸿章,总不能说这也是罪过?至于屡次设局,坑过李鸿章,这是有的,但这都是利用了自己先知者的身份,巧妙布局,不了解这一层的人,是绝不可能怪罪到自己头上的。

还有曾国荃送来的那一张礼单,上面盖有吉字中营的大印,攥在自己手里,便成为湘军洗劫江宁城的铁证。

可是说到底,那是曾国荃自己送来的,又不是自己去抢来的,曾国藩即有戒备之意,也不能为这个事恨上自己吧?不对……关卓凡发了一会呆,忽然想明白了,这件事,自己做得还不够漂亮。

奏报江宁克复详情的正式折子,曾国藩在其中极言轩军的功劳,又请了自己来领衔,这是自己最终能够挤走李鸿章,官拜江苏巡抚,锡封三等候的关键。

这固然是曾国藩为了酬庸自己捕获李秀成等逆酋的功劳,却也是为了替曾国荃结一个善缘,为那张礼单的事情弥缝。

人家既然已经做完了应该做的,那么自己仍然把这张礼单掐在手里,就不大对头了。

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这样一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这礼单该交还回去了。

至于这封信,也是考虑了良久,最后决定分做三个层面的意思来写。

第一层意思,是表示感谢。

江苏巡抚是两江总督的下属,于是以这一个身份,向曾国藩致谢,谢谢他的点拨和提拔。

这些当然是言不由衷之举,但在礼貌上,必得有此一笔,尽量写得恳切就是了。

第二层意思,是给钱。

原来关卓凡在藩司任上,每月要拨付曾国藩的湘军六万两军饷,这笔钱,一直照常给付,从未拖欠。

现在关卓凡又主动在信里提出来,除了这六万两,还愿意每月向入皖剿捻的淮军,另提供六万两的协饷。

信里面的话,倒是说得很漂亮,说自己和李鸿章两个,原为同僚,现在也是同在督帅帐下效命,自然谨供驱使。

还有一个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就是承认淮军在打平江苏的战事上,亦有莫大的功劳。

只是这一点,不必写明,曾国藩和李鸿章自然能读得懂——说到底,给钱就是最大的诚意。

不过第三层意思,才是整封信的重点和核心——他向曾国藩要人,而且所要的不是别人,是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

这是他反复考虑之后,下出来的一招妙棋。

曾纪泽是曾国藩的二儿子,因为老大幼年就夭折了,所以实际上是曾家的长子。

曾国藩这个人,律己很严,对儿子们更是要求得极为严格,到现在,曾纪泽还只是一个三品荫生,并没有真正出仕做官,但学问和人品,都是一流,不但儒学的底子深厚,而且能说英文,对洋务的事,最感兴趣。

他出来做官,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曾国藩故旧满天下,随便在哪里都能替他找一个位子,朝廷也一定会答应。

可是曾国藩忧谗畏讥,认为把儿子交到老部下或者老朋友的手里,不脱利益交通的路子,形迹彰显,有损自己的清誉,因此不肯做这样的事,一直把儿子留在自己幕中。

他这一层心思,关卓凡揣摩的很透,向他要曾纪泽,恰好可以免去他这一层担忧,因为人人都知道,关卓凡跟湘军不是一脉,而且还是朝廷正统。

曾纪泽到上海来做官,就变成很光明正大的一件事。

在关卓凡来说,这样的一个邀请,既是极有诚意的示好,又是设问——毕竟轩军一系的兴起,已成不争的事实,现在问你曾督帅,是不是愿意把从前那些若有若无的梁子,揭了过去?如果是,则轩系和湘系,未必不可以携手,共同替国家做些事情,而以曾纪泽的身份,则可以隐隐视作是一种政治联姻。

他相信,以曾国藩的气度和格局,这件事会有相当的成算。

另有一点,他邀请曾纪泽来上海,亦有非常务实的打算——曾纪泽这个人,并不是普通的公子哥,虚好看,而是确有大才的人。

上海办洋务,本来就急缺这样的人,因此他并没有打算将曾纪泽当菩萨供起来,而是老老实实地在信里向曾国藩说明,准备请曾纪泽以三品官员的身份,主持新办的广方言馆。

广方言馆,并不是指广东方言,甚至与方言也没有什么关系,本质上就是另一个同文馆,准备教授各国语言、近代科学和一些技术实务。

考虑到恭王所办的同文馆在京中遇到的阻力,关卓凡玩了一个花巧,特意请教了人,定了这样一个掩人耳目的名字。

说起来,泱泱中华,视外国为番邦,则把洋鬼子的话当成方言,似乎也说得过去。

这是洋务中极重要的一块,衬得起曾纪泽的身份,也足以让他一展所长。

至于到底能不能撞响曾国藩这口金钟,能不能打动曾二公子的心,那就是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了。

关卓凡把这封信,和那张曾国荃的礼单,密密打了封包,交由曾国藩的旧相识,现在被自己延揽在幕中的太仓人钱鼎铭,拳拳嘱托,请他带去江宁,面交曾督帅。

谁知金钟一撞,洪亮异常,曾国藩不仅对他的请求慨然应允,而且答应让曾纪泽另带二人,以为办理洋务的襄助。

不仅如此,在回信里头,还特意说了这样一句话:今视洋务,有事有权,权则操之总署,事则不离口岸,而口岸之中,则又以上海为重。

话里的意思,跟关卓凡所想的完全一样——京城不是办事的好地方,真正推动洋务的发展,还要靠地方上的自强。

老吏谋国,一诚如斯,关卓凡不能没有感慨。

现在于瓢泼大雨之中,终于接到了曾纪泽三人,这一番苦心,算是落到了实处。

先请他们三个到侧屋换了干衣,然后才在花厅正式见礼。

曾纪泽是跟关卓凡同岁,随他一同来的两个人,也是朝气蓬勃的样子,自己报名,给关卓凡请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