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关卓凡疑心大起,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问她,坐什么船?婉儿仿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脸窘迫的样子,咬着嘴唇,眼光望向地下,不吱声了。
老爷,你回来啦?扈晴晴听见他们外面说话的声音,走了出来。
回来了。
见到扈晴晴脸上的朦胧笑意,关卓凡心说,不知这位美妾在捣什么鬼?于是先不提婉儿的事情,牵了扈晴晴的手,笑嘻嘻地说道:来来,进去有话跟你说。
院子里的婉儿,已经是初通人事,知道每次老爷露出这样的笑容,把姐姐牵着到房里去,多半就不是好事,羞得赶紧跑回东厢,把门紧紧关上了。
然而,待得关卓凡把晴晴拥进了内厢,却没干什么坏事,而是拉着她,坐在床边。
晴晴,我现在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可不许跟我说假话。
你不用问了,方才我都听见了。
扈晴晴微笑着摇摇头,婉儿这丫头,其实机灵得很,不过每次在你面前,就变笨了。
你是说……这一次去美利坚国,我让婉儿跟了你去,好不好?那怎么行!虽然从婉儿的话里,已猜了个大半,但听见扈晴晴亲口说出来,关卓凡不免还是要大吃一惊,这不是胡闹么?怎么是胡闹?扈晴晴平静地说,张顺你不肯带,说让他在行辕衙门看家,那你出去,有谁来照顾?我有亲兵伺候着。
你……还是不懂我们女人的心。
扈晴晴幽幽说道,你在京里,有嫂子照顾,到了上海,有我照顾。
现在要过洋过海的,到几万里外的地方儿,倒反而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人在你身边,你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亲兵们粗手粗脚的,做得甚么?就算想吃一两样可口的小菜,谁给你做?我……若不是我怕给你添累赘,我恨不得自己跟了你去!大军出征,不得随带内眷,这是有明例的。
喔,婉儿是你的妻呢,还是你的妾呢?内眷两个字,从哪里说起? 扈晴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关卓凡语塞,辩解道:她是你……老爷,我是专门请教了刘先生的,扈晴晴说道她是我认的妹妹,我也当她是亲妹妹。
不过到底不是血亲,哪怕算是你的丫头,律条也不禁!再说,上谕里面说得明白,你关老爷这次是出洋考察,可不是带兵去打仗。
一大段话说下来,关卓凡发现,自己竟是驳她不倒。
到底还是个姑娘……关卓凡犹豫道,总觉得过意不去。
老爷,你小看了我这个妹妹。
扈晴晴轻轻叹一口气,她跟我说过,当初她家的先祖,受了那位阎大人之恩,结果为他守祠上百年——他们杨家的家训,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一回,你替她葬了爷爷,又把她从兵荒马乱之中解救出来。
现在你对她这么好,你知不知道,她自觉欠了你这份恩德,一直心有不安?原来还有这份报恩的意思在里面,关卓凡一时无语。
你以为是我说动她去的么?老爷,你大约再也猜不到,是她自己要去的。
关卓凡愣住了:她自己要去的?我就是提了一句,说要是你身边有个能照顾你的人就好了。
扈晴晴坦然说道,婉儿听了,一下就接上了话,她说她照顾爷爷两年多,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会干。
也不尽是吃苦。
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又要打仗,到时候,不知道是她照顾我,还是我照顾她了。
你不知道,婉儿的心思细得很,扈晴晴微微摇头,你说的这些,人家早就想好了一套说法。
婉儿的这个说法,有三条:一个是她会说洋话,再一个是身上有功夫,能自己护着自己,,第三个是遭过几年长毛,见惯了打仗的事,早就不害怕了。
关卓凡心想,听上去,似乎也言之成理。
再有,洋女人都是既风骚,又漂亮。
扈晴晴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到了那边,说实在的,我也不怎么信得过。
婉儿就快十七了,也是大人了,有她替我看着你,我多少要放心一点。
你可别瞎说,你还不知道我?说了这句话,关卓凡自己亦觉心虚,觑了一眼她的面色,我是那样的人么?你是那样儿的人么!扈晴晴掩了嘴,失声而笑,跟了你这么久,我倒要请教,你关老爷是哪样的人?我那是跟你。
关卓凡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尴尬一笑,连忙换一个话题。
我走了,婉儿也走了,那剩下你一个,怎么好呢?华尔也走了,杨莺也是一个人。
还有我那个姐姐,罗太太,现在胡老爷也是在浙江。
平常我要是闷了,就跟她们多走动。
看来她们姐俩,一切都打算好了。
想起漫漫征途,能有这个娇俏可人的婉儿在自己身边,关卓凡心中其实颇觉喜乐。
不过江南女儿,每多心机,这件事不能光听扈晴晴说,非得亲口问一问婉儿不可。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婉儿的神态便不大自在,一边低了头吃饭,一边却要时不时地偷偷看看姐姐,再看看关卓凡。
关卓凡见她这样,心里对扈晴晴的话,又多信几分。
不过却不肯说破,若无其事地跟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吃完饭,才站起身来。
我今天要去趟码头,看船。
他笑着说,婉儿,你要不要跟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