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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秉公审理

2025-04-03 08:01:11

安德海这样被拿下,是关卓凡预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慈禧行事的风格,他太了解了,一旦想定的事情,果断异常,再不会有一丝半点的拖泥带水。

这是太后自己要处置小安子,跟关贝子可没什么相干,这才是要紧的地方。

一番做作,心机百转,既达到了目的,又没落挟嫌报复的口实,算是相当圆满了。

至于对太后的圣德,外间会有什么样的风评,那是另外一回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也没有打算特地去做什么维护。

两宫的圣德太过完美无瑕,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君上身边出了一个坏人,敢说君上无责乎?这当然是他秘藏于心、绝不肯宣诸于口的算计,然而深宫之内的太后,亦与他有相同的看法。

回到寝宫的慈禧,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正在用心想着这个难题——安德海固然已经拿下,然而该如何处置这个小安子呢?去留是不用想的,要想的,是杀还是不杀。

对她而言,安德海算是两朝元老,这不假。

小安子被拨到她身边服侍的时候,正是她失宠于咸丰,偏居冷宫的时候。

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太监,直到现在的长春宫总管,一直在自己身边尽心尽力地伺候,不能说没有一点情分。

安德海替她立过大功,这也不假。

安德海机敏善言,胆子又大,无论是当初她跟肃顺的争斗,还是后来的祺祥政变,这个小安子传递情报,沟通关卓凡,都起了莫大的作用。

这份功劳,是宫中其他任何一个太监都不能比拟的。

不过情分也好,功劳也罢,都不是此时此刻该去关心的,甚至对小安子的痛恨和怒火,也是可以先放在一边的。

现在慈禧所想的是,杀掉安德海这件事,对自己究竟是好还是坏呢?好处是有的,闻过则改,雷厉风行,对自己身边的人也是绝不护短,对自己在底下大臣中的圣明形象,会有助益。

然而坏处也是显见的,所谓盖棺定论,一旦杀掉安德海,就足见他的罪无可赦,而对于一贯要强的自己来说,身边最得宠之人,居然是个罪无可赦之人,坐实了这个名声,以后旁人又该拿什么样的眼光来看自己呢?另有一条,虽然不那么重要,可是也该去想上一想——自己身边的人,自己翼护不了,则将来肯替自己卖命的人,是不是就会在心中掂量掂量了呢?就这样反复权衡,一时还没有想定最后的主意。

然而形势比人强,到了第二天慈禧便发现,非有个明快的处置不可了。

首先是倭仁上的一个折子,谈的是小皇帝的功课,枝枝蔓蔓地写了一大篇,然后在废话里面夹了一句内侍拦阻圣驾,动问圣学,国朝两百年未之闻也。

圣学深浅,此唯烦两宫厪虑,岂有他人可擅哉?这句话厉害至极,意思是说皇上的学业,只有两宫太后才能动问,一个奴才,何以就敢大模大样地开口问起?而且小皇帝虽然年纪小,那也还是皇帝,是圣驾,不是一个太监可以擅自拦阻的。

这样的事,可大可小,若是放在乾隆年间,只怕这个太监会死得惨不可言。

看完了倭仁的这个折子,慈禧已觉心惊,再看第二件,居然又是那个林铁山的折子。

这个折子除了没有指名道姓,其他的便不像倭仁那样拐弯抹角了,以御史风闻奏事的特权,直接把明山那件案子揭了出来,要紧的一句是或云有伪托圣意,私干政事之情状,臣惊骇不忍闻也,若隐若现地怀疑安德海有假传懿旨的行为。

以慈禧的精明,立刻便明白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然关卓凡回护自己的一片苦心,都会变作无用!于是第二天, 便有一道八个字的懿旨从宫中发出来。

着查看安德海家产。

**查看家产,约略等同于抄家,但其中亦有微妙的分别。

是单单查看记档,还是立予封存,还是没入官库,或是以后竟可以蒙恩发还,这得看犯事之人的具体情形而定。

像安德海这样的情形,明眼人都知道,此乃死兆是也,小安子完了。

对于抄家这种好差使,关贝子实在是不胜心神向往之的。

想当初韦小宝韦爵爷怒抄鳌拜府,身上穿的,手里拿的,怀里揣的,真是满载而归,据说还可以趁机调戏一下鳌公爷的几个小老婆,那是何等风光快活之事?然而关贝子国家首辅,带了人去抄一个太监的家,那也未免太给犯人面子了吧?再说安公公的两个媳妇,都是使钱买来的,到底都还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说两个黄花闺女嫁给太监做老婆,不免令人嗟叹,但若说关贝子起了什么不轨的意思,那真是绝没有的事儿。

于是关卓凡也只是密密嘱托了一番,便自静候佳音。

果然,还没近晚,抄家的单子便呈了过来,光看那十好几页纸,就知道非同小可。

仔细看下去,不由骇然,其中铜钱一项,竟有三百多万枚,也不知堆这么多在家里,嫌不嫌累赘?最后连着金子银子一起折算,浮财总计近百万两银子之多。

关卓凡实在出乎意料,他一直有这么一个印象:连慈禧花钱都做不得自己的主,底下一个太监,能有多少生发?而且,祺祥政变至今才几年,安德海怎么就能攒出这么一大笔钱财?他哪来的这么多门路?不过最有意思的,是另外两样。

一是从安德海家的库房里,抄出了不少御用的物件儿,贵重的如字画、滦金自鸣钟、珠宝首饰,便宜的连茶碗汤匙也有不少。

这个不消说,是安德海跟小成子一起捣的鬼,已经被转手卖掉的,还不知有多少。

这是安德海一条重要的生财之道。

第一百章 尘埃落定所谓起居注,是记录君上言行的一个东西,最初的本意是为了对君上的监督,由那些直笔如铁的皇家史官来撰写,连君上本人都是不得与闻的。

不过久而久之,渐渐演变成一种档案文件,也就是所谓记档,以便将来有什么事,可以核对查实。

于是有的事情,君上可以吩咐一声不记档,就不会在史料中留下痕迹。

由此可见,民间私做起居注,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一来是怎么可以让老百姓对皇家的行事了如指掌?二来是民间的记录,或是多有不确,胡乱编排,迹近稗官野史,或是不懂得将皇家忌讳的事情隐去,因此一旦流传,可能会造成很大的损害。

这样的事情,放在从前文字狱之风最盛的时候,是可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就算是现在,虽然许多事情已经弛禁,也免不了杀头的罪名。

看来安邦太到老也混不上一个秀才,不是没有道理的,实在是见识太过浅薄,怨不得考官有眼无珠。

不过要定这个私做起居注的罪,也不是没有疑问——其他的七个圣人都在想,一部十余万字的手稿,涉及此项的,不过七八条,百余字,据此就要定这个罪,略有勉强之感,未见得就是秉公办理的态度。

可是还有另一条,也是人人都意会得到的——安邦太一个乡下土佬,进城没几年,有些宫里的事儿,哪能知道得这样详尽?自是安德海回家的时候说出去的!有此一念,便人人都不肯开口反驳了,彼此相视,缓缓点头。

同时人人也都明白,安德海这一回是死上加死,绝无活命之理了,因为无论做君上的再怎样宽容,也决不能容许一个太监把自己的宫内之事拿出去搬弄。

再过两天,这几件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勾连,实际上却是一脉相承的案子,陆续都有了结果。

李开山,斩立决。

安邦太,斩立决。

成方忠,交内务府慎刑司,杖死。

安德海,交内务府慎刑司,杖死。

侥幸活下来的,是明山。

到底是旗人的身份,而且除了贪脏不枉法一条外,竟然没有别的律例可以拿来对付他,只好按罪加重一等,做成流刑,发往打牲乌拉充任旗丁。

**打牲乌拉府在吉林,设一名梅得章京统管,是内务府的属下。

这里的旗丁,叫做乌拉牲丁,都算是皇家的包衣奴才,是要出力气干活的,苦得很。

可是在明山而言,这已是喜出望外的事情——眼见得自己那几个狐朋狗友的惨状,想想关贝子这样酷烈的手段,早已是心胆欲裂,恨不得插了翅膀,快快从他的眼皮底下逃开,因此圣旨一下,由刑部的两个解差陪着,到家里取了衣物行李,指了一名长随,便反过来催着解差赶紧上路。

你到了那边儿,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明山媳妇眼泪汪汪地说道,早一点儿回来。

这句话,没有说错。

明山媳妇虽然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但对于丈夫的手段,还是有信心的。

到了吉林,只要过两年事情平静了,多花些钱,终归是可以回得来的,以往有多少例子在那摆着呢。

你放心吧,在媳妇面前,明山旗下大爷的派头又上来了,叫文贵别忘了把我那床狼皮褥子也带上。

待到一切打点好,一行四个人便出了门。

行李很是不少,有大车拉着,人却是步行——毕竟是解犯,在城里怎么也不敢坐车的。

直到向北出了安定门,四个人纷纷上了车,明山这才透了一口气。

这个把月,倒是要辛苦两位兄弟了。

明山笑着说道,天时冷得紧。

两名解差,自然都是塞了银子的,一出城门,立刻变得殷勤起来,跟伺候他的长随文贵也差不了多少。

明老爷,这是哪里话!一名解差献谄地笑道,您老的手面儿,京城里谁不知道?我们哥俩能伺候您这一段路,那是福分!出了京城,再无担心,明山的心里舒畅的很,一路慢慢行去,第一天歇在顺义,第二天在怀柔城里的高福记客栈歇了脚。

明山要抖手面,要了两间上房,一间角房——上房一间归他自己住,一间给两名解差住,文贵则是住在角房。

大冬天的,不是赶路的季节,客栈里自然也不热闹,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也不过就摆了四五桌。

待到酒菜上来,明山打量了一下隔壁桌的四个人,见是一个老的,一个中年,两个年轻的,穿着打扮不俗,却又不像是官。

旅途寂寞,跟身边这两个粗鄙的解差没什么可聊的,现在看见这几个人,明山不由便起了攀谈之心。

这几位老哥,是上哪去啊?吉林。

那个中年人一愣,随即也拱拱手,笑着说。

哟,那咱们是一路!明山来了兴趣。

再攀谈几句,才知道这几个是到吉林收皮货的商人。

东北的人参和皮货,行销天下,前期朝廷虽有禁制,列为专管,不过到了现在,这个规矩早就不好用了。

至于自己,明山只含含混混地说是内务府到吉林去公干的。

秋掘人参,冬收皮毛,明山点点头,矜持地笑道,那也是个辛苦活。

您老是行家!这个姓于的中年人眼中放出惊喜的光,热情地说道,来来,一起坐。

说完了,招呼店家,说明山那一桌的帐,记在自己头上。

这样豪爽,明山心中大起好感,也就不客气地过去坐了。

他懂得多,心情又好,因此谈兴极浓,一边吃,一边聊,到了掌烛时分,已近酩酊大醉。

酒够了……酒够了……明山大着舌头说道,今天叨扰几位老哥,明天的,我请。

待到文贵把他扶着,踉踉跄跄进了上房,打热水替他洗了脚,明山往铺上一倒,便即酣然入睡。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时分,房子里黑乎乎的。

想动一动手脚,却仿佛如梦魇了一般,被什么压住了,一丝也动弹不得。

明老爷,一个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别乱动,吵醒了别人,不是玩儿的。

明山听出来,这是一起喝酒那个中年人的声音。

接着有一丝微弱的烛光亮起,明山这才发觉,自己正直挺挺地躺在炕上,两个年轻人骑在自己身上,把手脚按得死死,脑袋则是被那个中年人揿着。

这一下,吓得几欲晕去,心想:我这是遭了贼么?谁知不是。

片刻之后,就见老的那一个,持了一张桑皮纸,轻轻蒙在明山的脸上,然而将嘴里含着的一口酒,在桑皮纸上细细地从下到上喷了一遍。

明山目不能视物,口鼻却顿觉呼吸不畅,本能地就鼓起嘴来吹气,想将那张纸吹开,然而桑皮纸湿了酒雾,粘搭搭地沾在脸上,一时又哪里吹得开?他的心中,忽然想起了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肝胆俱裂之下,不由就要张嘴大喊!然而那个中年人只用食指在他喉结底下的小窝上轻轻一按,便生生掐断了他的声音。

明老爷,你忍一忍,很快就能完事儿。

中年人轻声说道。

老的那一个,双手极是麻利,第二张桑皮纸跟着便覆上了明山脸,照样是含一口酒,细细喷匀。

等喷到第五张,明山的身子一阵抽搐过后,便不动了。

老者却仍然一丝不苟地如法炮制,直到用足了七张纸,这才停手。

司马大爷,何必又费了两张好纸。

中年人一边看着手下的两人把明山的手脚摆开,被子盖好,一边说道。

开加官的规矩,就是这样。

老者低头收拾着一个小包袱,用苍老浑浊的声音说,打从我师爷起,伺候那些王爷大人们上路,也都是这个规矩。

说罢,走到炕边,将那七张粘在一起,已接近干燥成了一张纸壳的桑皮纸,一揭而起。

明山固然早已气绝,而眼鼻口的形状,却牢牢印在纸上,凹凸分明,犹如一个精巧的面具一般。

难怪叫做开加官,中年人看得翘舌难下,呆呆地说道,真是跟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一般无二。

到了第二天早上,文贵几回叫不醒老爷,待到进房一看,立刻便大哭大嚷起来,两名解差,也忙不迭地赶了进去。

等到解差出来,店里的客人才知道,乃是一名流放的犯官,酒后暴病身亡。

**这些事,京里的人们不会知道,而深宫之中的太后,更不会去关心。

这几天来,虽然快刀斩乱麻地处置了小安子和小成子,她的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派了李进喜出宫去办这件事。

等到李进喜回来,在她面前一跪,慈禧的心里,却又有些乱了,就仿佛是看着宝官要揭盅,不知会开大还是开小?这一瞬间,她几乎就想叫李进喜走开,让自己永远不知道答案好了。

然而太后的尊严,到底还是让她定下了心神。

去瞧过了?慈禧面无表情,淡淡地问道。

回主子的话,里外都瞧过了。

李进喜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答道,就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不算大,朴实得很。

听见李进喜这样说,慈禧的心里忽然变得好受了些,然而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话不曾问。

那……里面儿呢?四白落地,挺齐整的,不过屋顶是屋顶,墙是墙,奴才不曾瞧见什么镜子。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慈禧的心里,先是仿佛放下了一副绝大的负担,继而便生出一股又酸又热,惊怒交集的感觉来。

李进喜!奴才在。

你说,平时宫里头,还有谁是跟小安子好的!李进喜被慈禧凶狠的语气吓了一跳,可是说出话来,却出于慈禧的意料之外。

第一零一章 重大影响李莲英,居然还是他。

回府的路上,坐在车里的关卓凡,自失地一笑。

历史的编排自有其路数,这种冥冥之中的强大惯性力,自己身为穿越者,实在应该有所敬畏。

不过,也幸好还是他。

历史上的李莲英,虽然始终笼罩在各种民间传说的迷雾之中,但对他,正路子的史家基本是有公论的:这是一个厚道人,只栽花,不种刺;只帮人,不害人。

还有,李莲英当然也贪财,但他小心谨慎,严守分际,不该伸的手,绝对不伸。

他的墓志铭上的那几句话,事上以敬,事下以宽,如是有年,未尝稍懈,不是虚言。

最难得的一点是,李莲英虽然对慈禧忠心耿耿,但并非一个对主子无原则阿附的人。

戊戌变法失败,光绪被慈禧幽禁,整个皇宫,唯一肯对光绪有所照拂的,就是李莲英。

光绪自己也说:若无李谙达,我活不到今天。

八国联军入城,慈禧携光绪西狩,临走前对珍妃下手,这个差使就不能派李莲英,而是派了副总管太监崔玉贵。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戊戌之后,李莲英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慈禧一边,李大伴自此宠衰。

当然,也可以把李莲英的行为视作自保的一种手段,安德海覆辙于前,如果还像他那样到处招怨,下场如何,有版可看。

退一万步,就算慈禧肯维护自己,太后薨逝之后呢?冰山一倒,一个太监,不就是仇家的俎上鱼肉?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晓事的人。

加上关、李之间的恩义联结,关卓凡有把握,李莲英会成为自己在宫中的有力的助手和耳目。

但同时,关卓凡也提醒自己,对李莲英不能报过高的幻想。

他会亲附自己,但未必会成为自己的私人——李莲英甚至不能百分百算慈禧的私人,何况关卓凡?有一个现象值得重视,有清一朝,勉强称得上权监的两个——安德海、李莲英,都出自慈禧宫中,这不是偶然现象。

太监不能干政这条祖训的前边,还有一条后宫不能干政。

慈禧以后宫干政,对太监不能干政的认同度本来就低,加上她书读的少,对阉竖误国的教训,了解的也少,更形不成相应的牢固的概念,对重用太监的抵触和防范都很有限。

最重要的还是关卓凡之前分析过的,一,深宫女主,见识少,行动亦不得自由,太监是她获取外界第一手信息的最重要的渠道。

二,垂帘不合祖制,理论上,所有的重臣,都是她的潜在的反对者,四边不靠之下,孤独的太后,对身边人产生依靠的心理,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真是制度的问题了。

慈禧在吕氏一事上的失态,根本上,是恐惧于关卓凡这个最重要的身边人,有发生动摇、变化的可能,从而生出了强烈的反弹。

说到底,是为了保证关卓凡这个身边人 ——她最重要的依靠——不变质。

这个,和普通女人的嫉妒,并不全然是一回事。

想通了这一点,关卓凡的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微笑。

这一次的跌宕,实在不算一件坏事。

方才养心殿上,慈禧的话虽然委婉,但其中的悔意已非常明显,现在慈禧对关卓凡的的心理,已经不是觉得关卓凡对不起她,而是觉得她对不起关卓凡了。

这是关卓凡进一步固权的最好时机,也是他推进重大政策的最好时机。

还有,这一次的风波,固然是慈禧收服关卓凡的努力,但反过来,也为关卓凡指明了加强对慈禧的影响和控制的路数。

嗯,胆子可以再大一点,步子必须迈得更快一点。

关卓凡对慈禧的心理的判断,基本是准确的。

回到长春宫的慈禧,依然心潮起伏。

之前,关卓凡府里的那株五尺高的血珊瑚,已经证明纯属虚妄。

醇王福晋进宫的时候,慈禧问过她这个事——醇王福晋是常去关卓凡的贝子府串门的,那里有她两个妹妹呢。

醇王福晋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在哪儿见过什么血珊瑚,更别说五尺高了。

难道每次醇王福晋到达贝子府之前,关家都把血珊瑚收了起来?真这么不怕麻烦?何况和关家往来的王公大臣多了去了,醇王福晋这么一个好事的角色,也没听谁说起过贝子府有这么一株血珊瑚,总不可能任谁来了,关家都事先收起了珊瑚吧?同样的问题,也问过李莲英——那个时候还叫李进喜,他也是去毅勇忠诚贝子府传过旨的。

太监传旨并不会事先打招呼,想藏什么也赶不及。

慈禧问的很有技巧,装作闲闲不经意的样子:关卓凡府里的那株大珊瑚,是白色的吗?李进喜微愕,说道:回主子的话,奴才不曾在关贝子府上见过什么大珊瑚。

今天,镜子一事,证明了也是安德海的谎言。

自己急怒攻心之下,也是昏了头了。

其实细想一下,就能发现安德海话中的绝大破绽:吕氏这个宅子,不比贝子府,除了关卓凡自己,绝不会有其他人出入,包括安德海。

何况是闺房内室?那么其中具体陈设形容,他如何能够知晓?慈禧心中苦涩难言,自己居然掉进了一个太监的陷阱,落手对付自己最亲信的国家首辅!第一零二章 铁路,铁路之所以要把铁路和用兵的关系放到第一位,是因为,之前关卓凡以军兴的名义兴办电报,相当顺手,食髓知味,办铁路便故技重施。

轩军入美平叛,亚特兰大战役后,关卓凡向国内报捷,由利宾进宫为两宫譬解。

其时,关卓凡在折子里,利宾在言语中,大肆渲染铁路实乃第一等军国利器,两宫和军机都对之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因此,两宫皇太后虽然还不晓得铁路长什么样子,但关卓凡的铁路于用兵尤不可缓一说,她们自然而然,完全认同。

不仅如此,将来兵权饷权,俱在朝廷,不为疆臣牵制矣,也让两宫和中枢诸公怦然心动。

洪杨乱平,督抚坐大,渐有尾大不掉之势,中央驾驭地方,愈觉辛苦,如果铁路告成,国家大权,重聚朝廷,那真是善莫大焉,算得功在千秋!关卓凡在这个折子里,也加入了自己的私货,就是裁兵节饷,并成劲旅一句。

前面已有交代,关卓凡的计划是,大幅度裁减各种地方部队,包括绿营、旗营、湘军、淮军,只留少数精干,编成治安部队;同时扩充轩军,以轩军为基础,建立国防军,就是说,野战部队和治安部队完全分开,正规军和武警完全分开。

这个计划,已经在执行之中,现在关卓凡要借着办铁路的东风,加快其进度。

两宫皇太后和军机诸公都对兴办铁路一力赞成,但只有关卓凡晓得,这个铁路真办起来,会遇到什么样的障碍,因此不能不事先打一个底。

关卓凡说道:启禀两宫太后,办铁路不比办电报,总要征用些许土地,迁移几户民众,不过,朝廷自会予以相关人等合宜补偿——这一层倒无需过虑;但难免有愚夫愚妇,或者别有用心之徒,以铁路损害其家其族风水为名,阻挠工程,需索无度。

言路上恐亦不免歧言,到时候,总要请两宫宸衷独断。

慈禧微笑道:你不就是怕我们姐俩耳根子软吗?你放心,这个铁路,你们尽管放手去办,出了什么篓子,都由我们姐俩兜着。

圣母皇太后这句话摆出来,关卓凡固然欣慰,其余几位军机大臣也是精神振奋,上位者肯担当,这是国家大治的气象!不过关卓凡在心中说:你肯如此说当然好,不过姐姐,您是不晓得这个铁路真修筑起来,下面会生出多少幺蛾子,到时候你还抗不抗得住?咱们还是得走着瞧。

原时空李鸿章、刘铭传、薛福成等请修铁路,两宫和军机都是愿意的,但奏折下发,言官合疏,却说铁路有三大弊,九不利,五害,不但一无是处,简直就是洪水猛兽。

言路汹汹,吓到了深宫里的两个女人,修筑铁路之议,也就不了了之了。

言路所指斥的,主要是办铁路要挖断许多人家祖坟的脉气,破坏许多人家的风水,祸及许多人家的子孙,等等。

修筑铁路,将是关卓凡和守旧势力首次真刀真枪的冲突——这种冲突,不比给小皇帝上洋务课,仅限于观念的层面。

虽然风水也是观念,但因为深信不疑的人多,所以就变成祸福所系,和直接从人家兜里挖银子,区别也不是太大了。

关卓凡的策略,还是:一,相关奏折不下朝议,直接明发上谕,就是说,根本不走言官合疏这种自寻烦恼的程序;二,有人冒头反对,立即当头猛击,先痛驳,不行的话,就来硬的,降级,撤职,驱回原籍,瞅瞅清末言官们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至于该怎么痛驳,即该怎么占据道德制高点,关卓凡已经胸有成竹。

妈的,老子是现代文明泡大的,读大学的时候还参加过系里的辩论队——辩不过你们这帮冬烘?还有,现在言路上关卓凡也有自己的人马,而恭系的班底也必是支持兴办铁路的。

另外,如前所述,关卓凡已经在言路上打了底:非关系、恭系的重要人物,关卓凡已通过不同渠道,尽可能塞了或许了好处。

这些措施,能够相当程度上减轻舆论的压力。

原时空请办铁路之议,被扼杀于摇篮之中,是出于清流嚣张的大背景;现在的言路,距那种局面还远着。

而且,这个时空,应该永远也不会出现那种局面了。

关卓凡算来算去,自己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所以,时不我待,干!关卓凡的归划中,中国铁路一期工程,以北京为中心,共有四条,南路两条,北路两条。

南路的两条,为两纵。

南路的东线,为京沪线,由北京而天津,入山东而济南,继入江苏而徐州,而金陵,而上海。

关卓凡说道:江南为我财富渊薮,这一条‘京沪线’,沟通京城、江南,为朝廷掌握天下财富之关键。

南路的中线,为京汉线,由北京而保定,入河南而郑州,继入湖北而汉口。

关卓凡说道:汉口为九省通衢,这一条‘京汉线’,为朝廷掌握天下中枢之关键。

北路的两条,为两横。

北路的东线,为京奉线,由北京而天津——这一段和京沪线重叠,然后由天津北上山海关,而终于奉天。

第一零三章 国家信用这几条铁路加在一起,到底要花多少钱呢?原时空的唐胥铁路,全长十一公里,耗银十一万两,刚好一公里一万两。

京沪线一千四百六十三公里,京汉线一千两百一十四公里,京奉线八百四十二公里,石太线二百四十二公里,加在一起,三千七百六十一公里。

其中,京沪线、京奉线的北京至天津段是重叠的,这一段大约一百六十公里,这么算下来,两纵两横加在一起,全长三千六百公里。

就是说,把这四条铁路修起来,如果按照唐胥铁路的标准,至少要花三千六百万两银子。

当然,唐胥铁路线路较短,沿途地质状况简单;而两纵两横,长的一千几百公里,短的也有两百多公里,沿途地质状况都较唐胥铁路复杂得多,筑路成本相应要高得多。

如果要过河造桥,单位成本更会翻着倍地上升。

比如原时空的京汉铁路,全线桥梁一百二十七座,工程总投资——包括官拨和贷款,高达四千三百四十九万两白银,平均一公里三万五千八百两白银。

但关卓凡认为这个数字不足为凭。

原时空的京汉铁路,开始的时候,朝廷本来是想官督商办的,但其时的清政府信誉已经很差,华商各怀观望,官督商办的路子没有走通。

官拨资金匮乏,工程时断时续——这是效费比最低的一种施工方式了。

后来总算在比利时人那儿借到钱了,可工程又因此被比国一手把持,京汉铁路成了一条大水鱼,被比利时人予取予求,造价乃直线上升。

加上清末官办无处不在的浪费、贪污、低效率,最终有了京汉铁路每公里三万五千八百两白银这么个惊人的造价。

回头看唐胥铁路,这条铁路是开平矿务局所筑,而开平矿务局是商股,股东们盯着,成本反倒合理得多。

而且这里面,已经包含了这么个因素:唐胥铁路线路较短,单位成本本应较高。

所以,关卓凡认为,如果由他来主持,京汉线的单位成本,可能高过唐胥铁路,但绝对不会达到三、四倍的程度。

他估计,顶层规划加规模效应,两纵两横的总造价,大致在五千万至六千万两白银之间。

这当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但还算不上天文数字,清末时候,朝廷的年入有七千万到八千万两之数,何况,这笔钱只是总造价,并不是要一次过拿出来。

不过,用钱的地方太多,如果全由官拨,即便分成十年,每年朝廷也要为铁路至少支出五百万两之巨,依然是极其沉重的负担。

惯常的做法,除了官拨,无非两条路子,一,官督商办,招商募股;二,贷款。

可是,关卓凡在他穿越而来的那个时空长大,对铁路国有有根深蒂固的执念,对铁路私有本能地不信任。

更何况,在这个时空,铁路国有约略等于铁路关有,对关卓凡控制铁路,进而控制铁路辐射地区,大有助益。

这个情形,就像关卓凡以上海电报局控制全国电报,进而加强对电报线路行经地区的影响力,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中国铁路,还是得以国有为主,官督商办只能作为补充,不能作为正办。

而贷款,最大的问题是要有抵押。

比如,关卓凡为左宗棠借洋款充军费,朝廷其实就是拿了各地海关的收入以为抵押。

本来不免让渡主权之讥,幸好放款的其实是关卓凡自己,肥水未流外人田,因此还算心安理得。

铁路贷款,不能再拿海关收入重复抵押了。

历史上惯常的做法,是用铁路自身的权益作为抵押,即在还贷期内,这条铁路交由放贷方管理。

原时空的京汉铁路,因为是向比利时人借的款,合同规定,借款期限三十年内,一切行车管理权均归比利时公司掌握。

这就是被时人和后人批评的出卖路权。

关卓凡倒不认为当时的政府做错了什么,因为除了贷款,没有其他的资金来源,而贷款,当然要抵押,除了路权,还有什么能抵押给人家的?出让路权前提是有路可让,怎么也好过根本无路吧。

当然,这种做法的弊端确实很大。

借款期限内直接的经济收益的丧失还在其次,关键是放贷国的势力,自然而然,深入铁路沿线。

比利时国家小,离得远,对中国没什么野心,如果换了某个大国,或者沙俄、日本这种狼子邻居,其害不可殚言。

关卓凡可以故技重施,向花旗银行贷款。

可是,一来,这种性质的贷款,数量太大,不是单独某间银行可以承受,必须组成银团,花旗的分量自然会被稀释;二来,一定需要政府背书,抵押物肯定还是路权,而关卓凡自己又不可能出面,将来铁路的实际管理权还是会落到美国人手里。

这是不能接受的。

管理人员可以聘请美国人,但老板必须是俺自己,鸠占鹊巢的事情,是不可以在俺这里发生的。

那么,除了官督商办和贷款,有没有其他的募集资金的法子呢?有,就是这几天君臣们议的第二件大事:发行国债。

银行、股票、国债,是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的必要金融准备,是集中社会剩余资源聚于工业化的必杀技。

银行是社会的金融根基,这个不消说;而股票、国债二者,以关卓凡欲行中央集权和计划经济的思路,他认为,国债的重要性,又超过了股票。

关卓凡在奏折中,极力渲染国债之力,说什么发行国债,军需国用,源源不绝,坚船利炮,尽出其中,英吉利据而睥睨天下,美利坚乃得迅扫逆氛,等等。

确实看上去很美:利息比银行的低,不需要任何抵押,每一期都能募得资金数以千万两之巨,基本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太多了。

关卓凡说道:启禀两宫皇太后,说起抵押,这个国债,也可以说是要抵押的,只不过抵押的不是有形之物,而是国家的信用。

老百姓相信朝廷,自然就会购买国债;如果对朝廷的信用,心里不是那么有底,国债的发售,就难免举步维艰。

两宫和军机,不免都在心里嘀咕:咱们有这个信用吗?关卓凡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继续说道:国债一物,新鲜出炉,国人对之自然要有个熟悉的过程,俗话说得好,‘一口吃不成胖子’,初初发售的时候,一定会有些阻滞,这是极寻常的事情,不劳两宫皇太后厪虑。

顿了一顿,关卓凡说道:臣的想头,这个国债,拿出三成,在江浙、广东等得风气之先的地方发售;其余七成,在美国出售,叫洋人替咱们出钱修铁路!听者都是眼睛一亮,慈禧问道:洋人肯买吗?关卓凡说道:回圣母皇太后,一定肯的。

洋人的国债,都是英国的卖去美国,美国的卖去英国,实属寻常。

况且,洋人眼里,咱们中国这么大的国家,开工厂,筑铁路,办洋务,一切革新,锐意进取,将来不晓得富强到什么地步,能有多少生发?洋人买国债,最讲究这种将来的‘想头’,眼下赚了钱没有,还不是最紧要的。

这番说辞,极为动听,两宫太后和军机大臣都不由面带笑容。

关卓凡并不是在忽悠听众。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零四章 其源可以滥觞当时,甲午战争还没有发生——关卓凡也不会允许它发生,对中国,世界各国依然目以一等大国,依然有相当的想象空间。

轩军赴美平叛胜利,又进一步拓宽了这种空间。

而美国,因为在这场战争中,和中国结下了鲜血凝成的友谊,对中国,更有他国没有的一份好感和信心。

金融是需要概念的,中国这样的古老大国,大乱方平,开始全面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吸引人的概念了。

因此,关卓凡有足够把握,中国的国债,会在美国热销。

何况,负责承销的J.P.摩根,正是此道全世界最顶级的高手呢。

还有,摩根的公司,俺是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滴,肥水还是没有流了外人田嘛。

等到国内的人们看到国外的洋人踊跃认购中国的国债,自然会转变观念,积极购买本国的国债的。

慈禧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国债这个东西,好是好,可到了时候,咱们务必还得上才好。

这句话居然颇中关窍。

国债的利息比银行低,又不需要抵押,似乎便宜了发行者;但另一方面,还本付息的时候,和贷款不同,国债绝无拖延展期余地,不然就是违约,严重的话,可以导致整个国家的金融信用的崩溃。

关卓凡说道:太后圣明。

臣等从头到尾,必定下死力气盯着,量入为出,断不容有不能及时还本付息的情状出现。

还有,到了期限,如果国家另有兴作之处,咱们还可以发售新债。

这个国债,是可以一期一期地发售下去的。

慈安还懵懂,但慈禧和几位军机都听出来了,国家另有兴作之处是一个委婉的说法,关卓凡的真实意思是:万一到时候钱不够,可以发新债还旧债。

这么说,俺们可以一直花别人的钱?真是妙之极矣!关卓凡说道:洋人看重咱们的,是‘一切革新,锐意进取’这八个字。

这个态势不变,洋人就愿意为咱们中国掏荷包。

臣以为,洋人会这么想,国人也会这么想。

两宫和军机都深深点头。

于是,修筑铁路和发行国债两件大事,就此定了下来。

钦定:在顾委委员会之下,设立一个铁路股,一个国债股,专司其事。

铁路股成为日后铁路部之滥觞;国债股成为日后财政部之滥觞,而且,从现在开始,户部之外,中央政府出现了另一个财政中心。

顾问委员会自此权重。

不过,关卓凡向恭王表示:铁路一事上,顾问委员会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是要精诚合作的。

钦定:第一期国债的额度为五千万两白银,其中一千五百万两,在国内发售,由上海花旗银行牵头组团承销;另外三千五百万两,在海外发售,由美利坚国摩根—山度士商行牵头组团承销。

第一期的国债,用途主要是两个方向,一个是修筑铁路;一个是整顿旗务。

整顿旗务所费,主要是买断旗龄的遣散费。

以一个旗兵五年的俸银为标准,一家旗户的遣散费为三百两。

关卓凡的目标是五年内裁减十万旗户,则遣散费总计三千万两。

另外,关卓凡计划将裁下来的旗人,大部分迁移至黑、吉、辽,充当开发东北的生产建设兵团,这部分人数,约在四十至五十万上下,如此,种子、农具、冬衣、牲口,也将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今年试点,所费有限,明年全国铺开,后年进入**,遣散费将集中于这两年支出,相关资金要提前准备好。

这当然多少会影响铁路建设的拨款,不过,铁路资金按年支出,比较均匀,不像整顿旗务那样集中在两三年内,而旗务告一段落后,朝廷就能够将原先用于将养八旗的大量资金投入铁路建设了。

算一算,是周转得开的。

在此之前,朝廷每年向顾问委员会铁路股拨款两百万两白银,作为铁路建设的补充资金。

铁路的规划、建设、管理,将主要聘用美国公司和人员负责。

之所以做这样的选择,并非仅仅因为中、美两国以及关卓凡个人和美国的特殊关系,最主要的原因是,美国虽然是工业国家的后起之秀,但修筑铁路一项,尤其是在对付超长里程和复杂地形上面,却真正是举世无匹,英、法等老大都要瞠乎其后。

拿美国正在修建的太平洋铁路来说,东西两段合拢后,总里程三千公里有余,比关卓凡规划的京沪线、京汉线加在一起还长,其中,西段要翻过高耸险峻的内华达山脉,难度极高。

整个太平洋铁路工程之恢弘艰巨,实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工业奇迹之一,关卓凡以为,拿太平洋铁路比肩埃及的金字塔和中国的长城,亦毫不逊色。

说起来,轩军和这条铁路还颇有渊源。

轩军在美国扩军,补充的兵源,主要便来自于修筑西太平洋铁路的华工。

关卓凡在美的时候,谢尔曼的工兵部队铺设、修复铁路之能力,也给他留下了关于美国铁路技术的最直接的深刻印象。

中、美都是幅员辽阔、地貌复杂的大国,美国铁路的技术和经验,最适用中国的国情,关卓凡相信,加上中国高素质的劳动力,用不了多久,中华大地上,也会出现和太平洋铁路仿佛的工业奇迹。

**新任陕甘总督左宗棠,交卸了闽浙总督的公事,入京陛见。

左宗棠先到了天津,他和直隶总督刘长佑、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只是略作敷衍,绝大多数时间,都泡在轩军军营,和华尔、张勇等爵位、职务、年龄都比他低的一班后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都说左骡子英雄欺人,这话本来不错,但欺谁不欺谁得分人,左宗棠看不起的,是不如他的人,或者他自认有力与之一争长短的人,面对真正的强者,或者有求于人的时候,左骡子的心思活泛着呢。

华尔和张勇也很给左宗棠面子,请他看操。

这是轩军第一次请外人阅兵,而且,对方还不是什么中枢大员,只是一位地方首长。

一整天不停歇地看下来,左宗棠深受震动,他筹算许久的一个计划是愈加急切了。

当时的习惯,看操后客人是要给出操的军士放赏的,但对于轩军,左宗棠不敢造次,先私底下问华尔这么做妥不妥当。

华尔回答说,轩军天天都是这么训练,没有什么稀奇,左爵帅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最后变成双方互送礼物,左宗棠送给轩军粮台两万两白银,华尔送给左宗棠两百支斯潘塞连珠枪和四万发定装弹。

左宗棠眉花眼笑,连声致谢,华尔说道:左大人太客气了,贝子爷交代过,‘楚军、轩军,本是一家。

’左宗棠入京,由崇文门进。

崇文门税吏之刁恶,天下知名,然而军机处已经事先打了招呼:不可为难左宗棠。

和关卓凡回国入觐的时候一样,左宗棠先到宫门递折请安,然后亲兵和差官前呼后拥,到了东华门旁的冰盏胡同,下榻贤良寺。

征尘略洗,左宗棠即朝珠袍褂,翎顶辉煌,前往毅勇忠诚贝子府,拜会关卓凡。

到了柳条胡同的贝子府,递进帖子,过不多时,贝子府中门居然缓缓打开,一位年轻的亲贵,身着玄色皮袍,含笑负手而立。

左宗棠惊喜交集,礼遇竟至于此!*(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零五章 一次性军队左宗棠快步拾阶而上,打下马蹄袖,刚要下跪,关卓凡已伸手拦住,说道:季翁,你我虽然初次谋面,但神交已久,是真正的知己,不能讲论这些俗礼!关卓凡不是假客气,手上是用了力气的,左宗棠的国礼便被硬生生拦了回去。

关卓凡乃携着左宗棠的手,缓步入内。

然后请左宗棠换了便服,来到书房,落座看茶。

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头,筋骨结实,浑身精悍,一张圆团脸,红光满面,却是筋肉横生,腮下都鼓了起来。

关卓凡心中暗笑,这副形状,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读书人啊。

左宗棠才大如海,却是举人底子,始终没能中个进士,自引为一生之憾,不晓得和这个面相有没有关系?左宗棠满口湖南土腔,然而中气充沛,声若洪钟。

他先为借洋款事向关卓凡致谢,关卓凡谦逊了几句,最后说道:季翁,你尽管放心,你在前方绸缪戎机,后方的饷路、粮路都归我办差,我拍胸口,不能误了西征大军的一两银子、一粒粮食!左宗棠大喜,起身长揖,关卓凡也站了起来,拱手还了半礼。

饷事无虞,兵事呢?关卓凡问道:西北苦寒,楚军湖湘子弟,这一层,季翁有没有什么打算?左宗棠心中暗赞:此人名下无虚,只一句话,就问到关窍了!他说道:是,楚军都是南方人,一不耐严寒,二不惯食麦,原班拉到西北,战力是要打折扣的。

我只挑三千精锐,另在湖南再新募五千,这八千算是我的亲兵,我就带这八千兵出关。

其余大部,都在陕甘当地招募。

关卓凡微笑道:好,和关中豪杰共事业!左宗棠眼睛一亮,心想这个说法妙!不由哈哈大笑道:知我者贝子也!贝子说的好,宗棠就是要‘和关中豪杰共事业’!两个人说的冠冕堂皇,但关卓凡知道,左宗棠如此行事的真正原因,是楚军大部已不堪再战了。

清末有战斗力的军队,如湘军、淮军、楚军,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只能打一场战争,这场战争结束,心气便衰,便不堪再用。

历史上,湘军打平洪杨之后,淮军打平捻子之后,就是这种情况,而且,从将到兵,莫不如是。

现在,楚军也遇到了相同的问题。

左宗棠以陕甘籍士兵为主力,南北差异、水土不服当然也是原因,可如果仅仅是这一个原因的话,左宗棠又为何要在湖南新募五千士兵?这种军队,关卓凡称之为一次性军队。

究其竟,是当时从军,不过当兵吃粮,想激起士气,只能拿发财诱惑,所谓不死就享福。

战争结束,果然不死的,腰包里揣满了银子,唯一要做的事情自然是享福,有谁还愿意再去打仗?还是那句话,鹰不能饱,饱则远飏。

这是农业社会军队区别于工业社会军队的最显著的地方。

关卓凡建设、改造轩军,就是要把轩军这样一支诞生于农业社会的军队,脱胎换骨为工业社会军队。

考察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三人,在战后种种心态行为,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

朝廷派曾国藩去剿捻,曾老头毫无兴趣,拖拖拉拉,哼哼唧唧,说的好听点,叫位高畏谤、持盈保泰;说的不好听,就是心气已衰,见困难就让。

李鸿章和老师不同之处在于,战争结束,功名利禄愈加热衷;和老师相同之处在于,一样地不想再打仗了。

原时空,平回的重任,朝廷原本想交给淮军的,但李鸿章哪里肯干?这个活计,无比辛苦,没有十年八年,办不下来,一个不小心,死在西北都有可能。

朝廷不得已,平回的差使才落到了左宗棠手里。

而李鸿章,在后方兴致勃勃地办他的海防。

彼时中国最重要的军事建设,就这样交由一个根本不想打仗的人主持。

某种意义上,甲午战争中,淮系在海、陆两条战线上的糟糕表现,在李鸿章拼命推脱平回的时候,就已经基本确定了。

左宗棠算是那个时代的异类——打完一仗还想打第二仗,打完第二仗还想打第三仗,他不一定爱好战争,但却是真正地勇于任事,不挑肥,不捡瘦。

这是关卓凡交结、礼遇左某的真正原因:如果哪天天下有事,关卓凡认为,偌大中国,真正能给他造成麻烦的,只有一个左宗棠。

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关卓凡希望,左宗棠不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左宗棠说道:陕西大乱,贝子挥斥方猷,俄顷而定,此间机宜,我要向贝子好好地请益。

关卓凡笑道:前辈面前,本来不敢随便卖弄,但我平陕,确实有一点小小心得,觍颜就教方家,请季翁斧正。

第一要用大炮。

回匪拖家带口,机动性并不好,大都凭据堡寨顽抗。

除非占据大城,不然通常情形下,回匪的堡寨多用土筑,抵抗不了拿破仑炮一类洋炮的轰击,只要在寨墙上轰塌一个缺口,回匪军心自乱,此时发动冲锋,便可击溃獠顽。

第二,要步骑配合。

火炮辎重沉重,官军的机动性比回匪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西北地域开阔广大,骑兵的作用便十分重要。

关卓凡的心得是,骑兵不要用于正面冲击,而是负责扰敌,粘敌,使敌人既无法从容休整、布阵,也无法摆脱我主力步兵的追击。

骑兵配合步兵发动攻击的时候,也应该坚持侧翼袭扰的原则,不要跑到敌阵的正面。

以左宗棠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关卓凡这两条确是真知灼见,当下连称受教。

关卓凡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平陕,最大的憾事,就是未能生擒或击毙白彦虎。

匪酋之中,此獠最为狡黠凶悍,若能在甘肃境内除掉他是最好的,不然将来入疆平叛,必定还有很长的首尾。

这一点,请季翁留意。

左宗棠深深点头。

两人谈得愈来愈是热络,左宗棠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终于把那个经已筹划了半年的企图摆了出来。

左宗棠说道:轩军天下强军,我佩服之至!这一次西征,总还要借重轩军的大力。

宗棠冒昧,乃有不情之请:贝子可否借我一团人马,共襄大业?也为贝子一竟未了之愿!关卓凡笑道:楚军,轩军,本是一家,况乎季翁爱重?我拨两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再加一个工兵营,供季翁差遣!这个要求,张嘴之前,左宗棠并无十足把握遂愿,没想到关卓凡不但一口应承,还主动翻番,正是所望甚奢,所获更奢,不由大喜过望,起身离座,一个千儿打了下去,说道:多谢贝子!关卓凡受了他这一礼,然后长揖还了半礼。

左宗棠表示,这支轩军,保持独立编制,听调不听宣,他不视作部下;领军的将领,他要请旨加级;轩军所有行动,必事先征得该将领的同意。

还有,左宗棠说道:我晓得轩军军中仪注,采用西法,这个,自然全如其旧,不需要做任何更改。

关卓凡心想:左骡子还是很识窍的嘛。

看看时辰已经不早,关卓凡说道:季翁,今天是不是还要去拜见恭王?左宗棠这才想了起来,答了声是,掏出大怀表一看,不由啊了一声。

关卓凡笑道:时候不早,我就不虚留你了。

恭王那里,是一定要留你用饭的,我和几位军机,大概都是陪客,有什么话,咱们晚饭的时候再聊。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零六章 追摹前贤关卓凡所料甚准,左宗棠告辞之后,没过过久,恭王的帖子就送了过来。

关卓凡到达恭王府的时候,文祥、宝鋆、曹毓瑛、许庚身几个,都已到了。

军机全班陪左宗棠吃饭,左季高这个面子,着实不小。

酒过三巡,左宗棠的话多了起来。

谈的自然是西征的部署,除了他自己的方略,还征古论今,口讲手画,滔滔不绝。

先讲前汉,左宗棠说道:卫长平、霍冠军,固然旷世奇才,但今时今日,用兵西域,不能再像他们那么打了!钱花的太多不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前汉的将军,我辈最应追摹的,是赵充国。

壮侯首倡屯田,这是西定边陲的根本之计,即便从耗费上来说,也是最经济的。

左宗棠搬出赵充国,可是深得关卓凡之心!不但两汉,整个冷兵器时代加在一起,赵充国都算关卓凡最欣赏的军事将领之一。

他点头道:季翁所言甚是。

我读《汉书》,前汉将星璀璨,但真正晓得经济之道、能为国家通盘筹划的,不过一个半:一个赵充国,半个冯奉世。

左宗棠轻轻一拍桌子,喜动颜色,大声说道:贝子高见!后将军上《屯田奏》,嗯,‘臣所将吏士马牛食,月用粮谷十九万九千六百三十斛,盐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万二百八十六石。

难久不解,徭役不息。

’赵充国生前的职位是后将军,死后谥壮侯。

他给宣帝的《屯田奏》,不是文字华丽的名篇,里面还有许多中国文人向来不感兴趣的数字,但左宗棠居然随口就背了出来,这份本事,关卓凡可是没有。

他不由心下佩服,左骡子目高于顶,不是没有道理的!其余几位军机相互以目,亦不禁微微骇然。

左宗棠背得愈加起劲:‘……愿罢骑兵,留驰刑应募,及淮阳、汝南步兵与吏士私从者,合凡万二百八十一人,用谷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盐三百八斛’——区划如此明白,哪里是寻常武人做得到的?非胸中有绝大丘壑不能为!左宗棠说到这儿,关卓凡对这个左季高,真正始有惺惺相惜之感了!他笑道:赵充国确乎不是寻常武人,他可是做过水衡都尉的。

水衡都尉掌上林苑,兼保管皇室财务、铸钱、造船、治水等事,算是皇帝的私人钱袋子。

同时,前汉时候,国家制度还比较粗疏,财政收支上面,皇家和政府分得并不是很清楚,皇帝既花政府的钱,政府也花皇帝的钱,所以水衡都尉的兼职里边,还包括了今天的户部、工部的部分职能。

总之,这个岗位,要求主事者有经济头脑,能把账算明白、算通透。

左宗棠微愕,然后皱了眉,抬起头,是仔细回想的样子,片刻,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的表情已是又惊又喜,说道:正是如此,贝子见得深——宗棠佩服!佩服关卓凡的,不仅左宗棠,其他几位军机听着,亦是颇为震动。

他们几个,是没有一个能见得到这一层的。

许庚身想起了自己说过,逸轩,你大约不读史,不由背上冒汗。

前汉宣帝时候的羌乱,朝中的主流意见,以辛武贤为代表,是仿卫、霍故事,赍三十日粮,分兵并出,遂行扫荡,唯赵充国反对。

赵充国的策略:一,彼时金城、湟中谷贱,一斛不过八钱,他建议朝廷在当地大肆收购,既可用最低的成本充实己方的军粮——如果从关内转运,所费会十数乃至数十倍之多;同时,这一招又绝了羌人的粮路,羌人不敢动矣。

二,屯田,步步为营,一点点向羌人蚕食。

几经讨论,宣帝最终以赵充国建议为主,羌乱不久即平。

左宗棠背诵的这两段,前者、后者所费,相差十几倍之多,原因在于,前者行卫、霍故事,要用骑兵;后者屯田,以步兵为主。

冷兵器时代,农耕政权训练、使用骑兵,成本是异常惊人的,不但十数倍、数十倍于步兵,和游牧政权相比,所费之别,更是天上地下。

历史上,中原农耕政权对抗北方游牧政权,之所以备尝艰难,根本原因就是战争成本过高,而非某些人脑补出来的中国人文而弱,打不过野蛮人云云。

打仗就是打后勤,国力为战争根本,奇谋妙计比起银子铜钱,不过扯淡。

能够以战争成本为出点发,从战略思路到战役布置,通盘绸缪,而且施行农业社会最缺乏的数目字管理——甚至精确到了个位数,这个赵充国,难道是穿越来的?关卓凡认为,赵充国是冷兵器时代真正的军事范本。

所谓范本,是普通人可以学的:普通人学不来的,就不能做范本。

比如,单就军事技术而言,赵充国还达不到霍去病那样的高度,但小霍是天才,属于开外挂人物,他的战场感觉,茫茫瀚海、漫天黄沙之中,精准捕捉敌踪的能力,不是一般人学得来的。

所以,霍去病虽然更牛,却不足为法。

换个人照小霍那么个打法,非全军覆没不可。

但像赵充国那样算账,理论上是谁都可以的,区别在于有没有这个意识,算不算得明白而已。

除此之外,赵充国常以远斥候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垒,尤能持重,爱士卒,先计而后战——这简直是冷兵器时代战备教科书,这几条做全了,即便对手是小霍、岳飞,也不见得就输。

关卓凡以为,《汉书》收录的,赵充国就屯田一事上的三个奏章,是中**事史上最重要的文献之一,完全可以比肩《孙子兵法》、《纪效新书》等经典,可惜,原时空的论者,大大地疏忽掉了。

左宗棠讲得兴起,从赵翁孙讲到班定远,从两汉讲到隋唐,然后大谈本朝事迹,圣祖三征准格尔,高宗十大武功之平准、平回,等等。

到了后来,连关卓凡都插不进嘴去,整间屋子,就听左宗棠一个人高谈阔论,犹如演讲。

他中气又足,嗓门又大,几个大军机,听得脑仁都疼了。

最后,左宗棠终于耐不住,老脾气发作,开始大骂李鸿章和淮军。

关卓凡精神一振,心想,左宗棠的这个爱好,野史轶闻流传一百几十年,原来是真的耶!其余几人,恭王含笑不言,宝鋆和关卓凡一样,是大有兴味的意思,曹毓瑛、许庚身两个,算是后辈,不好说什么,只有文祥厚道持重,愈听愈觉不妥。

这个场合毕竟军机全班都在,有商议政事的意味,不是纯粹的朋友私晤,左宗棠攻击李鸿章过甚,传出去,有人会以为朝廷在左、李之间,有所轩轾。

于是瞅个空子,文祥笑着向左宗棠说道:季翁,我猜你明天一早,必是要去拜会潘伯寅的。

左宗棠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是,我要好好谢一谢潘伯寅那句,‘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恭王和关卓凡两人,微微交换了个眼色。

文祥微笑说道:潘伯寅酷嗜金石,陕西地面,颇富此物,季翁此次西征,如果能够给潘伯寅带回几件碑版鼎盂,所谓‘宝剑赠英雄’,必是佳话一段。

左宗棠眼睛一亮,说道:博翁见教的是!文祥这么打了一番岔,终于把左宗棠骂李鸿章的话头止住了。

宴罢茶叙之后,夜色已浓,先送了左宗棠走,然后客人们纷纷告辞。

这顿晚饭,是恭王府厨下精心整治的满汉全席,但几位客人没有一位真正吃饱了,都是听饱的。

回到家里,各人还要再寻充饥之物。

左季高话当饭,虽令人哭笑不得,倒也成了一件官场轶谈。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零七章 公义私情,如此而已第二天一早,左宗棠果然来拜潘祖荫了。

这是左、潘的第一次见面。

这两个人,才是真叫神交已久。

自咸丰八年,即1858年,樊燮参案迄今已七年,每年三节两寿,左宗棠都会致送给潘祖荫一份极丰厚的礼金。

潘祖荫本来就是世家公子出身,加上左宗棠年年厚馈,愈加名士风流,日子过得极其潇洒。

昨晚已有军机章京来传消息,请他今日不必入直,就在家里等着左宗棠好了。

潘祖荫早已受了关卓凡的请托,自然一口承应。

左宗棠一见潘祖荫,便跪了下去。

一位一等伯爵在自己面前下跪,吓了潘祖荫一大跳,连忙也跪了下去,连称当不起,当不起!待左宗棠的材官搀起潘祖荫,潘家的听差搀起左宗棠,左宗棠正色说道:寅翁!我今日一拜,拜的是你的那两句话。

随即扯开了大嗓门,念戏词般地说道:‘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潘祖荫似笑非笑地说道:季翁,这两句话,不是我说的。

**左宗棠在潘祖荫家没有盘桓太久,回到贤良寺后,先给顺天府和大兴县各派了张帖子。

午饭过后没过久,未到末正时分,顺天府尹和大兴知县两个,亲自带了衙役仪仗,过来替左爵帅办差。

左宗棠拱手说道:两位老兄辛苦,来日左某亲自登门致谢。

顺天府尹和大兴知县两个,连声逊谢,都说此乃份内之事,不敢劳爵帅挂心。

于是顺天府和大兴县开道,浩浩荡荡,后面陕甘总督衙门的材官,举着几块硕大的朱红高脚牌,上边泥金宋字,大清一等恪靖伯,钦命督办陕甘军务,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使陕甘总督部堂,赏戴双眼花翎,还有一块左宗棠最不喜欢的道光十二年壬辰科湖南乡试中式——仅是一个举人,但没法子,按朝廷的规矩,也得摆出来。

顶马和跟马的头上,竟然都是红顶子,个个翎顶辉煌,前呼后拥着一顶八人抬绿呢大轿。

排场如此之阔,声势如此煊赫,左宗棠要去拜访的,是郭嵩焘。

到了郭府所在的图样山胡同,各种仪仗执事一字排开,把大半条胡同都占满了。

八抬绿呢大轿在郭府大门前停下,左宗棠钻出轿来,只见他宝石顶子,双眼花翎,朝服外罩着黄马褂,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墨晶眼镜。

一个红顶子的材官到郭府门上投帖。

不多时,郭家门上过来给左宗棠打千行礼,然后呵着腰说道:我家老爷说,绝不敢当,请爵爷回驾。

左宗棠料到郭嵩焘会有此作态,于是和颜悦色地说道:请你回禀你家老爷,我是来看几十年的故人,不能不穿官服,不然不够恭敬;还有,我是来会亲戚,请你家老爷,务必要见一见。

又过了好一阵子,郭府的正门终于打开了,不过主人却并未出来迎接。

郭嵩焘是站在正厅等候,左宗棠一见面,便打下马蹄袖,聊起袍褂下摆,跪了下去,老哥!宗棠无知、无识、无心、无状,惭愧无地,特来请罪!郭嵩焘万万没有想到,左宗棠竟真如关卓凡所说,给自己跪了下来!一时百感交集。

他怔了怔神,也跪了下来,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旁边顺天府尹和大兴知县两个,很是见机,赶忙上前,一个搀起了左宗棠,一个搀起了郭嵩焘。

左宗棠开始一叠声地自责,他骂别人痛快淋漓,骂自己亦毫不含糊,什么瞎了眼睛,聋了耳朵,什么猪油蒙了心,什么总是我糊涂,总是我荒唐,总是我该死。

听得周围的人都有点尴尬,郭嵩焘内心激荡,表面上却还是淡淡的,说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落座看茶,左宗棠骂完自己,开始问候郭嵩焘的家人,十分殷勤——呃,是真的问候。

问过了家人,再问郭嵩焘那边的两人都相识的故旧,郭嵩焘一一回答之后,正想也说点什么,左宗棠便开始谈他的西征了。

左宗棠先得意洋洋地说关贝子已许了他一师轩军人马——其实关卓凡答应他的是两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工兵营,未足一师之数,但拉大旗作虎皮向来是左季高拿手好戏,而郭嵩焘也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咱们都是一个老板,你就别再小肚鸡肠了。

然后左宗棠便开始演讲了。

左宗棠实在健谈,他主要谈的是西征和边防,间以京里的新闻,湖南的往事,时不时扯一段曾国藩,骂几句李鸿章,滔滔不绝,郭嵩焘只能偶尔接句话,想主动发表点什么意见,是基本不可能的。

顺天府尹和大兴知县两位,更是只能从头到尾,小鸡啄米,赔笑而已。

左宗棠固然话痨,但他也是打着小算盘的:这么不停歇地高谈阔论,一是防着郭嵩焘端茶送客,二是无论如何要拖到晚饭时候。

第一零八章 神仙的日子左宗棠进宫陛见,关卓凡以御前大臣的身份,亲自带班。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左宗棠的脾气,大家都是头疼的,生怕他信口开河,两宫皇太后招架不来,须有人在旁边看着,才比较放心。

还好,没出什么篓子,只是一头一尾,各生了一点小状况。

左宗棠入宫之前,赏了朝马的恩典,即俗称紫禁城骑马者。

这个恩典,本来只有六十五岁以上才能奉请,左宗棠今年五十四岁,赐紫禁城骑马,算殊恩,是特别笼络的意思。

左宗棠入宫,九重巍峨,天威肃穆,饶是他目高于顶,也不禁紧张,腿上下意识地就用了力,结果胯下那匹马以为乘者叫它快跑,于是紫禁城骑马变成紫禁城跑马,很把带路的太监吓出了一身冷汗。

进养心殿之前,左宗棠还在默念觐见的仪注。

进来东暖阁,三步走过,双膝一跪,口称:臣左宗棠恭请圣安。

然后免冠叩头。

站起身来的时候,因为紧张未释,忘记了戴回大帽子。

结果,走上前在御前再次跪下来的时候,是光着头的。

这也罢了,问题是跪安的时候,连关卓凡在内,都没想起这茬,待到退出养心殿,扭头一看,咦,左季高的大脑袋怎么光着啊?还好,关卓凡和左宗棠前脚回到军机处,后脚李莲英就派人把左宗棠的大帽子送了过来。

这就显出李莲英的厚道了。

如果是安德海,必定是等左宗棠回去了,才把帽子送到贤良寺的。

这样,就可以借机和左宗棠的幕僚谈盘口,狠狠敲一笔银子。

如果左宗棠方面不如安德海所愿,太监们便会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然后就有御史纠劾左宗棠失仪。

当然不会有什么处分,但这么一闹,左爵爷不成笑话了吗?左宗棠这起过后,关卓凡再递牌子,单独请见。

之前,当值的太监已经腾空了养心殿东暖阁的一个绢缸,然后装进关卓凡进的几十个卷轴,硕大一个青花瓷绢缸塞得满满的。

两宫皇太后大致猜得出这是什么,脸上不由都现出了笑意。

慈安含笑问道:关卓凡,你这都是些什么宝贝啊?关卓凡说道:回母后皇太后,这是颐和园的细图。

果然!慈禧的眼中放出光来。

所谓细图,是颐和园园内各建筑的图则,一楼一图,一景一图,即后世之效果图。

每一个卷轴上都有标签,注明此图系何楼何景。

另有和细图对应的总图。

这幅总图,比关卓凡上次进呈的那幅更加详尽,规划中的颐和园的楼阁景致,无一遗漏,统统细细地标了出来。

两宫先看万寿山一带。

东区,有仁寿殿、乐寿堂、玉澜堂、宜芸馆、德和园、庆善堂、景福阁、谐趣园、霁清轩,等等。

中区,自云辉玉宇始,有云锦殿、玉华殿、清华轩、介寿堂、排云殿、佛香阁、宝云阁、智慧海,等等,迤逦而上,直至后山的弥须灵境。

上述主建筑之外,中区还有,对鸥舫、无尽意轩、养云轩、写秋轩、重翠亭、福荫轩,以及好几处颇有意境的景致,意迟云在,千峰彩翠,等等。

西区,有清晏坊、听鹂馆、画中游、临河殿、丁香院,等等。

山脚临湖之处,有一条极长的长廊,东起邀月门,西止石丈亭,两宫粗粗看去,竟有一两里之遥的光景。

关卓凡在一旁做讲解员:启禀两宫皇太后,这条长廊,长达一里半,当今万国之中,咱们是头一份的。

两位皇太后笑靥如花。

再看昆明湖,一条长长的西堤及其支堤,将全湖分成三个小湖,每一小湖中有一小岛,分别以岛上的主建筑命名,叫做治镜阁、藻鉴堂、涵虚楼。

关卓凡讲解:这三个岛,譬喻海上仙山,‘蓬莱’、‘瀛洲’、‘方丈’。

好,好,两宫皇太后连连点头。

其中,涵虚楼岛以一条十七孔桥和昆明湖东岸相连,这座桥,玉带飞架,长虹卧水,单从图上看去,便觉得气魄!还有,西堤和支堤都是人为断开,断口皆以桥相连,别具匠心。

关卓凡随意选了两幅细图,请两宫皇太后御览。

给慈安看的是佛香堂,给慈禧看的是德和园——德和园本身也罢了,但里边那座大戏台,想来是很对圣母皇太后的味儿的。

佛香阁的细图,共有两幅,一幅外景,一幅内景。

慈安一看内景,不由就咦了一声,说道:这里边这么高的,居然没有一根柱子?关卓凡说道:是,启禀母后皇太后,这是‘西法’,可以不用柱子,这个‘佛香阁’里边,也会因此更加宽敞些。

确实如此,图上的佛香阁,穹顶高耸,气魄恢弘,慈安赞叹:高,实在是高。

关卓凡说道:其实还可以修得更高的,只是佛香阁位处半山,修得太高了,湖光山色之间,未免略觉突兀。

至于德和园的大戏台,就更有说道了。

关卓凡道:这座大戏台,高达七丈,比紫禁城的畅音阁、热河行宫的清音阁还大。

戏台共分三层,各以‘福’、‘禄’、‘寿’名之。

戏台的顶板设‘天井’,台底设‘地井’,打开翻板,扮神仙、扮土地的角儿,便可以从天而降,或者由地底钻出来。

飞天遁地?慈禧听得心驰神往,手心都发热了。

关卓凡笑道:还有一个机关也很有趣,戏台下有水井,如果演‘水漫金山’,是真可以喷出水来的。

两宫不由同时发出了轻微的惊叹之声。

黄幔后,慈禧目光热切,心情复杂。

这几十幅细图,不知道花了面前这个人多少心血思虑?可以想见,即便在安德海进谗、他被黜出弘德殿的时候,这个活计也没有停下来过,不然,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出来今天这个局面的。

吕氏一事上,自己多少是耍了性子、多少是冤枉了他的,但他还是一心一意地为了自己着想,为了自己办差。

她不能不感动,亦不能不自憾。

思虑纷繁之中,又禁不住想,如此湖光山色,这般琼楼玉宇,起居呼吸于其间,天天悠游山水,听曲看戏;如果再有一位意中人,隔三差五,入园相陪,那么,这不就是神仙的日子了吗?脸上发烧,心里滚烫。

自然而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那些叫人头疼的国家大事,都扔给他吧;我,就在园子里享福好了!这个念头,只是慈禧现下许多此来彼去的思绪之一,并未在头脑中扎根,但却是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只听关卓凡说道:颐和园的工程,场地已经勘定了;木料、石料,臣也派人采办了;这些细图,总要请两宫皇太后万几宸函之余,花一点时间,御览一遍,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臣立即更正。

一切定案之后,即出‘画样’和‘烫样’,还有‘工程做法’,然后便可正式开工了。

画样,是指建筑设计图;烫样,是指建筑模型;工程做法,是指工程说明书。

这些中国传统建筑术语,两宫皇太后是听得懂的。

慈安和慈禧都点头,慈安笑着说道:我们姐俩回去‘挑灯夜战’,不敢误了你关贝子的大事。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零九章 关贝子的终身大事这种俏皮话极少出于慈安之口,关卓凡听得心中一荡,却庄容说道:臣惶恐。

顿了一顿,说道:有一细处,臣要请旨。

紫禁城和热河行宫,房屋厅廊上面的彩画,大多是和玺彩画,庄重是庄重,不过多少失之呆板。

臣的想头,颐和园为两宫皇太后悠游颐养之地,总要舒心悦目,这个,苏式彩画是否更加合宜一些?连这个都能想到,可是太窝心了!和玺彩画只有图案,没有具体人、物形象,慈禧一向不喜;苏式彩画内容丰富,人物山川都可入画,她的眼中,比和玺彩画好看的太多了。

只是和玺彩画向来是宫廷建筑的标准配置,如果关卓凡不提,她是不好主动要求替之以苏式彩画的。

慈禧微笑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慈安突然想起件事,问道:颐和园‘样式房’的‘掌案’,用的还是‘样式雷’吗?样式房——皇家建筑设计院,掌案——总工程师,样式雷,说的则是有清一代一个极著名的雷姓建筑世家。

自康熙年间的雷发达、雷发宣兄弟起,雷家便为皇室服务,紫禁城,圆明园,万春园,天坛,三海—— 北海、中海、南海,还有热河行宫,都有许多样式雷的作品,今年就会竣工的文宗的陵寝——定陵,也出自样式雷之手。

自康熙朝至今,雷家多人出任过样式房掌案,世称样式雷。

关卓凡说道:是,颐和园的‘样式房’,有两位掌案,一位是雷思起,他是‘样式雷’的第六代传人;另外,颐和园许多地方要用到‘西法’,所以还从美国请了一位掌案,他叫贝多思。

慈禧含笑说道:中西合璧,好得很呀。

慈安也笑着说道:‘贝多思’,这个名字好。

眼睛一亮,说道:呦,这两位的名字,都有个‘思’字,一定是对好搭档。

关卓凡心想,俺起的名字,当然是好名字。

不过,这一中一西,到底能不能尿到一个壶里,咱们还得走着瞧。

**两宫皇太后一起在长春宫用了午膳。

慈安原有午间小憩的习惯的,也不睡了,撤膳后,姐俩便开始干活了。

一个个卷轴在长条书案上摊开来,眼花缭乱,目迷五色,心悦之,神驰之。

姐俩边看边商量,有想法了,便由慈禧执笔录下,和该图夹在一起。

另外,按照关卓凡嘱咐的,在一张大纸上,写下节略——就是目录,注明有哪些楼阁景致有所建议。

李莲英和玉儿两个,在旁边伺候笔墨。

这些楼阁亭榭,不同国家政事,两宫皇太后时不时会问问他们两个的意见。

两个人一方面为了凑趣,一方面也是真觉得目眩神迷,从头至尾,赞叹不已,听得两宫皇太后的笑意就没有从脸上拿下来过。

整个下午,长春宫内,虽然安静,却一直洋溢着难得一见的欢乐的气氛。

这个活计,一口气不停歇地干到了晚膳时分,姐俩居然都不觉得疲累。

饭后,照例要遛弯儿消食的,本来标准动作是:太后搭着太监的手臂或者宫女的肩头,慢慢地往前走,但慈安却说道:你们且在后面跟着吧。

一班太监、宫女立即后退,距离两宫皇太后,总有五、六丈的光景。

慈禧知道,慈安这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慈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实在难为他,一边忙国家大事,一边照应咱们姐俩的事儿,两头都还妥妥帖帖的。

这个他,自然是关卓凡。

慈禧心想:这个姐姐想做什么呢?是想给关卓凡加什么恩典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乐观其成。

不过,这个人情由谁来做,还是大有区别的。

当下不动声色,说道:是。

比如今儿早上,左宗棠觐见,说这次西征,关卓凡许了他轩军好几个团的人马——实在难得,现在带兵的,谁不把自己带出来的兵,当成自己的私人?关卓凡肯拿轩军去替左宗棠立功,除了这份心胸着实难得之外,他是真把自己的兵,当做朝廷的兵、国家的兵。

这个评语,可惜关卓凡没有听见,不然无人之时,必定放声大笑:好,好,好!慈安没想到慈禧话锋一转,就到了另外一条路子上,愣了一愣,说道:你说的对,我想的是,他一头忙国家大事,一头照应咱们俩的事情——太忙了,自己的事情怕就顾不过来,咱们很该替他操心操心他的终身大事。

慈禧恍然大悟,还是这件事情——这个姐姐,就没死过心!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和上次慈安提这事儿不同,这次慈禧已经有了相当的心理准备,也深思熟虑过了,早就有了预案,因此内心虽然激荡,表面上却十分平静。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既然如此,接受现实的同时,要做的是如何最大化自己的利益。

她点了点头,说道:姐姐说的是,我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她顿了一顿,似笑非笑地说道:只是姐姐中意大妞,我中意敦妞,到底该怎么办好呢?慈安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滞了一滞,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苦笑道:你这话说的倒是实在。

慈禧表情变得郑重:我跟姐姐说话不实在,还能跟谁实在去?又微微一笑,说道:依我说啊,咱们中不中意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人家中不中意,不然,这婚赐下去了,小两口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还不知道,先就落个埋怨,恩典也不是恩典了,咱们的一番苦心,可就白费了——划不来!这番话说的慈安悚然心惊。

她默谋良久,不能不承认,慈禧说的有道理。

关卓凡不是普通宗室,是国家栋梁,是不可以牛不喝水强按头的。

慈安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是,那么该怎么办呢?慈禧说道:咱们上次说,在她们姐三个里头,慢慢儿地挑……慈安啊了一声,说道:对了,还有丽妞。

丽妞,即丽太妃所出之女,宫中都叫做大公主的——这是个约定俗成的叫法,这个时候的丽妞,还没有封公主。

慈禧说道:是,不过我想,挑是挑,不过,咱们俩就别费这个心思了——既然这三个孩子都是好的,索性叫他自己来挑,挑到谁,就是谁!慈禧此议,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臣子挑公主?!慈安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上。

但慢慢儿地,她回过神来,发觉慈禧的提议,貌似荒唐,竟是四角俱全,驳不倒的!这个法子,自然而然,回避了自己和慈禧的分歧。

另外,更重要的,对当事人,亦是最体贴的——既如此,便最能够体现上头的恩典,笼络当事人的效果也就最好。

被赐婚者,除了天恩浩荡,感激涕零,粉身难报,不晓得还能说啥。

所谓挑,当然只是暗中咨问,因此亦无损于皇家的尊严和体制。

只是这么一来,大妞十有**会落选。

慈安心念微动:这么个挑法,敦妞也不见得就能入选!因为这三姐妹之中,相貌最美的,其实还是丽妃所出的大公主。

丽妃芳华绝代,丽妞十足十地随了她妈,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现在年纪渐长,更如出水芙蓉,眼见得一朵深宫国色,就要绽开了。

如果大妞不行,不得已求其次,在敦妞和丽妞之间,慈安宁肯选择丽妞。

原因颇为复杂,既有感情因素,也有利益关联。

*(今天两更,晚上还有一更。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一零章 就要你这句话大公主和敦柔公主,都不是真能管住关卓凡的人,慈安是清楚这点的,但是,她们姐俩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慈安也喜爱敦妞,可敦柔公主是圣母皇太后的人,这个,众所周知;而大公主,慈安认为,是她母后皇太后的人。

大公主和小皇帝两个,算是青梅竹马,她和小皇帝一样,从小就亲近母后皇太后,而不是圣母皇太后;文宗薨逝之后,丽贵太妃母女两个,更是把慈安视作了自己唯一的庇护人——事实上,慈禧并无意为难她们母女,可丽贵太妃如何能够相信圣母皇太后有这份心胸?当年,自己于她,可是有夺宠之恨的!敦妞嫁给关卓凡,会增加慈禧对关卓凡的影响力;丽妞嫁给关卓凡,会增加慈安对关卓凡的影响力——这一点,慈禧和慈安一样,心里面明镜似的。

但慈禧却还是很大方地把大公主扯了进来,原因在于:一,如果候选人只有大妞和敦妞,在慈安属意的人选几乎必败的情形下,她很可能不会支持自己的建议;多一个丽妞,慈安既有胜算,便会赞成自己的提议。

二,慈禧有把握,虽然丽妞容颜更美,但关卓凡会按照自己的筹划,选择敦妞。

敦妞比起丽妞,颜色也许略逊,但也是地道的美人胚子;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好阿玛。

丽妞呢?呃,她的阿玛,早就……不见啦。

本来,上位者御下的手段,无非拉一派、打一派,分而治之,保持一个动态的平衡,以确保自己最终裁决人的角色不动摇。

如果关卓凡娶了敦柔公主,担不担心关、恭两大势力结合在一起,难以控制呢?不担心。

慈禧认为,到了关卓凡和恭亲王这个位面,裂痕一旦生出,永远不能真正消除——至少,根本不是靠一个翁婿关系可以黏合的。

究其竟,是他们掌握的资源和权力太大,为了这个盘口,亲娘老子都未必会认,别说一个外父、一个女婿了。

不说关、恭了,就是左宗棠、郭嵩焘,也算儿女亲家,一旦生隙,不是也几乎你死我活?现在两个人勉强将相和了,可这完全是因为上头的撮合,还有现实利益的驱使,跟他们的亲戚关系,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需要的话,还可以在关、恭之间打进新的楔子,这些,以圣母皇太后的手段,并不如何为难。

还有,心理上,慈禧已经首先把敦妞视作自己的女儿,其次才是恭王的女儿。

权衡利弊,她认为,敦妞嫁给关卓凡,对自己,利是大于弊的。

**慈安既欣然同意,挑公主之议,两宫皇太后就算组成统一战线了。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要安排两边的人见一个面。

敦妞,关卓凡是见过的;大妞,不晓得关卓凡见过没有?不过,两宫皇太后都明白,现在的重点已不是大妞,而是丽妞——怎么才能安排他们俩见一面呢?最简单的办法,是施当年芳斋堂赐宴侍卫故技,关卓凡以御前大臣身份带班,就是当年醇王的角色。

小皇帝莅宴,大公主作为小皇帝的陪伴,如同当年的敦柔格格,一同与宴。

这样,关、丽二人,就见上面了。

但这个方案的麻烦之处在于,现在的侍卫里面,没有当年关卓凡之类人物,两宫皇太后赐宴已经比较突兀;而皇帝和公主都长大了,隆重与宴,若没有一个合理的由头,更加叫人看着奇怪。

这可把慈安考住了。

慈安为难了好一阵子,慈禧才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样子:有了!他是皇帝的师傅,咱们请弘德殿的师傅们吃饭!这个主意好!师傅是西宾,大户人家对师傅,向来视作半个家人,赐宴弘德殿,既自然,又亲切;另外,更可彰扬两宫尊师重道,传出去,绝对是佳话一段。

皇帝是学生,当然要与宴;不但与宴,还要执壶——就是为师傅们斟酒,这,又会是一段佳话了!皇帝既然出席,大公主以皇帝陪伴身份出席,也就很自然了。

唯一可虑的,是倭老先生的那张脸,别到时候板出什么花样来,搞得大家扫兴。

慈禧说道:在此之前,该和关卓凡打个招呼。

这是必须的,不然,挑个什么呀?可是,这个话,该怎么说?特别是,在什么场合说呢?总不成在养心殿东暖阁说吧?慈安又被难住了。

慈禧心中暗暗冷笑,又装作想了好一会儿的样子,才说道:这样吧,咱们到他家里说去!临幸?慈安眼睛一亮,好!慈禧说道:不过,如果咱们俩都在场,过于郑重,关卓凡那个狗熊脾气,怕他不肯好好说话,反倒耽误事儿。

这样吧,姐姐,上一次是我一个人去他家里;这一次,你一个人去好了!所谓不肯好好说话,意思其实是过于好好说话,就是弄出君臣对晤的格局,太后圣明,臣不敢当,等等。

总之,口颂君圣,言不及义。

关卓凡其实是没有什么狗熊脾气的,但慈安被慈禧唬住了,想到要一个人跟关卓凡谈这么大的事情,着实情怯。

她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不成,他一句话就能把我噎回来,还是你去吧。

慈禧不做声,心里却说:就要你这句话。

**两宫皇太后商议嫁女儿,本来是极机密的,但第二天,丽贵太妃便晓得这件事情了。

是母后皇太后的贴身侍女喜儿,悄悄地过来告诉她的。

对于丽太妃而言,这是再也想不到的惊喜。

此事牵涉多人:慈安太后,慈禧太后,大公主,荣寿公主,敦柔公主,恭亲王和福晋,当然,还有关卓凡和——丽太妃不知道和谁,但想来关卓凡那边,也会有人和自己一样,与此事休戚相关吧。

还有一位,在这个事上没有任何发言权,但必定也是非常关心的——小皇帝,他和两个姐姐:大公主、敦柔公主,都感情深笃。

这么些人之中,最紧张的那一位,一定是丽太妃。

丽太妃的年纪,比慈禧还要小两岁,但如果两人站在一起,立时便可看出荣枯变化了。

丽太妃依然有着惊人的美貌,皮肤依旧白嫩细腻,头发依旧乌黑亮泽,但神情落寞,目光黯淡,容颜憔悴,已无复当年动人心魄的风采。

她是温柔和顺的性格,善解人意,愿意屈己从人。

文宗生前,终于受不了懿贵妃强势的性情,而移宠于她,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但这种性格的另一面,是抗压力差。

文宗薨逝,慈禧垂帘,丽妃自以为大祸临头,日夕以泪洗面,如果不是有一个女儿放不下,几乎就要服毒自尽,随了文宗而去。

后来虽然总算被慈安劝解了过来,但自觉过的,依然是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日子。

其实对她的供养,一无所缺;也没有人,包括安德海在内,敢对她不礼貌。

两宫刚刚垂帘,圣母皇太后就以皇帝奉请的名义,晋封她为皇贵太妃,而在此之前,她仅仅是妃,连贵妃都不是。

晋皇贵太妃,等于一次连升两级。

但她就是不能相信,慈禧会真正地放过她。

丽太妃的日子,纯粹靠念佛写经打发,她在这世上,唯一挂心的,就是大公主了。

女儿的终身大事,是她唯一念慈在慈的事情。

清朝公主的婚姻,其实大多不如意。

真正嫁得好的,非常之少。

公主只能在宗室中择婿,但青年宗室,有几个是有出息的?特别是到了晚清,宗室里边,一眼望过去,都是纨绔子弟,个个吃喝嫖赌,人人一身恶习。

公主、格格,大多寿促,这和她们不幸福的婚姻,有很大的关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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