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热河的大臣,以肃顺、载垣、端华三人为首。
三人之中,皇帝最为倚重的肃顺,排在第一,怡亲王载垣以领班军机大臣的身份,排在第二,而郑亲王端华,只能勉强排在第三。
端华为人粗鄙,既无大志,又无才具,整天只晓得跟在载垣后面,变着法儿的替咸丰寻开心,一向为朝中的大臣所看不起。
然而他这个郑亲王的名号,却是个响当当的铁帽子王。
所谓铁帽子王,并不像一些不明就里的人所想象的那样,是犯了死罪亦可以不掉脑袋的护身符。
实际上,它的正式称呼,叫做世袭罔替。
清朝所封的王爵,并不是终身制,而是一代一降。
比如老子是亲王,传到儿子就要降成郡王,传到孙子就要降成贝勒,依次类推。
只有加了世袭罔替衔的亲王,可以不必降等,代代都是亲王!因此异常珍贵,有清一代,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十二家而已。
端华以身份贵重的原因,虽然是个糊涂蛋,还是奉派了总管热河防务的差事。
等到过了年,热闹完了,心里忽然想起弟弟肃顺叮嘱他的那句话来:步军统领衙门是要紧的地方,调来的这些兵,四哥你要笼络好才是。
于是心血来潮,吩咐下去,要巡视新来的这三千人的营地,看他们的操演。
令出如行,说去就去,热河地方不大,也不必摆多大的排场。
第二天,端华便带了人,以王府的护卫为先导,开始巡视,上午看了两营步军,结果却大失所望。
他不知道,在京的八旗各营,凡是上官有所巡视,必得提前旬月打好招呼,让带兵的将领营官,可以临急抱佛脚,大加操练。
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到了巡视那日,至少可以摆得出一个门面来,衣甲鲜明,队列整齐,也就算交得了差了。
而象他现在这样,头一天吩咐下去,第二天人就到了,让各营的管带,情何以堪?于是操演之时各种出乖露丑,不在话下,端华自己也是看得百无聊赖,然而毕竟是要笼络,还是懒洋洋地放了半赏,余下的步军各营也不想看了。
只有福成安是他的亲戚,多少也算是个亲信,因此端华决定只等下午看看他的马队,就回府喝几杯热酒去。
福成安头一天得了这个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连跌脚,在心中叹气:唉,真是个糊涂王爷,哪有这样的规矩?但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而且说亦无用,只得下令给林千总和关卓凡,务必连夜整顿各自营地的军容——说白了,就是大扫除,希望第二天郑亲王只是巡查军营,那就可以搪塞过去。
谁知事与愿违,第二天晌午,便有两骑王府的护卫驰来,说郑亲王下午来看过操演就走。
福成安的这一宝,押庄开闲,欲哭无泪之下,只得命令在营外西侧的一个小土丘上设置了一排座儿,在土丘下方的大片空地上远远地摆了箭墩,作为下午操演的场地。
**到了下午,一波一波的王府护卫便次第到来,在土丘周围设了警戒。
虽说不必摆排场,但端华到达的时候,身边自然还带着一大群官员,王府的长史、参将,步军统领衙门的总兵,都陪着他一起来了。
出操的五百马队,也都早已在场地中分列东西,整整齐齐的排开。
落了座儿,端华先看军容。
一眼望去,便觉得比上午所看的两营步军要强——马队中的士兵,毕竟是精选而来,比之步军之中老弱都有,自然要强上一个档次。
再细看东西两面,又觉得西营尤佳,队列齐整服色鲜明不说,单是骑在马上那些士兵的精气神,就明显比东营更饱满旺盛。
不错,不错,跑了一天,此时端华的脸上才露出笑容,都不错,西面的更不错。
正在惶惑不安的福成安,居然得了这么一句夸奖,连忙跪下:谢王爷夸奖!嗯,让他们走起来吧!走起来,就是让马队以受巡阅的姿态,依次从土丘前行过。
福成安将手一挥,关卓凡的西营先动,一排五骑,每哨自成一个方队,军官则控马走在方队的左侧。
两百多人一共八个方队,走得次序井然,连马蹄的步点也是纹丝不乱。
这一下,不仅端华,就连他随行的那些官员,也纷纷动容。
当第一哨走到土丘正前方时,哨长握掌成拳,平肩一举,兵士们便同声暴喊出会操时军中例行的口号。
所喊的自然不是首长好,而是执锐披坚,所向无敌——这是大臣看操时才喊的号子,如果是皇上来看操,那喊的就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看操的人,先是被忽如其来的号子吓了一跳,跟着便是欣喜。
一连八哨,都是如此,愈发觉得难能可贵。
等到东营一动,立刻便显出差距来了,马匹的步点杂乱,队型参差,号子喊得虽然也响亮,但起止不统一,少了刚才那种暴喝一声,银瓶乍破的气势。
端华不免大皱其眉,心想这个福成安,怎么弄得虎头蛇尾?虽说虎头蛇尾,到底还有个虎头,因此兴致不减,看过了操,就要考校弓箭。
办法是东西两营各派一哨人,由哨长率领,首尾一线,在五十步的距离上,纵马横掠,驰过五个箭墩,每人准发三箭。
由一名王府护卫报靶,看看各自所发的七十八支箭,能够命中多少。
这次轮到东营先上,一圈跑下来,却只命中了二十三箭。
关卓凡派的是伊克桑所带的第八哨,小声说道:要是敢输了,别回来见我。
伊克桑紧张得脸色铁青,把弓摘在手里,深吸了一口气,低喝一声:上!率先冲了出去,他的兵也是控弓纵马,一个接一个地飞驰而出。
一轮射完,便驰回队伍,人人气喘吁吁,却都紧张地望着那名正在查看箭墩的王府卫士。
回禀王爷,一共是六十三箭!刹那间,西营马队欢声雷动,仿佛将这一场操演,变成了东西两营的比拼。
这一下,人人都看出来了,福成安统带的这五百马队,固然可以笼统的说很出色,但出色的其实是西营那一半人,至于东营,只好说是平常。
端华兴致大发,转了转眼睛,叫过两名护卫,吩咐了一番,两名护卫便领命上马而去。
人人都好奇他在弄什么玄虚,端华却只把眼睛望着天上,不说话。
他不说话,人人都不敢说话。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端华才把仰着的头低下来,笑道:成安!在!福成安躬下身子。
我派了护卫,在官道上十里的地方儿等着呢。
你挑二十个人,端华用手指了指下面的东西两营,每人都跑马去到护卫手里取一粒金瓜子,回来交账,看看谁快。
这个做法,迹近玩笑,然而他是王爷,谁敢不听?说挑二十个人,自然是要东西两营各挑十人,这就又变成了一场比试。
福成安见东营的林千总面色灰败,心想关卓凡的兵天天骑在马上跑来跑去,这一场林千总恐怕又是输定了。
有心想回护于他,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也是无法可想,只得硬着心下了命令。
果不其然,头十个跑回来的,竟然全是西营的骑兵!端华身后的众人,便有不少在暗暗摇头:看来西营的出色,与福成安之间,怕是没有多大的关系。
成安,干得不赖!端华自然也看出来了,但是还要顾着福成安的面子,给你记上一功!谢王爷!福成安真有喜从天降之感。
放赏!端华说完,身后的随从便拿出一千两银票,交给福成安,算是对整个马队的赏赐。
端华再向下面一指:那个千总,叫他上来。
人人都知道,那个千总指的是关卓凡,而不是林千总。
关卓凡上了土丘,依规矩磕了头,报了官阶姓名,才站起来等端华发话。
你是谁的儿子?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但端华素性如此,大家都不以为奇。
回王爷的话,先父是光禄寺少卿,讳保成。
嗯嗯,端华自然不认识这个五品的关保成,随口敷衍。
他对关卓凡,却极是欣赏,想了想,从衣襟上解下一个汉白玉的佩件,说道:喏,这个给你,好好干!这是很大的面子,台上台下的众人,都发出一阵艳羡之声。
他的长史却慌了,小声提醒他:王爷,使不得,这是御赏的物件儿!哦,哦!这个糊涂王爷醒悟过来,收回了手,那就……拿五百两赏他!直到端华在众人的簇拥当中离去,福成安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
好险,他拍拍心口,舒了一口气,没想到居然还得了赏。
这都是福佐领统管有方!林千总谄媚地笑道。
运气好,运气好!胖胖的福成安,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运气好?关卓凡勃然大怒,心说若不是老子给你撑住了场面,只怕你今天真下不了台!怎么是运气!关卓凡大摇其头,实在是福佐领统管有方!虽然未来的训练已经不成问题,他还是觉得福佐领越来越讨厌了。
回到营地,西营马队自然是一片欢声笑语。
士兵们兴奋得几乎无法自持,三五成群地热烈讨论着刚才的这场操演。
关卓凡却一个人站在营外的如意洲边上,静静地想着心事。
自己是恭王一方派到热河来的钉子,现在,跟肃顺的一方,也搭上了线。
未来几个月的热河,明争暗斗的戏码会不断上演,而他们两方的攻防博弈之间,便是自己游刃的空隙。
不对,不是两方……该是三方才对。
关卓凡抬起头,看着远远壁立在如意洲对面,那道红砖碧瓦的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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