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圣母皇太后大开脑洞,为自己和关卓凡筹划美好未来的时候,北京城里,也有人为他俩的关系,大操其心。
有人——颇有其人,其中的主角,一共两位,一位是惇王,一位是宝鋆。
军机下值之后,宝鋆一出宫,即登车赴惇王之约。
请客的帖子,昨儿就送到了宝鋆的府上。
这是很稀罕的情形。
以惇王的粗率,又是招呼旗下的官员,极少这般郑重其事。
以往类似情形,大多只是派侍卫打个招呼罢了。
以其亲王之尊和宣宗五子、皇帝长叔的身份,谁得了招呼,都要按时准点,颠颠儿地跑过去。
宝鋆的车子,不往东边的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的惇亲王府而去,而是往西,自西直门出了内城,直奔城西惇王的家园——清华园。
这个清华园,说起来大有来头。
原本是康熙年间,圣祖第三子诚亲王胤祉的赐园,当时叫做熙春园。
胤祉在世宗手上得罪之后,园子转赐给了他俩的十六弟庄亲王胤禄。
胤禄又在高宗手上得罪,园子就收归皇室,乾隆、嘉庆两朝,都是皇家御苑。
道光二年,宣宗将熙春园一分为二,东名涵德,西名春泽,分赐三弟惇亲王绵恺、四弟瑞亲王绵忻。
这不是宣宗特别慷慨,实在是嘉庆、道光以来,朝廷财源日绌,维护三山五园都成问题,更加顾不上熙春园这类不大不小的园子了,将其分赐亲贵,其实有转嫁成本,请大伙儿一块儿分担分担的意思。
绵恺无嗣,宣宗做主,把自己的五子奕誴,过继给了三弟。
奕誴袭了惇王的爵位,自然也继承了这处已经由涵德复名熙春的园子。
文宗登基之后,为五弟御币鹩医爬愣嶙书清华园匾额,熙春园便正式更名为清华园。
原时空,后世的清华大学,就是在这处园址上建立起来的,并因此而得名。
宝鋆的车子停了下来,惇王府清华园的管家,叫做立海的,已经在园门口等候了。
他快步上前,亲手掀开了车帘。
宝鋆下了车,立海打了个极边式的千儿,满面堆笑地说道:奴才给宝大人请安!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的惇王府,宝鋆是去过的,清华园却是第一次来。
惇王府和清华园,各有各的管家,因此这个立海,宝鋆是第一次见。
宝鋆随手递过一个小小的布包,说道:这是我昨儿同人吃酒,赢的十来个金瓜子儿,贵纲纪拿去,给家里的打副头面!立海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又打了个漂亮的千儿,起身后双手接过,口中说道:奴才替奴才的女人谢宝大人的赏!‘贵纲纪’三字,奴才万万当不起,大人就叫我‘立海’好了。
大人这边请,王爷正在古月堂候着大人。
古月堂自成院落,是惇王在清华园的书房。
刚进垂花门,便见到惇王光着头,大冷的天儿,薄薄的一件棉袍外,就罩着件狐皮出锋的坎肩,大咧咧地站在檐下,一只手背着,一只手转着两个铁核桃,哗啦啦直响。
走进了细看,坎肩领口的一粒纽扣,居然是松开着的。
宝鋆趋步而前,跪下行礼。
惇王说道:起来起来,哪儿来的这么多穷讲究?也不嫌地上凉?宝鋆到底行足了国礼,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道:王爷好福气啊!惇王笑骂道:张嘴就来这一套!我福个鸟气啊?宝鋆说道:王爷红光满面,这个园子,又是洞天福地,王爷在此纳福,这福人、福地,不是福气?惇王呵呵大笑:左一个‘福’,右一个‘福’,你这张嘴,很该赶去天桥说相声去!什么洞天福地,屁!这个园子,邪性!宝鋆愕然,说道:瞧王爷这话,怎么说的呢?惇王说道:这园子的来历,你不晓得?谁沾上谁倒霉!除了皇上,竟是谁也压不住!我给你掰扯掰扯:老诚亲王住进来,在世宗爷手里坏了事;老庄亲王住进来,在高宗爷手里坏了事。
之后一百多年,一直做御苑,倒是啥事也没有,到了老惇亲王住进来,又坏了——嘿,生不出儿子,绝了后!只好我来给他当儿子!宝鋆心里嘀咕:这个荒唐王爷,说起话来,可真是百无禁忌、没遮没拦啊。
还有,他既然已经过继了,难道不是应该叫绵恺阿玛吗?惇王见他脸色微异,格格一笑,说道:现在轮到我了——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从咸丰十一年开始,一直闲废到现在!这他妈不是‘谁沾上谁倒霉’?所谓说错了一句话,是说那一年——咸丰十一年,惇王和肃顺吃酒的时候,不知道是借酒盖脸,还是真喝大了,说了句老六要造反。
幸好其时肃顺是真的喝醉了,这句话,酒醒之后就不记得了。
不然,难保肃顺不会拿这个大做恭王的文章。
为了这句话,祺祥政变后,慈禧和恭王,就不肯给惇王派正经差事了,这就是惇王口中的一直闲废到现在。
这个事情,过于敏感,宝鋆和恭王,又是极亲密的关系,惇王的抱怨,可不好随便接口。
他正在踌躇,惇王的笑容已经变得狡黠:怎么样,宝佩蘅?进来这个园子,跟我呆在一起,怕不怕呀?宝鋆嘿嘿一笑,说道:王爷洪福齐天,百邪全避!我跟着王爷混,就能够蹭王爷的福气——怕他个鸟啊?惇王微微一愣,随即放声大笑:怕他个鸟——好!不信邪才能办大事!宝佩蘅是条汉子!说罢,在宝鋆肩上重重一拍,说道:走,进屋去!宝鋆给他拍得一哆嗦,心想:早听说这位王爷好武,手劲儿还真是不小!进了古月堂,换了便服,开上席来。
主菜是一只热气腾腾的涮羊肉火锅,配菜不过萝卜、酱菜之属。
宝鋆的家厨,饮馔极精,甚于王侯,这样的一顿饭,于他来说,就算粗粝了。
但他晓得,惇王素来不讲究饮馔,有时候,几个芝麻饼,二两烧刀子,就能打发一顿。
这样的羊肉火锅,在惇王府,就叫丰盛了。
因此箸起箸落,毫不犹豫,装出一副大快朵颐的样子。
惇王含笑说道:粗茶淡饭,也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不过,老六和你们那一伙,整的那些个精致玩意儿,我也实在是弄不来!宝鋆叹了口气,说道:王爷这么说,真是叫我脸红。
说句实在话,讲到问询民瘼,观风纳谣,举朝朱紫,哪一个比得上王爷?就如六爷,同样的天潢贵胄,可洞晓阛阓情态、体味民间疾苦,就及不上王爷!——说到底,都是这个‘精致’害的!惇王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娘的,你这书包掉的,我差点不晓得你在说啥!不过,总算几句公道话!宝鋆的话,不算吹捧。
惇王秉性粗疏,但有一样好处,同人打交道,对方地位愈低,他愈没有架子。
夏天,常常着一件粗葛布短褂子,光着胳膊,摇着一把大蒲扇,在什刹海边一坐,和谁都能聊到一起;冬天,裹件老羊皮袄,去北京城酒馆中最低等的大酒缸,和扛苦力的挤在一起,把覆盖在酒缸上的木板当做酒桌,喝烧刀子,吃汤爆肚。
谁也想不到,身边这个貌不起眼、满口俗俚的汉子,居然会是一位亲王!在这种场合,什么奇奇怪怪的新闻都听得到,因此,说到问询民瘼,观风纳谣,洞晓阛阓情态、体味民间疾苦,这举朝朱紫,还真没有人比得上他。
惇王大大的喝了口酒,脸色慢慢阴沉下来,说道:就像你说的,现在‘上头’,一门心思想的,就是怎么讨好宗室,普通旗人的苦楚,她——哼,她们哪里晓得?*(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百章 大有经纬惇王此言一出,宝鋆知道,戏肉端上来了。
但是这个荒唐王爷,一张嘴,便直筒筒地直抉上头之非,这种交流方式,宝鋆实在是不习惯;还有,惇王身为宗室亲贵之长,却一脚踩到了宗室的对立面,他的话,如何接口,也要思量。
念头一转:这位五爷,未必真是荒唐!貌似口无遮拦,但也许是借酒盖脸,以此示人以诚?自己如果虚与委蛇,对方一起了戒心,这话,就难谈得下去了。
想了一想,庄容说道:王爷说的是。
‘上头’锐意急进,有些事情,一时就照顾得不是那么周到,八旗是国本,不得轻易的!这些话,王爷得空儿了,好跟‘上头’回一声。
王爷宣宗亲子、皇上长叔,说出话来,分量尤其不同!惇王一声冷笑:屁个分量!还有人记得什么‘宣宗亲子、皇上长叔’?我说的话,值得一个大子儿?!又喝了一口酒,脸上换了嬉笑的神情,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烂事,是你们这些‘当家人’的事儿,不是我的事!宝鋆心中一动,恍然而悟:这个荒唐王爷,打一见面就开始,发了这么一大通牢骚,说到底,是想要一个位子啊!想明白了这一点,心底清明,含笑说道:我看,这个家,得请王爷出来当,才算真正靠谱!惇王眼皮一翻,精光闪烁,随即隐去,又变成了那副大咧咧的样子,呵呵一笑,说道:靠个鸟谱!你真让我当这个家,以我这个粗疏性子,几天就给你败了!你不怕?宝鋆嘻嘻一笑,说道:有什么好怕?请王爷当家,自然是要仰仗王爷‘高屋建瓴’、‘指画方略’的,琐碎细务,原本也不敢劳动王爷大驾。
惇王说道:是啊,你叫我点翰林、进军机,我也没这个本事啊。
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宝鋆说道:王爷过谦了。
还是那句话,‘八旗是国本’,旗务这一摊儿,我的意思,要请王爷来主持!惇王不说话,夹起一块羊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宝鋆也不说话,很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片刻,惇王开口说道:你这个话,还有点道理。
比如……宗人府这一块的活计,我大约还是做的来的。
宝鋆微微一愣,他原先替惇王想的,是八旗都统、内大臣这些职务,倒没有想到宗人府上面去。
这是因为,一来,宗人府宗令的位子紧要而尊崇,以惇王的帘眷,一时不容易巴结得到;二是现任宗令是睿亲王仁寿,此老和关卓凡声息相通,帘眷甚隆,一时之间,是没有可能取而代之的。
难道这位五爷,愿意在仁寿下面,屈居左、右宗正之位?可是,仁寿年纪虽大,论起辈分,还得叫惇王一声五叔的。
以惇王的身份,给仁寿打下手,似乎不大好看吧?惇王又说道:我不是要抢仁寿的位子,不过,这位老侄子年纪也大了,还能干几天?我是说,如果仁寿‘出缺’,由我来接他的位子,应该……说得过去吧?还真是要抢仁寿的位子!出缺,是官员在任死亡之意,可仁寿年纪虽大,但素以体壮如牛著名,等他出缺,不晓得等到猴年马月?惇王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宝鋆急速地转动着念头。
还有,以惇王的帘眷,即便仁寿出缺,宗人府宗令这么个至关紧要的位子,如何又能落到他的头上?惇王见宝鋆不说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佩蘅,你想一想,如果仁寿不干这个位子,还有哪些人能干?宗人府宗令必得由亲王担任,在世的亲王——宝鋆迅速地在脑中一一罗列出来:除去惇王、恭王和睿王,还有七位:惠亲王绵愉、肃亲王华丰、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
其中,惠亲王绵愉是皇帝的叔祖,位份最尊,但早已不问政事,又老病侵寻,看样子最多再拖半年左右的光了。
这位老五爷,是不必考虑的。
肃亲王华丰,年纪也很大了,身体一样不好。
而且,他本来就是上一任的宗令,因为火器营想用他名下的一块土地,为其极力抗拒,被文宗斥为不识大体,褫夺了宗令之位,这才改由仁寿接任。
所以,华丰复出也是不可能的。
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毛还没长齐,也从来没办过什么像样的差使,根本没有接此重担的可能。
在世十位亲王,年富力强,有资格接任宗人府宗令之位的,不计恭王,只有庄亲王奕仁、惇亲王奕誴、怡亲王载敦。
其中的载敦,前文说过,是祺祥政变后,慈禧和恭王杀掉了原来的怡亲王载垣,又从其本族中,选出来接任怡亲王封爵的。
罪余之家,为人又老实不过,夹着尾巴做人,绝没有出任宗令的可能。
第一零一章 设谋说先帝的头上绿油油,这个话,接近大逆不道了。
只是不晓得是德兴阿的原话,还是惇王自己的发挥?宝鋆不能置一辞,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惇王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说道:我对德兴阿说,这是何等样事?你小子如果敢污人清白,我先切了你的舌头,打断你的腿子!谁不知道你和关三争那个姓吕的女人,争不过人家,吃了大亏?这些话,怕不是你编出来,要关三的好看的吧?德兴阿跟我赌咒发誓,说确实是他听人说的。
真假当然他也不知道,可真不是他编出来的。
嗯,德兴阿这小子是从我门下出去的,在我面前,似乎没有说过什么假话——量他也不敢!嘿嘿,这可就有点奇怪了!说到这儿,惇王的身子向后微微一靠,含笑说道:怎么样?佩蘅,这些个话头,你那儿听说过一点子没有?这是很重要的一问。
如果宝鋆说什么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话题,就会到此为止,惇王也不会再说下去了。
宝鋆一笑,说道:也有耳闻。
但是……齐东野语,不敢当真。
惇王笑骂道:娘的,又跟我掉书包!顿了一顿,说道:也是,男人和女人的那点破事儿,谁他妈说得清楚?不过,被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到底不大好!我想,如果有人能给他们两位,稍稍提一提这事,略加提醒,这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人对己,不是更好吗?提一提这事——当着西边的和关卓凡的面?!我操,谁敢?谁能?还有,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种话,从惇王口中说出来,略有违和之感啊。
这个五爷,到底想做什么呢?惇王好像知道宝鋆在想什么,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这个话,我去说当然不行,你去说,大约也不成。
我想,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说这个话。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宝鋆的脑海,他晓得惇王要做什么了!王爷的意思,这个人,是……‘东边的’?惇王格格一笑,说道:着啊!‘东边的’是姐姐,姐姐说妹妹两句,那不是天经地义?就算姐姐的话说错了,做妹妹的,也不好说什么吧?什么稍稍提一提这事,略加提醒,什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当然都是伪饰之词——西边的是什么人?关卓凡又是什么人?这种事情,当着这两位的面,装傻还来不及,倒要三口六面,讲清讲楚?那不是自个儿把头往老虎嘴里伸,逼着人家来灭你的口吗?!东边的向来予人不大聪明的印象,不过,是不是天真幼稚到了这个程度,实在难说。
但是,宝鋆心里明镜似的,惇王此议的重点,不在真要东边的去向西边的苦口婆心,而是要让东边的知道这件事情——西边的和关卓凡有染!要在她的心里,打进这根楔子!以宝鋆对母后皇太后的了解,慈安虽然秉性淳厚,但对这一类事情,绝不可能持 男人和女人的那点破事儿,谁他妈说得清楚这种无所谓的态度。
她必然深受震动,甚至惊骇莫名,进而极大地改变她对西边的和关卓凡两人的信任。
关卓凡的权力,来源于两宫皇太后、尤其是西边的那位,对他的眷宠之专;而西边的那位的权威,又来源于东边的几乎无条件的信任、支持。
就是说,权力的源头,说到底是在东边的身上。
如果来自母后皇太后的信任一旦丧失,西边的连带着关卓凡,权力基础,都会大大动摇。
就算不能因此而搬倒关卓凡,但上头的裂隙一旦产生,必然大有可乘之机。
东边的既不再信任西边的和关卓凡,那么,除了恭王,她就无可依靠了!恭系势力趁势复起,就是顺理成章是事情,自己的前程,就重新牢靠了!惇王的这一招,实在是狠,也实在是高!宝鋆心里暗自惊叹:以前,实在是小看了这位荒唐王爷!其实,这一招,说起来一点也不复杂,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就看你敢不敢往这上面想罢了!这个惇王,就敢往这方面想!宝鋆心头火热,表面上却尽量保持平静,说道:王爷爱人以德,宅心仁厚!只不过,这个事,该怎么……向母后皇太后进言呢?惇王狡黠地一笑,说道:咱们这边,这种事情,脑子没有谁比你更好用的了,你倒说说看,该怎么办?这么快就咱们这边了?还有,什么叫这种事情,脑子没有谁比你更好用的了?妈的,难道老子是专门干湿活的?宝鋆皱起眉头,装作思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微微摇头苦笑:王爷可是太抬举我了。
我只晓得,这个事情,宝鋆人微言轻,是没资格向母后皇太后进言的。
惇王哈哈大笑:娘的,你倒撇得干净!怎么,你说不得,我就说得?‘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个道理,咱们懂,‘东边的’就算脑筋不大灵光,大约也懂!第一零二章 打虎不死,反被虎咬宝鋆告辞后,惇王唤了立海进来,密密地叮嘱了小半个时辰,立海领命去了。
立海一出古月堂的门,惇王脸上的神气就变了。
那种大咧咧的模样无影无踪,脸色阴沉下来,就像铁铸的一样,上面青光隐约,那是浮动着一丝狰狞的快意。
他从牙齿缝中吐出几个字:老四,我他妈该烧一顶绿帽子给你!老四,他的四哥,四年前龙驭上宾的文宗显皇帝。
奕誴恨他的四哥,恨他的六弟,也恨他的皇阿玛——宣宗成皇帝。
惇王的生辰,只比文宗晚了六天。
宫中传言——惇王自己亦深信不疑——这是文宗生母、当时的全贵妃、后来的孝全成皇后,买通了太医院,想法设法,提前了六天早产。
不然,惇王和文宗两兄弟,长幼之序,就会颠倒过来,惇王就会成为事实上的皇长子——文宗、惇王出生的时候,宣宗前边的三个皇子,已经全部夭亡。
如果自己是皇长子,就不会被皇阿玛扔出去,过继给四叔绵恺,去做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惇王;甚至,后来继承大宝的,可能就是自己,而不是那个偷步的老四——惇王在心里,从来不叫文宗四哥或者皇上的。
老四,你这个小偷!你早早地死掉了;你的老婆被别人上——这他妈就是你拿了你不该拿的东西的报应!还有我那个老爹,那个总是一脸道学模样、看见我就没有好脸色的老爹。
惇王打从有记忆开始,就觉得皇阿玛不喜欢自己——我的性子是粗疏些,我的书是读的不好,比不上老四,更比不上老六,可这不能是你把我扔出去的理由啊!那个时候,我他妈才十一岁!那个四叔绵恺,此前四年就死掉了,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这么一个死人,居然一觉醒来就变成我的阿玛了?你先后一共生了九个儿子,就我一个被你过继给别人——就我一个被你给扔出去了!成人之后,自然也明白,皇阿玛的这个安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惇王的王爵,就此转入宣宗一支。
可是,少年时期的被遗弃的恐惧和愤怒,永远无法从心底消除;老头子用他最不喜欢的一个儿子,去为本支交换这个王爵,亦是不争的事实。
宣宗驾崩、文宗登基之后,再埋怨阿玛、再嫉恨老四,已经没有意义,惇王仇视的目光,转到了六弟身上。
老四刚登基的时候,自己在他那儿动辄得咎,动不动就说自己失礼。
咸丰五年,居然被降成了贝勒,罢一切职任,入上书房读书。
但是,那个时候,自己一边恨老四,一边有一种莫名的得意:老四怕我,防着我!这说明了什么?——我厉害啊,我有本事啊!没多久,老四待自己好起来了,先复了郡王,后升了亲王。
开始的时候,自己还以为老四转了性,后来终于明白了:这是因为老六的势头起来了,老四把精神头转到提防老六上面去了——老五这边,就要敷衍敷衍了。
另外,老四对自己已经放心了:老五没有能力给我制造威胁。
明白了这个,惇王感受到的,不是如释重负的喜悦,而是一种深深的屈辱。
这种屈辱,很快转化成了对恭王的莫名的嫉恨。
自己也算巴结到了亲王的位子,可自己这个亲王,和老六那个亲王,怎么能比?自己的这个惇亲王,是跑到别人家里,捡漏捡来的;老六的那个恭亲王,可是老四即位之后,奉皇考遗诏封的!那是什么风光?!怪不得老四都当了皇帝了,还要嫉妒老六!还有,自己的出身,和老六也比不得。
自己的娘,只是一个妃,后来老爹一不高兴,还被降为了贵人。
老四登基,仅仅给了个皇考祥妃的名目。
老六的娘,可是皇贵妃,干皇后的活,摄六宫事!老四登基,封皇贵太妃,一切份例,按皇太后标准供养。
病重,晋封康慈皇太后。
薨逝后,谥皇后。
侄子皇帝登基后,捧他六叔的场,给老六的娘又加谥,又系宣宗谥、升袱太庙。
最终,变成了孝静成皇后。
人比人,气死人!到了后来,老六身上的光芒,愈来愈亮,老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嘿,却怎么盖也盖不住!那个刺眼劲儿,真叫做中外所系望了!大伙儿都晓得文宗瞅恭王不顺眼,却很少人知道,在一旁的暗影里,老五盯着老六的眼睛,都红了!他妈的,自己被叫做荒唐王爷,被大伙儿看做一个傻瓜,不就是因为有这个才华出众的六弟比着吗?第一零三章 你可要当心!终于,因为有了共同的敌人,昔日之敌,变成今日之友,惇王开始和恭王合作对付关卓凡了。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被迫的:再不示好于老六,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闲废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出山?老六最大的对头是关卓凡,除了帮着他对付关卓凡,自己也没有别的什么能拿得出手示好于老六了。
惇、恭的第一次合作,是告祭太庙那一次。
惇王接受恭系的暗示,称病请辞告祭太庙后殿的差使。
奉旨办理告祭太庙事务的恭王便举荐关卓凡接任,乃有之后御史吴凤阁弹劾关卓凡失仪的风波。
可惜,圣母皇太后目光如炬,恭系此役,不但没赚到任何便宜,还赔了夫人又折兵。
大伙儿都闹得灰头土脸,惇王也就没有从和恭系的合作中捞到任何好处。
惇、恭的第二次合作,是蔡寿祺攻讦恭王、恭王君前失仪、两宫废黜恭王、掀起天大政潮的那一次。
惇王接受文祥和宝鋆的请求,上折为恭王求情。
曹毓瑛代笔的折子写的不错,可慈禧说:我也不晓得五爷是怎么回事,今个儿他上折子给六爷说好话,可辛酉年在热河,不就是他说的六爷要谋反吗?到底他哪一句话才是真的呀?轻轻几句话,就把惇王这个折子贬得一钱不值了。
折子没有发挥什么效力,加上恭王当时泥菩萨过河,所以这第二次的合作,惇王还是没从恭系那儿得到什么直接的好处。
不过,经此二役,至少在表面上,惇、恭二王,前嫌尽释,这就有了第三次深度合作的政治基础。
同上两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合作,是由惇王方面主动提起的。
刚开始的时候,恭系这边,对惇王的提议,并不积极。
宝鋆问起恭王的时候,恭王总是说,放放再说。
宝鋆却是有点着急的。
但他明白恭王的心气已不比从前,也不敢逼得过紧。
惇王那头,只能先敷衍着。
这一放二放,就放到了太后阅兵。
宝鋆对恭王说:六爷,那两位现在都不在北京,咱们如果有什么动作,这是最好的时机——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了!恭王的口气终于松动了,但是——你不知道我这个五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想想他以前办的那些事儿,你跟他搭伙计,你放得下心?宝鋆哼了一声,说道:六爷,我看你就是‘想吃鱼,又怕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咱们这边,只栽花,不种刺;但凡会‘湿手’的活儿,一律不碰——都叫烧酒胡同那边做去!成则收利,败则保身,有什么好担心的?烧酒胡同——惇王府在朝阳门内大街烧酒胡同。
宝鋆的意思,是恭王这边,不论对谁——惇王也好,关卓凡也好,都只唱红脸。
比如,若惇王要干求什么位子,只要那个位子已经空出来了,就乐观其成,方便的的话,还可以推他一把。
又比如,若母后皇太后要求彻查揭帖案,就劝上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种阴私密事,只能尽力遮盖的,怎好四处张扬,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大伙儿一齐装傻,难道不是正办?难道不是与人为善?西边的和关卓凡,对此也不能说什么吧?深更半夜偷偷刷帖子,甚至把谁弄出缺了——这些会湿手的活儿,就全由烧酒胡同那边折腾;恭王这边,装傻就好。
恭王终于默许了:算了,这个事儿,我不管了——不过,佩蘅,你可要当心!**天津这边,关卓凡和慈禧两个,自然还不知道,有人正在密谋算计他们,全副精神,都在次日的演炮上面。
演炮——火炮实弹射击。
辰正二刻,圣母皇太后銮驾来到靶场,御姐下车,登上看台。
轩军小站军营的靶场,设在一个山坳之中。
这个山,不过一个小小丘陵,山前地势开阔平缓,以山为托,正好拿过来做靶场之用。
第一零四章 谁可与抗先教御姐用望远镜。
众目睽睽之下,纱幔朦胧之中,但见关贝勒俯下身,手把手地教圣母皇太后如何旋调镜筒,下巴似乎已经触到了慈圣的……额头?呃,这个……镜中模模糊糊的视野,突然间变得清晰,土墩和旗帜扑面而至,上面的白线看得一清二楚。
御姐吓了一跳,轻轻咦了一声,手儿不由松了一松。
幸好关卓凡早有准备,右手一托,左手一捏,御姐两只柔夷尽在掌握,替她把千里镜握实了。
御姐抬起眼皮,秋波荡漾,往关卓凡身上绕了一绕,又转了回去,唇角嫣然,御容微绯。
辰正三刻,演炮总指挥、松江军团炮兵师师长安德森请令。
像阅兵式一样,关卓凡装模作样地恭请慈谕,然后发出演习开始的命令。
安德森打出旗语,炮手们立即行动起来。
炮阵南北一线排列,由东向西发射。
现在已经入冬,风向西北,考虑到风向对烟雾的影响,三十六门大炮,由左而右——由南而北,次第发射。
左首边第一个炮位上,八位炮手先动作起来。
炮长高声大吼,看台距这个炮位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圣母皇太后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实心弹一发,目标距离750米!关卓凡给御姐解释:炮弹有‘实心弹’、‘开花弹’之分;‘750米’是洋人的说法,大约相当于咱们的一里半。
站在弹药车旁边的炮手,马上在弹药箱的盖子上找到了对应的数据,也是高声大吼:4度30分!启禀太后,这指的是‘射角’。
炮长捧起一件看不大清样子的小玩意儿,端在面前,对着远处的土墩,比划来比划去,不晓得在做什么?回太后,他手里的物事,叫做‘象限仪’,用以校正方才那个炮手报出的‘射角’是否准确?其实,射角神马的,事先早就经过了无数次的校正。
750米是一个很适中的射距,今儿的天气又好得不得了,真是闭着眼睛也不会打偏的。
之所以要如此郑重其事,一来,当然是操典要求;二来,是为了演给御姐看的。
御姐当然看不懂。
但没有关系,不明才觉厉——正因为看不懂,她才更加觉得这套程序高大上啊。
射角确定之后,后膛两边的炮手检查炮身倾角,如果有什么差异,就要赶快操作炮尾的手杆,将炮身倾角调整到位。
检查过后,后膛炮手大吼:倾角无误!弹药箱旁的炮手取出炮弹。
关卓凡说道:启禀太后,咱们的炮弹,叫做‘定装弹’,即药包和炮弹是捆在一起的,既方便也安全。
轩军在美国的时候,南逆的弹药,有不少药包和炮弹还是分离的。
嗯,臣估计,即便眼下,西洋诸强的炮兵,也不是都换装了定装弹的。
御姐连连点头。
本宫是不晓得啥叫定装弹,但听起来很酷的样子!嗯,还是那句话:不明觉厉啊。
弹药经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交给站在炮口旁的负责装填的炮手。
他立即将药包朝向炮尾,填弹入膛。
然后,站在炮口另一边的炮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将炮弹推至膛底。
回太后,那个炮手拿的长杆子,叫做‘推弹器’。
炮弹入膛后,后膛两边的炮手又动作起来,将一根长锥子通过炮身上面的一个小洞,插进炮膛。
然后,又将一根细细的管子,自洞口插进炮膛。
启禀太后,那个小圆洞,叫做‘火门’。
炮膛里边,‘火门’下方的位置就是药包了。
那根细细的管子,叫做‘拉火管’,用以引爆药包之用。
炮手用长锥刺破药包,然后将‘拉火管’通过‘火门’插进药包,准备引爆发射。
御姐听得微微头昏,但最后那一句准备引爆发射是听懂了的,心儿立即提了起来。
远远地传来吼声:准备完毕!发射!望远镜中,大炮的炮口喷吐出一道长长的火舌,接着一声巨响传来,火炮和炮手就被白色的浓烟包裹住了。
同时,沉重的火炮向后方猛地滑动了好几米。
与此同时,整个看台都抖了一抖。
关卓凡正在想:我要不要解释一下,那个叫做‘后坐力’?便听得御姐低低地啊了一声,他眼角余光中,但见花容已是失色。
天气晴好,肉眼都可以清楚地看到,燃烧的弹道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形的灰黑色烟迹,向着远处的山腰飞去。
接着,山腰上最左边的一个土墩,突然被整个的掀了起来,抛向半空。
炮声和爆炸声,接连在山谷中回响,隆隆不绝。
实心弹击中目标,本来是没有这么壮观的视觉效果的——土墩之中,事先都埋藏了炸药,炮弹击中后引发爆炸,才会把整个土墩掀飞。
不过,这个就没有必要给御姐说明了。
慈禧身子微颤,心头狂跳,就这么一炮,握着千里镜的手掌心,已渗出汗来。
人生第一次,御姐亲身领略到坚兵利器摧城灭国之威,一时间口干舌燥,无数念头涌上心头。
未及细辨,一连串吼叫声又传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第二门大炮响了。
这一次,慈禧甚至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那颗以每秒305米速度在空中飞行的12磅实心铁球,拖着一条灰黑色的烟迹,一头扎进了半山腰左起的第二个土墩中。
顿时,猛烈的爆炸将土墩撕成碎片,抛向空中,巨大的烟尘随即腾空而起。
第一零五章 人生第一次演炮完毕,回到官港行宫,堪堪午初,刚刚好传午膳。
不过,圣母皇太后下车之后,关卓凡说道:臣就不陪太后进膳了。
臣赶回去安排安排,准定未正二刻,带照相师过来,替太后照相。
御姐温热的眼波,在关卓凡脸上一漫而过,若喜若憾,然后说道:那么辛苦你了。
未正二刻是么?嗯,我等你。
我等你?咳咳,有点那……啥啥的味道啦。
若喜若憾,主要不是说关卓凡不陪太后进膳了,而是针对照相这个事儿——迁延日久,今天总算要成事了。
这个事儿,慈禧从轩军还在美国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了。
那是亚特兰大战役结束之后,圣母皇太后临幸关府,见到了关卓凡从美国寄回来的照片。
自圣母皇太后以下,一行人都大为惊艳。
临走的时候,圣母皇太后还叫安德海要走了其中一张,以为留思。
自此,慈禧就对照相一事上了心。
后来听利宾说,关卓凡回国,是带了照相机回来的,满心想着,他回国之后,就可以给我画照片啦。
不想关卓凡回国之后,圣母皇太后的事情,他无不殚精竭虑,唯独画照片这个事儿,似乎没怎么真正上过心。
慈禧也曾经做过暗示,不过,瞅着那个家伙,一副装傻扮懵的样子,哼哼叽叽,敷敷衍衍,拖拖拉拉,总是没个准信儿。
以致在杜立德的封爵仪式上,朝廷重臣几乎都照过了相,还没有轮到宫里边那两位姐姐。
御姐不由气闷:什么意思?其实,关卓凡怎么会听不懂御姐的暗示?又何曾不上心?何况,给御姐照相这么有趣的事情,他自个儿就是兴致满满的。
但是,关卓凡要保证,圣母皇太后的第一次,是完美的,至少,必须让照片的主人感到基本满意。
不然,对新事物的第一印象不好,或者觉得,也不过尔尔嘛,那么,之后的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二十一世纪的人,看到十九世纪中后期的照片,大多会持渣技术的轻蔑态度。
其实,这多少是有点冤枉的。
十九世纪中期,照相技术诞生未久,功力确实有限。
但是,如果符合一定的条件,照片的成像度还是相当不错的。
关卓凡在原时空、本时空见到的不少照片——包括他自己拍的照片,都非常清晰,几乎算得上纤毫毕现了。
这个一定的条件,大致有这么两点:一,充足的光线;二,拍摄对象的充分配合,包括:较长时间保持摄影师要求的姿势,允许照相机和自己足够接近。
这是因为原始的底版感光能力有限,需要较强烈的自然光和较长的曝光时间。
偏偏这两点,对于中国贵人来说,都不容易做得到。
较强烈的自然光,当然只有在室外才能获得。
中国的古代建筑,室内尤其昏暗。
请中国的贵人,移玉屋外,已不容易,女眷尤甚。
叫他们听从摄影师的指手划脚,更加困难。
皇家禁忌最多,普通权贵不高兴了,顶多赶摄影师出门;皇帝、太后不高兴了,却是可能打你屁股、砍你脑袋滴。
这就是为什么原时空的清末老照片少有高质量者的原因了。
还有,轩军的随军摄影师,洋华兼有,但技术最好的却是洋人,洋人入宫,体制所限,也实在是比较麻烦。
主客观条件都不全备,因此,关卓凡宁肯将御姐的第一次,往后推一推,等到诸事妥协,再来拿走圣母皇太后的这个人生第一次。
未正二刻,关卓凡准时来到行宫,两个摄影师随行,都是洋人。
今天天气晴好,阳光充沛,接下来的一个时辰,也就是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正是一天之中,光线最宜摄影的时段。
关卓凡上楼请驾,陪着御姐下到园子里来。
两个摄影师对着太后,深深鞠躬行礼,然后一先一后,各自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洋话。
关卓凡说道:他们说,为圣母皇太后服务,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又说,嗯,太后气度高华,园子景致极佳,佳人加上佳景,他们有信心,必定能拍出最好的‘摄影作品’——呃,就是‘照片’来。
御姐微微一笑,心想这两个洋鬼子还挺会说话的嘛。
照片分两种,一种是实景照;一种是砌末照,就是搭起一块幕布,上面画着各种图案或者山水花鸟,作为背景。
先拍戎装照。
选的第一处实景,乃是大宅檐顶下的那一排大理石巨柱。
经过第一天的阅兵、第二天的演炮,御姐穿这身军装,初初的生涩和不适已经无影无踪了。
在石阶上拄剑而立,只见高华气度,飒爽英姿,兼而有之。
红颜戎装,既有昂首天外之概,又有魅惑众生之态,关卓凡看了,心里面先暗喝一声采!摄影师的要求,比如偏一偏头、抬一抬手乃至挺一挺胸之类,自然都由关贝勒转致。
他也不说是摄影师要如何如何,只说臣请太后如何如何,圣母皇太后听在耳中,都是情郎在调度摆弄自己,当然无不乐从。
有时候,关卓凡干脆直接上手——走上前去,在御姐肩头微微一扳,或者腰上轻轻一扶。
换一个人这么做,当然是要剁手的。
不过,这只手既然是情郎的,御姐只是粉面微红,由头至尾,由得他调度摆弄,并不做一声。
两个洋鬼子不知里就,也不以为意;李莲英、玉儿等人,自然熟视无睹,就当啥也没有看见。
第一零六章 军调处关卓凡离开官港行宫的时候,已是亥正一刻了。
不过,时辰虽晚,关贝勒却是面色红润,一派神清气爽的样子。
这一来,是贝勒爷奉圣母皇太后懿旨,在太后寝室那个大大的白瓷浴缸里,好好地泡了个澡——说到沐浴之乐,小站军营那个糙地儿,和这座重金打造的行宫,还真是没法子比。
这二来,就是关贝勒和圣母皇太后两位,于那大浴缸里里外外,波光荡漾,浪花飞溅,很做了些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
至于具体是哪些事情如此有益身心健康,这一次狮子未曾觑得亲切,就不胡乱杜撰了。
咳咳,有些事,说多了,影响不好。
一出门,冷风扑面,立时在肌肤表面扫起一层微栗。
关卓凡仰望星空,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觉得五脏六腑都清爽透了。
心里想道:介是奇怪啊,某些人做完某些事情,只想转身蒙头呼呼大睡;老子做完这些事情,却必然神采焕发,咋回事涅?回到小站军营,不过亥正三刻。
进屋之后,勤务兵给爵帅泡了一杯浓浓的热咖啡,关卓凡刚刚喝了一口,图林就匆匆而入,手里拿着一个公文袋,说道:爷,北京的密电,刚刚到的。
关卓凡接过来,见公文袋封缄严实的开口处,贴着一张绝密的小纸条,眉尖不由微微一挑。
撕开公文袋,取出电报;又开了保险箱,取出密码本。
两相对照,看着看着,关卓凡的眉头皱起来了。
看完了,他抬起头,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对图林说道:给北京回电:启动‘红色响应’。
嗻!**回电发到了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轩军在北京地区的存在,大致有这么几块:第一块,是驻扎在北京城外西南郊丰台的吴建瀛部。
不过,在名义编制上,吴建瀛部属丰台大营,虽然还是轩军,但已不算松江军团了。
第二块,是近卫团。
从体制上来说,除步军统领衙门外,是不能有成建制的军队驻扎在北京内城的。
因此,近卫团分成两个部分,大部分驻扎在距内城三里左右的城东的三里屯;另有一营五百兵,以关卓凡的亲兵小队的名义,驻扎内城。
这五百兵,又分成两块:一部一百人,就驻扎在柳条胡同,就近保卫贝勒府;一部四百人,驻朝阳门内大街。
近卫团在朝阳门内大街的驻地,原是步兵统领衙门巡捕左营的营房,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衙门也在附近。
这儿距城南的柳条胡同,亦不算远。
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是阿尔哈图,左营翼尉是蔡尔佳,关卓凡的两个拜把兄弟,最地道的自己人。
但是,再怎么自己人,体制攸关,关卓凡的亲兵小队,也不好公然占据步军统领衙门的营房。
因此,对外,这儿挂了块牌子,叫做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
不过,确实存在着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这样一个机构,倒不纯是那四百近卫团的幌子。
只是这个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和近卫团不存在任何编制上的关系,两者完完全全是两个部门。
虽然大伙儿也算住在一起,却有一墙之隔,相互之间,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互不干扰。
事实上,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不但和轩军近卫团没有任何关系,和松江军团总粮台,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部门干的活儿,和粮台、后勤神马的,还是扯不上任何关系。
在轩军内部,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另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叫做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北京站。
在轩军内部,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通常被简称为军调处——这个名字,即便是华尔和张勇听到了,心里面也要微微打鼓的。
说到这儿,再想一想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那个著名的名称相似的机构,书友们大致能够猜到这个部门是干什么活儿的了。
没错,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这是轩军新近设立的特务情报机构。
第一零七章 杀父之仇奇怪的是,轩军回国之后,关卓凡反倒一度放松了情治工作的力度——刚开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明确的意识到这一点。
不能简单地说关卓凡不重视情报工作——哪能转变得这么突然呢?比如,轩军入鲁剿捻的时候,关卓凡大打军民鱼水情的牌,严明军纪,厉禁淫掠,还送了一万五千套棉衣给当地的老百姓,就是为了争取民心,套取情报。
这一招很灵光,老百姓不但不再通捻,还积极为官军通风报信,极大地改变了以前剿捻,官军耳目闭塞,捻子消息灵通的被动局面。
在轩军已经中了赖汶光调虎离山之计的情况下,当地圩寨飞马给官军传递消息,华尔得以及时变更部署,堵住了任柱的马队渡小清河北窜之路,为歼灭这支东捻最具战力的部队,打下了不移之基。
剿捻的情报工作,关卓凡走的是一条到群众中去、和老百姓打成一片的TG之路。
其实,在美国的时候,关卓凡抓情报工作,隐隐然玩的也是这一套。
这实在是关卓凡在TG治下出生、长大,打小就对此印象深刻,亦颇有所悟的缘故。
这当然是正办。
但是,这条路子也有其局限性。
主要是老百姓只能接触到自己周边的、社会底层的事务,而情报工作的对象,可不仅仅在市井阛阓之中。
关卓凡的对头,更多在高墙朱门之后。
最关键的是,关卓凡并没有在和平时期建立独立高效特务情报机构的明确意识——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有这种需要。
因此,大规模的征伐告一段落,战争对情报工作的迫切需求暂时消失,轩军的情治系统的的建设,便很自然地放缓甚至停滞了下来。
缺乏制度土壤也算原因之一。
清朝没有前明的锦衣卫、东厂、西厂之类的特务机构,政府既没有刺探阴私隐秘的意识和兴趣,也不具备这方面的能力。
从好的方面说,这是政治清明的表现;不过,另一方面,因为缺乏相关传统,处理相关信息的能力,会受到一定影响;对于信息变化的敏感度,也会比较的弱。
轩军毕竟是从这个制度土壤中长出来的。
传统的军事行动,只有哨探的做法,没有完整、系统的情报搜集、储备、整理、分析、判断的概念,关卓凡再怎么开穿越金手指,也不能不受到主客观条件的相当的制约。
《孙子兵法》中,倒有所谓五间之说——乡间、内间、反间、生间、死间。
乡间,是用敌方乡人做间谍;内间,用敌方员吏做间谍;反间,使敌方间谍为我所用;生间,就是刺探敌情后顺利生还;死间,用潜入敌方的我方间谍传递假情报,使敌受骗——事后,我方间谍不免身份暴露,被敌处死,乃谓之死间。
这五间,说的头头是道,只是大伙儿学以致用的时候,大多零打碎敲;建立一个独立的机构,完整系统地实施五间的,少之又少。
安德海一案,关卓凡猛然惊醒于自己的短板—— 若论情治资源之丰,自己何止千百倍于那个死太监?怎么会如此后知后觉,落了个死太监的后手?懵懵懂懂地,几为阉人所算——耻辱啊,耻辱!资源虽丰,运用不善,这不是志得意满、疏忽大意就能够交代过去的。
情报的作用,不是为了被动应变,而是在经年累月获取大量资料的前提下,整理、分析、判断,找出真正有价值的部分,预见机兆,制敌于先。
自己没办法躲到阴影里,就得把敌人拉到聚光灯下,不错眼地盯着,一举一动,尽在掌握。
敌人若有异动,我即先发制人。
痛定思痛,关卓凡决心建立一个完全独立的、直接对自己负责的情报机构。
在架构上,这个部门应该纳入军事委员会系统,则对委员长本人直接负责,便是天经地义的了。
叫什么名字呢?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呃,恶趣味过甚了。
最后定为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正团级。
出任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处长的,是个和关卓凡同岁的年轻人,名字叫做陈亦诚。
有趣的是,亦诚这个名字,是关卓凡替他取的。
陈亦诚,原名陈景浩,浙江杭州人。
他是富家子弟出身,十几岁的时候,被家里送到上海的洋行做学徒。
他人既聪明,又勤奋好学,出师之后,短短数年间便做到了买办。
正在春风得意,杭州的家里,却出了大事。
陈家为了一块买卖蚕丝的牙牌——就是营业执照,和人打起了官司。
对头叫做王佐臣,是个丁忧在籍的士绅。
牙牌原在陈家手里,王家想夺了过去。
陈家有钱,也占着理儿;但王家有势,县、府、道,甚至省里,都不能不卖王佐臣的面子,这个官司一时半会儿的就打不清爽。
官司打不下来,王佐臣先急了。
买卖蚕丝,先要买,才能卖。
收买蚕丝这桩生意,是讲究时效季节的。
每年三、四月分,春蚕吐丝,过了这个点儿,就算拿到牙牌,也得等到明年才能向蚕农收丝了。
陈家牙牌在手,自然拖得;王佐臣向钱庄借了大把银子,如果拿不到牙牌,收不到丝,就是白被钱庄吃利息,因此是拖不得的。
这个人虽然进士出身,但骨子里却是一个痞子,横劲发作,拎了一支洋枪,带着家丁和一群帮闲的地痞流氓,冲进陈府,乱砸一通。
双方扭打起来,混乱之中,那支洋枪走了火,正正打中陈景浩父亲陈东成的胸口。
子弹穿胸而入,陈东成当场殒命。
王佐臣闯了大祸,但他上下其手,官府调查的结果,居然是陈家恶奴动手在先,夺过洋枪,再以枪柄击打王某,触发机关,误中陈某,云云。
于是,王佐臣不但什么责任也没落下,官府反而要求陈家,交出肇事恶奴,严讯法办。
陈景浩赶回杭州,家里愁云惨雾,族人七嘴八舌,有的说要找都老爷参姓王的,有的说要进京告御状。
陈景浩非常冷静,说道:没有用的。
王佐臣和两江的何制军是同年,咱们浙江的王抚台,又是何制军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两位,都是当道当红的大员,这个官司,怎么打都打不赢。
何制军,就是当时的两江总督何桂清;王抚台,就是当时的浙江巡抚王有龄。
陈景浩给母亲磕头,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愧为人子,不能不报。
母亲瞪着眼睛,看了儿子好一会儿,然后闭上了眼,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陈景浩遣散了仆人,变卖了家产,将母亲和妹妹送到了乡下。
那块买卖蚕丝的牙牌,终于落到了王佐臣的手里。
王佐臣志得意满!不过,今年的蚕季已近尾声,他抓紧时间,坐了船,从杭州来到湖州,看看还能收到多少好丝——湖州的丝,品质最佳,素有湖丝衣天下之说。
刚上岸,一个年轻人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说道:王老爷,你晓得我是谁?王佐臣愕然,这个人,是当地合伙的丝行派来迎接的?可双方事先约好了,到埠后直接去丝行会面,没有迎接这一说啊?再者说了,接人哪有这么问话的?王佐臣皱了皱眉,说道:你是萧老板的人?年轻人突然变了脸色,大喝一声:我是陈景浩,陈东成之子!话音未落,手中已翻出一柄雪亮的尖刀,直向王佐臣胸口搠来!*(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零八章 就当我死期已至王佐臣从小好狠斗勇,虽然读书、中进士、做官,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变起仓促,陈景浩和身猛扑,他向后急退,也只堪堪避过心口最要害的位置,那把尺余长的尖刀,还是透胸而入,直没至柄。
这是陈景浩第一次动手杀人,但下手的时候,没有一丁点儿的犹豫迟疑。
王佐臣倒在河边,一时不得便死,陈景浩踩住他的身体,用力拔出刀子,细细端详了一番,又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抹了一刀,割断了他的颈动脉。
王佐臣鲜血狂喷,把就近的河水,都染红了。
陈景浩确定王佐臣再也不可能救得回转,这才跳下事先准备好的一条小船,三转两转,不知道转到哪条河汊里去了。
整个过程,王佐臣的仆人、王家丝行的伙计、摇船的艄公船娘、码头上的闲人,个个目瞪口呆,由得陈景浩行凶杀人,然后从容遁去,至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上前干涉。
等到湖州府和杭州府的衙门,弄清爽整个局面,发出海捕文书时,陈景浩已经到了上海,躲进了租界里边。
当然,洋行里的差事是保不住了。
中国政府虽然不能到租界里抓人,但洋行也不可能用一个杀人在逃犯做买办。
在中国的地面上,总要跟中国人打交道的——作为一个管事的,你不能总躲在租界里吧?那还怎么干活?不过,陈景浩打了几年洋行工,颇有一点积蓄;家里的资产变卖之后,也有足够的现银。
因此,经济上一时半会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他变名为陈忆成——取思念亡父之意,租了一个小房子,深居简出,省吃俭用,偶尔替人盘盘账,算是打打零工。
陈景浩——陈忆成原先的计划,是搭上一条走外洋的轮船,到英吉利、法兰西或者美利坚哪个国家去。
但临行的时候,又不忍起来:这一走,就彻底成了一个黑人,再也不得生归乡梓,承欢高堂膝下了!就在这时,洪杨之乱的战火,烧到了江南一带,且愈演愈烈。
陈景浩决定:先留下来,看看情形再说。
也许,会有什么……机会?再说,江南遍地烽火,他也是实在放心不下杭州乡下的母亲和妹妹。
局势急剧变化,先是两江总督何桂清失地弃城,被朝廷革了职,也躲到了上海;不久,杭州被数十万长毛团团围住。
陈忆成以手加额:真是侥天之幸!因为陈、王两家之争,歪打误撞,将母亲和妹妹放到了乡下,长毛一来,反倒不用受围城之苦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决定,真真正正是侥天之幸。
杭州围城,内里情形极惨,最后粮食净尽,竟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即便如此,杭州最终也未能避免城破之灾。
太平军破城,杭州人赴死者极伙;西湖边的满城,更是举城蹈火。
浙江巡抚王有龄亦殉国难。
杭州成为洪杨之乱中,东南被祸最惨的地方。
杭州被围之后,太平军兵锋直指上海,沪上风声鹤唳,一夕数惊。
接着,就是那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关卓凡,带了一支小小的轩军,来做上海知县了。
这个关卓凡,打一开始,就引起了陈忆成的极大兴趣。
待到他拿下何桂清、组建洋枪队这两件大事做出来,陈忆成对其信心暴增:我没有看错,此人不是凡品!当时,轩军大规模招兵,陈忆成认真思索之后,毅然走出租界,报名加入了轩军。
陈忆成通文墨、通洋文、通算数、通经济,这样的人才,在一群大头兵中,实在是太扎眼了,也迅速地引起了关卓凡本人的注意。
一战上海之后,关卓凡钦点,调陈忆成入营务处,帮办军务。
陈忆成到了营务处,要和外面的人打交道,真实身份就掩不住了——当然,他既然从租界出来投军,就没打算再遮掩真实身份。
消息传到了湖州府。
知府衙门给轩军行文,大致意思是贵军营务处陈忆成者,原名陈景浩,是俺们的网上杀人通缉犯,这就麻烦贵军移交陈犯景浩给俺们,云云。
关卓凡叫了陈忆成来问。
陈忆成毫不隐瞒,将自己杀人变名的经过,和盘托出。
关卓凡派人作了调查,真实情形果如陈忆成所言。
关卓凡不但没有把陈犯景浩交给湖州府,反而对陈忆成大为激赏,他叫人给湖州府回信,大致意思如下:俺们这儿呢,确实有一个叫陈忆成、原名陈景浩的家伙,不过他已经战死啦。
营务处那位,叫陈亦诚,此‘亦’非彼‘忆’,此‘诚’非彼‘成’,发音相似,贵府搞错啦。
还有,俺军务繁忙,以后再别拿这个事儿来烦我啦,不然我参你们个妨害军务的罪名。
军兴之时,能打胜仗的就是天王老子。
湖州府上下,只好面面相觑,什么法子也没有。
于是,陈忆成再次摇身一变,变成了陈亦诚,并从此对关卓凡死心塌地,终生不渝。
轩军赴美,精通英语的陈亦诚大派用场。
开始的时候,他以田纳西战区清国义勇军联络员的名义,负责在中美两军之间居中联络;关卓凡出任田纳西战区司令后,陈亦诚参与战区情治工作;到关卓凡升任西部战区联席司令,陈亦诚已是事实上的西部战区情治部门负责人之一了。
轩军在美国的时候,左宗棠克复杭州,浙江成为楚军的地盘。
王佐臣的同年何桂清已经被朝廷砍了脑袋,王家冰山既倒,左宗棠又一门心思地和关卓凡套近乎,再加上关卓凡浙江女婿的身份,新任的杭州府、湖州府,便不肯再为王家出头了。
王家并不甘心。
何桂清、王佐臣那一榜,科名甚盛,王家还想另外托人活动伸冤。
但中间人递过话来:如果他们还不肯罢休,就会有人来追究杭州沦陷期间,王家附逆的罪状。
所谓附逆,是指长毛占据杭州期间,找了一批当地士绅,做清理废墟、埋葬死者、恢复市面等等善后的工作,王家是其中之一。
这种做法,其实是历朝历代的惯例,和直接出任伪职毕竟不同,不大好说就是附逆。
但是否附逆,官字两个口,得看上头怎么想、怎么说?加上王家在此期间,仗着长毛的势力,很做了些病人肥己的事情,颇招人怨。
如果有人发难,墙倒众人推的下场,大约是免不了的。
最后,王家只好认栽,承认自己的势力没有人家的大,胳膊拗不过大腿。
王佐臣的儿子和王氏的族长,到杭州、湖州两衙门画押具结,承认陈景浩经已战死,陈、王两家,恩怨了结,彼此再不追究,云云。
于是,轩军回国后,陈亦诚终于可以回到杭州,和母亲、妹妹劫后重逢、抱头痛哭了。
这趟低调的故里之行,对外,陈亦诚的身份是陈家远亲。
回到天津之后,陈亦诚对关卓凡说:我这条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是爵帅的!从今天起,我就当自己死期已至了!关卓凡心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谁说过?隆科多吗?参谋制度建立起来后,陈亦诚出任松江军团专职情报参谋,级别等同高级作战参谋,副团级。
关卓凡决定组建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考虑处长人选的时候,陈亦诚自然就排在候选名单的第一位。
副处长的位子,则落到了语言天才马丁.马丁内兹头上。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零九章 一级监控马丁.马丁内兹,不但是一个语言天才,还是一个天生吃情报这碗饭的人——后世论者之共识。
马丁内兹对于信息的嬗递变化,有着天生的、超乎常人的敏感。
他有一种在浩如烟海的信息源中——这些信息大多是没有价值的——迅速找到少数真正有价值信息的能力,并发现看似毫无干系的两条信息之间的关联。
和后世影视谍战戏表现的不同,真正的情报工作的重头戏,不是间谍和反间谍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当然也重要,而是对于情报——信息的搜集和处理。
信息的搜集是情报工作的基础。
这个搜集,是广泛的、多渠道的、天量的,有时候,甚至是不加选择的——如上文所言:浩如烟海。
这些情报的获取过程,大部分其实到不了间谍的层面;而且,亦如前文所言,其中许多亦没有真正的情报意义上的价值,因此,如何有效处理这些信息——归纳、整理、分析,去芜存菁,找出真正有用的部分,建立彼此之间的内在关联,才是情报工作的重中之重。
这个工作,既需要惊人的耐心、细心,也需要敏锐的触觉、严密的逻辑头脑和出色的判断能力。
马丁.马丁内兹,正是几者兼而有之的那个人。
另外,马丁内兹不仅仅是键盘侠,不是只能躲在幕后盘账的。
他到中国未久,但其进入情况的速度,却比谁都快。
马丁内兹在北京不过呆了几个月,可他一个洋人,对北京的了解,已经超过了不少在北京住了好几年的外省人。
当然,马丁内兹高鼻深目的样子毕竟过于扎眼,目前,大多数时候,他还是躲在幕后的。
除了上述因素之外,关卓凡之所以把马丁内兹放在如此要害的岗位上,还因为他和陈亦诚一样,都是某种意义上的裸人。
马丁内兹是美国南方贫苦白人出身,来中国之前,除了轩军的同事外,不认识一个中国人,在中国没有任何的社会关系。
不仅如此,以马丁内兹弃佐治亚故乡如敝屣的决绝心态,他原先在美国的那一点子社会关系,也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同时,马丁内兹是一个进取心很强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在无牵无挂的情况下,一门心思地扑在这个特殊的工作岗位上,应该是没有任何疑义的吧?陈亦诚更不用说了。
陈景浩已不存于这个世上,则除了一母一妹,陈亦诚原先的一切社会关系,都随陈景浩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了。
除了关卓凡一个人,陈亦诚真正已是六亲不认——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轩军诸将在内,都可以成为他的工作对像。
只要爵帅一声令下,不论对谁,他都会毫不犹豫,一刀切下——就像他和身扑向王佐臣那样。
嗯,不论小陈还是小马,心无旁骛,才能干好本职工作嘛。
这个状态,嗯,很好,很强大。
安德海一案过后,军事委员会调查联络处开始筹建;轩军从日本回来,军调处开始正式运作。
草创之初,军调处只有设在天津小站军营内的本部和北京站两个部门,其中的重点,是北京站。
军调处的陈处长、马副处长,同时兼任北京站的站长、副站长,并常驻北京。
对外,北京站挂了一块敕命轩军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城办事处的牌子,正、副站长同志,自然就是松江军团总粮台驻京办的陈委员和马副委员了。
军调处北京站正式设立后,在前期筹备的基础上,密锣紧鼓地开展了工作,迄今不过数月,已算卓有成效。
北京站最大的成就之一,是初步建立起了一个针对一级监控对象的监控体系。
军调处的监控对象是分等级的,限于人手和资源,首先被纳入监控网的,自然是最重要的一级监控对象——关卓凡的政敌以及潜在的政敌。
恭王、宝鋆、惇王几个,万万想不到,自己早在数月之前,便已被关卓凡的人,一个个不错眼地盯上了。
恭王是关卓凡最重要的政敌——这个定性,并不因安德海一案中双方曾经携手合作而发生质的改变;宝鋆则是朝廷大员中,恭王最信任、最亲密的一位,亦是恭系中对关卓凡最具敌意者。
因此,这两位成为一级监控对象,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惇王,他已经有打虎不死,反被虎咬的觉悟,却又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在暗处,关卓凡在明处。
可是,亲贵之中,他是唯一一个在台面上说过关卓凡坏话的人——如此扎眼,怎么会不被关卓凡惦记?另外,朝廷一二品的大员中,关卓凡唯一一个与之撕破脸皮的,就是德兴阿——此人正是出自惇王门下。
就像德兴阿抢胜保的姨太太,是打关卓凡的脸;关卓凡痛殴德兴阿,又何尝不是打惇王的脸?既然明知彼此心结如此之深,你又是宣宗亲子的身份、亲王之尊的地位,嘿嘿,这个一级监控对象,怎么好意思把你落下?这个时代的中国,已经见到了工业文明的一线曙光,嗅到了以煤炭为食的钢铁猛兽的咻咻气息,但绝大多数的人,整个身子还是浸泡在单调舒缓的农业社会境况之中;加上前文说过的,清朝素来缺乏厂、卫传统,这班名列一级监控的显贵高官,实在无法想象,他们经已处于一张何等严密、高效的近现代情治大网之中了。
军调处北京站给每一个监控对象都建了档,档案的内容,分成两大块:一块是档案主的背景资料:从生辰八字开始,给档案主立传。
其中,除了《玉牒》、《缙绅录》和吏部档案等公开和半公开的官方权威发布外,还有档案主的性格分析、兴趣嗜好、厌恶禁忌,以及极其详尽的亲姻师友等社会关系。
除此之外,档案记录了从其他渠道获得的各种相关信息,比如:某某小时候先后共请过五个奶妈,感情最笃者为王氏,次之林氏。
在宗塾读书的时候,某翰林讲书,声色峻厉,不为某某所喜,有人乃于饮食中下药,该翰林上吐下泻,几乎丧命。
某某初识人道,便有染于庶母,并致其小产。
老爹大怒,幽死小妾,重笞逆子。
父子两个,从此之后,人前孝慈、人后反目。
某某应岁试,录入县学,为廪生。
期间狎妓,某教谕大怒,要赶某某出县学。
某某长姊登门向某教谕苦苦求情,盘恒良久,次日凌晨方始辞去。
某某逃过一劫,肄业进学中秀才去也。
某某主政某地,离职之时,无人肯攀辕送伞,情形尴尬,于是自己掏钱,偷偷雇了人,敲锣打鼓,送自己万民伞。
某某是某清吟小班某红姑娘的恩主。
某某有断袖之癖,是某戏班某名角的老斗。
某某书中自有黄金屋,每天晚上,不把他那套《古文释义》夹着的金叶子从头到尾数一遍,就睡不着觉。
某某在某地养了一处外宅,家里面是不晓得的。
某某的履历上面,籍贯是某地,当年中举,也是在某地应的乡试。
但事实上,他的本籍并不是某地——这叫冒籍,是严重的违规。
这个情况,吏部也好,礼部也罢,都不晓得。
……诸如此类。
背景资料不是一成不变的。
军调处对监控对象的档案,不断地补充、修正、分析、注释、评价,使档案主的形象,愈来愈丰满、立体,直至纤毫毕现。
档案的另一大块,是实时监控记录。
*(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一零章 预则立这个实时监控记录,算是档案主一本具体而微的起居注。
有些方面,如生活细节、言行举止方面,并非什么资料都拿得到手,也没有全纪录的必要,自然比不得真正的起居注那般事无巨细;但有的方面,详尽的程度,却犹有过之。
比如,档案主的社会活动。
某年某月某日,何时出门?去了哪里?在那儿做什么?呆了多久?何时回到府里?某年某月有日,何人上门拜访?为了何事?呆了多久?主人是否留饭?陪客又是哪几位?何时散席?这些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信息。
如果档案主有什么异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的社会交往会发生相当程度的突变。
预见机兆,此之谓也。
这个实时监控记录,是一个好大的系统工程,为了完整有效实施之,军调处除了派出探子盯梢,还在每一个一级监控对象的家里,都渗了沙子——每一家的下人中,都有在暗中为军调处服务者。
这些内间,有的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特工,或以真实身份,或易姓变名,应聘入府服役;有的本来就是一级监控对象的仆人,被军调处收买,为军调处提供情报。
不过,后一种情形,沙子是不知道自己的雇主的真实身份的。
军调处多扮成有心巴结沙子主人的官员或商人的面目出现。
这是为了万一事败,可以迅速斩断和沙子的联系,不使躲在后面操控一切的军调处暴露出来。
有的一级监控对象的府里,还不止一粒沙子。
只是他们相互之间,并不知道那谁谁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军调处和沙子的联系,有一个事先约定好的方式。
这个方式,隔一段时间,就要改变一次,以使沙子的主人察觉不到异状。
每次和沙子联系——特别是本来就在监控对象家里服役、不知道雇主真实身份的沙子,一出府门,就会被军调处的探子远远盯上,一直暗中护送到会面地点;会面之后,再护送回去。
这是为了保证沙子不被人盯梢,同时保证沙子不生异状,不起异心。
当然,沙子是不知道自己受到了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的。
一级监控对象们,再也想不到,关卓凡的耳目,已经放到了自己的府里,甚至身边。
比如,恭王府的一个花匠、惇王清华园的一个厨子、宝鋆的一个车夫,都是军调处渗进去的沙子。
不是说亲贵们对维护门禁森严完全没有警觉,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只会在这些人的忠诚度上下功夫:管家,护卫,账房,门房,贴身的丫鬟、小厮——就是说,他们眼中的要害位子。
花匠、厨子、车夫、轿班,这些人一般被视为无足轻重,不认为会对门户安全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所以,在鉴别这些人的来路底细上,一级监控对象们也就不会使什么太大的气力。
而亲贵府上,大多仆役众多,像恭王府,好几百口子人,若要一一政审过关,也实在是没有这个时间精力。
但在近现代的情治体系中,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位子,却各有妙用。
其中的车夫、轿班,对摸清档案主行踪,实施实时监控记录,尤其有特殊的用处。
现代的人,是很容易理解司机这个位子对于领导同志的特殊意义的。
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国,领导们可还没有这个觉悟,他们当然是不会和自己的司机——地位低下的车夫、轿班共机密的;可是,他们的机密,司机们却常常门儿清。
比如说,档案主去自己的外宅;又或者载酒看花,到哪家清吟小班,梳拢那个红姑娘——这类行踪,大约不会告知家里,也不是什么朋友都晓得。
但车夫、轿班,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不然,档案主自个儿走了去不成?有时候,车夫、轿班,还能够提供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比如,今儿主人赴某某的宴请,这个同席的,某某都还请了谁啊?主人们在府内饮宴,长随、车夫、轿班们,自然都在府外等候,闲极无聊,凑在一块聊天打屁,你我他是谁谁家的,彼此一清二楚。
宝鋆和惇王在清华园会面的信息,就是由宝鋆的车夫提供,并经惇王清华园的厨子证实的。
收到沙子例行的汇报,军调处北京站必须迅速判断:其中有无有价值的情报?然后,根据信息的价值的高低,对之进行不同等级的处理。
大多数的信息,暂时看不出什么价值,一般对之进行三级处理,即暂无价值,留待观察,入档了事。
二级处理意味着,有一定价值,但不必即时做出反应,继续跟进观察。
最有价值的、应做一级处理的信息,数量最少。
所谓一级处理,即即时做出反应,并立即上报本部——也就是第一时间向爵帅汇报,请求指示。
关卓凡的指示,也分成三个等级:红色响应、橙色响应、白色响应。
红色响应——对档案主进行全面监控,并拟定应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