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认真地想了一想,说道:你说的这个,似乎是‘同一种阵法,同一种情形’,其实,‘阵法’虽然一样,但‘情形’已经不同——十年后的‘一字长蛇阵’,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一字长蛇阵’了。
我这么说,对不对呢?哎呦,好高的悟性啊。
关卓凡大赞:太后圣明!正是如此!现今的世道,乃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几乎天天都有新花样出来的。
昨儿还吃得开的一套,明儿一早醒来,也许就吃不开了!真正叫‘日新月异’!如果抱残守缺,胶柱鼓瑟,不肯变通,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到人家后头去的!太后明鉴,‘落后就要挨打’——咱们可是吃过这个苦头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日新月异,不是她第一次听关卓凡说了;落后就要挨打,却是第一次入耳。
虽然海风凛冽,舰船轰鸣,但这几个字,却似有一股奇异的魔力,由耳入心,如静夜钟磬,一字一响,震得她心房战栗,整个身子都微微地燥热起来。
可不是嘛!道光二十年——关卓凡说的西历一千八百四十年——迄今已经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来,国家的困局——一挫于英,再挫于英法,西洋诸强,争相抢入,予取予求。
罗刹更是趁火打劫,抢走了整整十个安徽省的地方!这番触目惊心,个中缘由,再没有比落后就要挨打这六个字说得更透彻的了!海面上,一条条铁甲舰,劈波斩浪,你来我往,汽笛鸣响,浓烟滚滚。
这番景象,给这六个字做了最好的譬解:这些军舰,如果是自己的——是自己造出来的更好,就没有人敢欺上门来,就不会挨打;如果不是自己的——或者自己始终造不出来,就有人敢欺负你,就叫落后,就会挨打!慈禧觉得身如鼎镬,五内俱沸,脑海中有无数念头此来彼去,但最终说出来的,只是低沉有力的四个字:你说得对!很好,很强大,御姐是真正入我毂中啦。
让俺加个码。
圣明不过太后!当今世局,臣有个譬喻,叫做:‘大江东去,潮流浩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说到这儿,关卓凡顿了一顿,好让慈禧有所消化。
果然,御姐低声念了一遍:大江东去,潮流浩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是!臣以为,咱们的对策,就是四个字:‘与时俱进’!与时俱进?是!与时俱进!世局如棋日日新,唯有如此,我中国方能不落人后,力争万国之上游;唯有如此,风云变幻之中,我中国方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唯有如此,我中国方能终有一日,傲立潮头,领袖群伦,威加四海,万邦来朝!这一连串的排比句太有力量了,御姐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她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地抓住了关卓凡的手。
哼哼,俺读大学的时候,可是玩过辩论的。
历史系辩论队的那段峥嵘岁月,可不是白给的呀。
关卓凡由雁行阵的优劣变迁入手,给御姐进行启蒙教育,并非无所本的。
利萨海战,奥地利的大雁展翅,大胜意大利的一字长蛇。
可是,二十八年后的黄海海战,北洋舰队的大雁展翅,却惨败给了日本联合舰队的一字长蛇。
北洋舰队的败北,原因很多,其中拘泥队形,不晓变通,是重要原因之一。
甲午战争时期的军舰,已是全蒸汽动力,速度和操控性,都非蒸汽风帆混合动力时代的舰船可比。
北洋舰队排成雁行阵,意图接敌硬拼,但日本联合舰队分成第一游击队和本队两支独立的纵队,都排成一字长蛇,在北洋舰队的雁行阵外快速游走,北洋舰队始终靠不上去,战术意图始终不能实现。
利萨海战,奥地利的旗舰斐迪南号撞沉了意大利的旗舰意大利号,战斗因此画上号;黄海海战,致远舰却无法挨到吉野号的边儿——这就很好地说明了: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军舰的速度和操控性已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还抱着老黄历不放,就要吃苦头了。
除此之外,大雁展翅是楔形横队,保持队形十分不易,整体转向更加困难;而一字长蛇是单纵队,诸舰跟在首舰之后,鱼贯而行,如水中游蛇,左旋右转,来去自如。
因此,日本联合舰队可以随意选择接敌距离,充分发挥自己船速快、射速高的优势,两支纵队,或轮番攻击,或前后夹击,去而复返,对北洋舰队反复鞭挞。
反观北洋舰队的雁行阵,运动维艰,笨拙不堪,火炮口径大、威力猛的优势无法发挥,加上丁汝昌早早受伤,整支舰队更是协调困难、指挥不灵,始终处在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中。
由始至终,日本联合舰队都保持着战场的主动权。
如此这般,四个多小时下来,北洋舰队终于吃不住劲儿了。
可惜,这些或者还未发生、或者永不会在这个时空发生的事儿,没法子讲给御姐听,不然,俺的演讲,会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