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文祥的睡眠一向很浅,房门外,老仆轻轻叫了两声,他便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窗外天色如墨,这个时辰……不对呀!老爷,老爷!门外的老仆,又叫了两声,声音还是很轻,但却透着隐约的惊慌和焦虑。
一定是出了什么紧要的事情。
文祥完全清醒过来,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问道:现在什么时辰?老仆说道:回老爷,刚交丑正。
顿了一顿,说道:老爷,瑞中堂来拜,正在花厅候着呢。
瑞中堂?瑞……常?丑正时分来访?文祥吃了一惊。
他一轱辘坐了起来,动作太急了,把半张被子甩倒了床下。
他的脑子急速运转起来。
他和瑞常几乎没有什么私交——就算私交深厚,没有极紧要的事情,也不可能半夜三更登门做不速之客。
还有,这位瑞芝生,自从升了协办大学士,就像变了个人,身上原有的蒙古人的豪迈爽利,全然不知所踪;谨小慎微,一日过甚一日。
朝堂议政,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政争权斗,更是敬鬼神而远之,绝不胡乱搀和。
这么个主儿,怎么会做这种唐突出格的事情?除非是来传旨。
夜半传旨,决无好事。
一念及此,文祥浑身一激灵,冷汗都冒了出来。
转念一想:不对!瑞芝生还兼着步军统领衙门的差使——难道是出了什么大案子?他高声说道:进来!一边用脚摸索着去套床边的鞋,一边暗自庆幸:幸好已经和夫人分房睡了!文祥的夫人,有个心悸的老毛病,最怕睡梦之中,被突然惊醒。
近来此病征兆明显,有加重的趋势。
文祥公务繁忙,歇息的时候,夫人多半已经睡了。
他怕自己上床的时候,惊醒夫人,加重夫人的病情,不久前,和夫人商量妥了,夫妻俩分房而居。
不然,今天这个情形,夫人一定是受不了的。
老仆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个睡眼惺忪的小丫环。
掌了灯,这一老一少,便上来服侍文祥穿衣梳洗。
文祥问道:瑞中堂是一个人吗?像不像传旨的样子?老仆说道:断乎不是来传旨的。
瑞中堂是挺着急的样子,神色可不大好看。
和瑞中堂一块儿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阿尔哈图大人,另一个,是个很俊秀的年轻人,穿着便服,倒看不出是个什么身份。
阿尔哈图?文祥眼中波光一闪:必是出了什么大案子了!老仆继续说道:不过,我瞅着,瑞中堂也好,阿尔哈图大人也好,对这个年轻人,都是挺尊重的样子,甚至……犹豫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甚至什么?不晓得我是不是有些老眼昏花了?我总觉得,瑞中堂、阿总镇,对这个年轻人,有几分……忌惮。
忌惮?文祥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一进花厅,原先坐着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文祥微微扫了一眼,站在下首的那个,果然是个生的极清秀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几岁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拱了拱手:芝翁。
博公,深夜打搅,唐突得很,不得已为之,不得已为之!唔,瑞常的脸色青红不定,真的像老仆说的,不大好看。
哪里,哪里,芝翁言重了。
两位一品大员见过礼了,阿尔哈图抢了上来,打下千儿去:卑职给文大人请安!文祥抬手,虚扶了一下:哦,老阿也来了?行了,别这么客气了。
阿尔哈图站了起来,脸上的神气,却是意气昂扬,和瑞常的模样,大异其趣。
文祥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暗暗奇怪。
这时,那个年轻人走了上来,气定神闲地给文祥打了个极漂亮的千儿:请文大人安!请起。
这位是?文祥望着瑞常,瑞常却看向阿尔哈图。
阿尔哈图说道:回文大人,这位是轩军的‘高级情报参谋’,记名参将,大号陈亦诚。
文祥心中一震,转念之间,他晓得老仆说的尊重和忌惮是怎么回事了。
唔,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嗯,请教,表字怎么称呼啊?陈亦诚微笑说道:大人谬誉,不敢愧领。
我没有表字,大人就叫我‘亦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