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溪直哭到嗓子哑了,浑身绵软无力,才被家人扶进了房内。
真正叫声嘶力竭了。
进了房间,瘫倒在床,目光呆滞,神情木然,不论家人如何安慰劝导,他都仿佛没有听见。
家人自然担心不已,寸步不敢离开左右。
从下午申正一直折腾到晚上亥初,晚饭谁也没有吃成。
亥初二刻的时候,刘云溪突然坐起,说自己没有事儿了,还说肚子饿了,要吃东西。
刘家上下大喜,赶忙生火做饭。
饭菜端了上来,果见老爷风卷残云,吃得甚香。
饭后,刘云溪说自己太倦了,要好好睡上一觉,叫人不要打搅他,然后倒头就睡。
开始的时候,家里人还是不大放心。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见刘云溪鼾声如雷,果然沉沉睡去,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各自散开,刘夫人也上床就寝了。
白天遭了这档子事儿,刘夫人睡得便不踏实,到了半夜,隐约听到噗通一声,一惊而醒,便见到房梁上挂着一个人,正在晃晃悠悠。
一转念间,登时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冲下床去,抱住刘云溪的双腿,嘶声大叫。
家里人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将刘云溪解了下来。
还好,刘夫人听到的那一声噗通,是刘云溪踢倒凳子的声音,从发现老爷寻短见,到解他下来,几乎一点儿功夫都没有耽搁。
刘云溪猛烈地咳嗽了一轮,终于缓过气儿来,然后再一次放声大哭。
深更半夜,鬼哭狼嚎,自然把左邻右舍都惊醒了。
刘家上下,急得跳脚,这时候,已经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而是——上头骂了你几句,你就上吊抹脖子?!这就不仅仅是荒唐了,而是地地道道的悖逆了!若给上头知道了,最轻也是一撸到底,逐回原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如果上头是个坏脾气的,打入天牢,绑上菜市口,也不稀奇!这可如何是好?刘云溪没有再次寻死,但他投缳的消息没法子瞒得住,终究是泄了出去,上头也终究是知道了。
朝臣、士子自然难免狐悲之叹,但对刘云溪的申斥本身无可究责,太监另行加码,也是两百年来的潜规则;同时,在传旨申斥的问题上,只要身为臣子,就有瓜田李下之嫌,因此,在台面上,没有人能够为刘云溪抱不平。
大伙儿只是盯住了上头,看看这一次,上头是装傻不晓得刘云溪投缳这个事儿、放他一马呢?还是进一步给予他更严厉的处分呢?甚至是——上头的反应,跌碎了所有人的眼镜。
关卓凡上了个折子,说刘云溪所奏荒唐,皇上和两宫皇太后只给予他申斥的处分,实在是宽恩厚典,刘云溪虽然糊涂,亦不能不感激涕零。
不过,刘云溪身为天子门生,国家大臣,岂宜受辱于阉人?这个事儿,是我处置不周,失却朝廷体面,请求皇上和两宫皇太后给予我重重的处分,以儆有位。
刘云溪是同治元年壬戌科的进士,因此关卓凡说他是天子门生。
接着,戏肉来了,关卓凡说,为崇国家体制,存士子体面,请废派太监传旨申斥的制度,以后凡有申斥的旨意,皆请遣朝廷大臣前往宣达。
追加刘云溪处分神马的,一个字儿都没提。
这个折子,引起的震动,可以说是核爆级别的。
甚至,超过了之前的定汉语为通用语。
定汉语为通用语,受其益者,首在族群之层面;废太监传旨申斥制度,受益的,却是所有在京出仕的个人,亦包括所有的八旗亲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