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佩蘅,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儿?打定了主意……‘语不惊人死不休’吗?六爷,宝鋆有一点点着急了,我不是杜工部,没有‘耽佳句’的‘性癖’!若不是真的觉得来日大难,不会这么跟你没完没了的罗唣!顿了顿,你别不当回事儿——若不及早绸缪,真到了那一天的时候,就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了!——这几个月,犹如国手布局,人家一个子儿、一个字儿,该占的地儿,都占上了!——你真的一无所觉?这么搞下去,过不了多久,咱们连喘口气儿的地儿都没有了!国手布局?好,你说说看,这个局,‘人家’是怎么个布法?第一,是军机处……恭王露出讶异的神色:军机处有什么变动吗?——这个我倒真是不晓得。
没有什么变动——就是因为没有变动,才不对劲儿!佩蘅,你这话……未免太深奥了些。
六爷,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退归藩邸,军机处空出来一个位子,照理,该补一个进去啊!结果,好几个月了,‘上头’一直无动于衷!——你不觉得,不大对劲儿吗?恭王沉吟说道:军机处是有这么个‘一出一入’的规矩,可是,也并非定为永制,只要军机大臣的总人数,不少于五个,就好了。
顿一顿,再者说了,‘军机不满六’,也算规矩,原先六个大军机,其实是多了一个出来的。
所谓军机不满六,是说军机大臣总数若是六个的话,就会有妨碍之事,会应在某个朝廷重臣的头上——倒不一定是军机大臣。
这其实不是规矩,只是一种迷信的说法,不过,信的人不少。
嗐,六爷!这种没边儿没影儿的瞎掰呼,你也信?恭王微微一笑,说道:我倒也不是真信——好罢,你说说看,为什么‘上头’一直不派人补这个缺?六爷,你想一想,目下的军机处,‘他’自己不算,除了文博川,其他三位,都是什么人啊?我明白你的意思——都是‘他’的人嘛。
宝鋆眼中波光一闪。
在他面前,恭王第一次将曹毓瑛、许庚身这两个原先的恭系——特别是曹毓瑛——划到关系去了,且态度十分平静、坦然。
这不就是了?宝鋆说,目下的军机处,已经是四比一了,如果补这个缺的,是‘他’自己的人,真叫‘多一个不多’,于其并无任何实际的助力,反倒落多一个‘任用私人’的话柄;如果不是‘他’自己的人——那不是替自己找麻烦?所以,一动不如一静,宁肯一如其旧。
恭王点了点头,说道:佩蘅,你这几句话,还是颇有见地的。
嗯,对他的‘一如其旧’,是不是有人不以为然啊?有——有人以为,这个缺,不但应该补,还应该在亲贵中找人来补——走了一位亲王,就应该再补一位亲王,亲王中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应该到郡王中去找。
说这个话的人,恭王微微皱眉,脑子不大清爽。
我自请退居藩邸,就是因为,一个军机处,两个亲王,太挤了!嘿,哪个这么不自量力,还要再往里边儿挤?他突然警觉:佩蘅,这个‘有人’,不会就是……你吧?宝鋆一笑:六爷,你也觑得我太小了吧?打被人赶出军机处那一天起,我就夹起了尾巴做人,台面上,一直‘谦抑’得很呢,哪里会去做这种白招人忌的事儿?再者说了,亲王也好,郡王也好,反正都不是你——我干嘛要去为他人作嫁衣裳?那……这个‘有人’,是谁呢?你倒是猜上一猜——这一位,和你的关系,近得很。
难道是……老七?六爷,宝鋆笑嘻嘻的,知弟莫若兄啊——说这个话的,正是七爷!恭王不说话了,他抬起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宝鋆留意着恭王的神情,斟酌着说道:六爷,我觉得,七爷有这个志向,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恭王淡淡的说道:老七……还太嫩了点。
顿了一顿,不是我做哥哥的说自己兄弟的丧气话,他这个人,言大而空,就是南方人说的那种……‘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做,但是真把事情交给他做了,却没有一件能够做得好!六爷,你对七爷,未免,嘿嘿,太严肃了些。
严肃?恭王看了宝鋆一眼,说道:别的不说,一个原本好好儿的神机营,交到他手上,变成了副什么样子?白费了文博川的一番心血!如果神机营一直由文博川管带,何至于此?又何至于,上上下下,都……把轩军看成了宝贝?以至于……到了今天的这个局面?这是十分深刻的看法,宝鋆连连点头:是,令人扼腕,令人扼腕!他的心思迅速活动起来:六爷的态度,似乎不像方才那么……只听恭王叹了口气,回想起来,我主事的时候,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叫老七来带神机营!这个,往事不可追,六爷你也不必太过……嘿嘿。
恭王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只是胡乱感叹两句罢了。
顿了顿,你打老七的主意,没有用——他成不了事儿的!沉默了一小会儿,宝鋆忽然一笑,说道:六爷,说到‘成事‘二字,我突然想起了这么句话——有点儿刻薄,你别见怪——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恭王的眉毛微微一挑。
七爷如果入直军机处,咱们也不必指望他办成什么大事儿——不过,捣捣乱的本事,嘿嘿,他总该有吧?恭王不说话。
还有,宝鋆说,七爷不同别个,他入军机处,‘他’未必就拦得住——‘东边儿’的自然无可不可的,‘西边儿’的,却……未必就不乐意,。
恭王心中一动:你是说,我那位弟妹……是啊,那可是嫡嫡亲的姐俩儿呢。
对啊……恭王又抬起了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恭王说道:老七的事儿,先放一放——嗯,你再说说,‘他’还落了什么子?布了什么局?宝鋆心中一喜:咦,好像……有戏啊!*(未完待续。
)如果您觉得《乱清》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本书网址:https://m.keepshu.com )第一四零章 第一名器六爷,宝鋆说,要设立‘外务部’的消息,你是晓得的吧?嗯,听说过。
宝鋆冷笑一声:台面上,说什么,‘国家之间,折冲樽俎,一秉万国公法’,什么‘为求各国主掌交涉之衙门对等通连’,‘不致行文阻滞,言语龃龉,碍防邦交’,又什么‘昭布德信,保护侨客,敦睦邦谊’,乃议设‘外务部’——听听,说的比唱的好听!似乎……也没说错什么。
那是台面上的话,其实,还不是冲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来的?恭王默然。
不管‘顾问委员会’分了多少饼子出去,宝鋆说,明面儿上,与各国交涉这一块,总还是归总署管的,现在,设立了‘外务部’,还要总署做什用?恭王无声地吁了口气。
动作虽小,还是落在了宝鋆的眼里,他对恭王的这个反应是满意的,轻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六爷,你退归藩邸之前,总署这一块,对博川和我,是有过交代的……恭王打断了他的话:佩蘅,那不是什么‘交代’——只是……朋友之间的一个建议罢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能人走了,还绑着你们的手脚——这不好。
不管怎么说,宝鋆说道,当时,你的将总署和顾委会‘合二为一’的计划,文博川是力赞其成的,谁知道……哼!怎么?六爷,说起来,之所以冒出个‘外务部’,同咱们这个‘二合一’的计划,其实大有关联——我从头说给你听。
你说。
‘二合一’的事儿,宝鋆说,前前后后,我催了文博川三、四次,要他面商于轩邸,可是,奇了怪了——每一次,他都推三阻四,总是说什么,‘总署目下冗员过多,贸然提出合并之议,徒令对方作难’,云云。
顿了顿,不晓得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怕总署和顾委会‘二合一’了,他这个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的帽子,就戴不着了?哼,我还是‘总理大臣上行走’呢,我可没担心丢了乌纱帽啊。
博川不是恋栈名位的人,恭王摇了摇头,你们相交多年,这上面,你还不晓得他?我想,他说‘总署目下冗员过多,贸然提出合并之议,徒令对方作难’,未必是什么托词——说到这儿,恭王微微苦笑了一下:总署所谓‘冗员’,确实是多了些。
之所以说所谓,是因为这些冗员,原本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冗员。
顾问委员会成立之后,大肆侵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职权,总署的许多职官,无所事事,才变成了冗员。
那能怪咱们吗?这个屎,是那边儿拉的,这个屁股,本来就该那边儿来擦……恭王大皱眉头:佩蘅,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自己不恶心,我还——宝鋆嘿嘿一笑,说道:我是说,这个包袱,本来该叫那边儿来背的,就算要裁人,也要那边儿来做这个丑人,文博川倒好,嘟囔了几次‘冗员太多’,竟自己动手,开始裁人了!顿了顿,六爷,你说,文博川这么干,不是……自废武功嘛!博川也难啊,恭王沉吟说道,不这么做,不足以示人以诚——总署太大了,不主动裁小些,人家会想,‘合二为一’,到底是我吃了你,还是你吃了我?你们,居心到底何在啊?顿了顿,说道:还有一点,咱们原先想的不是十分透彻——‘二合一’之后,这个新衙门,主其事者,该是谁呢?以博川的资历,难道能居郭筠仙之下?那边儿也不好意思呀!可是,如果倒了过来,文正、郭副,似乎……亦无是理,人家能干?——那不成了‘鸠占鹊巢’吗?六爷,你是说,对‘二合一’之事,文博川犹豫不决,其实是为了……避嫌?大致如此吧——博川真不是以名位为念的人。
宝鋆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神情:文博川不以名位为念,却升了协办大学士。
博川升了协办?恭王真正吃惊了,这个,我……却是不晓得。
六爷,你不晓得不奇怪,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上谕还没有明发呢。
顿了顿,是这么回事——倭艮峰不是去了吗,大学士的缺,就空了一个出来……恭王不禁啊了一声,说道:是!我念不及此,真正是……迟钝了。
宝鋆一笑:六爷,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这不奇怪。
四个大学士,恭王说道,两殿两阁,以倭艮峰的文华殿居首。
嗯,曾涤生转了文渊阁之后,他遗下的那个体仁阁,就一直空着,倭艮峰既去,两殿两阁,空了一殿一阁出来,这下子,可有好一番腾挪了。
是!宝鋆说道,我听到的消息是这样的——顿了顿,曾涤生转文华殿——他先头的文渊阁的排序,虽在武英殿之后,但‘上头’说,曾涤生入阁的时间,比武英殿的朱建霞早,应为首辅;朱建霞就呆在武英殿上,不用挪窝。
朱建霞即朱凤标,建霞是他的号。
恭王心中一震:曾涤生……做了首辅了?是。
这就有名堂了。
两殿两阁的排序,殿前阁后,依次为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体仁阁,曾国藩入阁的时候,缺分是排名最后的体仁阁;朱凤标入阁,虽比曾国藩晚,却是接的原武英殿大学士贾桢的缺,曾、朱二人,并未循资迁转,因此,朱凤标入阁虽在曾国藩之后,排序却在曾国藩之前。
殿阁大学士为国家第一名器,循资迁转,并非定制,所以,这么安排,表面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然而,台面下,上下都有默喻:如此安排,其实是为了裁抑湘系的势力。
后来,曾国藩虽然迁转了文渊阁,排序却还是在朱凤标之后。
这一次,大学士位份腾挪,再一次不循资迁转,只是,风水轮流转,曾国藩反过来过了朱凤标的头了。
朱凤标会有意见吗?当然不会,上一次,他已经白赚了曾国藩的便宜,这一次,不过是把白赚的便宜还回去,彼此扯平罢了。
何况此人为官,最是小心谨慎,一句话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走,做到殿阁大学士,位极人臣,早已心满意足,首辅名器太重,真的加诸于身,孰知是祸是福?君不见倭艮峰殷鉴在前?这样子最好,这样子最好。
恭王心想:裁抑湘系,虽然不能宣之于口,但不是朝廷一以贯之的政策吗?自己在台上也好,关卓凡在台上也好,没有任何实质区别呀,他现在这么做,是何用意呢?体仁阁和文渊阁呢?不能两个都空着吧?这句话刚出口,恭王就晓得自己问得多余了,文祥既然补了协办大学士,就说明两个协办大学士——瑞常和李鸿章,必然有一个补了殿阁大学士,这样,才能空一个协办大学士的缺出来。
只是,该由谁来补这个缺呢?恭王一时想不出来。
要说殿阁大学士的资格,瑞常也好,李鸿章也罢,都不大够。
自然不能都空着,宝鋆一笑,事实上,两个都没有空着。
恭王一时没有会过意来来,待想明白了,不由又啊了一声:瑞芝生和李少荃,都进殿阁大学士了?是,瑞芝生补文渊阁,李少荃补体仁阁。
瑞常和李鸿章,同时进殿阁大学士,对恭王的冲击,犹在曾国藩进文华殿大学士之上。
因为,曾国藩进首辅,虽然意外,但他到底是有这个资格的——不解的,只是关卓凡此举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