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色山因其山顶常年覆盖坚冰,经太阳光一照,即如美玉般反射烟霞光彩,瑰丽万分而得名。
山中多有温泉,从前常是公卿归家冬季游玩的好所在。
自常常有人泡在温泉之中,无声无息消失无踪后,山中温泉渐被荒弃,修筑在山中的诸多楼阁雅舍从此凋敝,玉色山亦渐无人问津。
一围温泉而建的雅舍里。
雅舍已被清扫干净。
温泉池上水汽浮动。
ӯզᑿy临着温泉的一座二层木楼内,苏午坐在修筑得轩敞的窗户前。
木棍支撑开的窗外,远山玉色尽收眼底。
然而,他此时却无心欣赏风景,正拿着一块绢布,细细地擦拭、保养大红莲胎藏、以及另一柄被他把持在手的无上级太刀。
唰!片刻后,他放下绢布,手持双刀,双刀交错着,凛冽寒光就在双刀刀身上周流不断。
便在双刀交错之间,大红莲胎藏上的七朵莲花变得愈发鲜艳,从无上级太刀上流转过的凛冽刀光,流转过七朵莲花,令它们体积增大,颜色更艳,危险的气息越发浓厚,锋芒已经压过那把无上级太刀。
苏午观察着这一幕,这一路行来,他隐隐发现,在自己的支持下,大红莲胎藏正在从安纲打造出的那把‘无上级太刀’中,汲取着一些未明的力量。
或许那是杀生石本源的力量。
大红莲胎藏每从无上级太刀中汲取一分力量,它的品质便愈提升一分,刀身上生长出的七朵莲花,也就越发膨胀。
与之相反,无上级太刀在这个过程中,品质未见下降,但某些核心的东西已经流失了太多,它的锋利度、硬度、柔韧度等各个现实层面的指标,仍旧是‘无上级’。
但它带给苏午的某种‘感觉’,正在从无上级跌堕。
这是一个意能量极其深厚的铸刀师,才能感觉到的东西。
连亲手铸造出此刀的安纲,都只是感慨这柄无上级太刀未遇到它真正的主人,因而始终沉睡,无法苏醒,焕发真正的无上级刀剑之力,却也未察觉到这把太刀的内在力量,正在徐徐流失着。
苏午未曾阻止大红莲胎藏从无上级太刀中汲取力量,甚至主动给它创造条件。
源氏、平氏俱不值得投靠,他已决意令井上家自起炉灶,告知晴子讨伐备前国、蓄养更多武士的纸鹤今早已经投送出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交给源氏一把完好无损的无上级太刀?现下井上家力量不强,需要与源氏表面较好,虚与委蛇。
但将无上级太刀这种战略级兵器交托对方之手,完全是在资敌。
万一源氏之中,有人恰巧能令这把无上级太刀‘苏醒’,那将会是井上家的绝大隐患。
为了杜绝隐患,苏午连日来一直在推动大红莲胎藏汲取这把‘无主之刀’的力量,届时,他交托于源氏之手的无上级太刀,只会是一柄留有部分无上级力量,甚至可能仅只能使用数次的残刀!听到身后传来踩踏楼梯的脚步声,苏午将双刀收起,放在一边。
脚步声上了楼,就在楼梯口停下。
那人的声音首先响起:烛照君!苏午回头看到安纲,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安纲君。
安纲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铁壶,与两个酒盅。
他端着托盘到苏午近前坐下,看了眼自己打造出的那把‘无上级太刀’,眼神有些复杂,这把刀可以说是他如今的最高成就,但却为他带来了天大的灾祸。
虽然他未有死在罗生门之诡手里,但去到京都之后,在源家安纲会经历什么?现下犹未可知。
说不得会被永世囚禁在源家的秘密据点,没日没夜地给他们锻造上品刀剑!如今安纲的心态完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不考虑明天的事情。
他的目光在自己铸造出的刀剑上停留了片刻,摇头叹息道:可惜未逢明主,不得展露锋芒啊……这句话似是在感慨那把沉睡中的无上级太刀,又像是在伤怀自身的际遇。
安纲往酒盅里满上酒,递给了苏午一杯,又咧嘴笑道:这是上好的‘玉露酒’,源赖朝大人特意给烛照君准备的,我专门烫了烫,也跟着烛照君沾一沾光,烛照君不会介意吧?你都把酒烫好了,我介意又能如何?苏午在心中暗笑,表面上则是摇了摇头:还要多谢安纲君替我烫酒。
天气这般酷寒,能饮一杯热酒,实是人生一大幸运事啊。
当下安纲看似随意闲适,将一切皆置之度外。
实如惊弓之鸟,可能旁人一个脸色不对,就会让他担惊受怕数日。
所以那些玩笑话,苏午藏在心底,未有说出来。
以免友人心头惴惴,为此提心吊胆。
安纲笑着举杯与苏午的酒杯碰了碰,两人各饮下一杯热酒。
放下杯盏,在安纲为自己倒酒的时候,苏午开口道:平家占据通往京都更便利的近江道,巡守该地,我们想取道近江,前往京都已是不能。
所以我特意改道,直穿玉色山。
得益于前面两日我们脚程极快,两天走完了多数队伍三五天才能走完的路程,因而当下可以在玉色山中稍事休息。
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时间,安纲君,待会儿用过早饭以后,我们不妨结伴,带上井上家的武士,在这山中转一转?安纲闻言面色迟疑:毕竟我们是要运刀前往京都,这件事对源氏而言颇为紧迫,我们若在玉色山中盘桓,会不会引得源赖朝不满意啊?而且,我听说,玉色山颇为怪异,可能有鬼怪蛰伏此中。
经历过‘罗生门厉诡侵袭’之事后,安纲便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对于任何涉及鬼怪传闻的地域,他都持谨慎观察的态度。
刀在我手中,源赖朝不满意又能如何?苏午摇了摇头,并不在意源赖朝的态度。
他看了安纲一眼,接着道:至于有关这玉色山的所谓传闻传闻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过,此次有我在旁,安纲君又怕什么?我还听说,玉色山中曾隐居着一位天下闻名的刀匠,其正将自己一生铸刀经验都藏在山中。
安纲君难道不想寻得那位刀匠一生的智慧秘藏吗?铸刀唯有一心一意,扎实基础手法,在一次次的锻炼中,渐渐察觉出自身面对一块钢铁时的‘能’与‘不能’,进而技艺才能登堂入室。
所谓铸刀师的智慧迷藏,明显只是个骗人的噱头罢了。
谁和烛照君说得这样传闻?他必定是在胡说八道。
安纲对于铸刀的态度尤其认真严肃,听过苏午所言,一下子就指出了苏午言语中的不妥之处。
苏午摇头笑道:不论传闻真假如何,安纲君,你还是随我一齐去看看罢!万一我们能有意外收获呢?安纲苦笑着点头:君已然如此盛情相邀,我又怎能不从呢?商定此事,苏午即令井上家的武士准备了早饭。
他与诸武士、安纲围坐着一同用过早饭,差人与源赖朝打过招呼,径直离开暂居点,带着安纲及众武士‘游山玩水’起来。
源赖朝虽不喜苏午此般举动,觉得这样又将浪费不少时间,但现下形势比人强,苏午这样做毕竟也未有任何过分之举,他只能压下心中不喜,笑着应和了此事。
带着两个挂甲武士,守在暂居点内。
苏午领着一行人在玉色山中闲逛,也未遇到任何怪异之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队伍已经偏离暂居点颇远。
众人在一片空地上驻扎下来,吃了些随身带着的干粮、鱼干。
午饭时,安纲在苏午邀请下,又喝了一些‘玉露酒’。
主客尽欢,他难免饮得多了些,吃过午饭尤有些熏熏然的感觉。
饭后苏午和他一起去观览山景,留了井上家诸武士在原地等候,深入一条山间曲径,穿过一片茂密深林以后,眼前情景豁然开朗,一片悬崖绝壁耸立于视野中。
在那如镜般光滑的绝壁之下,耸立着一棵少说长了有数百年的大树,树冠如山,树枝攀附岩石,裸露于空气当中。
于巨树的根须枝丫之上,竟好似有紫红纹路在微微闪光。
微醺的安纲未有注意到那些闪光的纹络,他注意到了别的事情:这棵巨树竟是长在岩石之中,好似与岩石浑成一体的!是吗?苏午眼中闪动光亮,和安纲一同走近那棵巨树,果然发现,那巨树的根须将一块块大石缠绕起来,更有些树根甚至穿透了一些坚硬的石头,重又扎根于石壁之中!自然神灵的神工鬼力,才真叫人敬畏万分啊……安纲喃喃自语,不断感慨着。
身后,苏午走近那巨树。
他背对着安纲,取出那枚‘大上婴石’,看到这块极上品的矿石上,闪动着与巨树一般无二的纹络。
托着这块矿石,苏午很容易就感觉到了它应该放在何处在树木根系绞缠之下,有一个神龛似的长方形石洞,正好能容这块矿石填塞进去。
他将‘大上婴石’塞入那巨树根系攀附的石洞中,耳边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个人在说话,里面混杂着敲击石块的重响。
又像是有僧侣在念经,那重响声其实是僧人敲击木鱼的声音。
许多纷杂的声音顷刻散去,眼前巨树没有任何变化,但苏午注意到原本巨树挡在山壁前的一些枝条,攀附着一块块巨石,在无声无息间挪移了位置,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入口。
安纲君,这里有个山洞。
我们去看看!苏午回身向安纲招手。
安纲愣了愣:有个山洞吗?我刚才怎么没看见?说着话,安纲凑到苏午身后来,果然看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内里一切俱是未知的山洞。
他稀里糊涂地跟着苏午,步入了那黑黢黢的山洞中。
喃呒喃呒喃呒巨树的根系又发出虚幻的呓语声,拖拽着一块块大石头,掩住了山洞的入口。
肖似神龛的石洞四壁,生出了猩红的血肉,那些血肉蠕动着将‘大上婴石’周身包裹起来,令它看上去如同神龛里披袈裟的佛陀。
第430章 真如,真如?佛本是魔?(2/2)踏,踏,踏……黑暗里响起苏午与安纲交替着的脚步声。
才走进山洞不久,安纲便后悔了。
他有一种四周有诸多眼睛在无声息地注视着自己的悚然之感,偏偏此间甚至昏暗,他只能凭声音跟在苏午身后。
烛照君,这里太暗了,什么都看不到!我们还是别太深入了,先离开罢!安纲冲走在前头的苏午呼喊着。
苏午平静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让他的心神都稍稍安稳了一些:怕什么?实在不行,我们转头就回去了,不妨事的,安纲君!安纲下意识地点头赞同苏午之言,下一刻,他转身往后看了看明明才走出没多远,可现下已经看不到山洞口投射来的光芒了!安纲心里一哆嗦,也不敢再赞同苏午的话了,接着道: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啊,烛照君!跟着我朝前走就是了。
苏午的回应传入安纲耳中。
他还记得,烛照君手里明明是有火引的,中午在外面用饭的时候,安纲还见对方使用过,怎么当下在这么暗的环境里,烛照君就是不肯吹亮火引,随便点燃什么东西,照亮四下的环境呢?脑海里念头转动着,安纲不慎踩到地上一块石头,整个人重心不稳,跟着往侧方踉跄跌倒!嘭!他预想中的,会撞到山壁坚硬石块的痛感没有出现。
自身仿佛撞在了活人的肉身上,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感!怎么回事?安纲毛骨悚然!这时候,苏午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了:没事吧?安纲君。
没事,没事……安纲下意识地回应着,话说出口以后,他才发现烛照竟然就站在自己的身侧,自己方才撞在了他的身上?怪不得没感觉到痛感……安纲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但当下也想不到太多,连忙向苏午抱歉道:我撞在你身上了吗?抱歉,真抱歉!无妨。
苏午摇了摇头,松开扶着安纲的手掌。
他侧头去看与自己仅咫尺之隔的山洞内壁。
紫红色的诡异纹路遍布山壁,一块块肖似人体四肢、器官,乃至像是完整人形的‘石头’镶嵌在山壁上,随着紫红纹络的流动,这些石头亦在缓缓蠕动!凑近去看,苏午甚至能看到那些人脸庞上细微的表情,在他注视那些‘人形石’的时候,它们亦会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他带着安纲继续往前走,两侧山壁上的‘人形石’亦渐渐出现变化。
出现在山洞入口处的那些‘人形石’,皆是绑着棒状发髻、或是剃了月代头的男人、武士,‘他们’表情生动,满眼恐惧地看着走进山洞的苏午与安纲,嘴唇蠕动着,四肢努力伸展着,想要突出石壁,向苏午求救。
越往山洞内走,周围山壁上的‘人形石’便不仅仅只是男人,还出现了身穿吴服的女人;衣衫简陋的胖妇人;聚集在一起的孩童与老人。
这些‘人形石’脸上的表情俱已凝固,它们被镶嵌在山壁上,一动不动,就像是精美细致的浮雕。
夹杂在诸多‘人形石’之间的,乃是各种形似脏腑、人的四肢的石头。
但有些内脏的体积太大了,看起来不像是人的脏腑,倒像是一些巨大野兽的内脏。
这些形似脏腑的石头,让苏午想起那个荒弃村落里被掏空肚肠内脏的马匹。
平氏的鬼武士带到荒村的随从尽消失无踪,渡边纲、弘正已被拉扯入罗生门中,沦为必死的结局,他们带来的武士不会为罗生门选中,却仍旧了无音讯。
这两拨人应该都被围绕荒村的那个‘可使泥土化为流沙,将人无声息掩埋’的厉诡带走了他们极可能已经殒命,变成这山壁上的石头。
变成了‘杀生石’。
所以,杀生石其实就是由活人变化成的?!那些‘五脏石’、‘胎盘石’,其实极可能就是人或者动物的五脏六腑?!‘杀生石矿脉’本身就是厉诡,它从不曾死去,一直都是‘活着的’?!所谓鬼王‘玉藻前’被鉴真剿灭以后,九条尾巴与东流岛铁矿脉结合,形成杀生石矿脉,也是虚假的?!但是虎彻大匠师的祖辈,明明参与过剿灭‘玉藻前’的战役,此中究竟埋藏了什么秘密?走到山洞尽头,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石室。
这石室内有许多被开凿过的痕迹。
连接此方石室的那些‘人形石’面孔栩栩如生,但绝不会给人以它们就是真人变成的感觉此处的人形石已经精致得过分了,活人的长相不会如它们那般精致。
尽头处的这些‘人形石’,已经与源氏送到安纲铸剑所的‘人石’一模一样。
两者或许本来就是一种东西。
宽敞石室的角落里,有些铁锤、凿子等诸多开采矿石的工具。
在侧方诸多‘人石’、‘五脏石’堆叠镶嵌成的平整山壁上,被人刻意开掘出了一个个壁炉,壁炉里还堆积着许多木炭。
地上甚至有一口水池,水池里尽是腥臭的黑液。
几张石桌横在黑液周围,石桌上,摆着铁毡、斧头、锤子、铁挺、手套等物。
这石室内的一切摆设,都给苏午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如此种种,分明就是一个铁匠铺才有的种种摆设。
熔炼炉、煅烧炉尽皆不缺,铁毡、锤头、铁挺等打铁工具样样不少!甚至石室角落里还有小山般的一堆木炭!曾经必定有人在这里,借助此间的杀生石锻造过什么东西!可能是刀剑兵器,也可能是其他的任何铁器!苏午看到正对着山洞通道的那一面石壁上,挖出了一个神龛似的长方形窟窿,内里隐隐约约好似有什么东西,‘神龛’的上方,还挂着一盏油灯。
安纲,我们可能发现了不得的东西了。
作为一个铸刀师,这简直是所有铸剑师的梦想之所在!苏午看着对面的油灯,开口与安纲说话,他让自己的语气里带上一丝颤音,以表现出自己很激动的样子。
ץᑫᒂy安纲听他这般言语,浑身登时绷紧了:是、是什么东西?烛照君,眼前所见未必是真,有可能是虚假的,切莫相信啊!在如此浓郁的黑暗里,安纲根本不能视物。
他推己及人,以为苏午与自己情况一样。
两人都不能视物,对方是怎么看到那些‘了不得的东西’、‘铸剑师梦想之所在’的?明显烛照君是受了什么恐怖存在的蛊惑!你在这里等我,待会儿你就知道我看到什么了……苏午未与安纲多作解释,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从对方身旁走开了。
安纲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先前在山洞通道内,苏午未有点燃灯火,让安纲可以看到周围景象实因通道里的那些‘人石’种种情状,都太过惊悚了!它们简直就是快变成石头的真人,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安纲看到这副情景,只怕会被吓晕过去。
但到了通道尽头以后,此间的‘人石’皆是安纲认知中‘人石’该有的模样,它们面孔精致,‘栩栩如生’,一个个双手合十,没有丝毫恐怖之感。
反而有种诡异而瑰丽的美。
对于当下的场面,苏午觉得安纲看到后依然会心惊肉跳这里怎么会有如此海量的‘人石’?但应该不至于因为过分惊骇,而把他自己吓晕过去。
烛照君,万事小心啊!千万不可冲动!安纲还在后头叫喊着,希望把苏午拉回去。
他的声音在山洞内回响着。
苏午已走进山洞中,临近了正对山洞通道的那面石壁上的‘神龛’。
那个‘神龛’似的长方形窟窿开掘地位置不算太高,苏午站在石壁前,正能平视这座‘神龛’,看到‘神龛’内里究竟有什么。
神龛里有一张泛黄的纸张,纸张上有一列血淋淋的字。
滔天的恶意与执迷从那一列字迹中迸发了出来,落入苏午耳边,就变成无数个尖锐的啸叫声:真如,真如?佛本是魔?!真如,真如?佛本是魔?!真如,真如?佛本是魔?!苏午心中警铃大作,刹那运起慧剑慧剑一下,万千魔念尽作飞灰!他凝视着‘佛龛’内的那一列字迹:真如,真如?佛本是魔?!书写者不知是修行佛法进入了歧途,因而留下这道蕴含着滔天恶意与执迷之念的诘问,还是其在此处设下了一道题目,留给后来者在白纸以后,隐约还有什么东西,若这是‘一道题目’的话,想来唯有解开题目,才能拿起那张白纸。
苏午伸手想去摘下那张白纸,但他手才伸进去佛龛,四周的人石、五脏石全都蠕动开来,流沙般簇拥在他伸进佛龛的那条手臂周围,他可以运用厉诡的力量,强行揭下那张白纸,但孰知此般揭下白纸,会否触发这杀生石矿脉的其他异变?所以,苏午思索了一下,就暂且放弃了以蛮力解开纸张。
他盯着那一列血字,思索良久以后,开声作解: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苏午所言,乃是唐朝一位禅师开悟时留下的佛偈。
此八句佛偈,正解释了‘真如’究竟是什么。
真如是一切虚空大地,一切真实不虚的东西。
是这一个刹那的所见所闻。
是‘我’。
但‘我’非真如,我只是真如中的一部分而已。
真如是众生眼里的万物,是众生眼里的众生。
但不是我眼中的万物,不是‘我’眼里的众生。
此即是真如。
留下这八句佛偈的禅师,名为洞山良价,其生卒年正在‘鉴真’以前,苏午假定当下留下这一道诘问的乃是‘鉴真’,因而以此八句佛偈作为对‘真如之问’的回应。
假若‘鉴真’只是想留下题目考验后来者的话,他的这道回答已经契合题目,可以渡过‘真如之问’。
然若‘鉴真’自身沦入心魔之中,凭其留下这一道诘问,就能引得杀生石矿脉中蛰伏的厉诡拱卫的现象,苏午自觉无法抗衡鉴真陷入迷惘的心魔,他会立刻带着安纲脱离此间,绝不作他想!这道杀生石矿脉,知悉其踪迹,且掌握着进入矿脉之秘钥的人,唯有阿熊与井上俊雄。
甚至井上俊雄都只是个添头,只是代替阿熊保管此物而已!与阿熊相关的僧人,最出名的那位自然就是‘鉴真’。
此亦是苏午做出假定的前提,再联想‘鉴真’曾送给阿熊一道‘缚诡索’,其说不定也亲手用杀生石打造过什么东西,这一切,皆与苏午的假定契合!口中吐出八句佛偈以后,苏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佛龛’。
‘佛龛’内的白纸寂静不动,但白纸上那列血字渗出来的执迷气息,倏然减退许多。
看着佛龛,苏午面上浮现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