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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攻赵联齐

2025-04-03 08:02:55

1议事殿中,秦王正在主持一项作战准备会议。

参加者为丞相王绾,国尉尉缭,廷尉李斯,将军王翦,俾将蒙武及其他有关文武大臣。

大将军桓齮已率廿万大军赴赵,正接近赵国旗阳地区部署,等待秦王的攻击命令。

秦王政首先宣布作战方针——一、全力攻赵,争取中原轴心。

二、顺道灭韩,去除侧背威胁。

三、威胁魏国合作,用为征赵军后方。

四、暂与燕楚修好,但加强对楚防备。

五、中立齐国,避免齐援助赵国。

接着是国尉报告军民动员情形、士卒安家与阵亡负伤者抚恤制度的革新,以及征赵军的后勤补给准备与执行。

兼管情报系统的廷尉李斯,在报告了各国重大动态后特别提出——齐国原为秦的与国,秦赵长期之战中,都未应赵的要求提供赵国粮食,导致赵国因缺粮而战败。

秦王政十年,齐王田胜亲自来咸阳修好,主上曾以盛大仪式及宴会以示欢迎,更创下了两国友谊的颠峰。

但自太后君王后去世,齐王胜逐渐转变政策,最近有与赵国联盟的可能,值得注意并作有效防止。

在楚国方面,去年秦国曾发四郡兵卒助魏攻楚,除了设法与楚修好外,在秦攻击赵时,可会同魏国防阻楚攻秦侧背。

燕赵之间屡有战争,而燕王一向对秦友善,必要时可邀燕共击赵国。

再下去是丞相王绾及其他大臣报告与战备有关的本身主管事务。

然后开始讨论中立齐国的问题。

有人建议派使怀柔,只要岂不助赵,可给予种种优厚条件;有人赞成强硬警告,齐要助赵,我一并攻之。

赞成怀柔者的首脑是丞相王绾,他说:齐国既然不稳,目前政策摇摆不定,假若强硬威胁,等于逼他走上与赵联合的道路,齐国长久休革息兵,多年没有战争,国力积蓄雄厚,要是共同击秦,胜败就难以决定了。

强硬派的领袖是国射尉缭,他说:假若我们向齐国示弱,答应给予优厚中立条件,齐国自恃强大,又有左右战局的能力,一定会狮子大开口,开出我们无法接受的条件,反而会弄得谈判不拢,反脸成仇,这才是驱使它与赵联合的危机。

因此,假若一开始我们就采取强硬态度,齐国升平日久,朝野上下都恐惧战争,这可收先声夺人、事先哧阻的效果。

折衷派首领李斯则提出意见:只是单独威胁利诱都有偏颇之处,最好是双管齐下,先派人示好,再以战争威胁,但两者都不宜过于明显,否则会引起齐国以能左右战局自重,也易引起赵国方面的注意。

如何执行,则要请各位讨论,陛下圣裁。

秦王政这才点头微笑,他指名坐在一旁始终未发言的蒙武说:蒙卿,寡人注意到你今晚未发一言,听了别人这么多意见,想必是成竹在胸了。

蒙武避席躬身说:臣奉命调军中协助王翦将军,理当思虑驻韩军中事,对此大事没有发言资格。

蒙卿,与会者都应发言,不必自限。

秦王政看得出蒙武情绪有点消沉。

依臣所见,对齐无论是威胁或利诱,全都应在暗中进行,而且是择定对齐王有决定性影响力的人物进行,进行目标不必多,择其一、两个即可。

秦王政击案大笑,他对着李斯等人说:众卿家看怎么样?这才是箭不虚发,发必中的,蒙武的意见与寡人暗合!众大臣相看无言,秦王政这几句话等于是下了结论。

他又说:李廷尉和蒙将军会后留下,寡人另有事交代。

再接下去是王翦报告驻韩军出发准备的情形。

秦王政指示,驻韩军队应该保持高度战备,任务有三——一、作为攻赵军总预准备队。

二、监视楚军,防止楚军突袭。

三、准备听令袭灭韩国。

众大臣散去,秦王政单独对蒙武发出口令,派蒙武前往齐国游说齐丞相后胜,授予蒙武全权,便宜行事,威胁利诱甚至是狙杀皆可,务必要其就范。

他另指示李斯,提供蒙武一切后胜个人有关资料,以及其他必须的协助。

2蒙武以秦国富商的身份来到齐国首都临淄,他虽然乘的是高车骑马,骑从甚多,几乘后车全装着秦国搜刮自各国的奇珍异宝,但他没挂秦国任何官方名义,完全是私人的经商行动,他的名字也改为蒙询。

以往齐秦商人进行贸易,为了旅途方便,免去许多关卡的苛捐杂税,往往会花大钱向政府买个代表或使者之类的名义,蒙武这次正好相反。

到了临淄,他住进一家原来是吕不韦事业的珠宝店。

吕不韦在秦的产业被没收后,这家店名义上是卖给了别人,实际却是由在齐的秦国间谍组织接收。

这家店的女店主也就是秦国在齐的间谍组织首脑,姓齐名虹,乃是齐国的珠宝世家,世代住临淄,也多代为秦间谍,在间谍分类上,乃是所谓因其乡人而用之的因间。

由于经营的是珠宝店,名正言顺地来往各国,并在各国首都设有分号,当然他们家的人来往咸阳极平方便,秦国有大臣使者因公来齐,或是私人富商地主来齐办事,也大都住在珠宝店所附设的迎宾馆里。

齐虹,三十岁出头,生于赵国邯郸,长于在赵任上大夫的姑父家,十六岁出嫁,无巧不成书,她的姑母也就是玉王后的舅妈,说来算是表姊妹,在邯郸时见过秦王政,他登基后,她去秦国,秦王政也曾召见过她。

齐虹身材修长,极为健美,清秀的脸蛋却充满英气,平时喜欢作劲装打扮,不施脂粉,头发高卷,梳成双髻,分盘在头顶两边,与一般女人的丰鬓高髻相比,别有一番韵味。

她和公孙玉正好相反,从小喜欢骑马射箭,舞剑弄刀,据说曾得异人传授,一身武功深不可测。

她丈夫早死,没有留下孩子。

父亲几年前过世,只有她这一个独女,她责无旁贷地回到临淄,继承父亲的事业——遍布各国的珠宝分号,以及秦的间谍组织。

蒙武经李斯的安排,到临淄来第一个要会见的人就是她。

当天晚上,齐虹带着两名佩剑劲装婢女,先行到迎宾馆拜会了蒙武,两人分宾主坐定以后,蒙武先开口说话:这次奉命来气,在下的任务想必夫人也知道了,全靠夫人大力协助。

李斯大人早就有飞鸽传书和密使将消息传到,命我全力配合蒙大人,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

齐虹笑着说。

齐相后胜为人如何?在下虽然从李斯大人那里得到一点基本资料,但总嫌不够,还望夫人详细告诉在下。

蒙武诚恳地说。

后胜为人胆小贪货,乃是齐国出了名的,此人可利诱也可威胁,齐虹叹口气说:我常奇怪,这种人怎么能高据相位如此之久!胆小事上谨慎,贪货一定广结人缘;主上喜欢,再加上利益集团的吹捧,无论做什么都是能把持得很久的。

蒙武微笑说。

可是齐国中下层民众都看不其他,齐虹气愤地说:朝中也有很多大臣反对他,说他采取的是乌龟政策,遇事头一缩,就什么都不管了。

这对我们秦国有利,蒙武提醒她:齐国擅盐铁之利,富甲天下,人民好勇善战,犹存齐桓管仲之风,要是参加反秦阵容,秦国想纵横宇内,就没有这样轻松了。

蒙大人对齐国的印象,也许还停留在齐桓管仲称霸天下,以及其襄王和田单以即墨、莒城两地复国的故事。

现在情形可完全不一样了!齐虹叹口气说。

蒙武看着面前这位英气逼人的美妇,内心不免迷惘起来。

她世代为齐人,当然对这块土地具有深厚感情,但她又是为秦国做事,应该是以秦国利益为她的利益,这种角色颠倒的事,要由他蒙武来做,不出一年他就会发疯。

现在又怎样了呢?他不得不好奇地问。

受赐于三十多年没有战争,真个是物阜民丰,国库充实,粮仓的粮食发霉腐烂,钱库里穿铜钱的贯索都朽断了。

连民间市井小贩,有的都穿珠鞋丝袜!有钱人更是夜夜笙歌,极尽享受之能事。

这虽对秦国有利,但在齐国本身来说,也是件好事。

蒙武神往地说:我们日夜辛劳,冒着各种危险,驱使秦国青壮奔波天下,鲜血头颅撒遍各国,目标不就是要天下人民都过这种生活吗?所以,齐国人现在是厌战惧战,听到说国事谈战争就摇头。

年轻人好逸恶劳,吃力和肮脏的工作都找不到人做,只有利用魏赵因战争而逃到齐国的难民。

唉,物极必反,太过安逸也会丧志,齐国如此,真是齐国之祸,秦国之福了!蒙武语带感叹,一时弄不清楚是该为秦国喜,还是该为齐国忧。

齐国民间好逸恶劳不说,自后胜担任丞相以来,更是连每年春秋两季的民卒训练都敷衍了事,战备设施及兵器用具更不必说了,很多武器装备还是沿用三十多年前的旧东西。

这对我们倒是个大好消息!蒙武高兴地说:在夫人的相助下,看来蒙武的这次任务不难达成。

夫人与后胜很熟?与他本人并不太熟,但和他夫人及那些姬妾倒是再熟不过了。

哦?蒙武先是惊喜,接着一想,男人好货,他的女人不会不爱珠宝,所以他不自觉又说了声:哦!蒙大人真是聪明人,闻弦歌就知雅意,贱妾就不用多解释了。

齐虹笑着说。

什么时候安排在下与后胜见面?蒙武想到正题。

尽快,安排好会通知大人。

他们随后又谈了些后胜的为人和性格,供作蒙武游说的参考。

两人交谈甚欢,齐虹夜深才离去。

3后胜在丞相府密室中接见蒙武,摒退所有从人。

蒙武坐上宾客席位后,很快打量了后胜一眼。

只见后胜生得一张满月圆脸,皮肤白皙,面色红润,没有留须,看上去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他未开口说话,先就亲切微笑,一看就知道是个圆滑却深具亲和魅力的人。

由于齐虹背后的居中介绍,他们彼此已很了解,再加上蒙武是秦王亲信,聪明能干之名早已传遍天下,所以虽然是头次见面,两人并不感陌生。

在蒙武说明来意后,出乎他意料的,后胜脸上亲切笑容全失,代之的是一股看来诚恳的歉意。

他说:秦王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蒙先生的重礼也不敢收,全都要下人送回到齐虹夫人那里去了。

蒙武看着这头老狐狸,齐国政坛的不倒翁,一时想不起该如何答话,开门见山一口拒绝,完全出乎他事前的准备范围。

他只得强笑着说:相国真是太客气了,谈事不成,主客的礼仪仍在,些微薄礼只不过求见应有的仪式而已。

黄金千斤,无价白璧十双,再加那么多奇珍异宝,总算起来可说是价值连城,还能算是薄礼吗?后胜脸上又浮其他深具魅力的微笑:老夫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相国是否能说出原因,让在下也好回去在敝主上面前交差。

蒙武几乎是带着事情绝望的口气。

蒙先生可以转告秦王,齐国主战派势力转强,老夫一人无法回天。

后胜脸上依然保持微笑。

这样说,相国是主张和秦国修好的?蒙武在绝望的黑暗中见到一线希望之光。

天下人都知道,先太后君王后在世时,事秦谨,与诸侯来往也极讲信用,所以能与贵国交好,却不受各国的怨恨。

她对内的政策则是极力与民休养,轻税薄赋——有几年甚至是田赋全免——藏富于民,所以齐国才有今天这点小康局面。

后胜叹口气说:先太后去世,齐国再要遗世独立,但求自保,迟早也要灭亡在贵国各个击破的策略下。

这只是赵魏的宣传而已,蒙武在心中暗赞这班人倒有警觉心,但口中不能不强辩:敝国自今上立位以后,一直也想学贵国与民休养,厚积民富,出兵征伐乃是不得已的。

譬如前次赵挑拨我主上与长安君兄弟相残,它想渔翁得利,近日更一再煽动上党民众叛变,害我兴师动众。

赵先向我挑衅,我们不得不对付。

那么贵国一再攻打韩魏,又是为了什么?后胜言词锐利,却不失去脸上的笑容。

伐赵借道,为了防止侧背受袭,用兵也是不得已的。

蒙先生的不得已也真多。

后胜笑着说。

为了向相国解释,在下非好辩,不得已耳。

这一个不得已引起两人哈哈大笑,室内气氛缓和不少,蒙武乘机说:敝国并没有征服天下野心,尤其是凄楚均是强国,最多是三分天下,所以昔日期灭宋,秦国也未干预,希望相国亦有我国昭襄王的智慧,不要插手秦赵间的事,临淄就能长保如今的繁荣,相国自亦是为民兴利的太平宰相。

蒙武此时语中已带威胁。

请蒙先生给老夫一点时间考虑,后胜的态度软化:据消息,朝中主战派预定这几天发动一项弹劾老夫的行动,据说民间的一些士人也要街头请愿配合,够老夫头痛的了。

后胜摇摇头苦笑。

街头请愿?这个名词对蒙武新鲜。

就是士人拉布条在街上游行,在秦国也许是大逆不道,但在齐国却是司空见惯,自古即有,亦为百姓表达心声的方式之一。

在敝国,个人拦驾喊冤是有的,聚众街头闹事,倒是没听说过。

……后胜苦笑没有说话。

秦齐两国一向修好,两国当今主上交情也非浅,要是有人在朝中捣鬼,敝上一定是支持相国的,因为只要相国在位,秦齐就会维持和平。

老夫要蒙先生等几天,也就是要看这波风潮会产生什么结果。

后胜说:老夫本人是一向讲求和平的。

在下从未到过临淄,乘此机会一游亦是好事。

蒙武顿了顿又说:不过百姓有时候也不能过于宠坏了。

老夫谨奉教!后胜脸上又浮起那股圆滑微笑。

蒙武告辞。

4次日,蒙武到齐虹家回拜。

只见珠宝世家,气派果然与众不同,大宅深院,多进的房屋,亭台楼榭,花草树木,规模宏大不下秦宫,只是少了一些王室专用的图腾表记罢了。

齐虹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他,穿的却是一身男人袍带,头上的秀发往上盘拢成髻,作男子状,露出白皙的颈子,好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

初一照面,蒙武大吃一惊,很久才定过神来,她着男装长袍比女性劲装俊俏多了。

她带着他在家中庭院转了一趟,不将他带入客厅,反而又将他带出门外,指着一部带华盖的双驾马车向他说:今天我们换一个谈话方式,一来可以让你逛逛临淄,二来我们谈话也比较方便些。

齐虹说着上了御者座,蒙武也只有坐上参乘座位,他们没带任何仆从。

这是部雕刻精巧的小马车,车身还镶着金边嵌着珠玉,在阳光下显得金光闪闪,珠玉晶莹。

两起林胡特产的小白种马,只有一般骡子大,但四条腿特别粗壮,尾毛浓多而特长,背后看去就像长着五条腿似的。

这种马拉车,跑起来速度超过一般马,而平稳的程度更非任何马所能及。

齐虹一拉丝绳,唿哨一声,双马走步,车缓缓地动起来。

他们先是走在一些少人走动的长巷。

这是林胡始种马?蒙武问。

你对马很内行?齐虹惊异地看着他:临淄这样大,只有这么一对。

夫人不要忘了,将门子弟相马,跟夫人家相珠宝一样,靠此为生,也各有一套秘诀。

蒙武笑着说。

夫人夫人的多难听,想不到嫁人不到三年,这辈子都得套上这个头衔!齐虹有点不悦地说。

那蒙武该称夫人什么?他在心里想——我总不能称你姑娘吧?你自称蒙武,为什么不喊我齐虹?她嫣然一笑,自有一番风韵。

蒙武丧偶几年,虽然府中也有多名俏婢,但他不像别的富贵主人喜欢跟下人混,他总觉得主人不管是威胁利诱,下人都是为势所逼的可怜虫,男女相处,有一方面是为形势所逼,就没有感情可言,也就没有意思。

今天闻到阵阵由齐虹身上传来的衣香和肌肤香,他久旷之余,不禁有点醺然醉。

昨天我到后胜府中……他想藉谈话消除这股绮念。

不必说了,拉拉丝绳,将车放得更慢:你跟他的谈话我都知道。

什么?我们是在密室中谈话!蒙武惊异得差点从马车上掉下来。

什么密室!齐虹轻蔑地噘噘嘴,神情还像个小女孩:在你们是密室,在我们听得比你们对面说话还清楚。

她格格地大笑起来,声音有如银铃般悦耳。

这是怎么回事?蒙武心中疑团越来越大。

老实跟你说吧,她还是有点忍不住笑:后胜现在最宠的一位爱姬,正是我陪嫁的一名片女。

自小我对她就很好,先夫死了以后,我将所有家仆婢女解散,还他们自由身,前几年我回邯郸,发现她竟然变成后胜的姬妾,为了任务,当然我主动接近她,后来也将她纳入组织,因此后胜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中。

表面上,别人认为我是去府中推销珠宝的,当然也不会生疑。

那密室又是怎么回事?蒙武仍然好奇。

哦,后胜没有那位宠姬不欢,除了上朝和出外公干外,只要在府中就必须她相伴,因此讨论国家大事的密室就设在她起居室旁边,熟客都是要她奉茶添水,是炫耀,也是想常看到她。

我们就在密室墙上做了手脚,装上了通音管,里外都用摆饰伪装得很好。

对你们女人真是防不胜防!蒙武叹口气说:既然你全知道了,你有什么意见提供?只有等几天再说,正如后胜的话,看这次反秦浪潮有什么结果。

怎么,临淄你从未来过,多玩几天不好么?可是王命在身,哪有心情玩!听说你祖先也是齐人。

她言外有意地问。

不错,原先世居即墨,先父这代才事秦昭襄王。

蒙武没有心机,照实回答。

那你不会因我为秦作间而轻视我了。

她笑着说。

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蒙武惊问。

小时候我对先父及上几代为秦作间的事一无所知,直到回邯郸后发现,其后又继承父业以后,一直以齐人为秦耿耿于怀,知道你的事后,我心里好过多了。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蒙武注视她良久,心里在想——表面如此洒脱、英气逼人的美妇,内心竟是如此郁闷。

他只有安慰她说:天下本为一,何来秦国旗国?只是周室不振,造成诸侯割据而形成的局面罢了!为了消除战争,让百姓过长久太平日子,统一是必须的,所以你将起想成是为生民解除战祸痛苦而尽力,心上会好过些。

多谢你的指教。

齐虹注视着他一笑,真是百媚俱生。

你们家是怎么被吸收进秦间组织的?蒙武好奇地问。

一言难尽,有空再告诉你。

齐虹摇摇头幽幽地说。

此时马车已转入临淄东大街,蒙武注意到,这里和邯郸同样繁华热闹,建筑式样也大同小异,但邯郸的不夜喧哗享乐,带有不知明天的狂欢气氛;这里却是一团懒散无知,为了无所事事而用享乐打发时间。

蒙武在内心警惕:忧患太过,超出人所能负担的极限,固然会使人丧气颓废,但安乐日久,却会使人感到生活毫无意义和目的。

他判断,将来吞并齐国比目前征服赵国要容易得多。

东大街和南北大街的交叉十字路口,正有大群人围着,喧哗声高冲入云。

蒙武正想问发生什么事情,只见齐虹吹了声尖锐口哨,那对小白林胡马突然加快脚步。

她转脸笑着对他说:让我带你开开眼界,这种景观你在秦国是绝对看不到的!5十字街口围满人群,连附近的茶楼酒肆楼上和屋顶都站满了人。

卖糕点、炊饼和山楂糖葫芦的小贩,将货盘用绳子套在颈子上,穿梭在人群中推挤叫卖,吆喝声为人群的喧哗增加了另一种气氛。

齐虹在离十字街口很远的地方停了车,因为各种车辆早已将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都堵得死死的。

齐虹带着蒙武在人堆中挤,走到正对十字路口的一家布庄,里面一个掌柜模样的老者迎了出来:夫人也来看热闹?楼上有空地方没有?有,有。

老者一口气答应。

他们走上二楼一间收拾整洁的客室,这里是专招待客户谈大批买卖的地方,今天正好便于他们欣赏。

老者带了一个俏婢来伺侯,蒙武连忙说:老丈不必客气,等车子能通行了我们就走!哦,那我得为两位准备午餐了。

老者笑笑说,语气相当幽默。

蒙武两人忍不住跟着笑了。

老者下楼,蒙武和齐虹并肩看着楼下人堆。

只见街中央有两批人相对而坐,一边是一百多个儒衣儒冠的儒生,一个个盘坐、低头、垂眼,沉默不做一声。

另一批人较多,大约有两三百个,他们或坐或立,有的人手上还拿着木棒和石头,口中不断叫骂,偶尔做出要冲过去揍人的样子,其他的人又拉住劝解:在齐国每个人都有表达心意的言论自由。

这两批人都拉着很多白布条,儒生那方面的白布条大都写的是:拥戴主上和后相国的和平政策!不与秦国和平相处就是死路一条!楚国不会为我们打仗!激怒强秦是惹火上身!要求主上及后相国维持三十年来的不变!……等等。

另一批拉着的白布条则是:打倒后胜的缩头乌龟政策!不爱这块土地的人没资格说话!只有拼命才能保命!凄楚联合,天下无敌!秦是纸老虎,不足为惧!杀掉齐奸后胜!赶走所有\'非齐人\'!……\'非齐人\'是什么意思?他们要赶尽齐境内所有外地人?蒙武不解地问齐虹。

非齐人是个专设名词,乃是指逃居齐国的鲁国人,齐虹笑了笑说:鲁灭于楚后,很多鲁国贵族和知识分子不愿受他们视为南蛮的楚国统治,纷纷逃到齐国定居,因为齐鲁到底是同血源,言语风俗也完全一样,楚人在这些方面,距离就很远了!静坐示威的儒生都是\'非齐人\'。

那为什么又叫\'非齐人\'呢?既然什么都相同,移居齐后,同样为齐尽各种义务,应该算是齐人了!因为这些居齐鲁人念念不忘复国,虽然在朝中任官,或是在私家任教,或是经商致富,仍然以鲁人自居,所以也就遭到本地人的排斥,为他们取了似通非通的\'非齐人\'这个名字。

这些\'非齐人\'占全齐人口多少?大约十分之一还多点,只是,散居各地的各阶层,影响力不小,尤其是齐军中的将领和职业基干,多全是这些\'非齐人\'。

齐王也放心?一听谈到军事,蒙武的兴趣就来了。

不是完全放心,但也无可奈何。

齐国太平安乐几十年,稍微苦一点的事都找不到人做,何况军中这种平时劳累、战时期命的差事!那为什么\'非齐人\'又肯做呢?这些\'非齐人\'多半是贵族和将门之后,逃到齐国后,没有根,当然经济状况不会好,又放不下身段做市井的事,除了做官任教,到军中谋发展是唯一能走的路!这种情形对我们有利!蒙武自言自语地说。

正当他们谈论这些的时候,耳听楼下人声忽然大哗起来。

他们再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批人马竟已混战起来。

那些人先用石头攻击这些儒生,儒生们先是低头静坐不理会,以不抵抗政策表示轻视,更激怒了那些人。

×他奶奶的,让他们死!有人叫骂。

打死这些\'非齐猪\'!很多人冲上去,石头棍棒齐飞,打在这些儒生头上,立刻有人倒下,血流满地。

儒生看到不抵抗政策无效,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纷纷起立还击,原来他们臀部下面坐得有刀剑。

儒家讲究习六艺,剑术亦是必修课程之一,这下对方人数虽多,却转为下风。

啊,\'非齐猪\'早有打架准备,×他奶奶的,大家上!示威中有人在大叫。

齐人上来帮忙啊!不来帮忙就是齐奸!×他奶奶的!有人怒吼。

\'非齐猪\'杀人了!齐人快来帮忙啦!又有人在拉观众。

这时部分观众冲入街心参加了战团,部分观众却突然四散,口中狂吼着,就像被人激怒的野兽。

不知这些人哪来的武器及火种,突然刀矛棒棍和火把都出现了,他们疯狂攻击围观群众,抢劫附近的店铺,掀翻停在路边的车子,撵走拖车的马,将车子砸碎放火烧。

原是嘻笑看热闹的群众,这下惊惶逃散,大的叫,小的哭,有人倒下也没人扶一下,就踏着他的身上而过。

整整四条街响起一阵劈劈啪啪的上门板声音,店起纷纷关门,攻击者就用火烧,一时四处都是火光和浓烟。

怎么还不见城卒或卫兵来?临淄是首都!蒙武惊奇地问。

齐虹还未来得及答话,先前那位老者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拿着兵器上来。

老者对他们说:你们负责保护夫人!齐虹看看蒙武,转头对老者说:有蒙先生保护我,不需要他们,带下去,不要防碍我和蒙先生谈话!等老者和这些大汉去了以后,蒙武笑着对齐虹说:向闻夫人武功深不可测,应该是你保护我。

同舟共渡,谁保护谁都是一样。

齐虹小声地说。

奇怪的是,说完话她脸上竟出现难得一见的羞涩,低下了头。

蒙武心中一阵荡漾,赶快将头转向窗外去。

怎么卫卒还未到?蒙武感到纳闷地说:要是在秦国,刚发生打斗,人早就被抓走了,那会造成如此野火燎原之势。

齐虹闻声来看,似乎临淄全城都在暴动一样,连远处也发现了怒吼打门声和烧房子、烧车的火光。

她叹口气说:城卒平日包娼包赌,吃喝玩乐,有事还要到处找人,没有两个时辰集合不拢。

每次逢到这种场面,他们都是姗姗来迟。

有人问过卫尉大夫和城尉大夫,他们说是让双方面两败俱伤,残局比较好收拾,吃饱白米细面没事干,用打架来做消遣,那就让他们打个痛快。

正说话间,只听阵阵闷雷似的车轮滚动声,以及急如骤雨的马蹄声,由四城向市中心卷来。

红色的骑兵部队,黄色的战车队,盔鲜甲明,旌旗在阳光下翻飞,看上去军容不错,但再仔细一看,用的兵器真如齐虹所说的三十多年前的旧家伙,居然铜兵器居多。

这些部队上阵杀敌,战力如何,齐国已三十多年未经战争的考验,所以无法知道,但对街头镇暴的确有他们一套。

他们先是用铁甲重旗兵并辔齐鞍地向前后行,不留一点空隙,两旁店门都已关上,暴乱群众两边没有逃路,见机早的由小巷溜走,练有武功的,翻墙爬屋逃走。

一些反应迟钝或是打杀抢劫变得疯狂的暴徒,等发觉时已被逼到十字路中心点,然后战车上来丢下一卷卷的刺丝将这些暴众圈围起来,再向圈内丢下大批削尖的竹钉。

暴众的棒棍石块对持着盾牌的重骑兵根本岂不了作用,在被包围后,更是无计可施,沾不上骑兵的边。

但这些被包围的暴众开始不理不睬,仍然在圈内混战,根本分不出什么齐人、\'非齐人\'。

等到头脑清醒后,他们又一致对外,辱骂那些骑兵。

乡亲们,自己人不抓自己人,去斗你们的\'非齐猪\'长官!说这话的人摆明是\'齐人\'身份,立刻遭到圈内\'非齐人\'的攻击和辱骂,其他的\'齐人\'又围上来帮忙打\'非齐人\'。

打累了又停止下来一致对外,辱骂骑兵和战车部队。

又有人在辱骂的时候表明了\'非齐人\'的身份,于是遭到\'齐人\'的踢打,\'非齐人\'上来帮忙,又惹起一场混战。

这种混战周而复始在圈内进行,骑兵就骑在马上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们渴了,身上水壶有水,饿了可以换班用餐。

圈内的人渴了饿了,打不动了,才发觉身上的伤口在痛在流血,才想起家人还等着他们买米下锅,有的自怨自艾,有的甚至放声哭了出来。

还要看下去吗?齐虹笑着问。

嗯,我想看个结果。

蒙武回答。

这还要等几个时辰,齐虹用手比了比:还是我们先走,让我来告诉你结果,这种场面我见的多了。

也好,蒙武说:结果如何?等到这些人渴了,饿了,打累了,城卒会将刺网开几个孔道,然后要他们排队,一个一个走出来投降。

投降后怎么处理?送医,交家人领回,有确切证据的也会判刑,但那是微乎其微。

难怪下次还会闹事,在秦国要发生这种情形,铁定会处死很多人!蒙武叹口气说。

你有什么感触,如此这般叹气?齐虹以袖掩口而笑,虽然穿的是男装,仍然脱不了女儿娇态。

为齐国叹,为秦国喜,假若齐国内部再这样分裂内斗下去,我敢保证可兵不血刃占领齐国。

齐虹垂首不语,神情黯淡。

6在街道旁边的烧砸残骸中找到自己的车子,还好车子尚称完整,只是镶上的宝石金玉全被人用利刀挖割走了。

两匹林胡马的引绳已被割断,但宝马认主,隔着很远就跑了回来,它们以头挤擦齐虹,状甚亲热。

他们套好马,上了车,齐虹嫣然笑着说:我们正事未谈,却看了半天打架,现在是回宾馆,还是继续谈事?齐虹策动马车转头问。

当然是谈事重要。

蒙武暗暗心惊,发觉自己竟有淡淡的舍不得她离开的感觉。

要谈事也得顾着肚子,她仰头看看太阳,都已快正午时分:这样吧,谈话的地方再怎么秘密,都不如在这车上,这就是所谓最公开的地方也就是最隐秘的地方,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同意你的话,尤其是经过后胜密室的事以后。

他笑着说。

她又格格地娇笑起来。

他们在东门城门口一家小茶楼买了点烧鸡炊饼,并向店家要了一壶水。

又再上车以后,齐虹说:到城外去,那里的风景绝佳,谈饿了,我们就在车上野餐。

这个主意不错。

蒙武衷心赞同。

那就坐好了,我要快马加鞭,让你看看林胡马拉车的脚力!她一扬鞭,在半空中画着圆圈,接连劈啪出声,鞭子并未落在马身上。

她口中吹起尖锐的唿哨,发出喔喔的叫声,只见两匹林胡马速度突然加快,四蹄翻飞,两点着地,粗浓的马尾水平挺直,就像两根白玉石柱,它们腾起、落地,节奏相同,因此车身只是前后有规律的摇动,平稳得有如轻舟行进在平静的湖面上。

蒙武抓紧座前把手,转头侧视齐虹,只见她鬓发扬起衣袍鼓胀,襟角随着风势啪啪作响,有如吹满风的船帆,脸色严肃专注,又像尊美丽女神。

美丽女人驾车,姿态也比一般人美,即使是穿了男装!他心里由衷赞美。

另外,他看到远山如画,道路两旁地里,麦子正熟,远近一片金黄,他不觉又感慨起来,他的祖先曾在这块土地上撒种耕耘,可是他自己却变成这块土地的敌人,他来不是为了亲近它,依恋它,而是为了算计它,谋害它。

现在他完全明了齐虹的心情了。

他们在一处小山边停车,下车解掉两骑马的服轭,来到一棵枝叶参天的大树下,坐靠在树干上,一边吃烧鸡一边谈起来。

他们谈到齐国升平日久,生活没有目标,而面对强秦纵横天下,大多数的人都感到惶恐又无对策。

今天这两批人正好代表齐国的联秦反秦两种意见,可惜的是这些人打斗流血,甚至是坐牢,完全是做了朝中政客斗争的工具。

照今天的情形看,反秦派占了上风,圆滑的后胜是否会害怕反秦势力而见风转舵?齐虹在草地上折了一朵白色小花闻了闻,插在发上,她坚决地说:看样子,我们必须推后胜一把!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不解地看着她,一面欣赏她妩媚的神情。

后胜胆小,怕主张联秦,反对势力会对他不利,所以这次我们的利诱对他发生不了效果,齐虹沉吟地说:他平日贪财好货,广蓄资财,并且大批投资在楚国的木材矿业上,在楚国更置有别业田庄,因此用品国的安危来威胁他,收效也不会太大。

你的意思?反对势力威胁他,假若他联秦,就要杀害他的家人。

齐虹感到好笑地说:堂堂丞相,居处警卫森严,出入护从如云,他也真信这种恐吓!有钱人怕死,这是人之常情,蒙武笑着说:何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我想到一个办法。

齐虹带点神秘地说。

说来听听。

我要告诉他,联秦,那些反对势力只是口头恐吓,不见得做得到;而背秦,随时都可以要他的命。

齐虹语气严厉,美丽的脸上出现杀气。

你要怎么个做法?蒙武问。

是否能由我全权去做?做完你就会见到效果,不再是你去找他,而是他要急着找你!不能告诉我吗?蒙武无可无不可地问。

能不告诉你吗?她只调动一个字地反问。

当然可以,他坦然地笑了:你们为间的人,做起事来都是神秘兮兮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神情突然黯淡,转过脸去,明媚的大眼里竟闪动着泪光。

你怎么啦?蒙武关心地问。

没什么,她从袖口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你先前不是问过,我们家是如何纳入秦间组织的吗?不错。

还想不想听?当然想听!蒙武高兴得坐正身子。

7几代以前,我们家很穷,可说是穷得家无隔宿之粮。

后来在偶然的一个机会里,救了一个受伤倒卧在雪地里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很感谢我那位祖先的相救,伤好了以后,坦白告诉他,他是秦国在齐国的\'生间\',所谓\'生间\'就是往返秦齐搜集报告情报的间谍。

那天就是遭到对方间谍的追杀。

后来他的伤完全好了以后,送了很多金子作为报答。

他在我们家养了近三个月的伤,因此在养伤期间和我那位祖先结成莫逆之交,无话不谈。

他说,最好的医贫办法就是参加秦的间谍组织,这不但可以改善家境,而且他能使我家一夜之间由赤贫变为巨富。

我那位祖宗也许是穷怕了,就一口答应了。

于是他带着我那们祖先到了秦国,摇身一变为珠宝商人。

经过几代来的真实经营,以及秦国由我们这里转交的贿赂买通经费,我们家俨然成为临淄巨富。

但是到了先父手上,虽然他已变成临淄首富,却一直心中感到矛盾不安,为异国算计和出卖自己的国家,只要还有点良心的人都会感到痛苦,所以他想做秦间就做到他这一代为止。

你也许不知道,一加入间谍组织,一辈子就是组织的人,根本不准脱离,自行逃离的,逃到天涯海角也会遭到追捕击杀。

因间更为可怜,一踏入这个圈子,不仅是一辈子,而是要选一个儿子继承这项工作,然后子传孙的这样传下去,世世代代都不能脱离,否则,就会遭到所谓\'家法\'处置。

\'家法\'处置通常手段都非常残酷,组织可能是透过关系密告朝廷,也可能是派杀手杀你的全家,弄得你满门抄斩。

先父开始时还庆幸他没有儿子,卖国做秦间只做到他这一代为止,因此自小将我送到赵国国都邯郸姑妈家养,只等到我十六岁就急着找人家将我嫁了。

女儿嫁了就是人家的人,不用再继承父业,想不到丈夫早死,组织仍逼着先父把我找了回来!说到这里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那时应该找一个人再嫁,蒙武半开玩笑地说:就不会再陷入这个泥潭了。

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先父也不便说明,只是一再劝我改嫁,引起我的反感,我就偏偏不再嫁,谁知道里面还有这层原因。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内情的?蒙武问。

先父得病,死前不久。

你可以拒绝。

我拒绝过,父亲流着眼泪要我答应,否则会危及家人,当时先母还在世。

齐虹转脸注视着蒙武,感伤地说:先母前年过世,我虽然是富可敌国,却是孑然一身,世上没有一个直属亲人!蒙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蒙大人,她突然口气一转:你是否愿意帮我一点忙?他听到她喊大人,不禁大吃一惊,她为什么这样正式?他连忙回答说:只要在下能办得到的,一定遵命。

在这次事成以后,在秦王面前为贱妾美言几句……这是理所当然的,蒙武连忙答应:我会为夫人的功劳作证。

蒙大人,你误会了,她撇撇嘴,轻蔑一笑:贱岂不是争功,而是要秦王特准我家除去间籍,还我自由之身。

你可以转陈他,贱妾什么都不要,现有的产业,包括我们家几代努力辛苦经营赚来的都可以充公,请他指示李斯李大人,另物色齐国的负责人。

蒙武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连连说着:这又何苦!你做过为别国伤害自己国家的事没有?她眼中又是泪光闪闪。

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虽然我祖先是齐人,但我生于秦,长于秦,生活习惯以及内心认同,全都自认为是秦国人了。

有一天要你率兵来攻打齐国呢?体会有什么感觉?我还没想到这一点。

他摇摇头,推拖地说。

等你想到就已经为时太迟了。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种感觉:你会常感愧疚,晚上还会做恶梦,每逢午夜醒来,清明在躬时,你会为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感到无地自容。

假若你领兵攻齐,杀了一个人,除非你的良心完全泯灭——看你的样子,你不会——半夜醒来,你都会心头滴血!这样说来,主上将来要我率兵伐起,值得考虑一下?蒙武说话的态度仍不太认真。

你愿意为贱妾在秦王面前说项吗?齐虹急切地问。

你们组织有你们的家规,主上是否可以干预呢?蒙武为难地问:还有,王后是你表姐,也许她在主上面前说话更有力量。

主上命令应该有效,看来她也没有把握:表姐那个地方我提过几次,她都婉言拒绝了。

为了打破这股尴尬的沉寂,蒙武另外找话说:脱离以后,你又要到哪里去?一个人没有生活目标会很无聊的!一身一剑,翱游四海,她眼中出现梦幻:也许找一个青衫知己相伴,浪迹天涯,或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来,生儿养女!蒙武看得出她说的是真心话,而且是蕴藏在心中已久的憧憬,因为她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夸张或是忸怩作态。

他看着她,心里却在想着自己,丧偶已久,两个儿子蒙恬和蒙毅都已长大。

蒙恬十八岁,自小喜爱兵法,行事处众,隐约显出有大将之风。

蒙毅十六岁,学习典狱文学,颇有政治天赋。

这两个儿子从小都能独立,没让他这个单亲父亲操一点心,假设协助秦王平定天下十年可成,到时候这两个孩子应该都已成家立业,而他也是功成身退。

要是能有她这样一个惠质兰心的红粉知己相伴,无论是遨游四海或是息影林下,岂不是比陶朱公偕西施归隐更有福气!你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确实回答我的问题?身畔的她正在发娇嗔。

哦,在下会尽力的。

他嗫嚅地说。

算了,看你这副敷衍的样子!不要紧,我自有打算。

她突然间变得烦躁起来,吹着口哨唤来两片正在啃青草的小白种马。

她驾好车,坐上了御者座,蒙武跟着上了参乘座,她皮鞭在空中挥动圆圈,口中喔喔连声,两马跃然而动,一开始就用大跑步,差点将蒙武摔下车来。

她的脸又恢复了驾车时的严肃专注,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比来时增加的,乃是脸上一层沉重的忧虑。

他紧扶座前扶手,只听得耳边西风呼呼,天空中大块大块的乌云,由远处地扑面向着他们飞来。

他对她心中充满歉意。

8蒙武在临淄整整等了一个月,和齐虹相偕出游的时间居多。

在这一个月中,他们至少看到三、四起街头游行的打斗闹剧,他忍不住心里想——齐国滨海,民风强悍好斗,但如今已被奢侈淫佚的风气所腐化,加上升平日久,民众都怕战厌战,年轻一代更不知战争为何物,这是后胜虽然贪婪平庸,仍然能长久执政的主要原因。

如今朝中有反对势力出现,他们发动民众街头示威抗争,有的激烈分子和不良流民就乘机打劫,将示威变成暴动结束。

这些反对势力中的大臣,并不是对秦可能的侵略有了认识和觉醒,他们基本目标是要借群众闹事逼后胜下台。

实际上他们中间很多人同样接受楚赵贿赂,在国内也和后胜一样,朋比为奸,集体贪污。

他们口中喊的是联楚援赵和誓死保卫祖国的口号,但在暗中行动上,他们早在楚国治产,有的甚至将产业设在巴蜀和秦国境内。

他们和后胜一样对抗秦没有信心,深怕战火会蔓延到齐国来。

但他们已准备好退路,所以刺激群众,弄乱齐国,成可以拉倒后胜,让他们当政;弄糟了引得秦兵入侵,他们也可以逃到楚国和巴蜀,继续作他们的产业主。

他们已打好了如意算盘,怎样都立于不败之地,齐国本身利益并不是他们最重要的考虑。

蒙武看得出,这种内部斗争、力量抵销的情形对秦大为有利,但想到自己的祖父代就是齐人,他又不免痛心。

真如齐虹所说的,有时午夜梦回,他开始会有种刺心的内疚。

自从上次城外回来后,齐虹再不和他谈自己的事,只是告诉他,她已经在进行说服后胜,要他稍安勿躁,这几天就会有结果。

他在想,做间的人,尤其是女人,总是喜欢那样神秘兮兮,故弄玄虚,不过,他不便于问什么说什么,他只有耐心等候。

说实话,他的日子并不因等待而难过,每天和她出游,欢愉、兴奋,他真希望事情慢点有结果,他有借口可以留在临淄和她在一起。

忽然有一天,在他们驾车同游河上时,她笑着向他说:你准备一下,这几天气王恐怕会召见你。

齐王召见我?他惊奇地看着她:你几乎每天都跟我在一起,难道说事情就这样办成了?而且不是后胜找我,乃是齐王召我?你这个将门之后应该曾熟读《孙武兵法》,她俏平地讽刺他说:还记不记得《孙武兵法》上所说的:\'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

\'先前只说你惠质兰心,天生美丽聪颖,想不到你还胸怀甲兵,真是佩服!蒙武语气半开玩笑,内心却是真的折服: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样无形中办到的?现在还不能说,要等到齐王召见以后,事情一切妥当,才能告诉你。

她故作神秘地说。

为什么?不为什么,要是齐王不召见你,告诉你还不是白说。

……果然,不出三天,齐王在便殿密室中召见了他,由后胜陪着。

他主动向他表示道歉,因为国内多事,后丞相忙着处理,虽然早知道他来,但不便召见,如今政策已定,他要明白宣示齐国和秦国和平相处的决心,不过他要先听听秦王所许下的条件。

这点蒙武早经秦王授予全权,于是他和齐王及后胜几经讨价还价的结果,达成几点协议。

秦方承诺——一、与其订定互不侵犯盟约,保证绝不向齐用兵。

二、齐国有在巴蜀买矿产及开采权。

三、齐国商人至秦贸易,除了货物税外,其他杂税规费全免。

四、齐国因与秦交好而遭到其他各国攻击时,秦有义务出兵相助。

五、……。

齐方承诺——一、在互不侵犯盟约有效期间,齐绝不与其他国家联合对秦,绝不提供人力、物力及粮食援助。

二、齐绝不出卖军用物资给与正在和秦作战的国家。

三、禁止反秦公开活动。

四、禁止朝中大臣公开反秦言论及活动。

五、派特使赴秦正式订约。

六、……。

在达成这些口头协议后,第二天后胜就向朝中反对势力开刀,将他的对手全打入闲职。

同时以齐王名义颁发诏命,禁止街头打架闹事,游行示威须事先提出申请,否则强制解散。

因集会游行示威而发生事故者,申请人法办,现行犯一律逮捕治罪。

乘机打劫、纵火者,逮捕究办,拒捕者格杀勿论。

这样一来,朝中反对后胜的势力一举清除。

那些大臣还想利用民间活动展现实力,用民众示威请愿威胁后胜。

但奉到王命后,后胜表现出他凶悍的一面,接连逮捕几千人,斩首示众几十个后,以往活跃的街头终于沉寂下来。

蒙武发现到,在长远来看,这次蒙利的是秦国,但在近期利益来看,收获最大的是后胜,由他的行动看得出他已准备很久。

这次他正好借蒙武的力量说服齐王,彻底消灭了朝野反对他的势力。

后胜真是老狐狸,牺牲国家利益来换取自己的利益,但齐虹是用什么办法使他敢于下决心,不怕反对势力的刺杀?在他一再追问下,她只得告诉他说:事情非常简单。

那天晚上,我到我陪嫁婢女——也是他的宠姬——那里,说服她在他酒后熟睡以后,将自己一头美丽的青丝剪光,由她将他绑起来,然后自绑,并将他颈上的玉佩交给我,而我有意由警卫处飞身而过,要在府中闹了一夜飞贼。

这样说你承认你会夜行术了。

也笑着说。

就这样简单?另加上一张字条——抗秦者死!你立了大功了!他衷心为她高兴:哪天我设宴为你庆祝!她默然无语,他再一细看,她竟是泪如泉涌,滴湿了衣襟。

他也不觉一阵黯然。

9蒙武圆满达成任务,行动再也不像来时那样秘密,齐王召宴他,要众大臣相陪,临走还由丞相后胜在西门外长亭,亲自设宴祖道送行。

齐王还派了个特使团跟着他赴咸阳,正式签订互不侵犯盟约。

至于圆满达成使命的捷报,除了齐虹用飞鸽传书向间谍组织提出报告外,蒙武也派出健骑,换马不换人地日夜急驰,向秦王政禀奏。

就在祖道宴毕,蒙武和特使团已就车上路,丞相后胜所率领送行大臣纷纷上车回城时,空然有一匹快马直奔蒙武车队驰来。

蒙武先以为是事情有变,齐王临时反悔,但再驰近时一看,原来是齐虹府中的家人。

他正在想着齐虹,以不能在临行前向她亲自辞别为憾。

他已几天不见她,而且他每天上门辞行,全都为守门者所阻挡,只有一句话:小姐有病,不见客!大概是她改变主意了,派人送点纪念起给我!蒙武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兴奋。

他摸摸腰间挂的玉佩,等下只有送这个以示礼尚往来了。

谁知来骑赶上车队,翻身下马,跪伏在道旁,口中却大喊着:启禀蒙大人,小姐有急事,希望大人能回府中一趟!你家小姐找我?蒙武奇怪地问。

不是小姐找大人,而是府中出了大事,恳求大人回府一趟。

说着话时,他还左右环视旁观的随从和赵国使臣。

蒙武明白他的意思,这里不方便说话,于是他向齐国特使上大夫管季说:管兄请先行,在下会随后赶上。

管季笑了笑,其他特使团员和随从也都发出会心微笑。

每个人都在想,蒙武这样俊秀的风流人物,在临淄种下点什么情缘也是正常的。

特使团车队继续前进。

这名家人也就翻身上马在前面带路,蒙武跳上一骑马跟着急驰,心中无限纳闷。

他在进入外进堂前下马,那名家人将马接过去,堂内早有一名女仆焦急地等着,一见到蒙武就赶快上前迎接,口中还说着:蒙大人肯来就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蒙武着急地问。

那名俏婢也不答话,带着他穿过重重庭院天井,最后来到后花园的小楼。

上楼以后,她在一间卧室门口禀报:小姐,蒙大人来看你了!谁要你们去麻烦他的!齐虹在屋内的声音分辨不出是怒是喜。

蒙武稍作犹豫要不要进去,俏婢已推开房门,躬身作请进状。

蒙武只有硬着头皮进去,在帷帐外一个锦垫上坐下,俏婢忙着奉茶的时候,蒙武打量了四周一下,发现卧室大而宽敞,布置装饰简单而方正刚劲,颇符合齐虹的个性。

俏婢在奉茶以后卷开锦帐,走近蒙武身边悄声地说:蒙大人不靠近点去看看小姐。

蒙武当然不肯在下人面前示弱,他装作大方走向床边,心里却在想,虽然多日在一起,肌肤相亲、耳鬓斯磨的情形,都曾偶尔有过,但未经登堂就已入室,心里总有那么点别扭。

齐虹躺在床上,两眼看着他,不作一声,脸色苍白,像是大病很久的憔悴。

才几天不见,什么病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你怎么啦?生病也不让我来看看你。

他接近床边,却仍然不敢在床边坐下,只有躬身下问。

小姐昨晚割腕……俏婢细声在他身后说。

谁要你多嘴,滚出去!齐虹叱喝,语气仍然听不出发怒还是娇羞。

她翻身向内,又复沉默。

俏婢伸舌头,调平地做了个鬼脸,出去将门带上。

10蒙武在床边坐下,看看她撒在雪白枕头上的黑缎般秀发,又怜又惜,心中感慨万千,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他拿起她放在锦被外的左手,那只包缠厚厚棉花纱布的手,有金创药的刺鼻味,也有渗出来的丝丝血迹。

你为什么要这样傻?他心疼地问。

……没有反应。

他又接连问了两次。

不要管我,她哽咽着说:让我死,一了百了!为什么这样?你立……他本想说她立了大功,脱除间谍籍有望,但他立即警觉而煞住底下的话。

我立了什么?她真是反应奇佳的间谍人才,由这两个字就猜到他下面要说的话:是说我为秦立了大功,也许可以要求除籍?……不否认就表示承认。

蒙武,她直呼他的名字,声音又恢复刚劲有力:你才错了,有了这次大功,他们更不会放过我!我会为你在主上面前说话。

蒙武安慰她说。

没有用的,他们在齐国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选和基业。

交游广阔,又是女人,优游自在地行走于后宫王后、夫人及君侯重臣府内闺阁之间,没有人怀疑,所提到的都是闺中的第一手消息,要进行游说,走的是最有效的内线和裙带关系。

再有,我们家是齐国百年珠宝世家,无论有什么事都怀疑不到我们头上!总是有办法的,他们派在齐国的主持人绝对不止你一个,只要主上下令,他们会另外物色人选的。

再说,你们家都做了百多年,而你也忍耐了这久……主上,主上,她气愤地打断他的话:他是你的主上,秦国的主上!忍耐,忍耐,自从办好了这件事,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齐虹,他情感冲动,不自觉地也喊着她的名字:办法总是有的,我一定会在秦王面前为你说话。

不要傻了,蒙武。

她叹着气摇头,他才发现到她露在枕头上的螓颈,竟是如此之美。

这明明不是办不到的事。

蒙武带着鼓励的口吻说。

蒙武,军人子弟都带点憨气,将门之后总有那么点愚忠,总认为立功就会受赏,她仍然背对着他叹气:还有,我是你什么人?凭什么为我说如此关系重大的话?秦王问起来,你要怎么回答?他一时为之语塞。

忍耐?我真的忍耐不下去了!这几天我夜夜做恶梦,梦见秦军大队人马若入无人之境,浩浩荡荡地开进齐国,他们奸杀抢劫,纵火烧屋,无恶不作,齐国军队只有望风披靡,抢着逃命的分。

说到这里,由于情绪激动,她有点气喘,咳起嗽来。

你身体还虚弱,休息一会。

他不自觉地为她轻轻拍背,怜惜地替她整理好压在身下的散发。

我昨晚又梦到好多齐人围着我咬打,口里骂着我是齐奸,说要不是这次我威吓住后胜,齐国会协同各国抗秦,齐国就不会落到这种任异国蹂躏,毫无抵抗力的地步,是我使齐国有了错误的安全感,所以我才……突然,她转过身来,满脸涕泪地抱紧了他,喃喃地哭着说:我怕,真的!我好怕!尤其是在昨晚听到你返秦的消息以后!蒙武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将她的伤手轻柔地移到自己的颈上,他坚决而缓慢地说: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立刻收拾一下,我要带你走!他抬起她的泪脸,用袖口为她轻轻擦干,笑着说:秦王要问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为你说情?嗯……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嗯?随便你!她闭上眼睛,微笑,菱角形的殷红嘴唇半张,露出编贝似的美齿。

嗯……我就说你是我的妻子!他实在抗拒不了美的诱惑,他吻了下去。

11虽然说是立即,但很多事情需要交代,等蒙武和齐虹处理好一切公私事务能够出发,也已经是三天之后。

他们在韩首都新郑赶上特使团车队,在那里得到秦军正在起阳和赵军激战的消息,等到他们回抵咸阳,朝野上下正陷入一阵胜利后的狂欢。

十三年十月,秦将桓齮率二十万大军攻赵平阳,赵派扈辄领军三十万来救,两军在汾水以东进行会战。

秦军背水列阵,置之死地而后生,拼死而战,大发神威,个个奋勇向前,以一当十,以百作千。

一场会战下来,赵将扈辄阵亡,秦军斩首级报功者达十万,伤敌不计其数。

数万赵军残余退入太行山区,才免除遭歼的命运。

消息传到邯郸,只会寻欢作乐的赵王迁,惊吓得差点从宝座上掉下来,赵国群臣更是束手无策。

秦国方面情形正好相反,报捷请赏的军使不绝于途,魏、韩迫于情势,也不得不派使前来道贺。

对秦王政来说,他亲自经过两次战斗,全是内战,虽然是他赢得胜利,而且胜利过程也非常轻松,但都伤到他的心灵,胜与负都伤害到他和秦国,他无法真正地高兴起来。

虽然,自他登基以后,秦国不断向外发展,除了内斗激烈的那几年外,秦军几乎每天都在国外攻城掠地,但那些战争都是由吕不韦和蒙骜等人在主导,他隔离得太遥远。

但这次战争完全不同,从构思、计划、监督执行、改正前方将领的错误,一直到后勤补给、兵员补充的督导,他莫不全程参与,而且是居于主导地位。

他发觉到,战争本身是一种最富刺激的游戏,弈棋和赌博都会使人废寝忘食,何况是下了无法梅子,输了就赔上万千、死而不能复生性命的战争!他发现他喜欢战争为他带来的刺激、冒险和成就感。

他喜欢在作战指挥室听取战报、商议对策而致通宵不眠的气氛。

他也喜欢听到战事暂时失利、沮丧而后奋发,对问题苦思而后找到答案,终于决定面临挑战的那股兴奋。

当然他最爱的是这份胜利的感觉,前方回报的军使,个个喜气洋洋,群臣朝贺,全都是喜悦发自内心。

巡行在道上,百姓高呼万岁,空城空巷夹道欢迎,不只是因为他是秦王——他们的统治者,而是因为他带来了胜利和光荣,他是英雄。

蒙武和齐虹这次回来,正好赶上这股欢欣的热潮。

他和王后在南书房招待了他们,齐虹和王后这对表姊妹多时不见,当然多的是话要说。

蒙武向秦王政详细报告这次达成任务的经过后,不知哪来这大的勇气,他单刀直入的要求秦王政赐婚并解除齐虹的间籍。

秦王政正兴奋头上,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在公,齐虹为秦立了大功,解除今后攻赵击楚的最大威胁;于私,她算起来应该是他的表姨,蒙武是他最欣赏的人才,在他眼中这是一项珠联璧合的婚姻。

蒙武要求赐婚。

好!秦王政答应他和王后主婚,除了家宴以外,秦王亲自为他设宴招待群臣,连久不在公众场合出现的太后也会亲自驾临。

蒙武请求为齐虹脱间籍。

那还有什么话说!她既然是他的妻子,当然要在秦国定居,哪有时间到齐国主持间事。

他当着蒙武和齐虹的面下手谕给李斯,要他立即另物色人选。

蒙武和齐虹都感激得涕泪横流,避席俯伏,接连叩头谢恩。

蒙武求赐婚假一月,让他们婚后可以优闲地遨游渭水之上,婚假满后再赴王翦军中。

这是蒙武多年来的梦想,也是齐虹日夜所祈求的。

一个不再有公务缠身,一个完全洗刷了内疚,完完全全恢复自由自在的女儿身。

两个相爱的人享受两人独有的两人世界,这种快乐温馨岂是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话所能形容的!那怎么成!一个月的婚假怎么够?他赐他们婚假三个月,快快乐乐地度假。

当然他们可以遨游渭水上,其实泾水畔甘泉山的风景更佳。

他在那里有座别宫,假若新婚夫妇喜欢的话,还可以进宫去住一段时间。

只要他们不怕劳累,他建议他们洛水旁的山川形胜特美,他自己曾去游过,真的是乐而忘归!蒙武和齐虹没有其他的要求了,他们拜辞,秦王政及王后亲自送到书房门口。

蒙武衷心感激,誓死效忠不说,连齐虹对秦王政的印象也有改变。

英明圣武,谦恭下士,处事明快,体念臣意,秦国要想不征服天下也不可能了!这是蒙武的赞叹。

凡事都有正反两面。

英明圣武一转就是察察为明,多疑善变;谦恭下士的延伸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处事明快的极致就是暴虐深刻,反脸无情;体念臣意对臣本身最大的害处,就是你为他卖了命,还会对他心怀感激。

这是齐虹的警惕。

不谈这些扫兴的话,蒙武兴奋之余,听不进她的话:渭水,泾水,甘泉山上,我们都要尽情一游。

只是洛水太靠近战场,会让我兴起髀肉重生的感觉,不去也罢。

我最想的还是早日息影林下,为你灯下纺纱课子!齐虹叹了口气:蒙武,你会不会骂我太不知足?12在蒙武和齐虹走了以后,秦王政忽然又想起韩非这个人。

他笑着对王后说:我军已攻占平阳诸城,如今正在整顿休补,隔进攻邯郸还有一段闲暇时间,要不要找韩非来谈谈以法治国的道理?我自读他的《孤愤》、《说难》等书以后,也一直想见见他,当面向他请教,只是说要他来,他就会来,没有这么容易,而且也非待客之道。

同时,听说他为人甚为孤芳自赏!这寡人自有办法,请不来一个韩非,寡人如何求才招士,又如何平定天下!秦王政哈哈大笑。

王后暗暗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