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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宦海争锋

2025-04-03 08:03:00

第一节杭州城内,商贾云集,好一派繁荣景象。

到底是六朝旧都,红楼画阁,绿瓦朱门,茶坊酒肆,高柜巨铺,均临街而设,好不风光。

沿西湖之畔,更是花团锦秀,绿柳撩人,湖光山色,交辉掩映,就连数次下江南的当今圣上,也为这西湖之滨的杭城美景所迷惑,他心情无比畅快地与纪昀、和珅等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情绪安详,神闲气定。

街口远远地出现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和珅眼尖,一眼看见,他暗暗招手将小月喊到近前,低声对小月说:小月,快去把那几个要饭的撵走。

这个浙江巡抚王亶望,怎么这么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没想到乾隆在一旁听到了和珅的话,急忙打断道:哎,既然是微服出访,王亶望并不知情,与他无干。

太平盛世,这些乞丐分明是好吃懒惰的刁民。

和珅低声回皇上道。

但乾隆却并不在乎,他笑了笑,道:难得朕今天心情好,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了。

和珅,纪昀,你们两个就以乞丐为题,作诗一首吧。

奴才有幸生逢太平盛世,百姓无不安居乐业,乞丐之事,奴才只在书上见过,所知甚少,还是让纪大人先赋吧!和珅自知文墨不如,看了一眼在一旁若无其事的纪晓岚,有些紧张地说。

纪昀,那就你先来吧!乾隆的兴致丝毫不减,看着纪昀。

既然皇上有令,臣就勉为其难吧。

纪昀微微皱了皱眉,信手捻来一首诗:朝吃千家饭,夜宿古庙亭,未犯皇家法,任我天下行。

乾隆听后绷住了笑意,转身问小月:小月,纪昀的诗写得怎么样呀?小月并不识字,但想到纪大人是当今第一才子,立即夸道:好!皇上又看了看其他众人,其他人都听懂了纪昀诗句的意思,都不敢吭声。

小月看看左右,不知自己说的对不对,可他们又不说话,她只好问乾隆:皇上您看呢?乾隆故意不看小月,说:倒也押韵。

这么好的诗,怎么只是押韵两个字就评得了的呢。

‘朝吃千家饭,夜宿古庙亭,未犯皇家法,任我天下行’,不是很有气势吗?小月问。

皇上刚要说什么,只听远处发出一声冷笑。

乾隆等人循声一看,只见路旁苏卿怜白衣胜雪,玉立亭亭地站在一个条案后,正在睁着他们这边。

你笑什么,难道我家老爷诗写得不好?小月脸上带着温怒看着苏卿怜。

苏卿怜冷笑着说:诗是好诗,可惜每句的后面都缺两个字,不知你家老爷为何不说。

哪两个字?小月问。

朝吃千家饭:残汤;夜宿古庙亭:盖草;不犯皇家法:还好;天下任你行:狗咬。

苏卿怜一字一顿地说。

众人还在思忖之时,和珅突然有些神经兮兮地怯笑起来。

大胆!小月叫道:你是不是讽刺我们老爷呢?!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苏卿怜一双杏目盯着纪昀问。

姑娘说得对,这后半句,确是在下没有想到。

纪昀说。

苏卿怜用冷冷的目光扫了一下乾隆,说:我看是藏头露尾吧。

乾隆看着面前这个女子,但见她明眸皓齿,容颜端庄,只是脸上杀气很重,不觉皱紧眉头。

纪昀看了一眼皇上,转身对苏卿怜说:姑娘倒是锋芒毕露。

可否留下芳名,改日一定登门请教。

那倒不必,与官府之人谈诗,何异于缘木求鱼?你没功夫,我没心情,还是免了吧。

和珅插话道:这话错了,官府之人为何不能谈诗?乾隆急忙拦住和珅,生怕他说走了嘴,问那女子:再说姑娘从何断定我们是官府之人?苏卿怜道:几位衣着光鲜,前呼后拥,就算不是权倾一方,也是腰缠万贯。

说几位是富人,恐怕几位推脱不得吧!乾隆点着头说:就算是吧,眼下四海升平,天下俱肥,说我们是富人,也不为过。

苏卿怜走了几步,站在树影里,脸上被树影谊得忽明忽暗,更显出了几分英气逼人。

她对乾隆不卑不亢地说:富字一拆为三,宝盖头好似乌纱帽;下面一块田,中间一张口,这就是说,要想求富贵,也就三条路,或者为官,或者置地,或者作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几位富人一不像财主二没有货物,除了官府之人还能是什么人呢?好一张伶牙利口,好一番见识,和我的铁齿铜牙纪先生倒是有一拼。

我问你,你看上去也不像穷人,那么你在这里意欲何为呀?乾隆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姑娘。

苏卿怜看了一眼乾隆,故意用平淡答道:摆摊卖画,赚点蝇头小利。

和珅一听,发现这正是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他立即指着苏姑娘说:哦,原来你就是那第三种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

怪不得口齿如此厉害呢。

这位先生错了,做小买卖只是糊口之技,与奸商富贾可有天壤之别。

苏卿怜对和珅说着严眼睛却一直盯着乾隆。

乾隆随口问:不知姑娘所卖何物呀?只是几张字画。

苏卿怜轻描淡写地说。

一听字画,和珅比刚才还要兴奋,他向前凑了一步,问:什么字画?苏卿怜扫了和珅一眼,凭她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她显然对眼前这位带着一脸奸笑的汉子开始反感,她侧过身子,对和珅道:我看先生也不像是此道中人,就不要授人以柄,让人家再说一声附庸风雅了吧。

和珅平日里最怕别人说他附庸风雅,此时当着皇上的面又不敢发作,只好忍住心中怒气,说:你这是什么话,告诉你,普天之下,还没有我们看不得的东西,去不得的地方。

不让我们过目,只怕你这画就卖不成了。

苏卿怜哈哈大声一声:这可真是天下奇谈,难道你是庙里的孔夫子经不起人间烟火来到这西子湖畔,所以我卖不得字画;或者你是天上的鲁班爷忍不住一时技痒跑到这灵隐寺前,所以我耍不得斧头?如果既不是夫子又不是鲁班,那么你算哪一庙的神仙?我为什么要听你调遣?乾隆在一旁看了良久,心里着实欣赏姑娘的口才,又为自己的爱卿捏了一把汗,眼看着和珅败下阵来,便出面阻拦:算了吧和先生,论斗嘴你不是这位姑娘的对手。

和珅自知不如,正想有个人给他解围,见皇上亲自出马,心中暗喜,朝皇上点了点头,说:奴才一介武夫,确实不是对手。

他又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纪昀,故意道:可咱们这里不是有个铁齿铜牙呀,怎么也哑了?纪昀则一直在一旁观察着这位白衣女子,叹道:这姑娘确实非同凡响!和珅小声问纪昀: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来头?纪昀想了想,实在不好把眼前的女子与一般所见的女子相比较,于是摇了摇头,低声道:说不好。

和珅有些神经兮兮、一本正经地说:我看这女子有些诡异,别是图谋对主子不轨,我得去护驾。

纪昀随口说:护驾的事我就来不得吗?你?手无束鸡之力,主子能指望你护驾?和珅说。

在和珅与纪晓岚两人争执之时,一旁的苏卿怜已经为乾隆打开一幅画,乾隆看后吃了一惊,他盯着苏卿怜道:真没想到,姑娘所卖的,居然是《清明上河图》。

难怪姑娘不肯轻易示人。

不知姑娘开价多少银子?苏卿怜卷起画轴,脸上又出现她那端庄的神情,她说:先生且慢激动,坊间古画鱼龙混杂,你就不怕这是一幅赝品?以我对书画的见识,能在我这里乱真的赝品怕还不多。

再说,以姑娘人品学识,断然不会是见利忘义的小人。

不过,眼下虽然天下太平,可宵小之辈也不是一个没有,姑娘一个人在此市井兜售如此珍贵之物,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乾隆看着姑娘,又看了看那画卷,无端地升出一丝怜香惜玉的情惊来,他很真切地说。

苏卿怜盯着乾隆的眼睛,只见眼前这个男人目光中有一种博爱之情,并且又说几许说不出的英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说:既然这样,就将此画托付给先生吧。

乾隆额头微微一扬,说:也好,就请姑娘开个价吧?先生不知人间尚有无价之物吗?苏卿怜目不转睛地看着乾隆。

乾隆被她看得有些捉摸不定,他不解地问:姑娘之意如何?苏卿怜说:将此画送给先生,分文不取。

乾隆一愣,但很快掩饰住内心的激动,说:既然姑娘如此慷慨,我若再做推辞,那到俗了,好吧,我收下了,敢问姑娘大名?我既是诚心相送,也不图什么回报,若是有缘,日后自能相见。

苏卿怜说着把画卷双手捧着,交与乾隆之手。

乾隆手执画卷,道:姑娘眼高于顶,为何独独对我如此抬爱?苏卿怜脸上漾起难得一见的笑意,说:宝剑赠烈士,骏马赠英雄,本是常理,先生气宇非凡,难道还当不起一幅描绘市井之画吗?告辞了。

话声刚落,只见白光一闪,苏卿怜飘然而去。

乾隆出神地望着苏卿怜的背影,从内心中发出一声长叹。

当天夜晚,杭州行在花园,月色溶于清池,红灯掩映树间。

檀板轻敲,萧笛弥漫。

水谢歌台上,正在演出昆曲《秋江》一折。

池对面,乾隆居中,和珅、纪昀、浙江巡抚王亶望、扈从及地方官员左右列坐,饶有兴致地听着戏子的演唱。

不错,不错。

乾隆右手击节,表情惬意地边听边赞道。

和珅急忙凑近皇上,附耳说:苏州昆班,巡抚王亶望特意传来的。

乾隆顺着和珅手指的方向,转身向王亶望点头嘉许。

王亶望一见皇上注意到了他,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转向后排。

《秋江》唱毕,乾隆站起身来,在随从的护卫下,向花厅内室走去。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进入禀告道:浙江巡抚王亶望奉旨求见。

乾隆正在兴头上,立即传道:让他进来。

王亶望低头快步走到厅内,掀衣跪下,给皇上见礼:臣王亶望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你是从甘肃巡抚上任调来的吧。

乾隆坐下,拿过太监递过的手巾,擦了手,并接过茶。

王亶望一惊,没想到皇上对他竟有这番了解,他立即答道:是。

乾隆看了看左有,对福康安、纪昀、和珅说:你们三个先退下吧。

和珅和纪昀两人面无表情地互相看了一眼,随着福康安一同退下。

厅内一下子变得十分冷清,使得头一次见驾的王亶望更加惶恐。

我来是让你看一样东西。

乾隆说着打开那幅《清明上河图》,看着王亶望说:这是你家传的宝贝吧?王亶望连忙跪下,头上浸出一层冷汗:皇上明鉴,正是微臣祖传之物,微臣知道皇上酷爱丹青,又恐陛下不肯夺人所爱,所以才出此下策……乾隆将画放下,说:也算你是一片苦心,起来吧,我问你,在市街之上卖画的女子是什么人呀?是微臣的义女,叫苏卿怜。

王亶望说。

乾隆喝了口茶,盯着王亶望的脸上的表情说:你的义女如此聪明,为你挺身而出,赴汤蹈火,足见你也是个厉害角色。

王亶望吓得腿都抖了,急忙说:皇上一眼看破,微臣诚惶诚恐,罪该万死!乾隆本来没有治王亶望的意思,见他这副模样,口气有所缓和了,他平静地说:王亶望,朕这次来,一是巡视海塘工程,还要去宁波府看看天一阁,再到海宁陈阁老园子里住几天,你们不要太张扬了。

王亶望惶恐地答道:万岁,臣不敢!你父亲为官清正,家中也应该有件传世之宝,你的心意我领了,这画就算朕赐还给你吧,此画虽然年代久远,但立意太实,并非朕钟爱的类型。

你天天看着也好,要你不忘记你父亲的廉谨之风。

乾隆说着将画递给身边的太监。

王亶望急忙接过画卷,深深地弯着腰道:多谢万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样的话乾隆听得太多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王亶望退下。

在皇上向王亶望问话的当儿,水谢这一边演出仍在继续着,纪昀坐在椅子上,斜靠廊柱,吸着烟,闭着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和珅凑了过来,看了看纪昀,不冷不热地说:纪大人好像兴致不高呀。

纪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和珅,道:不瞒和大人说,我爱看武戏,一遇上这咿咦呀呀的就提不起神来。

和珅听纪昀这样一说,立即来了精神,坐在纪昀身边,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阴阳怪气地说:那是,要不怎么说百无一用书生呢,我大清是马上得来的天下,纪大人也就是晚生了几年,所以才得了个第一才子的名头,若是赶上大清铁骑入关那几年,全靠弓马拥熟建功立业,像纪大人这样手无束鸡之力的,怕是连糊口也难吧。

这时,乾隆在太监的陪同下,悄悄走到纪昀和和珅的背后,有人刚要通报,被乾隆制止住,他示意不让众人声张,自己躲在二位大臣,要看看两人如何斗嘴。

纪昀坐正了身子,看着和珅说:嘿,看我多这一句嘴,招来你这么一堆啰嗦。

在下从来也没有用绳子束过你和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手无束鸡之力?听纪昀这么一说,乾隆忍不住走到前排,说:纪昀,朕告诉你吧。

皇上!纪昀与和珅突然发现皇上已经站在他俩背后,二人急忙起身,向皇上行礼。

皇上立即拦住二人,口称免礼,之后乾隆对纪昀说:人无完人,你不要什么都想争出个高低来,和珅说你一句手无束鸡之力,也不算委屈了你。

听见了吧,虽说你纪大人是铁齿铜牙,可陛下那是金口玉言。

和珅颇为得意地说:说你手无束鸡之力,那就是御封的。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纪昀看了一眼皇上,脸上露出笑意,道:好好,我这里谢皇上了!谢我什么?乾隆不解地问。

谢皇上踢我是铁齿铜牙四个字,我回去以后就刻一块匾,把御封的这几个字挂起来。

纪昀一本正经地说。

乾隆摇着头哈哈一笑,对纪晓岚和和珅说:看戏、看戏。

待皇上入坐后,纪昀和和珅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坐在了皇上左右。

大家把目光再次放在了对面的戏台上。

这时,厅外传来急匆匆脚步声,纪昀回头张望,只见一侍卫身影闪过,和珅眼尖,迎了过去,侍卫行礼后,递上一份文书,和珅接过文书,一看题款事由,有些吃惊。

回望乾隆,正凝神观剧。

和珅想了想,将文书揣入袖中,挥侍卫退下。

和珅这一举动,被纪昀看在眼里。

和珅小声吩咐侍卫轻轻退下,刚要回座位,纪昀轻轻站了起来,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蹑手蹑脚的侍卫,将他带到一边,低声问:什么事?侍卫小声告诉他,是甘肃八百里加急。

纪昀一惊,回身望去,只见和珅慢吞吞回原位坐下,若无其事地坐在乾隆身边。

纪昀叹了口气,吩咐侍卫退下。

他按灭烟锅,绕到乾隆身后,乾隆有所查觉,问纪昀出了什么事。

纪昀小声说:皇上,有急报!什么?在哪儿?乾隆睁大眼睛,看着纪昀。

纪昀向和珅袖口一指,和珅无奈,急忙掏出文书呈上,瞪了纪昀一眼,觉得他是多事。

而乾隆已经将文书拿在手里。

打开信封,匆匆扫了几眼,不觉皱起眉头,他立即起身,吩咐和珅:传福康安!众人跟着乾隆移驾到议事厅,厅虽不大,但也庄严肃穆。

御案后,乾隆在灯下观折,和珅和纪晓岚在皇上左侧侍立,只等乾隆看完奏折。

乾隆皇上低头边看边急切地说:这样的事,一刻耽误不得!和珅生怕自己刚才的怠慢惹怒了皇上,趋身向前,自责道:奴才该死!本想立刻呈上,只是皇上难得这半日清闲,奴才不忍心。

乾隆的目光一直停在奏折上,没有顾上抬头看和珅,随口说道:能这样体谅朕,也很好!纪昀听皇上这么一说,看了看皇上手中的奏折,说:那就是臣有罪,不该打断皇上的雅兴!乾隆抬头看看二位大臣,对纪昀说:你也没错,军国大事,应该及时提醒,都对。

乾隆说完又低头看折。

纪昀与和珅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想到皇上正在看的奏折非常重要,两人都不敢再吭一声,只等着皇上把奏折看完。

乾隆看完了奏折后,用手拍着奏折说:有一股子罗刹骑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已经窜到兰州附近了!罗刹国狼子野心,蓄意吞并我西部疆土,此举恐是有意为之。

纪昀说。

是啊,罗刹兵与我军新疆相峙,这次绕到后边来,肯定不怀好意。

甘肃总督和他们开了两仗,没轰走不说,还叫罗刹兵杀了兰州知府、一个副将!毛子兵在兰州一带烧杀抢掠,全省震动!乾隆气愤地说。

和珅急忙问:老毛子兵有多少人?眼下还不甚明了,估计也不会很多。

乾隆思忖着说。

和珅到底是位武将,他也很生气,说:就这么几个人,甘肃总督居然对付不了?几个罗刹兵倒不可惧,讨厌的是罗刹人火器犀利,我大清官兵血肉之躯,若无良将,恐怕要费周折。

臣保举一人,手有束鸡之力,胸怀灿烂文章,定能旗开得胜。

纪昀不失时机地说。

和珅不解其意:纪大人说得是……这样的人才在我大清还能有谁呢?纪昀把一双明亮的眼睛盯住和珅,直看得和珅有些不知所措。

和珅摆着手说:若纪大人称赞的是区区在下,承蒙纪大人抬爱,在下本应星夜驰赴西北,为我皇尽绵薄之力,只是……只是什么?纪昀追问道。

只是在下深怕皇上另有重任,分身无术。

和珅将求援的目光送予皇上,希望皇上出面帮他说情。

乾隆故意装起了糊涂,看着和珅那紧张的神态,问:哦,另有重任,什么重任啊?皇上出行在外,侍奉主子周全,是奴才的第一天职。

和珅说。

乾隆皇上突然大笑起来:糊涂!江山社稷安危与朕一人起居,孰重孰轻,朕会不清楚吗?和珅紧张地回道:皇上教训的是,奴才糊涂。

和珅说完此话,趁皇上没注意,狠狠地瞪了纪晓岚一眼,纪昀故意不理会和珅,转向乾隆,说:西北远在千里之外,军情火急,一日三变,若无可靠之人尽快赶往主持军务,只怕多生事端。

若论可靠,你纪大人也是皇上信得过的人呀。

和珅说。

纪昀笑了起来,对和珅道:你怎么忘了,我是皇上御封的手无束鸡之力,就算有心杀敌,也是力有不逮呀。

和珅哑口无言,指着纪昀:你……乾隆看着他俩,表情严肃起来,说:你们两个都住口,让朕思考片刻再做决定。

和珅小声说:就是,派谁去不派谁去,皇上心里早有明断,用不着我们操心。

乾隆将奏折递给二人。

二人凑得很近,一共观看奏折。

这时,福康安急步昂然而入,行礼。

奴才福康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乾隆让福康安不必拘礼,他焦急地问:西北的战事,军机处有何消息吗?西北方面刚刚来了最新战报,罗刹骑兵只有数千人。

福康安说。

和珅将奏折交给纪昀,问:就这么几个?纪昀看着和珅说:怎么,和大人看出便宜来了?和珅瞪了纪昀一眼:什么话?我和珅是拈轻怕重的人吗?皇上示意让福康安也看看奏折,和珅立即拿过奏折,递给福康安,福康安接过折子观看着。

乾隆从龙椅上起身,边踱步边说:甘肃不能乱!……新疆驻扎着数万大军,粮袜军需,全要通过甘肃转运。

一旦失控,将使我大军孤悬在外,那可是个危险的局势……罗刹之兵,必须一举全歼!和珅听了皇上的话,感觉到这是一个即不用费多少力气就可以夺取战功的好机会,这样的便宜事可不能让别人占了去,想到此,他对皇上说:那就请皇上准奴才前往甘肃,处置此事,以解皇上之忧!你?真的要去?乾隆问。

奴才早有此意。

和珅看着皇上的脸色说。

乾隆知道和珅的那点本事,有些担心地说:你……你虽说侍卫出身,却没带过兵,弓马摘熟与行军作战,完全是两码事。

和珅拍着胸脯说:为皇上分忧,奴才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请皇上恩准,去军前顾练。

乾隆见和珅是真下了决心要去前线,点了点头,说:嗯,也好,朕挂念西北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倒是个机会,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去甘肃。

奴才遵旨。

和珅喜形于色地说,他停了停,看了一眼纪昀,继续对皇上说:不过陛下,奴才毕竟是第一次行军打仗,好像大闺女上轿,心中惴惴。

奴才有一请求,能否让纪昀随军出征,担任监军一职?乾隆摇了摇头,说:几个罗刹兵就要我大清两个大学士劳师远征,未免太长他人志气了。

再说,你不是说他手无束鸡之力吗,带去军中何用啊?你们先下去吧,和珅,收拾好行装你到朕这里来,朕还有事要交待给你。

喳。

和珅看着皇上,见再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只好退下。

和珅走了,纪昀突然跪下。

乾隆不解地看着他问:纪昀,还有何事?纪昀说:陛下,和珅实在不适合统兵打仗,请陛下三思。

乾隆让纪昀平身,他问纪昀:不是你一力推荐的他吗?臣那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想到陛下竟将此事认真。

纪昀知道自己办错了事,声音低沉地说。

啊,好一个纪晓岚,这种事情也是开得玩笑的吗,我看你早晚得死在你拿张蒸不熟煮不烂的鸭子嘴上。

皇上用扇子点着纪昀的头说。

只要是在皇上跟前,纪昀就可性命无忧,皇上是一代明君,断不会为口舌之事诛杀大臣。

纪昀说。

乾隆笑了:就因为我是一代明君,你就吃定我了是吧?你看看,做明君有什么好,连臣子都敢登鼻子上脸。

这样吧,朕最近在杭州开销大,也不好把负担都转嫁到浙江百姓身上,就罚你一千两银子充做杂用吧。

纪昀被皇上罚得心服口服:领了,皇上若是手头紧,还可以再罚。

乾隆见纪昀一脸真诚,心里着实喜欢眼前这位日无遮拦的大臣,他微笑着对纪昀说:就你那张嘴,你以为朕要罚你还愁找不着由头啊?朕要真想罚你,你怕是连稀粥也喝不上了。

那和珅出征的事……纪昀问。

你以为我派和珅去甘肃真的只是为了罗刹兵做乱的事吗?几个罗刹兵癣疥之患,何劳如此兴师动众?我派他去打罗刹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割除我大清江山上的一大毒瘤。

怎么,没听出点门道来么?乾隆压低了声音说。

纪昀真是没猜出皇上还有这一层想法,他摇头说:臣却是摸不着头脑。

乾隆也不解释,说:早晚你会明白的,不过眼下天机还不能泄露。

今晚月明星稀,可惜让几个老毛子坏了兴头。

你去告诉和珅,收拾好了到后花园去见朕。

臣这就去。

纪昀说着退了下去。

乾隆这才叫过一直站在一旁的福康安:朕八百里加急把你招来,是有要务交代与你,你可知是什么要务吗?皇上是想让奴才去驻守新疆?福康安试探着说。

乾隆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朕真是没有白疼你,分朕之忧,安朕之心,是新疆一线的数万大军。

朕这次派你去,断去罗刹兵的后路,阻住罗刹兵的后援,好让和珅去了关门打狗。

福康安笑了,说:皇上对和大人真是关爱有加呀!乾隆也无奈地笑了笑,说:我是怕这个奴才,第一次履践军务,丢了我的脸呀!好啦,你下去吧,即刻就起程去新疆,不要惊动了行在大营的任何人,更不可泄露出半点风声。

奴才纵然粉身碎骨,以求皇上安枕无忧!福康安给皇上深施一礼,悄然离去。

乾隆望着他的背影,得意地点着头。

夜阑戏散,树影斑驳,后花园内,月色撩人,石板路上,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声,原来是和珅在陪乾隆散步。

乾隆叹道:眼下你知道了?朕派你去甘肃,名义上是罗刹人犯边之事,实际上,是为了甘肃监粮一案,为了那批借监粮之机大饱私囊的蛀虫!罗刹人不过是癣疥之患,这些贪官才是我大清基业深处的蝼蚁。

朕真恨不得御驾亲征这群小人,只是朕要是大张旗鼓得这么一去,那群蛀虫必定龟缩收敛,蛰伏不出。

和珅连连点头,由于他也是刚刚领会到皇上派他去甘肃的真正用意,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应对。

乾隆见和珅没有说话,举头望着一轮明月,自语道:要是小月在多好。

说说笑话,散散心……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 突然间树影一摇, 暗影中窜出小月,她高叫一声:皇上!乾隆和和珅都没料到会有人出现在他们前面,他俩大吃一惊,迅速摆出防御架势,小月咯咯笑了起来,站在二人面前,待看清了来人,君臣二人紧张的神经才松弛了,乾隆不好意思地摆个转身收拳式。

和珅半真半假满脸是笑地嚷道:小月,夜深惊驾,该当何罪!小月笑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她这样大大咧咧地一笑,到皇上也逗笑了。

乾隆说:不妨不妨,这下子,把烦心事吓跑了!……小月,怎么会在这儿?等纪大人纪老师呀!本来我藏得好好的,听皇上传唤,这才敢蹦出来!小月天真地说。

出来就得了,还要蹦!你老师教你的?乾隆道。

纪老师呢?小月问。

乾隆说:在里边起草谕旨,我还等着呢。

小月从皇上的脸上看到了紧张的神气,问:这么急,出大事了?和珅立即说:西北出乱子了,明天我也要赶去。

和大人去? 那带上我吧! 纪老师讲过,什么‘天苍苍,野茫茫’啦,还有‘到处是牛羊’啦,那种地方我没见过,去去多好玩呀!小月说。

和珅一副教训小孩的态度,同时也是为了做给皇上看,他急忙说:是去打仗!那就更好玩啦!小月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

乾隆见到小月高兴还来不及,此时他假装严肃地训道:胡闹!打仗有什么好玩?你去干什么?当‘监军’?小月反应极快,忙躬身万福,说:小月谢主龙恩,陛下,君无戏言啊!乾隆一怔,但见小月那兴奋的样子,暗自己经下决心让她跟着去了,但表面上还在假装生气:顺竿爬不是!你呀你呀,跟着纪昀老猴子,学不出好来!皇上不能说话还能不算数?小月盯着乾隆,希望他答应下来。

乾隆对和珅摇着头说:看我这皇上当的,花园里说句笑话也要让人抓住痛脚。

小月着急地还要说什么,乾隆抬手制止,道:朕让你跟着去西北,可以了吧。

不过,军中也无戏言,不许胡闹。

小月一脸委屈地说:我本不胡闹,和大人硬说我胡闹,他要欺负我,罚我,杀了我呢?乾隆看了看和珅,只见和珅正附手贴耳地站着,他对小月说:只要你不插手军事,朕派你去的,他不敢!小月不依不饶地追问:他要欺负我呢?乾隆笑道:他要欺负你?……朕准你密折奏事。

和珅着急地叫了一声:皇上!乾隆朝他使了个眼色,和珅会意一笑。

乾隆转向小月说:就是说,可以不通过他,直接给朕写信。

说着他对准小月的耳朵,故意加重语气小声说:告他的状!你就算个内旨监军,不准外传!小月兴致勃勃地跳了起来:好啦!夜已经深了,月光却依旧分外明亮。

纪昀从月洞门走出,点起烟袋。

小月喜滋滋迎上前去,脸上带着傲然的神情叫道:纪大人,皇上封我当监军啦!纪昀问:监军!监谁的军?和珅哪!还准我密折……奏事!纪昀一听,大笑起来:皇上逗你玩儿,不能当真。

皇上金口玉言,那还有假?小月说。

纪昀喷了一口烟,想了想说:也别说,和珅是该有人监着点儿,可斗大的字你识不得一筐,密折怎么写?格式、抬头儿、避讳全不懂,把皇上惹翻了……他看了一眼小月,用吓唬人的口气说:充军万里之外,打屁股!小月下意识地摸了摸屁股。

只听纪昀又说:剃头!小月急忙又去摸头。

纪昀止住笑,指着地说:缠小脚!小月立即往裙子里藏着脚。

纪昀故意说:你叫妈去吧!小月这回事是真发愁了,她抓耳挠腮地说:那,那可怎么好?纪昀终于忍不住,看着小月,纪昀乐了,小月见老师一笑,发觉上当,她生气在说:当老师的不出主意,我叫你老猴子!我怎么又成老猴子了?不许冒犯师道尊严!纪昀假装生气地说。

小月突然想起了什么,高声说:你为师不尊!皇上刚赏你的封号。

纪昀看着小月:要这么说,这主意不出还不行了?这回该轮到小月故意气人了,她头一歪,道:你愿意当老猴子,随便!没找事儿,哼!纪昀皱了皱眉,又喷一口烟,向小月招手:附耳过来。

小月将头凑近,纪昀对她耳语了几句,小月频点头,说着说着,二人大笑起来,小月一个劲拍巴掌,片刻,她忽然停住,问:这行吗?纪昀一脸庄严地向小月保证道:一准儿行!把皇上逗高兴了,你这官儿还得升!哎,对了,再跟皇上说说,让莫愁当副监军,一块儿去,小月,你也不要得意忘形啊。

小月一拍巴掌,说:一想到怎么整治和珅,我就从心里望外乐!纪昀点拨着小月说:皇上派你去,其实是半真半假。

小月不解地问:半真半假?为什么,请老师指点峻。

纪昀笑着指着小月:不叫我老猴子了?小月摇了摇头,作了个鬼脸:纪昀对小月认真地说:和珅贪立军功,又没带过兵,皇上不太放心。

这根绳子勒住了,就是大功。

小月明白了老师的话,她点着头。

纪昀继续道:他到那儿作威作福,你得勒住了。

勒得住吗?他那么大官儿!小月知道和珅的一向为人,有些担心,怕完不成任务。

纪昀拍了拍小月的肩,给她打气道:皇上派你去的,和珅一定有忌讳。

想想办法,让他不得不听。

小月叹了口气:整天看管他,没意思!有好处!纪昀笑了,他故意说:敲他的竹杠,准能发财!小月明白了,她大笑了起来,洋洋得意地说:那,本监军就走马上任去也。

和珅,你等着倒霉吧!笑过之后,纪昀叮嘱小月:不过,和珅毕竟是我大清三军统帅,他的安全,你也要悉心保护。

小月点着头说:我知道。

正当师徒俩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的当儿,乾隆迎面向他俩走了过来。

乾隆见他俩这么开心,问:老猴子又教什么坏水呢?臣正嘱咐小月用心保护和大人。

纪昀如实答道。

乾隆看了看纪昀点着头:这就对了,一殿为臣,斗嘴归斗嘴,牙可以往两边掰,这心可要往一处使呀。

皇上教诲,臣记住了。

说句实话,臣真羡慕和大人威风八面的样子,可惜臣赶上了太平圣世,无用武之地,要不,臣定要投笔从戎,闻鸡起舞……纪昀说。

你?别说是闻鸡起舞,你就是昼夜起舞,也赶不上趟了。

朕告诉你,朕让你留在杭州是有深意的,从现在开始,你给我盯紧那个献《清明上河图》的,甘肃监粮一案已是积重难返,他这个巡抚能逃得了干系?他想打献画这个如意算盘?门儿也没有。

乾隆勃然变色道。

什么是监粮一案?小月不解地问。

纪昀告诉她:甘肃土地贫瘠,天灾频频,皇上体恤当地人民,特别恩准当地富户有愿为官者,可以捐出粮食换个监生的身份,所以名为监粮。

这监生名分换来的粮食既非朝廷救济,又非百姓赋税,本是皇上令他们自救的良方,可有些地方官吏却看准机会,大肆造假,将此义举弄成了一笔糊涂帐,趁机将所捐粮食中饱私囊。

乾隆有些痛心地说:监生身份不知派出去多少,可甘肃人民仍然饥肠隐隐。

这群贪婪之辈,以为朕就不会杀人吗?小月依旧不解:可王亶望是浙江巡抚,甘肃之事与他何干?他是刚从甘肃巡抚任上调过来的,你还不明白,皇上调他来为的是什么?纪昀说。

小月恍然道:原来皇上调王亶望来浙江是为了调虎离山呀。

乾隆哼道:虎?他也配?顶多是引蛇出洞。

不过,这条地头蛇要真盘在那里,你们还真不好查。

月夜还是那么明亮,梆声已经敲响了三下,三更天里,街市上空无一人,行在大门外,一对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口站立了不少士兵,警卫格外森严。

对面的街边,停着一顶蓝呢大轿,王亶望站在轿外,焦急地来回踱着步。

今天皇上的问话,使他隐隐地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头,但具体哪不对他又说不上来,到底自己不是个干净人,回到府上,王亶望左思右想,坐卧不宁,他非常希望从什么人的嘴里打听一点消息,此时,他干脆在行在大门外候着,在寻找着机会。

大门吱扭一声开了,和珅、纪昀、小月出了大门,纪昀点烟,落在了后面。

王亶望急忙迎上,拦住和珅,行礼道:中堂大人辛苦。

和珅脸上带着不屑的神情:哟,巡抚大人有事吗?王亶望讨好地说:没事没事,中堂大人到杭,一直没机会相请,听说大人出外办差……你消息倒快!和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前行。

王亶望不置可否,步步紧跟着和珅,说:故尔特备酒宴,既为接风,又做饯行。

请和大人,还有纪大人务必赏光!纪昀口称天色已晚,赶紧推脱。

王亶望生怕失去机会,急忙说:不晚不晚,夜宵,小小家宴。

听王大人这么说,纪某的肚子就叫了,纪某也是这几天跟随皇上身边,皇上克勤克俭,日日四菜一汤,少了荤腥,实在有点熬不住了。

纪昀还真摸了一下肚子。

王亶望见有门儿,脸上有了点喜色,讨好着纪昀说:纪大人说笑了,这里虽然比不上京师,可酒菜还是少不了地方土特产,请二位大人尝尝新鲜。

纪昀看着和珅说:我抽一口烟,喝一口酒,看一眼和大人,水陆空就全包括了。

和珅摸不着头脑:这话怎么讲?抽烟那是空气,喝酒那是水,看和大人吗,那是陆地上的东西……纪昀笑着说。

我看一脸坏笑,多半心里把和某想成飞禽走兽,猪头鹅掌,你这叫腹诽,最坏不过!和珅指着纪昀说。

这可是和大人你自己说的,我怎么敢把和大人想成猪呢。

纪昀说完和小月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笑了起来。

一行人来到王亶望府内的花园水棚内,交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不觉已正席酒闹,有丫环换上清茶及干鲜果品。

远处,一班戏乐摆在水谢深处,幽幽吹奏起来。

一直非常谨慎的王亶望,见已经吃到了这个份上,话也开始多了起来:我刚到浙江任上,除了一个师爷随身相跟外,过去的家人都留在甘肃了,一时没有趁心的厨子,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也就是这一壶香茗是杭州名产,还拿得出手。

两位大人慢品。

纪昀和和珅端起茶,慢慢品着。

和珅咽下茶水,看着王亶望,嘴里发出一声赞叹:王大人这龙井,味道不凡!王普望见终于可以让两位大人赏识的东西了,立即卖弄道:中堂大人见笑了,极品龙井供奉京师,用玉泉山之水,饮之自是不同。

杭州是小栖地方,也有它的好处,都称做龙井茶,其实分为四地,即狮、虎、龙、云,就是狮峰、虎跑、龙井、云。

地势高低,阴阳向背不同,细品之各有区别。

尤其是虎跑泉水。

在这里是最讲究的。

大人适才所饮,是云栖茶,虎跑水。

和珅随口说:王大人还挺会享福的!王亶望果然不禁夸奖,立即吩咐下人:请小姐来拜见二位大人。

和珅一听小姐,笑了起来。

指着王亶望说:啊,金屋藏娇!和大人说笑了,卿怜是我的义女。

纪昀听到有内眷将出,端起紫砂壶到远处池滨,坐于石上。

这时,门帘一挑,从门走出一个令众人眼前一亮的女子,这女子正是日前他们在街上见到了那个白衣女子。

只见苏卿怜款款而出,一身素白,轻纱笼体,蛾眉微蹩,莲步轻盈,恰似出水芙蓉于微风中摇曳。

只头上镶金红宝石珠花,烟烟生光,更显得风情万端,不可方物。

看到和珅、纪昀和小月都有些惊讶的表情,王亶望无比得意地对女儿说:卿怜,见过和大人、纪大人。

卿怜对两位大人施着万福礼。

小,小姐贵,贵姓?尽管和珅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到卿怜,可还是被她的美艳惊得结巴了起来。

回大人,小女子姓苏。

卿怜道。

和珅情不自禁地拍手道:苏!姓的好,何处人氏?苏州。

和珅又叫了一声:地方好!卿怜答道:大人见笑了。

小月看着和珅的样子,笑着拉住苏卿怜的手:姐姐,和大人一连两个好,还有一好没说出来,正在他心里挠痒痒呢!卿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小月正好一抬眼,注视着苏卿怜头上戴的一朵红宝石珠花。

卿怜浅浅笑着,坐了下来。

和珅知小月说不出好话,瞪圆了一双金鱼眼,朝小月直使眼色。

小月故意不理和珅,接着说:姐姐真漂亮!和大人他心里想说‘小模样儿好,好,好’。

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和珅也无可奈何地笑了。

王亶望突然发现纪昀不在谢中坐着,叫了起来:哎,纪大人呢?众人四下里找着纪昀,只见远远地立于池滨,他周围烟笼雾绕,颇有几分仙色。

小月拉着苏卿传来到纪昀身旁,王亶望与和珅也跟了过来。

小月看着纪昀那怡然自得的样子,问:师傅为何独处?胡子一把的人做小儿女态,不怕苏姑娘见笑吗?纪昀说:我所思所想正是为了苏姑娘。

姑娘才华出众,可惜是女儿之身,科场无份,恰如衣锦夜行,可惜可叹。

卿怜,还不快谢谢纪先生如此夸奖。

王亶望对她说。

苏卿怜施礼谢过纪昀。

纪昀说;难得姑娘如此才情,纪某改日必定登门切磋。

苏卿怜冷冷地说:这就不必了吧,与官府之人谈诗,何异于缘木求鱼?纪昀不由得从心底发出赞叹:好一张伶牙利口,好!苏卿怜看了一眼纪昀,说:请恕小女子失陪了。

之后转身就走。

纪昀与和珅目送苏卿怜飘然走入月亮门。

王亶望心中多少有了点底,但嘴上却说: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望两位大人原谅。

纪昀说:恃才傲物,原本是佳人本色。

就是,我和纪大人都是宰相胸怀,怎么会和她一般见识呢。

和珅看着卿怜的背影,悻悻地说。

巡抚府衙外,灯火通明的过道内,两位大臣正准备话别。

纪大人,王亶望这场家宴,味道如何呀?和珅问。

纪昀点着烟,琢磨着和珅的弦外之音,随口说:嗯,还行吧!尤其是那道西湖醋鱼,吃着真鲜,只是要细心,别让鱼刺卡嗓子!他特别强调了最后一句。

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和珅说:纪大人,这趟差事回来,我要请请你。

请我?那好,一定叨扰。

纪昀笑着答道,但他又留了个心眼,问:但不知,这主菜是什么?和珅又大笑起来,挤着牙缝说:鸭子!纪昀闻听此言,吃了一惊,一口烟呛了嗓子,大咳不止。

好不容易喘上气来,纪昀道:纪晓岚不吃鸭子,天下皆知,你这是消遣我!和珅故意引逗他:你不吃?不吃,不吃,绝对不吃!那好,我可就要……和珅一笑,转身笑眯眯环望王亶望华丽的府第的方向,说:一个人宰肥鸭子了!见和珅饶有兴致地看着王亶望府第,纪昀也回首环望王亶望府第。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纪昀提醒道:您就不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吗?和珅瞅他一眼,指指王亶望府道: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吗!趁和大人去甘肃的工夫,我下湖……纪昀说。

下湖干什么?下湖捉螃蟹!纪某无力束鸡,绑个螃蟹还将就吧。

纪昀说。

嗷,这么说我二人要殊途同归唆。

和珅意会地哈哈大笑;纪昀口含烟袋锅,微笑不语。

和珅像是立即就要与纪昀争个高下,说:我到老窝去抓,顺手!我到湖边张网,近便。

纪昀说。

二人又笑了起来,直把在一旁的小月听了个纳闷,她看着二人,不解其意。

纪大人,我可不费事,顺手牵羊就齐了。

和珅说。

和大人,我是海底捉鳖,费点事值得!纪昀说。

二人又笑了起来。

和珅伸出来比画着:等回来咱们比比,看我的鸭子肥,还是老兄的螃蟹大。

纪昀说:弄巧了,个头大小兴许差不多!和珅得意地说:宰了鸭子,说着拍拍屁股说:我拣最鲜最美那块吃。

这着螃蟹,我不吃,就想掀开盖子,亮出蟹黄儿,说着纪昀指指肚脐:看看到底有多肥!二人都扬脸大笑起来。

小月这回真的急了,拉住纪昀说:你们说什么呢,又是鸭子又是螃蟹的。

二人指点着小月,笑得更厉害了,小月虽不明白个中原由,但看二人的模样,也笑起来。

和珅故意引逗她:你不吃?翌日晨,王亶望在密室中焦灼地踱步,这时家丁进来,禀告说:甘肃布政使王廷赞王大人到了。

王亶望振作起来,催促道:快请!家丁一溜跑着出去,片刻,引王廷赞进来,家院急忙退了下去。

密室里只有他们俩人。

王廷赞行礼道:甘肃布政使王廷赞拜见抚台大人!免了,甘肃方面有什么风声吗?王廷赞往前凑了几步说:大人放心,平安无事。

眼下西北几省被老毛子闹得天翻地覆,谁还顾得上监粮的事。

王亶望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王廷赞笑着说:下官最近又做了个大手笔,当然,也少不了王大人的一份。

还是见好就收吧,可别因小失大。

王亶望想起皇上召见的情形,心有余悸。

王廷赞还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他得意地说:大人放心,甘肃天高皇帝远,就算皇上再英明,也是鞭长莫及。

这一日,风和日暖,杭州城外,军旗飘飘,号角齐发,和珅率领三军,赶往兰州。

和珅稳坐绿呢大轿,小月乘一健马,紧随其旁。

出城后走了数日,便赶上前边沟沟坎坎,道路十分崎岖。

军队还在有条不紊地快速走着,可和珅的轿子却行进得十分缓慢。

小月前后招呼着,不时用鞭梢比着轿夫,吆喝着:快点,快点,误了军机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莫愁在一旁道:小月,不可对轿夫这么说话!你是监军了,大小是担负着皇上的信任,轻重是履行朝廷的使命,以后说话办事都要约束点自己,像个官员才对!哇!那不为难死我了!小月说。

莫愁小声说:你想想和大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是还有副监军的莫愁姐姐帮我吗!小月扮了个鬼脸。

莫愁笑了:你不要像过去那样调皮就是了!小月也笑了起来:谢谢姐姐!小月说着骑马向前走去,轿夫看见小月严厉的眼色,只得加快脚步,一路窜沟蹦坎,绿呢大轿似乎酒喝多了,前仰后合,左摇右摆。

这一晃不要紧,让和珅在轿内十分难受,他大叫着:停!停!轿夫们只好停下来。

和珅掀起帘子,另一只手捂着缨帽,斥责轿夫道:你们这儿摇元宵哪?本中堂都快颠出馅儿啦!不是我们摇,轿夫们偷偷指着小月说:这位爷让我们赶着跑,我们怕挨鞭子!和珅晕晕乎乎出了轿子,正好小月一回身,看见了,回转马头,跑了回来。

和珅对小月求道:小爷,高抬贵手行不?不成!似你等慢慢腾腾,磨磨蹭蹭的,哪年才到得了军前,误了皇上的大事,本监军岂能袖手旁观!小月说。

和珅苦笑了,但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假陪笑脸地对小月说:要不,您坐轿,我骑马,好不?你要非想这么着?小月只想快走,她看了看天,想了想说:我也不好驳你面子,我凑合坐轿吧。

和珅哈腰伸手相让,小月大模大样走向轿门,在钻进轿时小月又回头,指点轿夫们:记着,平路好路,要快而轻,上坡下坡,要稳而慢,虽说是军情紧急,也不能慌慌张张,啊?有事听莫爷的,悠着点儿。

小月入了轿,轿上正要起轿,和珅也准备上马,小月又掀起轿帘,露出头来叫道:和珅!还不前头开路!好吧!和珅凑趣,单腿打千。

逗得小月笑了起来。

行进了数日后,大军来到甘肃界内。

昏黄的沙漠,风卷起枯草在荒沙中滚动。

甘肃界内干旱荒凉的庄稼地禾苗枯死,蝗虫乱飞,一片凋敝景象。

此情此景,令莫愁等人脸上顿然升起一些惆怅来。

天灾比他们想像的还要严重,他们迎着黄沙,继续前行着。

与此同时,杭州行在内的大厅,乾隆正批复各地转来的奏折。

厅左侧设案几,纪昀正按旨批复。

厅内君臣各忙各的。

厅外仍是绿意葱宠,莺鹊时鸣,但眼下谁也顾不上这良辰美景了。

有侍卫双手举文书急步奉上,乾隆急忙问:哪来的?侍卫躬身答道:甘肃。

放过来。

乾隆吩咐。

侍卫恭敬地将文书置于御案上,乾隆立即拿起,拆封。

他扫了一眼,读出了声:已过秦州、攻昌、达清水驿,即日可到兰州。

乾隆想了想对纪昀说:和珅去得不慢,入甘即遇霖雨,据报阴雨已逾一月,道路泥泞,下雨了,下了一个月了?纪昀抬起头:不对呀,甘肃报全省旱情严重,赤地千里,臣刚看过的!甘肃布政使司要以旱灾自救为名,请求今年仍然大开监粮之门。

说着他站起来,凑过来看奏折。

乾隆不解地:怪事!两份奏折前后脚到,和珅说甘霖遍地,甘肃省却说旱鲢肆虐。

这不是水火不相容吗?臣以为,不是甘肃所报不实,就是和珅所报不实。

纪昀说。

乾隆思索着把文书放在一边,说:把这份批复留下,先办别的。

是。

纪昀答应着往自己的桌前走继续手上的事。

乾隆边琢磨,边拆开一个小封密折,看了之后,乾隆笑了:还真下雨了!纪昀尚未坐下,不解地问:皇上怎么知道的?乾隆举起折子向纪昀笑道:密折,小月上报的。

纪昀糊涂了,问:小月的密折?她会写折子?她?是了,‘下雨’二字还写得出。

不是两字,好几十字呢!乾隆故弄玄虚地说。

好几十个?能看明白吗?纪昀问。

明白,一看就明白!乾隆笑起来。

纪昀这回是真的吃惊了:真真的不可思议!臣教她读书,三天识两个字,第四天又忘了!乾隆大笑着,纪昀也跟着笑起来。

乾隆指点着折子说:看来呀,和珅教得比你好!那是,比我强多了,我也懒,她爱学就学,不愿学拉倒。

纪昀不好意思地说。

教不严,师之惰也!乾隆笑着斥道。

皇上教训得极是。

纪昀说。

乾隆离开座位,纪昀更不敢坐,站到一旁。

乾隆踱着步子,收住笑容说:纪昀,甘肃方面只字不提下雨的事,仍报旱情,监粮照收这里面多半有文章!这帮蝼蚁,金子晃瞎了他们的眼睛,朕本以为和珅入陇,他们会收敛一二,没想到他们一贪致此,已经到了只认银子不要命的地步了。

纪昀,你给我抓紧了,甘肃布政使王廷赞朕已经给你调来了,此人优柔寡断,贪心大智谋少,比王亶望好对付多了,你就拿他下手,把他身后的一串贪官都给我揪出来。

纪昀说:臣马上就办。

不过,臣所虑是王廷赞与王亶望互通声气,口径一致,就不好问了。

乾隆想了想说:这好办,朕去宁波府,叫王亶望陪驾。

你可以向王廷赞传朕的旨意,乾隆突然严肃起来,厉声道:要活要死,全看他说不说实话!叫他自己打定主意,朕绝不食言!纪昀的书房内,侍卫引王廷赞入厅,并不请他入坐。

侍卫对王廷赞说:候着,我去禀报。

侍卫走入内室。

厅内一时鸦雀无声,王廷赞站在那儿,心神不安,又可不敢东张西望,只靠眼珠左右斜溜。

坐了良久,只听里边一声重嗽,王廷赞吓得一机灵。

这当儿,纪昀快步走出,略一拱手,王廷赞躬身施礼,抬起头,纪昀已坐入主位。

纪昀叫道:坐,看茶!侍卫奉茶上。

茶杯放好,侍卫退下,纪昀却不说话,尴尬的冷场,使王廷赞坐立不安。

半晌,纪昀突然仰天大笑,王廷赞又吃一惊。

纪昀转为微笑,分外和蔼地问:王藩台有些紧张?王廷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纪昀笑着打圆场:本来吗,外官不是天天伺候皇上,总有些不大习惯,难免……纪大人说得对,是有些……王廷赞还没说完,被纪昀打断了,他语气加重了:可是皇上!……到宁波府视察天一阁去了。

王廷赞这才暗地松了一口气。

纪昀高声说:皇上临行,特命纪昀…他看了看王廷赞,口气又一转,万分和气地说:接待大人。

不敢不敢。

皇上吩咐了,有些事,纪昀还要请教王大人。

更不敢了……王廷赞不知道纪昀会问什么,格外紧张。

纪昀又转入小声,神秘地说:‘监粮’之事……王廷赞警觉起来,竖起了耳朵。

王大人是心里有数的了?纪昀盯着他的表情。

王廷赞连连摇头:不不不!兄弟接手日子有限,可不敢说三道四的。

纪昀说:哎?王大人离省之前,因监粮有绩,为全省官员请功的折子,皇上已经看了!我正后悔呢!这本是地方官员应做之事,万不该邀功请赏的!王廷赞说。

纪昀严肃地说:那你可就错啦!王廷赞一时不敢接话,紧张等着下文。

纪昀突然笑了起来:皇上看了,觉得很好,很高兴,很赞赏。

王廷赞有些意外,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纪昀接着说:那还有假!已命我草拟谕旨,先行嘉奖,而后再加封赏。

照我看王大人,升任巡抚,你是一定的了!王廷赞这才真的放下心来,笑得合不拢嘴,真是皇恩浩荡啊,哈哈……他说着突然觉得又不太对头,问:纪大人,皇上为何这么高兴呢?皇上说,甘肃此举,可为天下楷模,民捐余粮,赈济荒旱,不动国库,只赏给几个监生的空名义,何乐而不为呢?纪昀看着王廷赞说。

王廷赞不相信地问:是吗?纪昀笑道:没错!皇上决心向全国推行,让我和王大人共同拟定个章程细则,以供上阅批准。

王大人,我纪昀还要沾光受赏哪!王廷赞听后多少还有些忧虑,他想了想说:其实这个事,巡抚王亶望最清楚了,找他来共同商定不好吗?好是好,可不巧他随皇上去宁波府了。

纪昀说。

王廷赞试探着问:不能等他回来?不能。

纪昀说:大人你也不能在杭州久住,甘肃打仗,多少事等着你办哪!王廷赞推脱道:……监粮的章程,早就报给朝廷了,何必……章程归章程,执行归执行。

实施起来好多具体事,是皇上最关心的,王大人,赶早不赶晚呀。

纪昀说。

王廷赞还是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为难地说:纪大人,下官既然已经千里迢迢来到杭州,也不争这一两日的功夫,监粮之事,本是王亶望大人为首发起,我不能贪天之功为己有,我看,还是等王亶望大人回来再议吧。

纪昀生怕把王廷赞逼急了反道误了大事,便说:也好,难得王大人这么为同僚着想。

那是应该的,邀功请赏人人所喜,可不能为此坏了义气,纪大人您说呢?纪昀换了个姿势,有些不情愿地说:但愿人心换人心,王大人,说句不该说的话,王亶望大人对你可是另一套说词。

官场之上,本就人心叵测,我别无所求只求问心无愧也就是了,再说我与王亶望大人在甘肃时日不短,深知王亶望大人的为人,王亶望大人断不会在背后非议同僚,纪大人多半是听信了小人的传言。

王廷赞说。

王廷赞到底不是等闲之人,纪昀的离间之计并没有派上用场。

纪昀觉得有些无聊地说:是吗?或许吧。

如此我先告辞了,等王亶望大人回来,咱们共同来拟这个章程,大人意下如何?王廷赞说着站了起来。

好吧。

纪昀说。

王廷赞小心地起身告辞。

纪昀也站了起来说:不送。

王廷赞走后,纪昀指点着他的背影说:嘿,我还小瞧这老小子了,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

皇上布置的事情没有眉目,使得纪昀有些不安,他心事重重地走在街上,耳后传来恶犬嘶吱声。

纪昀有些害怕地往后张望着想跑,发现身后并无恶狗,而是一个口技艺人正在表演。

纪昀思索片刻,走了过去。

纪昀赞道:好手段。

口技艺人见有人夸他,笑了:这位爷,算您老识货,在杭州不敢说别的,这口技,要是有比在下高的,我把这舌头割了送您。

能学点别的不能?纪昀问。

猫也学得,老鼠也学得。

口技艺人说。

纪昀问:再大一点的呢?口技艺人说:牛叫马嘶都来得。

人呢?纪昀又问。

口技艺人立即模仿起纪昀的口气,道:人呢?纪昀笑道:好,我要得就是这一口,你跟我走。

纪昀将这位口技艺人带到行在侧院正房后,便为王廷赞设下一局,他派人将王请来,看上去闲来无事,和王廷赞闲聊起来。

这次请王大人来,是想有劳大人讲讲甘肃的风土人情。

纪昀说。

怎么,纪大人对甘肃感兴趣吗,那倒是甘肃合省官员的荣幸。

王廷赞说。

这时,外面传来传报声:王亶望大人到。

纪昀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站起来自语道:王巡抚不是陪圣驾在宁波吗,怎么突然回来了?他转身对王廷赞说:王大人,有劳你到偏房回避一下,我怕王亶望大人看见你我过从太密会有想法,你说呢?多谢纪大人点拨。

王廷赞起身躲进偏房。

看着王廷赞走进里屋,纪昀放下门帘。

他一使眼色,口技艺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写好的谈话稿。

纪昀对口技艺人使个眼色。

纪昀拿着架子问:王大人,你怎么回来了?口技艺人学着王亶望的声音说:圣上让我回来取一份文书。

纪昀又问:何日返回宁波?口技艺人配合得很好:本想马上就走,听说甘肃藩台王廷赞来了大人这里,所以来看一看。

大人来得不巧,他刚走。

纪昀说。

口技艺人继续模仿着:走了就好,我只是对大人提醒一声,这王廷赞是个宵小之人,大人不得不防。

此话怎讲?艺人看着纪昀,纪昀对他点头,口技艺人照着纸说:此人来找纪大人,定是想借纪大人在皇上身边的身份,为他日后升迁铺路吧?纪昀说:我看王廷赞大人精明强干,倒也是我大清栋梁。

艺人继续念道:大人上当了,这人是最没有担当的,无赖一个,滑头一个。

这次老毛子闹甘肃,闹到如此地步,都是因为王廷赞无能!纪昀故意地:是吗?路遥知马力,在下是一心想交纪大人这个朋友的,所以才不惜得罪那王廷赞,免得纪大人为他蒙蔽利用,将来皇上追究起来,纪大人跟他沾包。

艺人抬起眼睛,纪昀朝他满意一笑。

多谢了。

纪昀说。

艺人收好纸,对纪昀打了个扦,道:如此王某告辞了。

纪昀靠近他低声地吩咐道:领赏去吧。

艺人笑着走了。

纪昀看了看门帘,脸上重又显出往日的庄严相,对着里屋叫道:王大人,请吧。

事情果然如纪昀所想的那样,王廷赞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纪昀故意有些怠慢地说:王大人,天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此时的王廷赞已经是怒火满腔,哪里能放过给自己开脱的机会,他摆着手说:不,纪大人若是不累,我想连夜把监粮的关节之处对纪大人和盘托出,好早日呈献皇上。

不等王亶望大人了?纪昀问。

王廷赞脸色很难看地说:大人就不必明知故问了吧,这才叫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呢。

这一夜,在行宫书房时里,纪昀与王廷赞在挑灯夜战,整理着监粮一事的来龙去脉。

纪昀看完王廷赞草就的办法,赞赏着说:不错,挺周全的,难怪皇上这么看重你!王廷赞心中暗喜,嘴上却说:兄弟骛钝,皇上如此看重,实在承受不起。

纪昀拿着写好的折子,边看边思考着。

王廷赞在一旁看出了纪昀的心事重重,问:纪大人还有什么问题吗?有,俗话说无利不起早,监粮本是分外之事,官员不说,下边的骨吏、师爷、性杂、行脚,总要沾润一些,才肯卖力。

这些花销由哪出呢?纪昀问。

王廷赞看着纪昀脸上突然显出笑意,纪昀不解地看着他,王廷赞似乎不想开口,急得纪昀抓耳挠腮。

他盯着王廷赞,看得王有些为难了,王廷赞这才说:这个当然不会没有办法。

纪昀如获至宝看了一眼王廷赞:有办法?有,可在监粮之外,加收杂费一两。

王廷赞只得将底交了出来。

纪昀用钦佩语气说道:好办法!他们肯掏腰包吗?王廷赞看到纪昀肯定了他,表白般地说:怎么不肯,您想,五十五两银子都拿出来了,再加一两,有什么难处。

纪昀这下子又糊涂了:噢,哎?监粮不是交粮吗?怎么又出来五十五两银子?王廷赞发现说走了嘴,急忙掩饰着:那是粮价,折算成银子了。

这就怪了,监粮本是征了救济百姓,你们不收粮食反收银子,这银子闻着不香握着不暖,百姓指着它充饥吗?纪昀一脸不解地把折子放在桌上,吸起了烟。

王廷赞说:不瞒纪大人说,银子易于保管,收起来也方便。

纪昀吐了一口烟,点了点头。

全国推行,情况各异,收折成银两就活便多了,好办法!纪昀说罢,在一纸上着重记下来。

边记边说:太好了,朝廷可以一文不掏!这些个,你怎么不写进去呀?王廷赞干笑着遮掩道:我也是一时想不起来。

放下笔的纪昀皱着眉,看着奏折,似乎大有心事。

在一旁的王廷赞又不安了,问:大人身体不适吗?太累了吧?不累,有个疑虑压在心里一大块,左推右推,推不开。

纪昀说。

王廷赞凑到近前,说:大人讲讲,也许……监粮是合省的事,各州县经办人多了,难免出差错,官员又有个贪廉优劣,万一闹点花样,不好查呀。

王廷赞显然是行家里手,他立即告诉了纪昀如何应对:所以这里有个秘诀:那就是权力不能分散。

纪昀看了他说:也就是说,参与的人并不多。

甘肃省的首要之人,就是阁下您了吧?廷赞自然应当尽力。

纪昀笑着问:监粮之事,粮食换银子,银子换顶子,这么繁杂的事务,帐目一定繁琐吧?王廷赞不知是局,极力表白着:好在廷赞尽职尽力,帐目倒也清楚。

纪昀拍着卷宗笑着说:哦,原来帐目也是王大人自己一手操办的。

哎呀,差不多了吧,能交差噗!纪昀说着伸伸腰,举举臂,打了个哈欠。

见此状王廷赞心里像是更有底了,他跟着笑道:纪大人辛苦。

反正不容易吧!纪昀说话时又想到什么,突然话题一转,问:就不知道这字里行间,还有什么文章?什么文章?王廷赞问。

纪昀厉声说:经办监粮,就没有个欺上瞒下,假冒不实,中饱私囊的事!王廷赞慌不择言地答道:没有吧!纪昀重复了一句王廷赞的话,冷笑一声:没有吧!王大人,你既然已经上了房,我也该撤梯子了!王廷赞惊慌地看着纪昀:您……什么意思?纪昀站了起来,大声说:什么意思!来呀!随着喳!的一声,四名全副武装的侍卫从内室跑出来,站到王廷赞面前。

纪昀朝王廷赞叫道:撤座!王廷赞还没反应过来,侍卫推他起身,撤走了椅子。

纪昀站在条案后面,高声说:王廷赞,听皇上口谕,跪下!王廷赞还在愣怔之时,侍卫已经将王廷赞推到堂中跪下,纪昀侧立案边,宣布道:皇上口谕:‘王廷赞,监粮之事,疑点甚多,要活要死,全看你说不说实话!你自己打定主意。

朕绝不食言!钦此。

’铁齿铜牙纪晓岚--第二节第二节杭州城门虽有官兵把守,却也十分宽松。

来往车马行人各村行其道。

乾隆等人微服走进城门,王亶望陪同在侧。

百姓并没有认出来这群人,乾隆混在市世小民之内,倒也快活。

得知皇上回城的纪昀从城门里迎出,笑吟吟地抽着大烟袋。

乾隆冲纪昀笑着问:纪昀,怎么着,看你这样子,朕让你准备的螃蟹宴你是筹备好啦?纪昀得意地答道:就等陛下揭锅了。

好!乾隆将扇子一收,他转身说:王亶望,这两天陪着朕,浙江省的事务耽搁下不少,你先回府视事去吧。

对了,你说马上是你父亲多少寿辰来着?王亶望回皇上:家父痴龄八十。

好吧,但愿朕能出席你父亲的八十大寿。

乾隆一本正经地说。

那是微臣全家齐天之福。

王亶望先行告退,乾隆在纪昀的陪同下回到行在花园,一路上纪昀对皇上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审王廷赞的情况,乾隆听后甚感欣慰。

进到大厅内,顾不上休息,皇上就急着要看文书,纪昀急忙将王廷赞所拟的监粮章程递给乾隆,乾隆看着文书,纪昀在一旁指点着:这是王廷赞手写的监粮章程,陛下请看,不怪甘肃百姓嗷嗷待哺,原来他们偷梁换柱,名义上收的是粮食,实际上折合成了银子。

胆大包天的家伙,就不怕银子撑死他们吗?王亶望在此事中是否是幕后的主使,王廷赞招了吗?乾隆气愤地问。

王廷赞下狱以后,便是终日痛哭流涕,装疯卖傻。

臣拿他也没办法,只好等陛下回来亲自提审,天威之下,不怕他不招。

纪昀说。

乾隆转怒为喜,笑道:算了吧,纪昀。

你是想把这件大快人心之事送到朕头上,哄朕高兴,难道朕还不知吗?陛下圣明,臣不敢。

乾隆看着文书对纪昀说:树倒狐狲散,爹死娘嫁人,眼下树也未倒,爹也未死,只怕王廷赞还不会轻易就犯吧?纪昀心里已经有了足够了把握,他说:臣以为王廷赞断然没有以卵击石的胆量。

臣这就安排陛下御审。

好吧,朕就会一会这个赃官,看他到底是什么肚肠。

一太监走了进来,手执奏折,躬身走进御案,道:陛下,兰州方面来了密折。

乾隆拆看密封小折,看着看着,突然叫道:这个和珅!纪昀一见乾隆脸色有变,急忙间:皇上,怎么了?乾隆叹道:吃败仗了!纪昀放下手头的文件,乾隆将密折递过来,说:你看看,小月密奏!纪昀接过一看,原来是幅图画,画的是和珅仓皇后望,半跪半爬,缨帽飞了,辫子散了。

屁股上钉着一支雕翎箭。

纪昀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乾隆说:御审王廷赞的事先放一放,你这就给朕拟旨,申斥和珅,警告他,再贪功冒进,小心他的脑袋。

纪昀答道:是。

纪昀的口气让乾隆有些不满,他表情很严肃地说:纪昀!就算是和珅吃了败仗,那也是我大清的耻辱,你好像没有必要如此兴灾乐祸吧?纪昀立刻换上一副沉痛状,道:臣有罪,臣这就如丧考批。

纪昀这样一来,反而把心事重重的乾隆给逗乐了。

在巡抚府书房里,王亶望的心腹沈师爷在王亶望耳边嚼咕着。

王亶望听着听着,大惊失色:此事当真?沈师爷说:在下已经探明,王廷赞就被纪昀关押在行在后花园内。

大人,何去何从,你要快拿主意,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王亶望思索着,在屋里走了几步,生出一计,对师爷说:这样吧,你想办法见他一面,王廷赞为人懦弱,你要关照他几句,把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给他讲明白了。

沈师爷何等聪明,一下子便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他很快通过打点,当天下午,便摸到了行在后花园柴房,王廷赞坐在柴堆上发呆,化装成家人模样的沈师爷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饥饿难耐的王廷赞端起饭碗就吃,吃了几口,一抬眼,猛然认出了沈师爷。

你?沈师爷?王廷赞停住进食。

沈师爷急忙看了一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他,这才小声说:王大人,在下甘冒奇险,是因为有两句话要告诉大人。

大人是明白人,事已至此,如果大人松了口,那么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如果大人扛住了,外面有人再为大人多方打点,那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王廷赞一直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他说:我怕那纪昀从我这里诱出了监粮真相……你可以反咬纪昀为了外放做官,拉你诬陷王亶望大人。

只要你咬定钢牙,就算他是铁嘴,怕也要崩他两个豁口下来。

沈师爷小声说。

王廷赞将碗放下,思索着。

沈师爷说:王大人先用饭吧,事情紧急,你要尽快定夺。

王廷赞把筷子也放下了,情绪不安地说:我还不饿。

沈师爷拿起饭便吃了两口,做给王廷赞看。

之后沈师爷说:王大人过虑了,这里的下人都是浙江巡抚府的心腹,若是下毒,也不劳我亲自出马。

王廷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在为如何跟纪昀应对发愁,说:沈先生说到哪里去了。

王廷赞不安,王禀望也没好过到哪儿去,他现在要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保全自己,眼下他来到苏卿怜的闺房里。

当他走进来时,发现苏卿怜正在对镜出神,王亶望叹了一声,说:又在顾影自怜了,我不是说过让他们把你房中的镜子全收去吗?卿怜,爹爹知道你心比天高,可惜命不由己,你也不要太过自伤。

苏卿怜站起身,说:爹爹刚刚回来,还是先去歇息一会吧。

王亶望没有要走的意思,他说:爹爹有一要紧事要问问你。

这次在宁波,皇上心情甚好,出了一个上联,说是绝对,无人能对。

苏卿怜一听对对子,来了精神,问:这天下还有对不出的对联?爹爹说出来,女儿听听。

皇上出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此联看似简单,可烟锁池塘柳五个字的偏旁中分别包含了金木水火土五行,倒也不是那么好对的。

苏卿怜陷入沉思。

王亶望眼巴巴地看着苏卿怜,问:但它难不住女儿你吧?苏卿怜问:皇上手下那两大学士,一个人称天下第一才子,都对不上吗?皇上说他们都对不上,所以皇上说了,有谁能对上下联,重重有赏。

王亶望说。

苏卿怜说。

女儿衣食不缺,也不稀罕什么赏赐。

只可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可惜我是女儿身,要不,大清第一才子的名分怕是落不到那个纪晓岚头上。

王亶望没等苏卿怜话音落下,突然跪下,吓坏了卿怜。

苏卿怜忙拉着王亶望:爹爹这是为何,这可折杀女儿了。

王亶望面带愁色地说:女儿有所不知,那纪昀名为第一才子,实则有才无德。

他为了外放做官,居然利诱王廷赞,诬陷父亲。

女儿,你与皇上有一面之缘,皇上对你印象尤佳,只有你明白父亲,父亲求你面见皇上,替父亲申辩,揭露纪昀狼子野心。

苏卿怜搀起王亶望,说:爹爹说的哪里话,女儿能有今天,还不是托爹爹的福气。

若不是爹爹当年将女儿从烟花柳巷中赎出来,女儿只怕早已凋零憔悴,焉有今天。

只是女儿一介布衣,要见当朝天子,谈何容易。

王亶望一见有门儿,立即说:天子沉溺书画诗词,自视极高,只要女儿能对出下联,就一定得蒙接见。

那个下联有何难处,女儿早已成竹在胸。

苏卿怜说。

那好。

让你抛头露面,实在是万般无奈,还望你能体谅爹爹的深意。

王亶望说。

苏卿怜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救王亶望,她坚定地说:女儿的性命全是爹爹给的,为爹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苏卿怜整理了仪容,换好行装,由一太监带着,走进行在花园。

乾隆正在等待着她。

苏卿怜行万福礼:民女苏卿怜叩见皇上。

乾隆心中一喜:果然是你,西子湖畔朕与你曾有一面之缘,听说杭州有一女子能对朕的绝对,朕就想到是你了。

免礼吧,今天是以文会友,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听说你能对上朕的绝对?苏卿怜说:民女不惴冒昧,就正于方家。

乾隆看着苏卿怜:烟锁池塘柳。

苏卿怜一字一顿地:炮堆镇海楼。

乾隆说:烟锁池塘柳,我这五个字,里各有金本水火土。

苏卿怜说:炮堆镇海楼火士金水木。

乾隆笑了起来,他兴奋地打开扇子,挥了几下,赞道:好,果然破了朕的绝对。

你这下联可有讲究?民女下联之意是祝我大清威风八面,这炮是火炮,礼炮,火炮打跑罗刹鬼,礼炮祝皇上寿与天齐。

但只怕这炮是马后炮,为小人所用,打在无辜臣子身上,所以民女斗胆请皇上明鉴。

苏卿怜声音不高,可字字清晰地入到乾隆之耳,乾隆听出话里有话,问:你这话是何意,话里有话,难道有什么冤屈吗?苏卿怜跪下,低首对乾隆道:皇上圣明,民女本是浙江巡抚王亶望的女儿,我告那纪昀为求外放,勾结王廷赞陷害我父。

乾隆收住笑容,严肃起来:大胆,大清朝的法律,以民告官,以下犯上,告状者先要重责五十大板,你不怕皮肉受苦吗?苏卿怜来时就一心只想报王亶望之恩,早将生死置于脑后,她说:只求公道,死而无悔。

好吧,你先起来吧。

乾隆一边命人将苏卿怜带到后院,并安排了住所,一边又说:苏卿怜,此事事关重大,未查出真相之前,不许你出此园,你看如何呀?乾隆见苏卿怜如此坚决,便做了一安排。

苏卿怜又叮嘱了一句:只要万岁还我父亲公道,小女子死不足惜。

乾隆看着她答道:好。

乾隆立即吩咐,叫太监将苏卿怜走带。

自己则向书房走去。

回到书房,乾隆坐在御案后,乾隆将苏卿怜为父求情的事对纪昀说了,纪昀若无其事地站在乾隆面前,说:这只是王亶望女儿的一面之词,相信陛下必定不会受他蒙骗。

事实真相如何,陛下只要审过王廷赞便见分晓。

王廷赞还用审吗?他说什么,朕早就了然于胸了。

乾隆说。

皇上认为王廷赞会怎么说?王廷赞必然说,乾隆微微一笑着模仿王廷赞道:臣该死,都是纪昀软硬兼施,颁赏许愿,指使罪臣诬指王亶望。

臣一时糊涂,望陛下恕罪。

纪昀一愣:这怎么可能?好,若不当面对质,谅你也不心服口服。

乾隆对纪昀说着,又喊到:来人,带王廷赞!两个侍卫将王带了上来,王廷赞跪下。

乾隆盯着王廷赞:王廷赞,监粮舞弊之事,真相究竟如何,你给朕从实招来。

王廷赞惊慌失措般地说:启禀万岁,监粮之事,甘肃官员兢兢业业,从无舞弊一说。

乾隆问:那你自己写的这篇章程怎么说?臣该死,都是纪昀软硬兼施,颁赏许愿,指使罪臣诬蔑王亶望。

臣一时糊涂,望陛下恕罪。

王廷赞用力磕着头。

乾隆得意地目视纪昀,纪阳昀在五里雾中,正摸不着头脑,只听皇上猛地拍了桌子:纪昀,怎么样啊?纪昀恍然,他摇了摇头说:臣明白了,这都是那个文友的功劳。

果然是英雄难过……乾隆想笑,但没笑出来:说出来,说出来,恕你无罪。

纪昀气哼哼地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都说男尊女卑,臣倒是后悔,为何不生个女儿身。

乾隆终于乐了:你看看你自己这副尊容,就算是女儿,有人会过不了你这一关吗?再者说了,那苏卿怜破了朕的绝对,如此才气,你能说她仅仅是徒有其表吗?什么绝对?纪昀问。

乾隆得意地说:烟锁池塘柳呀。

纪昀随口道:炮镇海城楼不就得了,这算是绝对吗?乾隆一拍御案:好啊,原来你早就对出来了,当日为何对朕说你对不上?又是哄朕高兴是吗?来人,把纪昀给我拿下!四个侍卫将纪昀拿下,纪昀不服气地看着皇上,乾隆故意不理他,对一直跪着的王廷赞说:你起来吧。

臣不敢。

王廷赞说。

起来吧,诬陷王亶望之事,你碍于纪昀淫威,虽然失节,但事不在你。

朕这次先免了你的处罚,回去以后,你要戴罪立功。

王廷赞急忙行礼:多谢圣上。

乾隆转向纪昀,道:纪昀,你呢,既然一心想外放做官,显然是陪朕陪得厌了,朕就成全你,你这就到甘肃去吧,在王廷赞手下做个县令,你看如何呀?纪昀无奈地说:皇上心里已有主意,臣又能如何?算你明白,乾隆摆摆手说:王廷赞,你收拾一下,马上回甘肃去吧。

纪昀,你和他一路走。

下去吧。

王廷赞站了起来,回道:圣上明鉴,纪昀诡计多端,臣怕他路上又生事端,臣不是对手。

乾隆说:不打紧,朕派几个侍卫押送,谅他不敢生事。

谢主龙恩。

王廷赞又行一礼,纪昀跟在王廷赞后面,在众侍卫押送下,走了。

乾隆背着手走下御案,自语道:炮镇海城楼,比苏卿怜的炮堆镇海楼工整了几分,果然不愧第一才子。

王亶望在巡抚府书房内焦急地等待着,沈师爷匆匆走了进来。

王亶望迎上去问:事情结果如何?沈师爷幸灾乐祸地,说:主子恼了,将那纪昀贬为县令,发往甘肃。

王亶望又问:小姐呢?让主子留在行在了。

沈师爷说。

王亶望想到苏卿怜无异于成了人质,叹了口气。

沈师爷安慰他:大人莫要苦恼,市井光棍们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王亶望当然清楚,只是舍不得苏卿怜,他努力说服着自己必须接受这一个事实,于是他说:好啦,不说了,你告诉王廷赞,我要避嫌,就不去给他送行了,让他路上对纪昀好一点,皇上深爱纪昀,不定何时又会重新启用,咱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趁他落难的时候,交交他这个朋友。

沈师爷说:是。

纪昀正在独坐喝酒,桌上却摆着两副杯筷,他分明是在等待着谁。

这时候,乾隆走了进来,一见此景,笑了:噙,好兴致呀,不知道明夭就要远赴西域了吗?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纪昀站起来回话: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两个肩膀一个脑袋,顶多再带着那张纸。

乾隆问:连随身的衣物也不带一点吗,不知道水寒伤马腿,大雪满弓刀的滋味吧?又不在那里长住,带那么多劳什子何用。

纪昀故意看着皇上。

乾隆一笑:怨气不小啊,你是不是以为朕真的中了王亶望的美人计呢?纪昀还不至于蠢笨如此吧,江山社稷与风花雪月孰重孰轻,皇上心里会没数?臣说所带的那张纸,就是皇上的密旨。

皇上这是将计就计,让纪昀去甘肃立功呢。

纪昀说。

好小子:学乖了,这回没揣着明白的装糊涂。

给,密旨已经写好了。

和珅这小子,到现在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朕正发愁如何不动声色的把你派到甘肃去呢。

监粮之事,朕是想杀一做百。

但若是证据不够确凿,恐怕也难以服众。

你到了甘肃,别的什么都别管,只要用你那铁齿铜牙咬死了二王,给我一查到底,速战速决。

纪昀说:臣遵旨。

乾隆看了一眼桌上,问:怎么多一副杯筷,你在等人吗?臣等的就是陛下。

纪昀说。

乾隆拿起酒杯,说:这就算朕给你送行吧。

乾隆举杯一饮而尽,之后说:朕明日就不去为你送行了,不过,你也寂寞不了。

那苏卿怜刚才还来求过我,说明日要去给你饯行。

哦?纪昀看着乾隆。

乾隆说:苏卿怜虽然才思敏捷,可官场上的事情却是一窍不通,这显然是王亶望的主意,你相机行事吧。

这一趟就辛苦你了。

纪昀说:为我大清社稷,纪昀万死不辞,只是和珅查办监粮案件不力,纪昀却要千里跋涉,代人受过,为臣心里实在有点不自在。

乾隆知道纪昀指的是什么,功道:你放心,我已经布置下去了,和珅办事如此拖拉,岂有不罚之理,日后有他的苦头吃。

细雨膝膝,天气阴沉,杭州城门外,一条大路伸向雨雾弥漫的远方。

纪昀一身布衣,随在王廷赞身后亦步亦趋地出了城门,苏卿怜站在城门口,表情很复杂。

她叫道:纪大人……纪昀装作很吃惊地停了下来,说:苏姑娘,这可真是巧遇呀。

苏卿怜说:不是巧遇,卿怜在此已经恭候纪大人多时。

苏姑娘该不是为纪某送行吧?纪昀笑着问。

苏卿怜说:正是。

这怎么会呢,苏姑娘眼高于顶,怎么会如此抬爱纪昀一个犯官。

纪昀装作糊涂地问。

苏卿怜说:陛下将纪大人所对下联已经对我说过,炮镇海城楼,果然比我的大气工整,看来卿怜小看了纪大人了。

纪昀笑了:题诗作对本是游戏,丝毫改变不了命运大局,苏姑娘你看,就算纪某对子对得好,还不一样是发配甘肃的命运吗?苏卿怜很是难过地说:卿怜此来就是要对大人说,大人才气过人,若能德才兼备,定会流芳千古。

纪昀闻听此言,大笑起来,说:姑娘提醒的是,纪昀一定修身养性,痛改前非。

纪昀正要继续上路,苏卿怜叫住他,拿出一个锦绣荷包,送到纪昀面前。

纪昀不解地问:这是什么?苏卿怜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人千里赴边,虽说是咎由自取,可毕竟与卿怜有关。

一点心意,大人带着应急用吧。

纪昀推开荷包:纪某可消受不起,纪某这里刚接了,姑娘就去皇上那里参上一本,说纪某巧取豪夺,纪某岂不是罪上加罪?苏卿怜将荷包扔在地说:既是这样,就算卿怜多此一举了。

纪大人走好。

说着苏卿怜头也不回地走进城门。

纪昀捡起荷包一笑:啊,脾气还不小。

王廷赞、纪昀一行走出城门,上了官道。

在兰州府钦差行辕内,和珅皱眉背手,在厅中走络儿,小月与莫愁大步进,二皆着男装,英气逼人。

和珅看都不顾上看她们,似乎是在呻吟着自语:怎么回事呢?皇上怎么知道了!小月进门说叫:哟,大清早的,和大人散步哪?和珅一脸苦相说:我哪有闲心散步哇!军前小有挫败,皇上打哪儿知道的?下旨申斥,可怎么好!小月抿嘴笑着看看莫愁,莫愁朝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向和珅头问:是吗?圣旨呢?和珅一指:那儿,案子上供着呢?小月、莫愁到桌案前,圣旨立放,二人看着圣旨。

小月努力认读着,嘴里念叨着:不听,这是什么字呀?莫愁摇着头:我也不大认识。

和珅还在走络儿,搭言道:‘朕’,皇上自称‘朕’。

小月继续读着: 哦, 不听朕命,挫我军威,念你……莫愁正道:不是‘你’,是尔,和你我的‘你’一个意思。

小月说:真别扭,说你就得了呗,念尔初犯不子…莫愁说:不是‘子’,是‘予’。

小月看着圣旨说:不予追究,如若再犯,哈,下边我全认识:小心尔的狗头!钦此。

莫愁故意地:连起念,就明白了。

小月走到和珅面前,学粗嗓音,拿腔拿调地说:好,听着!不听朕命,挫我军威,念尔初犯,不予追究。

如若再犯,小心尔的狗头!钦此。

小月、莫愁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和珅哭笑不得地直哀求:姑奶奶们,别笑了行不行?我烦着哪!莫愁说:谁让你贪功冒进来着。

和珅忽然有所悟,说:哎,小月,八成是你报皇上的。

小月一脸无辜的样子:和珅,你冤枉人!明知道我写不出几个字,怎么报?和珅想起了什么,比画着说:有密封折子,随紧急公文一起发走的,我看见了。

小月说:啊,有哇。

我画的山丹、百合,还有……狗尾巴花儿!是逗皇上乐的。

难道你不许?我哪儿敢哪!和珅明知小月之言不尽不实,也无可奈何,只得苦笑。

这时,有侍卫走来,对和珅说:钦差大人,有军情急报。

进来!和珅整装挺胸,一派威严地说。

戈什哈走进大厅,单腿行礼。

站起身来,说:和大人,老毛子今日不环城鼓噪,有拔营逃走迹象。

和珅问:跑?是,定是福康安大人的大军逼近,他们定是闻风丧胆了。

戈什哈说。

和珅兴奋得直搓手,喜形于色地说:闻风丧胆……要跑!此时,和珅主意已定,捶了一下掌,叫道:立即传令各营军将,南门外列队,滚备追击!戈什哈答了声:喳!之后退了下去。

和珅高兴地叫了起来:呀,披挂伺候!小月向莫愁使个眼色,二人走出大帐。

和珅正在侍卫的帮助下披挂起来,过了一会儿,小月和莫愁又走进大帐。

小月手捧圣旨站在和珅面前高声说:皇上有旨,和珅听宣!和珅一怔。

莫愁说:和珅,还不跪下!想抗旨么?和珅见状,慌忙跪地,军将也跪于后,过了一阵子,莫愁才徐徐宣旨。

她用严肃的口气说:圣谕,和珅你听好了!和珅低着头:臣和珅在。

莫愁读起圣旨:和珅!不听朕命,挫我军威,念尔初犯,不予追究!和珅听着耳熟,不禁抬头看了看。

小月一见,厉声叫道:跪好了!下边的圣谕最要紧,好好听着!和珅拿不准下边有何新的教训,只好低头伏地,听莫愁继续读旨:念尔初犯,不予追究,如若再犯!……莫愁停了停,大家跪地等着下文,莫愁加重语气读道:如若再犯,小心尔的狗头!钦此和珅背后士兵皆小声掩嘴而笑,和珅猛抬头,指着圣旨:这!这……小月问:什么这呀,那呀!这不是圣旨?和珅只好说:是圣旨,可……可什么?可以抗旨不遵吗?莫愁故意问。

和珅急忙说;不敢,不敢!……我是说……你说什么!小月说着看了看众军将道:刚才的圣旨,你们都听到了么?众将军轰然齐声答道:听到了!小月说:和珅若敢抗旨,我一声令下,就把他抓起来!众人一起喳’了一声,小月得意地对和辞说:传令把!和大人!和珅百般无奈,只好传令:各路军马,回营候令!他越想越火,气急败坏地说:违令者——斩!莫愁似笑不笑地说:接旨吧!和珅挥手让将军和亲兵们退下:你们先回营,我和……二位钦差有密事相商!亲兵退走后,小月、莫愁二人大笑起来。

和珅恼怒着说:笑,笑!你们这么做,我这钦差还怎么当!小月说:你是钦差,怎么当,是你的事,我是监军,我奉旨行事!和珅撇嘴笑道:哟购哟!‘监军’?皇上哄你玩儿罢了,还当真了!莫愁郑重地提醒他道:别忘了,如果再‘挫我军威’,皇上真不敢要了‘尔的狗头’!小月在一旁得理不饶人地叫着:对呀,既然保全了‘尔的狗头’,你欠我们一个大人情!和珅又撇了嘴笑道:几个毛子兵,能‘挫我军威’吗?话音未落,探马来报:二十里外山谷中,有罗刹兵埋伏。

见我大军退回,撤伏而去!和珅听后直愣神,半晌他挥挥手,让探马退下。

莫愁不失时机地说:听见了没有,就算皇上不要,毛子兵也会要了你——尔的狗头。

小月笑着对和珅说:你又欠我们一个大大人情。

和珅这才明白了两位的用意,他苦笑起来:可倒好,一眨眼功夫,我欠了两大人情,小月姑娘,为什么如此上心救我呀,啊?小月看都不看他:呸!想得美!我是监军,你死了,我监谁去!和珅尴尬地挤出笑容:啊对,啊对!我可不能死!他轻薄地笑着说:其实我死了算什么,害我们小月姑娘当不了监军、那罪过可就大了!一句话把莫愁也逗笑了。

知道就好!别忘了,欠我们两大人情,不许耍赖!小月说。

和珅急忙道:哪能够哇!还,一定还……这叫唱的哪出戏呀!……莫愁说:唱戏,这可难不住我们。

哪出?和珅问。

小月学着戏子挺胸,扬脸,理胡子说:有道是……‘杜大人神机妙算’。

和珅问:还有呢?小月瞅瞅和珅,一笑,捏着小指头尖儿,唱道:小和珅……和珅关切地问:小和珅怎么了?小和珅狗头保全!小月、莫愁大笑而去,和珅未动,还在寻思着:哼!‘杜大人神机妙算’,自吹自擂!小和珅狗头保全,什么话?……和珅想着刚才小月唱的,苦笑着摇着头。

又想了想,傻笑起来。

再想想,终于开怀大笑了好一阵。

兰州城内,有个金府。

主人叫金大烟袋,此人身高膀阔。

气宇不凡。

岁月风霜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苍桑的痕迹,可他却像个老玩童一般。

此时,金大烟袋正定神看着案子上圣上密旨,对一个清官头目说:和珅这小子,整天龟缩在大营里,要想教训教训他,还真不易。

清官头目说:小人已经查清楚了,和珅身边有两个监军,经常戏弄他,和珅对他们是言听计从。

不如求告此二人,将那和珅诱出大营,进了兰州城,那还不就是老爷您的天下了?金大烟袋拿出一些银子说:好吧,你去办吧。

莫愁、小月回到自己所居的小帐中,二人未去男装,只打散了头发对镜梳理着。

小月高兴地说:整天梳个大辫子挺好玩儿,就是不太舒服。

难得今天老毛子没来闹腾,莫愁姐,咱们换上女装吧。

莫愁说:还是等到晚上再换吧,万一临时有事,咱们又得折腾。

莫愁流着头,若有所思。

小月在镜中发现莫愁在想事,笑着问:莫愁姐,想纪大烟袋了?莫愁佯嚷道:讨厌!小月笑得梳子掉地上。

门外有人叫喊,小月这才住了笑声,只听一兵了在外面叫:两位大人,兰州城有人求见。

莫愁看着小月说:奇怪,我们在兰州并没有熟人呀。

小月说:让他进来吧,一回生二回熟吗。

两人收拾了一下,传来人进帐。

清官头目走进来,他已经听到小月的话,一进门就说:大人说得对,一回生二回熟。

小月打量着来人;你是什么人?大人莫问在下是什么人,只要看看此物即可。

清官头目向小月出示了一条黄玉带子。

莫愁看着带子说:皇上的御用之物。

我见过皇上佩过这条带子。

小月也认出来了。

清官头目说:这位大人好眼力。

小月看着清官头目说:你要我们做什么?不着痕迹地将和珅大人诱到兰州来,我家主子自有安排。

清官头目说。

小月盯着来人问:你家主子是谁?清官头目说: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原来皇上也学我小月,用条黄带子下起旨意来了。

既然你有皇上的御物,我这就去找和珅。

小月说着就要走。

莫愁拦住她说:不行,和珅会起疑心,得让他自己愿意跟咱们走。

这位先生,请容我们几日时间,让我们想个不露痕迹的办法如何?清官头目说:难得这位大人心思缤密,在下就在兰州城里静候佳音,告辞了。

随着莫愁的一声:送客。

清官头目退了下去。

小月眨眨眼,一下子有了主意,说:咱们天天气他!气他个七荤八素,毫无办法,只好请我们出去转转!这主意不错!哈,怪不得纪先生那么喜欢你!莫愁说。

小月叫了起来:我撕你嘴!他喜欢我?我可不喜欢他,大肚子,浑身毛病,整天叼着个大烟袋!莫愁撇嘴问:就没点好处?小月说:有限!帐外传来脚步声,二人停住话,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至小帐门外停住,小月拔出宝剑,问:谁呀?帐外传来和珅的声音:二位,还没歇哪?和珅报门求见。

二女子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一下头。

小月说:候着!和珅在外面喳丫一声。

小月低声对莫愁说:自己送上门来了。

莫愁走至帐门内,对外说:和大人有什么事吗?和珅在外面讨好地说:怕二位军中寂寞,特备一席小宴,请二位饮酒说话儿。

两位姑娘一听,悄悄商议着。

小月说:黄瓜上案板,找拍来了。

莫愁略为思考了片刻,对小月说:咱们见机行事!小月对外面叫道:等我们收拾好仪表官容,再去!和珅说:不忙,不忙。

我在大帐前恭候。

过了一会,小月、莫愁整理好了,走近和珅大帐外。

和珅很远就迎上来。

莫愁故意说:钦差大人还有这兴致哪!和珅假装文雅得很地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我和珅就不配附庸风雅了?请!小月和莫愁跟着和珅进了帐,走到桌前,对着精致的菜肴咋咋赞叹。

小月说:哼,巴结上司,真下本儿呀!和珅急忙说:不敢巴结,略表敬意而已,请坐。

和珅为二人斟酒,小月看了看左右,说:有酒肉无音乐,到底还是俗人。

和珅也觉得少了点什么,说:要不,我给二位唱一段?两位姑娘饮酒吃菜,不理他。

和珅有些挂不住了,汕讪地笑着:当然了,整个儿是关老爷面前要破刀,别见笑啊!和珅已经说了要唱,也不好收回,只得除去缨帽,脱下官服,取两块绸巾当水袖。

二位女子仍不理他,只是吃菜。

和珅站在帐中,说:那我就献丑啦,清唱加身段儿……和珅摆起姿势,口作锣鼓点儿,开始了他的滑稽表演:搭搭一搭搭搭台,搭一搭——一台(轻叹)呀……(唱)皓月当空……没唱几句,小月大叫起来:太好了!太棒了!两位女子同时鼓起掌来。

和珅有些受宠若惊地问:真会这么好?要不,您二位谁也来一段?……两姑娘对望了一下,莫愁转向和珅问:你真有此意?和珅一脸真诚地说:真的,我早就想……莫愁脸色一变,问:要拿我们取乐?不不不!应该说自我娱乐……小月叫道:和珅,好大胆子!营中唱戏,违犯军令!说罢转身拉起莫愁:走,咱们给皇上写折子去!小月拉起莫愁就走。

和珅拦也拦不住,嘴里直说:别别……小月和莫愁走出了大帐,和珅瘫倒于座,良久,和珅仰天抱拳,带哭音对着天空叫着:皇上啊皇上,您给我派得什么好监军哪!小月、莫愁回到自己的小帐内。

两人开始在帐内收拾行囊,换男便装。

小月边换边问莫愁:咱们换好装束,和珅要是不上勾,不是白麻烦了吗?莫愁说:怎么会呢,和珅最怕你的密折,他还能不来求你?二人会心地一笑。

果然,和珅已经追了过来,他在外面叫道:和珅求见,二位方便吗?莫愁见小月理好便装,对外说:进来吧。

和珅低头走了进来,双方一见面,都是一愣。

二位女子青衣小帽黑丝坎肩,分外潇洒漂亮,而和珅也换便装,祖母绿顶瓜皮帽,金丝大缎着体,更显气派不凡,手上一只翡翠扳指,更为耀眼生光。

双方互相打量着,都不知对方要干什么。

和珅问:你们是?你要干什么?莫愁也问。

和珅讨好地笑着:怕二位憋闷坏了,想来想去,何不去兰州城里逛逛,散散心?你去,我们不去。

小月故意说。

和珅说:衣裳都换好了,干吗不去?不去就不去!莫愁看了小月一眼,对和珅说:去也行,你得换换装。

和珅问:为什么?穿官衣上街?小月说:谁让你换官衣了!我们是说,你这身打扮,像大老爷,我们一比,成了小跟班的,不行!和珅这才明白了,说:我换身简单点的,还不行?和珅要走,莫愁唤住他;你请我们逛街,带银子了么?和珅忙点头说:还能让二位花费!带了,带了。

和珅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莫愁接过一看,又还他:最少的也一千两一张,这儿不是江浙,兑得出来也扛不动呀!小月眼珠一转,来了主意:这么着,我们身上带着碎银子,你先把票子押这儿,花多少,回来加倍还。

不过,你一定不愿意吧!和珅陪着笑说:愿意,只要二位高兴,我什么都愿意!我换装去。

和珅出了帐后,小月将银票收好说:这就归咱们了!莫愁笑了:没想到,这么快咱就请君入瓮了。

兰州西门大酒楼虽不如京师或江南,却别有一番豪阔气派。

高大的门媚,宽敞的大厅,显出北方的殷实。

和珅与小月、莫愁登楼,和珅还戴着茶晶眼镜,三人都手提大盒,小包。

有伙计迎上:三位爷,请窗边儿座,实在抱歉,里面有人包了。

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和珅觉得小二怠慢了他,正要发火,被莫愁拉住。

小月一指厅内靠窗的桌子:这儿挺好,风凉!说罢,小月坐了下来,和珅无奈,也坐下。

伙计抹着桌子说:几位爷包涵,我端茶去。

小月指着包悄声对和珅:你可花了我们五十二两银子了!和珅不屑地一摆手:这算什么!我还五百两!小月一笑:说话算数?和珅不再理她,对摆茶的伙计说话:叫你们掌柜的来,这没你的事!说完他喝了一口伙计刚沏的茶,茶刚一入口,他一口把茶吐掉,咧嘴道:端走,有好的就换,没好的,茶叶铺买最好的去!掌柜见来了挑剔的主顾,不知是什么来头,急忙赶来,伙计收了茶下去,对掌柜的附耳说了句话。

掌柜的看着和珅问:三位爷,有什么吩咐?和珅上下打量他,说:有什么好的,只管上,吃好了,我有赏。

行。

掌柜试探着问:这儿鱼不错,牛羊肉吃得惯吗?吃不吃你甭管,拣珍贵的上就是了。

真啰嗦!和珅烦得直叫。

掌柜急忙说:是,我就去安排。

说着快步走下楼去。

莫愁瞪了和珅一眼;又摆谱来了。

反正花他的钱,让他摆去!小月说。

和珅笑了起来:这就对啦!这时候,楼梯传来脚步声响,金大爷打头,背后几个清官、帮闲跟着上了楼。

金大爷斜披着灰大褂,随便掖在腰里,满脸胡须,也叼个大烟袋,乍看真与纪昀相似,只是年纪大了些,一副土财主相。

小月、莫愁看着金大爷,蛮有兴趣,特别是他的大烟袋,着实要让人多看几眼。

金大爷明知道有人注意他,旁若无人地从三人面前走了过去。

和珅看见烟袋,尤其见两位姑娘面露关切之态,不由气得七窍生烟。

金大爷与清官、一帮从进到包桌坐下,和珅见那包桌是他们的,更气了。

金大烟袋斗气地斜吸着和珅。

金大烟袋对左右低声道:这位和大人真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呀!看看我怎么打他的威风!过一会儿和珅喊了起来:怎么还不上菜?喊完后他报复似地看了金大烟袋一眼。

金大烟袋说:哟,倒先朝老子叫上阵了。

金大爷不张口则已,只要张嘴就如同大叫:掌柜的!照往日一样,上好的席面给我摆上来!掌柜的一听,哈腰跑去,擦桌子掸土,分外巴结。

和珅看在眼里,更加不愤儿。

金大爷对掌柜吩咐着:去,叫对面楼子里的姑娘山丹花、野百合来,陪大爷喝酒!掌柜应了一声,正要下楼,和珅拉住掌柜问:楼子里有多少姑娘?掌柜答:不下七八十个吧!去,把他们都包下来候着,陪老爷我赏花!和珅叫板式地说。

金大爷和和珅都知道这明明是叫份儿,二人眼神相对,冷笑起来。

掌柜在楼梯口吩咐好伙计,刚一转身。

和珅又叫住他:掌柜的,我要的燕窝、鱼翅要好,必须是店里珍藏的!金大爷也不示弱,叫道:掌柜的,我要的白酒纯酿要老,必须是百年以上的!和珅这一边说:这边要上的鸡、鸭、鱼,进厨房前必须是活蹦乱跳的!金大爷那一边叫:这边上的牛、羊、驴,肉在活牲口身上。

必须要嗷嗷大叫的!馏鱼片,要细刮,一根小刺儿也不能剩!和珅说。

烤鹤鹤,要过泥,一撮绒毛也不许掉!金大爷说。

双方还要叫阵,楼梯又响了起来,这回除了脚步声,还传来卿卿喳喳的女人声,山丹花、野百合一脸媚笑着上了楼,正要扑向金大爷。

小月、莫愁早已准备好,拦住去路,一副挑逗之态。

山丹花打量着她们:哟!这二位爷,小模样儿真俊。

野百合也说:可不,小白脸,怪可人疼的!小月一指桌子:那就陪我们喝酒吧!不由分说,小月和莫愁拉住两个妓女入座,灌酒、啃耳朵、亲脸蛋。

和珅以为她们是在替自己解气,哈哈大笑。

金大爷再也忍耐不住,拍案大吼:来人哪!把这三小子给我臭揍一顿!话音一落,立即涌上一群看家护院的,小月和莫愁推开两个妓女,和珅掀翻桌椅,双方打在一处。

金大爷看了一会儿,叫道:瞄,还都有两下子,大爷也陪你们玩玩儿!金大爷要脱衣上场,被清官拉住,他说:犯得上吗,大爷,坐这看热闹下酒吧!金大爷想了想:也是。

说着掏出一大锭银子,扔在桌上,说:小子们,打赢了,大爷有赏;输了,都给我沙窝子放骆驼去!金大爷坐下观战,见二妓女躲在墙角发抖,叫着她们:还不过来,陪大爷喝酒!两个妓女躲躲闪闪跑来,金大爷左拥右抱,继续观战,不管谁占便宜都大声叫好。

小月和莫愁无心恋战,早就想跑,瞅个空子,双双越窗而溜之。

打手欲下楼追赶,被金大爷挥手召回,道:回来!两小白脸打坏了怪可惜的,跑就跑吧。

这老小子可不能放走!众人见只剩下和珅一人,便合力围攻,和珅孤立难支,终于被按倒于地。

金大爷得意地灌了一大杯酒,点上烟袋,慢悠悠地说:这小子工夫不错吗,拉过来我瞧瞧。

众打手反背手推过和珅,强使他跪地。

和珅还想挣扎,但终敌不过,被按倒下跪。

和珅边跪边抗议着:我是朝廷命官!金大爷一笑:我早看出来了。

你服不服?和珅一梗脖子:不服……不服好哇!拉下去慢慢收拾,多会儿求饶了,再拉来见我。

金大爷一脚踏在椅子上说。

和珅见事已至此,低声说:我服了!金大爷大笑起来,不无赞赏地说:小子,行啊,光棍不吃眼前亏,你个是人物!和珅不语,暗自想着这人是个什么来头。

金大爷问:大营里来的吧?和珅进城了吗?和珅急忙说:和珅没来,他,他没敢来!金大爷冷笑一声:和珅来了,我也敢照打不误。

和珅吃了一惊,不由抬头看了看,觉得此人大有来历,态度不再像刚才那般倔强。

金大爷见和珅不说话,道:你以为我吹牛?金大爷溜到和坤前,布衫一甩,光着膀子,露出腰缠的黄带子。

和珅一见,更为吃惊,他失声叫道:皇室宗亲!金大爷没有回答,随从拾起布衫为金大爷披上。

金大爷满意地坐了下来,对手下说:放开他吧!打手松开和珅,和珅也没敢立即起身。

金大爷绕着和珅踱步,点着烟。

金大爷感慨起来,说:往事如烟哪!金大爷的祖上,随太祖爷定满洲,为世祖爷打天下,算起来也是一家铁帽子王!后来铁帽子丢了,又迁到兰州,从此不问政事,只管吃喝玩乐,不管怎么说,还是爱新觉罗子孙,血浓于水,懂吗?和珅低头说:懂。

金大爷问:你是哪个旗下的?满洲正红旗。

和珅答。

金大爷狂笑起来:正红旗!巧啦!老辈儿就没跟你说过旗内的事?和珅又吃了一惊,他猛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着眼前这位爷:您是……金大爷盯着他说:见了老主子,该怎么着,规矩都忘了?和珅伏地磕头,急忙说:奴才给老主子请安,恕奴才有眼无珠!金大爷说:这就对啦!就算我当街要饭,和珅认出来,也得下轿磕头!和珅连连叩首。

金大爷笑着说:那两小白脸一打架我看出来了,女的!我不难为他们。

小月、莫愁早已潜回,她们扒着楼窗偷听,闻此言急忙缩头。

金大爷继续对和珠说:你呢,是个人物,早晚大有前程,可我不能坏了规矩,得罚你,让你知道疼!主子饶了奴才吧!金大爷说:敢跟主子当堂叫份儿,和珅来说情也不行!来呀,送兰州大牢,传我的话,尿桶边儿锁三天再说!打手拉走和珅,小月和莫愁藏在窗后暗自发笑。

大厅内,金大爷招呼大家入座,他对掌柜说:掌柜的,把前边收拾好,钱到大牢里朝那小子要。

来,咱们接茬喝!从酒楼跑出来后,小月、莫愁来到兰州街市茶摊躲在墙角喝茶。

两人窃窃私语着。

莫愁说:没想到这里还藏着这么有来头的人物,兰州府不简单哪!小月笑着说:和珅算倒霉了,那老爷子一句话,下大牢受罪去了,好玩!莫愁见此事做得有些大发了,说:得想法子救他出来,大营不能没钦差呀!小月道:谁让他摆臭谱呀,活该!莫愁说:三军不可无帅,可别让老毛子趁机拣了便宜。

莫愁到底大了几岁,想问题更深一些。

小月同:那怎么办?此时,金大爷率随从们走来,小月、莫愁忙背过脸,生怕被发现。

她们发现路上行人都向金大爷问好,一群小花子围上去要钱要吃的。

金大爷对他们说:别闹,别闹!一会儿上我门口吃肉去!背上你们的破口袋,一人赏十个馒头!小花子们欢呼而散。

这时街对面一乘官轿过来,官员下轿,给金大爷请安。

金大爷叫道:哎,回去告诉你们知府,开粥场!说不定哪天我也去尝尝。

官员恭敬地说:金大爷放心,一定照办。

金大爷一伙人拥过小月、莫愁身边,二女子慢慢抬起头,在金大烟袋的随从中发现了清官头目,清官头目与她们一对眼色,脸上带着笑意。

待众人走远一些,小月和莫愁指着清官头目的背影说:找他!是夜,风吹树摇,金大爷在小屋和下人打麻将。

金大爷光着膀子,吸着烟,对砂壶嘴喝茶。

一会儿,金大爷摸起一张牌,眼神一亮,对众人说:撂牌吧,小子们。

自摸、坎当儿、一条龙!我还是庄家。

几个下人一看牌,咧着嘴将自己的牌推倒了。

金大爷看着他们,笑了:一个个小样儿!想要赖呀?不行,输光了大爷再赏二两。

众人堆过碎银子。

金大爷命重新码牌。

众人推牌,洗牌,码牌。

这时候,清官头目走进来,对金大爷说,和珅手下那两个姑娘找上门来了。

金大爷放下牌站起来说:带书房去。

金大爷起身,指着牌桌说:别偷我银子,我有数!找个人先替我玩儿!金大爷刚出屋,几个下人扑过去抢了银子。

书房内,金大爷坐太师椅上抽着烟,小月、莫愁跟着仆人走进来,恭恭敬敬,行万福礼。

莫愁主动说:杜小月、莫愁给老爷子赔礼来了。

金大爷凝神一看,乐了:果然是你们俩!干吗说果然?您猜着啦?小月问。

金大爷说:先真没看出来,一打架,就露原形了,我也不吃醋了。

莫愁说:老爷子好眼力!金大爷笑了起来,问:找老爷子我有什么事呀?是不是为了和珅的事?小月对莫愁说:原来老爷子已经知道牢里关着的是和珅了。

莫愁说:你别忘了,老爷子是铁帽子王的后裔,怎么会认不出他来。

小月小声说:这么说老爷子是有意找和珅的晦气了?金大烟袋一笑:可笑那和珅,还死扛着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他要是说明他是和珅,我倒难办了,可他既然不说,那我正好顺水推舟、假装不知道,多关他几天。

莫愁看着金大爷说:和珅虽然可气,可他毕竟是三军统帅,老爷子关着他不放,军中缺了主心骨,我们怕被罗刹人所乘。

金大烟袋安慰起莫愁来:你放心吧小姑娘,我早查明白了,罗刹人已经撤出五百里外,就算飞也得飞上一阵子才能到兰州,所以才关他和珅。

对了,你们两位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和珅这小子军中还有女人呀?小月凑近金大爷,附耳说了几句,金大爷越听,笑眼越开,最后终于大笑出声:派你们当监军,皇上这小子,有点意思!小月问:哟!您怎么管皇上叫小子?金大爷神气活现地说:‘小子’怎么了?论起来,皇上比我矮两辈儿!我们家的事,别瞎搀合。

和珅的事你们就别管了,老爷子我自有安排。

一听这话,两位姑娘起身告辞,莫愁说:那我们就告辞了,我们替皇上……那小子谢您了。

金大爷生怕两位姑娘这么走了,叫道:别价,大老远来了,陪我说会子话儿。

他转向外院,叫着:来呀,上窑里藏的白兰瓜、哈密瓜、吐鲁番葡萄、库尔勒香梨!姑娘们见金老爷子真心相留,只得留下,小月周览满屋子藏书,赞叹着:老爷子好大学问哪!金大爷又大笑起来:我大字不识,什么好大学问!小月问:那这些书摆样子的?金大爷说:我找人给我念哪!还是满腹经纶。

莫愁看着那些书说。

金大爷被姑娘们夸得满得意,他又点上烟锅。

小月看著有趣,凑近仔细端详。

说:老爷子,别看您模样不济,这烟袋锅子够气派。

金大爷不怒反笑道:这话准确。

谁敢说我这烟袋不好,一锅子砸他个骨断筋折。

这么厉害,我掂掂。

莫愁伸过手。

金大爷得意地递过烟锅。

莫愁一掂,说:够沉的,铁家伙!金大爷说:它上过阵,家传,一锅子下去,能把人打得脑浆迸裂!真的?我掂掂。

小月接过烟锅,说:是比纪老师那个沉,沉多了。

金大爷问:什么纪老师?小月说:纪大烟袋呀。

金大爷一听猛然起身大吼起来:什么,敢在我面前自称大烟袋!说着一把夺过烟锅啪啪磕掉烟灰:我找他去!小月、莫愁笑起来,赶紧拉住他。

莫愁说:他打不过您,他是个文人。

文人也不成!金大爷不依不饶地说。

小月急忙劝着金大爷:您别发火,他在杭州府呢,他叫纪晓岚。

金大爷愣住了:纪晓岚?修《四库全书》的那个?他也抽烟袋?没错儿。

莫愁说。

小月故意气老爷子道:那锅子一点儿不比您的小!金大爷这时反倒没气了,对小月说:你倒是早说呀,要是那纪晓岚,老爷子我甘愿让他。

这人好才学,好名声。

字眼比我深,深大发了!两位姑娘抿嘴笑了。

哎呀……金大爷感叹地看着烟袋说:我以为我这个天下无双,没想到成了对儿!他对两位姑娘问:要不……他称‘纪大烟袋’,我改‘金二烟袋’?莫愁忙说:别,让他叫‘纪二烟袋’。

金大爷说:不成,不成!让他改称,我这不是招骂吗!还是我改。

都叫大烟袋吧!京师纪大烟袋,西北金大烟袋。

您可沾光了。

小月说。

金大爷点头称是:沾大光儿了我。

甘肃河西走廊古道上,众人在路旁一座凉亭内休息。

纪昀看着天色问:王大人,此去离兰州府还有几天路程呀。

王廷赞说:三天即可到达。

纪大人,圣上让你在我甘肃充任知县,甘肃全省上下,不知纪大人看中了哪里,但说无妨,一切全由兄弟作主。

纪昀我就看中了王大人这一亩三分地,不知王大人做得了主吗?纪昀说。

王廷赞以为自己蒙混过关就没事了,不再把纪昀放在眼里,刚才的客气不过是王亶望曾叮嘱过他不要轻易得罪纪昀,此时见到了自己的地盘,他的谱渐渐大了起来,说:纪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几日闲得问了,又要生事吗,大人别忘了,这可是我甘肃地盘。

纪昀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大人别忘了,这是皇上的天下。

纪昀说着拿出一张密旨宣道:皇上密旨,王廷赞接旨。

王廷赞迟疑着跪下。

纪昀读道:着令纪昀一入甘肃境内便将王廷赞拿下,全力调查监粮舞弊案件,有反抗者,当场格杀。

王廷赞,你听清了吗?王廷赞听后不语。

侍卫头领拔出刀来,对王廷赞说:有抗旨者,格杀勿论。

王廷赞急忙说:臣遵旨,全听纪大人调遣。

纪昀说:王廷赞,皇上这里还单独给你写了几句话,你听好了。

王廷赞,朕的苦肉计演得可好,你小子服吗?你若悬崖勒马,全力配合纪昀,尚有一线生路,若不迷途知返,朕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全凭纪大人救小人一命。

王廷赞忙磕起头来。

纪昀说:起来吧王大人,咱们这出戏的方略是外松内紧,大人你这威风还得抖起来,我只问你一句,历年甘肃监粮的帐目,你藏在哪里?藏在小人别院后面。

此话当真?此等关头,小人如何还敢说谎。

王廷赞颤抖着说。

纪昀对侍卫们说:好,火速开拔,到达兰州后,直奔王廷赞别院!铁齿铜牙纪晓岚--第三节第三节杭州,巡抚府书房内,王亶望坐在屋内看着文书,沈师爷走了进来。

王亶望看了师爷一眼,问:甘肃方面还没有消息来吗?回大人,没有任何消息。

王亶望将手上的文书放下,站起来问:算日子王廷赞也该到了。

小姐那里呢?苏小姐已被隔绝在行在内院,由大内侍卫亲自守护,在下试了几次,都没能接近。

沈师爷说。

王亶望走了几步停住,脸上露出不安之色,道:不对呀。

该不会中了皇上暗度陈仓之计吧?沈师爷也觉得此事甚为踢跷,但又不敢确定,问:大人是说,那纪昀……我看八成是苦肉计。

纪昀入陇,必有皇上密旨。

果真如此,那可坏了,那王廷赞本是个没主意的,眼看着是人为刀姐,我为鱼肉呀。

王亶望敲着桌子,语气沉重地说。

沈师爷眼珠子一转,立即出了个主意:除非大人星夜赶赴兰州,甘肃眼下是和珅主事,那和珅可是个爱银子如命的,大人只要搔到他的痒处,还愁过不了此关?王亶望问:可皇上在杭州呆着不走,让我如何离得开?事在人为,若是大人家中有个三长两短,难道皇上还能阻止大人尽孝吗?沈师爷低声说。

王亶望惊讶地看着沈师爷,他不敢相信师爷居然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但眼下看,这个主意倒是个最为可行的,但想到拿老父亲说事,他不禁犹豫起来:你是说……沈师爷替他下定了决心,他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王亶望思索着,向内宅走去。

后院正房廊沿下,王亶望八十岁的老父正在喂鸟,王亶望与沈师爷走进内宅。

王亶望看了师爷一眼,师爷点了点头。

王亶望鼓起勇气说:见过父亲大人。

王父见儿子来看他,很高兴地放下手里事,问:今日怎么有空闲了?儿子遇到一桩天大的难事,特地来向父亲大人借一样东西。

王亶望低着头说。

父子之间,何以言借,有何需要,但用无妨。

王父说。

王亶望抬头看了一眼父亲,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

王父惊怪地问:今儿这是怎么了,堂堂一省巡抚,怎么做起小女儿态来了?王亶望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

王父更为慌张了,急忙扶起儿子:快起来,这是为何?王亶望哭着握了一把父亲的手,痛心地说:父亲大恩,不肖子永生难报。

王亶望不敢再看父亲一眼,立即起身,离开了内宅。

王父看着儿子的背影,着急地问师爷:究竟发生何事,要借何物?大人所要借者,是您老人家的性命。

老人家,上路吧。

沈师爷说着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王父。

可怜王父没能弄清楚怎么回事,便被沈师爷灌进了毒药,当场毙命,王亶望在家人将老父装裹停当后,迅速来到行在,在正厅内王亶望跪地对皇上哭泣着老父故去的事。

乾隆叹了口气,说:记得前几日你还说要给你父操办八十大寿,怎么老人说去就去了,这可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呀。

王亶望哭着说:家父福缘浅薄,空劳皇上挂念。

微臣恳请皇上开恩,准许微臣护送家父灵柩返回湖南老家,入土为安。

护灵尽孝,那是做儿女的本份,你将印信交给浙江布政使暂为属理,尽快去吧。

乾隆当上许奏。

王亶望叩首,谢皇上恩典。

乾隆叮嘱他道:去吧,节哀顺便。

王亶望哭着叩拜而下。

乾隆摇了摇头,正在为人世无常而感慨,一旁的太监轻声说:皇上,奴才多嘴,那王亶望的父亲死得蹊跷。

乾隆愣了片刻,点了点头,说:言之有理,此人多少也算得上个袅雄,困兽犹斗,断然不会就这么溜了,你马上派人飞鸽传书,告诉纪昀,王亶望极可能潜往甘肃,让他多加在意。

何不让奴才就此截下王亶望,这样岂不干脆?太监说。

此案久拖未决,朕心中焦躁,不如将计就计,让那王亶望多跳几天,充分暴露,也好一网打尽。

乾隆说。

皇上英明,奴才明白了。

乾隆加重了语气,对太监说:你叫人看好苏卿怜,不要让她与王亶望见面。

王亶望是自寻死路,苏卿怜大好佳人,不要被他连累了。

喳。

再说和珅,此时他正被关在兰州府大牢内,黑驻辍的一间大牢房,十来个蓬头垢面的囚犯,贴着墙,或蹲或坐。

狱卒拉和珅入内,见和珅衣着华贵,囚犯们眼巴巴地瞧着他。

两个狱卒把和珅紧紧拴在尿桶旁,嘴里还呼叨着:得罪金大爷,活腻味了?拴这儿,也许三五天,也许三五年,金大爷忘了。

你就死这儿吧,小子!狱卒将和珅绑好,走出矮门,锁上了牢门。

和珅抬起头,见囚犯们都瞅着他,眼睛像饥饿的狼,射出点点寒光。

眼见虎入狼群,和珅也没了威风。

他与那群人对视了一会儿,想到自己落到与这班人为伍,全没了脾气只有低头叹气。

一个囚犯走过来,背过身哗哗撒尿,和珅想躲也躲不开,用袖子挡住脸鼻。

接着又一个来,哗哗;另一个来,哗哗……最后过来一个,个大,满脸横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有意无意溅了和珅一头一脸。

和珅再也无法忍受,怒气十足地说:干什么你?大个囚犯并不生气,调笑着:哟!你怎么不躲远点儿?和珅叫道:我躲得开吗?那我们也不能憋死这儿!大个囚犯对众人说:是不,爷们儿?众人哄笑起来,什么调儿的都有,七嘴八舌地叫着。

大个囚犯不再言语,在和珅面前走两趟, 咋咋赞叹: 挺肥的!大个囚犯又溜两趟,笑眯眯看着和珅:咱爷们都多少日子没见荤腥了?一个瘦囚犯细着嗓子说:我都两三年了,快疯了!大个囚犯冲和珅一努嘴笑道:留着晚上啃吧,有嚼头!啃上十天半月,再让他断气。

和珅再也受不了,对外大叫:牢头儿!牢头儿!牢头听到叫声慢悠悠过来:喊什么,喊什么!喊丧哪,牢头儿是你该叫的吗?叫班头大爷!和珅只好委屈着说:那……班头大爷……牢头得意地答应着:哎,这听着多顺耳呀,有事吗?和珅问:能不能换个地方??牢头答应得到快:能,选个包间都行,我为什么听你的呀?刚才和珅一直笼着手,这时他伸出手,从指上摘下个翡翠扳指,扔过去,牢头接着,看看,闻闻,擦擦,咬咬问:是真的吗?和珅不言语。

牢头看了看扳指说:好,就算我上当!来呀,把这胖子锁小间去。

狱卒跑来,开门,开锁。

牢头说:换包间一天一两银子,身上有吗?和珅不语,钻出矮门。

牢头说:那好,还得锁在尿桶边儿,这是金大爷吩咐的,您就是花一千两,我也不敢挪地方。

和珅看着牢头那神情,绝望地要瘫在地上。

兰州大牢班房前, 狱卒喜不自胜, 一边往怀里揣个大元宝,一边对班房喊:头儿,头儿!牢头正在吃饭,听到叫声从里面出来,剔着牙,挺不高兴地回:什么事,急急忙忙的?有二位爷想见您,我带进来了。

狱卒说着回头伸手相请。

小月、莫愁着男装走来。

牢头上下打量她们,见对方眼生,没什么意思表现,脸上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打官腔道:有事吗?我可忙着呢!小月、莫愁也不多说,递过一张折着的纸。

莫愁说:你先看看这个。

牢头拿出往日认钱不认人的架势:我为什么要看呢?小月道:省得后悔。

牢头冷笑一声:有什么可后侮呀?没看见这上面烟袋锅子盖得红圈吗?莫愁见牢头不买帐,干脆打开纸对着他。

牢头一看,顿时腰就弯下来了,原来纸上扣着个朱红大圈儿,是烟袋锅当印使。

莫愁和小月也不再理他。

牢头见二人来头很大,赶紧自抽起嘴巴来。

瞧我这狗眼!他一巴掌打过来,说:就给挖了去!说着又一巴掌打过去道:让人当泡踩!还喝那么多酒!黄汤子迷心窍……说着连打了自己好几巴掌。

莫愁不耐烦地说:行了,回话儿吧!牢头不敢抬头,低头看地:您吩咐。

小月叫他直起腰来,牢头很听话,直起了腰回话。

莫愁问:送来那胖子,怎么样了?回爷话,单圈在一个小间里了。

小月问:小间?你收他好处了吧?牢头惶恐地说:不,爷,别误会,是怕放大间里,模样变大发了,金大爷传了去认不出来,所以……这几天吃饭了吗?莫愁问。

头天什么都不吃,第二天不到晌午就受不了了,当大褂儿换了三窝头,后晌儿当了长衬衫两碗杂面粥。

第三天早晨要喝茶,当的绸衫。

晌午吃饭,当的帽头儿。

不到后晌,一双云头鞋换了四个糖窝窝,正吃呢,您二位爷就大驾光临了……牢头说。

莫愁和小月背着脸偷偷笑起来,莫愁问:他说什么了没有?牢头说:成天价靠尿桶念叨,带着哭音儿,说是‘小月、莫愁啊,快下凡救我来呀’!——这小月莫愁,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小月、莫愁闻听此言大笑起来。

车头急忙问:这么对付他,金大爷满意吗?还行吧!我们是带他走的。

小月说。

莫愁举起那张纸对牢头说:接纸!牢头像接旨一样,恭恭敬敬双手捧过,问:我去带出来?莫愁拦住他:我们看看去。

跟他说什么,你们不许听。

牢头哪敢多问,指着牢门说:那当然,二位请。

大牢小间内,和珅上身只余贴身小坎肩儿,下着绸裤,鞋和袜子也不见了,正在如狼似虎大啃糖窝窝,吃相之美不亚于纪晓岚。

吃光了,兴犹未尽,把身上、地上掉落的渣渣儿,凡能够着的,一扫而光。

狱卒开门,解锁,搬走尿桶,和珅一见,咧着嘴问:要放我走?狱卒躲着臭气说:美死你!盘算着晚上当什么吃饭吧!哎?袜子呢?你甭管!和珅生气,顺手抄起一块麻袋片儿,披在肩上。

狱卒一边收拾着,一边说:这里又阴又冷,换这个实惠。

和珅找个地方,摆出正襟危坐的样子,不过与往日的威仪一点儿也不沾边了。

正在这时小月、莫愁出现在门口,她们等狱卒走开,钻进门来。

和珅一抬眼皮,立刻蹦起来,麻袋片儿落在地上。

和珅气势汹汹地问:你们怎么才来?嫌来晚了,我们走。

小月拉起莫愁要走。

莫愁没动,冷眼看着和珅。

和珅拣起麻袋片儿披上,生气地不看她俩。

莫愁说:你吼什么?三天来我们东打听、西打听,才知你的下落。

和珅生气地说:你们不跑,我能撂这鬼地方吗?小月道:我们不跑,今儿个能来救你吧?和珅被小月的话咽住,不再言语。

小月不依不饶地接着说:你别狗咬吕洞宾,这三天我们东奔西走不说,还要到处托讲人情,到处说好话儿,上供、烧香、使银子!整天吃不好睡不成的,腿都肿了!和珅,你有良心没有!和珅无言以对。

只好听二位姑娘的。

莫愁说:好不容易才找到金大爷门上……小月抢白道:我们俩是豁着命进去的,那可是说死就死呀!和珅说:得得,我谢了行不?你们不会叫大营派人救我吗?敢说吗?说钦差让人丢大牢里了?万一军心瓦解、一哄而散,是你顶着还是我们顶着?莫愁说。

小月点和珅的头说:还替你瞒着呢!说是和大人外出私访,不日即归,各营不许擅离职守,否则军法从事!莫愁跟小月一唱一和:更不能惊动官府了!说您竟让金大爷给锁尿桶边上了?即便放了你,不让人笑话?将来官场上还怎么打交道?和珅气全消了,点头称是。

小月说;为你想得多周全,见了我们还发脾气!告诉你啊,那几张银票都用光了,我们一大堆银子,也搭进去了!和珅急忙说:我还,还你们不行吗!不是还不还的问题,就说这事。

小月说着对和珅说:跟我们走吧。

和珅起身,麻袋片儿又掉地。

和珅说:就这打扮,叫我怎么出去呀?也不说带身像样的衣服。

莫愁说:谁知道你得把衣服当了大吃大喝呀?小月故意说:他住得太舒服了,不想走。

要不这么着,你再住半天,我们先买衣服,雇轿子去。

和珅生怕节外生枝,急忙说:不不不不……小月说:要走也可以,先给我们姐俩写个字据吧。

不成问题,你说个数吧。

小月不加思索地:就写一百万两吧。

和珅惊叫着:有这么多?小月道:就这还给你打了八折呢。

不认帐?那好,莫愁,我们走。

和珅拦住她们:别别,哪能不认帐呢。

纸笔伺候。

小月将笔墨递给和珅,和珅写下宇据,小月收了起来。

对莫愁说:都打点好了,走吧。

和珅抢着第一个钻出小门。

兰州府大街上。

小月、莫愁在前,和珅在后面跟着。

和珅怕羞,麻袋扣头顶,遮上半张脸,低着头,光脚丫子,怕路脚,用双脚外测试探着走,一拐一拐的。

好不容易到了个人少的拐角儿,莫愁对和珅说:你先这儿等着,我们买衣服去。

小月说:买衣服的钱可不在那一百万两之内,得另算!和坤急忙说:好好,另算,另算。

小月、莫愁快步走去,和珅站也不好,坐也不好,只好贴墙跟蹲下去,麻袋片儿照扣,低下头双手一抱。

过路的以为是叫花子,有时还扔个把铜钱儿,和珅也不抬头,只盼着小月她们早点回来。

两个闲人走来,看着奇怪,站住,指和珅,这个说:嘿,你看这个年头哎,连当街要饭的,都细皮嫩肉!那个道:还挺肥实。

这个又说:穿绸裤子哪!地上扔的钱看都不看。

那个道:这真是乾隆盛世啊!这个说:明儿咱哥俩混不下去了,也当叫花子去,正经不错的营生呢!二位闲人摇着头,感慨不已地走开,和珅转过头来,翻着眼睛望他们走开,那眼神儿不可名状。

可算是等来了小月、莫愁,她俩托着小包袱走来。

莫愁对和坤说:快换上吧。

和珅甩掉麻袋片儿,打开包,穿上长衫,马褂,登上袜子,提鞋,并用包袱皮儿抹两把脸,理理胡子。

和珅这才挺起了腰板儿,恢复往日的神态,重嗽了一声,准备摆谱了。

小月看不上眼,回头朝街外。

并惊叫起来:不好,金大爷带人往这边来了!和珅一听,撒腿就跑,甩丢一只鞋,也顾不得拣。

二位姑娘见和珅那样子大笑起来,和珅知道是诈,不再跑了。

小月说:你又欠我们一个大人情,三个啦!莫愁说:你别乱跑,兰州城你也不熟,乱跑乱撞,不怕撞到金大烟袋家里去?和珅说:你说什么,他也叫大烟袋?怪不得如此促狭,叫这名字的,都不是好东西。

小月说:就凭你这句话,金大烟袋就能割了你的舌头。

跟我们走吧,先给你找个吃饭的地方。

和珅跟着姑娘们恶狠狠地说:金大烟袋?就算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

等我腾出手来,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小月和莫愁只管向前走,和珅怕走错地方,只好跟着她们,不觉来到一个大宅院内,和珅不知是金府。

小月和莫愁带着和珅走进书房,和珅左顾右盼,有些疑虑地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是你的一个故人要见你。

小月说。

故人?我在兰州没什么有交情的人呀。

你跟人家没交情,人家跟你可有交情。

实话说吧,这是金大烟袋的书房。

小月说。

和珅大惊失色,要往回跑,说:这事可当不得玩笑的。

此时金大烟袋人没到声音却传了过来:什么人把玩笑开到老夫这里来了?和珅想往桌下钻,被小月一把拉住,金大烟袋走了进来。

和坤只好见礼:晚辈和珅,见过金老前辈。

金大烟袋坐在正座上说:嗯,算你小子牢没白坐,长见识了。

坐吧。

和珅屁股蹭着椅子边坐下。

金大烟袋问:小于,知道老夫为何教训你吗?和珅说: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

冒犯我算什么,告诉你,老夫是天下第一没大没小的,我府上连个扫地的都敢跟老夫打牌撒赖,我岂能如此没有度量?金大烟袋说。

和珅不解地问:那晚辈就不明白了,晚辈与前辈素昧平生,断不会在别处得罪前辈。

我告诉你,得罪老夫不打紧,可要得罪了天下百姓,那可就不好办了。

你是钦差,代表皇上来到甘肃,本应救民于水火以显皇恩浩荡,可你小子都做了些什么?这甘肃省在监粮上的各种弊端,难道一点都没听说?金大烟袋说。

和珅说:听说是听说了,晚辈也想为民作主,只是苦于没有凭证。

金大烟袋说:我教你个乖,甘肃监粮的要紧秘密都在王廷赞手里,此人在西固有一处别院,甚为隐秘,各种帐目,多半着落在那里。

和珅说:晚辈明白,晚辈这就去办。

去吧,你是代表皇上来的,可别让甘肃百姓失望,对你失望不打紧,可你身后站的是皇上,切莫忘了啊。

金大烟袋说。

和珅知道事情重大,认真答道:是。

不日,纪昀等人已经来到了兰州王廷赞别院。

纪昀与王廷赞在门口落轿,和珅迎了上来。

和珅对纪昀说:纪大人,和某有失远迎。

和大人怎么在此处?纪昀有些不解地问。

仰仗皇上的神威,眼下战事平和,罗刹人望风而逃,和某在帐篷里住得久了,突然生了脚气,无奈只好进城疗疾。

闻听王藩台有此处别院,离和某营帐不远,因此特地等候王大人,想找王大人借住几天,王大人不会舍不得吧?和珅颇为得意地说。

王廷赞急忙说:钦差大人垂青寒舍,那是看得起下官,下官哪敢不借。

那好吧,纪大人鞍马劳顿,和某就不留你了,纪大人早去驿馆歇息吧,改日我给纪大人接风。

和珅说着带着亲兵们走进别院。

纪昀问:王廷赞,你这别院不是无人知晓吗,怎么和珅嗅出味道来了?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

是吗?纪昀注意地看了王一眼。

大人放心,和大人虽然占了别院,可这件还得着落在纪大人身上。

王廷赞低声地说:因为帐本并非藏在别院,而是埋在别院后面的老房子里,一般人决难想到。

只是和珅占着别院不走,在他眼皮之下,倒是不好去老房子里起获帐本。

纪昀说:你放心,他找不到想找的东西,自会走人,走,先去驿馆。

当夜兰州王廷赞别院内灯火通明,亲兵们打着火把,在别院中四处翻挖。

和珅指挥着,问:挖出什么没有?亲兵头目告诉他还没有。

和珅说:接着挖,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有所收获。

在和珅忙活的同时,兰州城外大营内,小月、莫愁正在帐篷里点银票。

小月兴致勃勃地数着:两万二、两万三、两万四……忽然,门外有敲门声,小月慌忙把银票到处藏塞。

莫愁看藏好了,才问:谁呀?纪昀在外面说:莫愁、小月,我来也!小月一听是纪昀,蹦着高跑着,手上的银票也飞洒下来,二人扑到门口,打开门叫道:纪老师!纪老师!纪昀走进来,满面兴奋,却略带风尘之色。

二位姑娘各摸他一只胳膊,用力摇着。

小月叫道:死老师,你可想死我们了!纪昀说:别死呀!我也想你们。

莫愁说:纪大人,快坐下,我去打盆水。

小月和莫愁飞跑出了帐,转眼功夫,一人端水盆,一人端大盆切好的白兰瓜。

二人关切看纪昀擦了脸,等纪昀坐下,小月上瓜,莫愁上茶。

纪昀笑道:瞧我这福气,两太监军伺候!小月说:还说呢,让我们受多大委屈呀,和珅净给我们气受!纪昀看看莫愁,莫愁微笑不语。

纪昀笑着看着地上的银票说:小月,你所言不实呀!这是什么?纪昀说着由桌角、床头抄过几张银票。

小月跳过来抢,纪昀高高举起。

终于抢到手,清点起来。

纪昀故意说:这么财大气粗的,一杯茶,两块西瓜就把我打发了?莫愁说:不是来不及吗!小月蘸着吐沫点银票,认真极了。

纪昀好奇地瞧着她,小月那样子把莫愁也逗笑了。

纪昀摇着头说:没想到,没想到!跟着和珅没几天,也变得财迷心窍了。

小月收起银票,用教训的口气说:虽说是老师,你知道钱是什么?钱,可是个好东西!俗话说,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

纪昀说:你已经有病了!你才有病!把钱不当东西,早晚穷鬼会缠上你!小月说。

纪昀说:那我得提点儿成儿!莫愁笑道:反正是敲竹杠来的,全拿走也没关系。

小月有点急了:我不干!纪昀说:行了,你们先存着,说不定将来会派上用场。

小月说:我们的钱,你凭什么派用场,不干,不干,就不干。

莫愁说:赶明儿纪老师使个心眼儿,你能乖乖交出去,还挺高兴。

小月吃惊地叫着:啊!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小月想到和珅的事,说:老师,告诉你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和珅让人锁在尿桶上关了好几天。

纪昀问: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莫非是你们两个捣的鬼?莫愁说:我们才不是,这里面有个大神仙!谁?纪昀问。

莫愁故意看着纪昀:人称金大烟袋!纪昀暗自叫好:金大烟袋?好,总算给我出了口气,当年《红楼梦》一案,和珅与福康安串通一气,把我纪某下到狱中,睡稻草,挨跳蚤咬,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和珅也有今天。

真是大快人心事,我得去找那金大烟袋,当面谢过他。

巧啦,那边也找你哪!小月装出害怕的样子说:成天提着这么大烟锅子,说着比着大柴锅口大小对纪昀道:在街上找你玩儿命哪!纪昀愣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月又说:您出门,真得加点小心!这金大烟袋究竟是什么来路,这么大的神通?纪昀不解地问。

莫愁向纪昀附耳而言,纪昀一惊:黄带子?莫愁点头,继续耳语,纪昀听着直点头,最后笑了起来:没想到在这地方和珅竟遇上大克星了,解气,真解气!纪昀乐不可支地说。

小月问:你们到底谁是大烟袋,谁是二烟袋呀?纪昀毫不犹豫地说:他,大大的;我小小儿的。

三人笑得格外开心。

小月突然问:老师为何远赴甘肃,是不是又惹皇上不开心了?纪昀说:那倒不是,皇上责怪和珅调查监粮之事不力,让我来查问此事。

莫愁问:是否已有眉目?眉目倒是有了,可那和珅显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抢先占了王廷赞藏帐本的地方,这可有些棘手了。

纪昀说。

小月眼睛一眨:这个好办,我和莫愁姐姐今天晚上就潜入别院,把帐本偷出来不就行了?纪昀觉得不妥,道:和珅本来不知道帐本具体所藏之处,你们一去,不等于给他指路吗,再说帐本为数不少,指望你们两个也背不动呀。

那怎么办?小月看着纪昀。

莫愁说:你可真是看西厢流眼泪,替古人担忧,纪先生还能没有办法吗?小月问:什么办法?纪昀点上烟说:让我慢慢告诉你们……第二天一早,兰州王廷赞别院院内已挖得一片狼藉。

和珅走出卧室,问亲兵:还没挖到吗?亲兵头说什么都没挖到。

和珅看了看院子,说:行啦,别挖啦,拿我的帖子,去把王廷赞找来,我当面问他一问,这别院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喳!没等和珅问,纪昀已经在甘肃布使司衙门对王廷赞进行了审问。

纪昀问:甘肃省在监粮之事参与中饱私囊的还有什么人?小人实在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

王廷赞跪在地上说。

再想。

王廷赞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还有武威知府张井发,这个家伙最是贪婪,明明是个土头土脑的乡巴佬,却偏爱附庸风雅。

他此刻就在兰州。

纪昀对身边坐着的小月说:小月你去,以王藩台的名义,把这个张井发给我请到这里来,免得日后还得去趟武威。

小月说:得令。

纪昀又问;王廷赞,还有呢?实在想不起来了。

王廷赞,你说了这么多人,人人官阶都比你小,我问你,那比你大的,就没有伸手要钱的啦?难道这监粮舞弊之事是你一个人的手笔吗?纪昀问。

王廷赞想着沈师爷跟他说的话,不语。

纪昀说:王廷赞,我看你是心存侥幸,想让外面的大鱼替你走门子是吧?我告诉你,你这事已经通了天了,谁也救不了你。

一侍卫入内,报告说:纪大人,和大人派人来,说有事要找王大人商量。

王廷赞偷偷看着纪昀。

纪昀说:王廷赞,和珅要是问你帐本的事,你怎么说?王廷赞说:小人哪敢不说,只好实话实说。

纪昀说:要是这样,你不去最好。

可他是钦差,传唤下官,下官怎能不去,就算下官不去,和大人找上门来,下官还能躲起来不见吗?王廷赞心存一线希望,说。

纪昀踌躇着。

莫愁对纪昀说:我有一个地方,保管和珅退避三舍。

纪昀猜到是金大烟袋府上,这正是莫愁说的那个地方。

纪昀说:好,你去对和珅的人说,就说王大人被金大爷喊去公干,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和大人去金府找人。

侍卫答应着退下。

纪昀笑着说:莫愁,你看好这位王大人,等小月回来,我可真得去拜访一下这位金大烟袋了。

纪昀很快在小月的陪同下来到兰州金府客厅,对金大爷揖手道:金大烟袋!久仰久仰。

金大烟袋笑着说:纪大烟袋!久仰久仰。

两人说着各自伸出自己的烟袋,对在一起。

小月看了看问:金大爷,您的烟袋怎么小了一截?金大烟袋说:听说纪大烟袋来了,我连夜让人给打了个小点的,免得人家说我班门弄斧。

纪昀说:这是你金大爷高抬我纪晓岚呀!金大烟袋说:纪大人为何如此客气?纪某首先谢过金爷将和珅下在狱中,替纪某报了积日之仇。

纪昀说。

金大烟袋吸了口烟说:小意思。

纪昀不失时机地说:纪某还有一事相求,王廷赞别院事关监粮紧要关节,可那和珅占着不走,纪某想请金兄想个办法,送走这个瘟神。

怎么,纪大人也是为监粮舞弊案来的吗?金大烟袋问。

正是。

纪昀答。

金大烟袋说:这就好了。

要说那和珅去别院,还是我给他指的路,那时不知纪大人要来兰州。

这样吧,和珅既然肩负着与罗刹兵作战的大任,咱们就在这上面想个主意。

纪昀问:罗刹兵不是已经溃逃了吗?兰州有许多西域客商,弓马姻熟,他们都还买我的面子,我让他们装扮成罗刹人,在城外摇旗呐喊一阵,造成罗刹人卷土重来的假象,不怕那和珅不返回大营。

纪大人以为此计如何?纪昀感激不尽地说:那就有劳余兄了。

金大烟袋说:我这里有来自海外大不列颠国的上好烟丝,纪大人,来一锅儿吧。

纪昀兴致极高地说:不,来三锅儿!在兰州王廷赞别院一住几天,可一点线索都没有,和珅在为打不到账本的事发着愁,亲兵头目跑了进来说:禀大人,城外发现小股罗刹人。

和珅紧张起来,看着头目。

亲兵头目说:营中众将请大人马上回营主持军务。

和珅见前方战事要紧,说:好吧,你守在这里,谁也不让进来。

亲兵头目答应着将和珅送出大门。

一亲兵牵过马来,和珅接过缓绳,猛然想起什么。

问:你说是小股罗刹人?是。

亲兵头目说。

和珅思索着说:不对呀,罗刹人明明已经溃散,小股罗刹人却敢到城下以卵击石,难道他们活腻味了?我问你,这些罗刹人可曾杀人放火?亲兵头目说:并未杀人放火,只是摇旗呐喊。

和珅好笑起来。

说:我知道了,这一定是纪昀串通金大烟袋使的调虎离山之计,好!我就将计就计,让他们自己把这别院的秘密说出来。

传令,撤出别院,你们跑得慌乱一点。

亲兵头目应道:喳!兰州街道上,和珅骑马带着众亲兵匆匆而过,亲兵们装出一副夸张的狼狈样。

纪昀和小月躲在店铺里看着街上的动静。

小月悄声说:和珅上当了。

纪昀点了点头:走,该看咱们的了。

和珅刚走,纪昀他们就来到王廷赞别院后面老房子里。

王廷赞指点纪昀等人在龙王像下挖出大量帐本。

纪昀一见帐本,满脸得意之色。

这时,外面传来嘈杂声。

小月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纪大人,和珅以罗刹人再度来犯,需要保护地方官员安全为名,派兵包围了这里。

嘱,这小子是将计就计呀,那好,我纪昀只要不出这个房子,看他还敢进来抓我不成。

紧闭院门,就说本大人在这里公干,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纪昀说。

小月答应着退了下去。

随之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和珅推门进来,和珅一脸得意而奸诈的笑容。

纪昀装作不解:和大人不是走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去而又返。

和某实在放心不下纪大人的安全呀。

纪昀说:罗刹人远在城外,有和大人百万大军,谅他们也是螳臂挡车。

我所担心的,倒是那些和大人的下属,万一和大人一个约束不住,他们闯了进来,扰乱了皇上交给纪某的紧急公务,不知谁担的了这个责任。

和珅笑着说:看纪大人说的,和某所辖的是八旗精兵,又不是土匪,怎么会约束不住?纪大人尽管放心干你的勾当。

外面嘈杂声渐渐大了。

纪昀指着外面说:和大人就是这么约束部属的吗?和珅回身对亲兵说:放肆!传我的命令,有再敢喧哗者,就地正法。

亲兵头目立即回道:禀大人,在外喧哗的并非我军将士,而是兰州民众。

和珅问:兰州民众?民众为何要来此喧哗呀?他们正在祈雨。

亲兵头目说。

和珅看着纪昀说:哎呀,纪大人,甘肃连年干旱,民众求雨,那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如若不允,只怕要激起变故呀。

恐怕这也是和大人鼓噪起来,对付纪某的把戏吧!纪昀何等聪明,一看便知。

纪大人可真是冤枉和某了,和某是一片好心啊!和珅说。

好心!那就把你的亲兵撤走吧!纪昀说。

我这完全是为了纪大人安全。

亲兵还是要留下的。

只要大人约束得住,不让他们入内骚扰,但留无妨。

纪昀说。

还是纪大人想得开!和珅笑道。

夜深了,王府老房子内,纪昀在油灯下翻看着帐本。

王廷赞小心地陪立在一旁。

纪昀边看边说:王廷赞,你是铁了心要替王亶望隐瞒啦,怎么所有帐目没有一条涉及到王亶望?王廷赞说:小人不敢。

你放聪明点,王亶望救不了你,这事是皇上亲自交待下来的,王亶望此刻怕是已经下了天牢了。

纪昀看着帐本说。

王廷赞低声说:可小人听手下密报说,王亶望大人已经到了兰州。

纪昀从帐本上抬起眼睛,正要问,只见小月走了进来。

小月看了王廷赞一眼:纪大人,杭州来的加急文书。

纪昀对王廷赞说:你先下去,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

侍卫将王廷赞带下。

小月拿出文书给纪昀,纪昀看着文书,小月问:文书上说什么?纪昀说:是皇上来的,说王亶望有可能潜至甘肃。

这怎么可能呢?小月问。

纪昀想到刚才王廷赞的话说:不但可能,而且已经来了。

与此同时,和珅坐在兰州大营中看书,亲兵头目走了进来,说:和大人,有故人来访。

和珅吃过金大爷的亏,立即说:怎么又是故人,不见!王亶望在门外说:连在下也不见了吗?和珅一听急忙起身:王大人,快请进来。

王亶望走进帐子。

和珅对亲兵头目说:你出去吧,把住大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喳!亲兵头目应声走了出去。

和珅打量着王亶望:王大人怎么有雅兴来到这荒凉之地呀?王亶望说:王某新近丧父,睹物思人,心中郁闷,不由格外思念故旧,因此奔丧途中特来看望和大人。

和珅冷笑着:王大人回湖南奔丧,居然能路过甘肃,看来和某的面子不小啊。

王某自甘肃发迹,甘肃也有不少知己,他们共同为家父公祭,不来看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王亶望说那王大人还是先去吧,和某就不留你了。

和珅故意说。

王亶望将一叠银票递了过来。

和珅装作不知:这是何物?王亶望低声说:一百万两银子。

百万两,别说可使鬼推磨了,几乎可以通神了。

既然这样,和某就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了,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和珅说。

此话怎讲?和珅说:纪昀已经发现了帐本。

大烟袋早伸过来了,你还蒙在鼓里。

王亶望盯着和珅的眼睛说:如此说来真是可惜,白花花的银子,与大人无缘了。

和珅转过身子,眼光突然停于烛台,眼睛一亮。

和珅小心翼翼取过烛台,使劲儿向桌上一墩,看着王亶望不语。

王亶望望着火烛,顿时明白了。

双方眼光相交,彼此心照不宣。

和珅笑呵呵的,朝烛光吹了一口气,烛光摇摆上扬。

王亶望点头暗自庆幸,他望着和珅。

和珅得意地说:赶走了罗刹兵,咱们总得设个宴,庆庆功吧,谁要是不来那就是拂本官的面子,本官就要问问他,那罗刹兵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军国大事也开得玩笑吗?来人,让兰州府出面发帖子请客,叫他一定把纪晓岚请来!明月当空,兰州府衙内张灯结彩,甘肃官员鱼贯而入,知府要宴请和珅、纪昀。

和珅和纪昀已在座前等候,与众人彼此招呼寒暄。

众人入座之后,兰州知府站了起来,厅内的噪杂的人声渐渐小了,只听知府道:和中堂运筹帷幄,一举荡平叛逆,为朝廷平息肘腋之忧,为甘肃免除战乱之苦,敝知府代表兰州民众今日摆宴,为和中堂及将士庆功!和珅起身拱手,满面春风地说:此之役全靠皇上运筹千里,将士们浴血奋战,和某只是借着皇上的龙威,算不得什么。

不过我倒是要借花献佛,敬将士们一杯。

说着举起酒杯:干!众人一齐起立,干杯。

纪昀点起水烟袋,将自己笼罩在烟雾中。

众将士纷纷敬酒,穿梭不停地在厅里走动着,大家在尽情畅饮着。

突然,西边天空发红,远处锣声急响。

知府等人跑到外面一看,叫道:不好,失火了,快去探明回报,调各衙门快班扑救!众人慌作一团,只有纪昀专注吃喝,答如不闻。

和珅、知府等站起西望火情。

终于等来了一士兵的探明回报:和大人,西固王藩台的房子失火!据查,是一伙黑衣白巾蒙面人所为。

和珅说:这定是小股罗刹强盗捣的鬼,天亮本帅一定把他们尽数歼灭。

众将闻言,齐刷刷起立,手按刀柄。

纪昀翻眼瞪着众将士。

纪昀冷着脸说:干什么?坐下,给我继续喝酒。

众将不明所以,却不敢违命,纷纷就座。

和珅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对,对,我已派人马赶去救火了。

纪昀平静地说:撤回来吧,那老房子四周前本来就有大人的精锐之师,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纪大人不是说过,让和某约束他们不得入内吗,和某已经严令他们,就是天崩地裂,也不得入内一步。

纪大人你看,你与和某三心二意不要紧,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和珅道。

纪昀喝着酒说:是吗?那也算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和大人。

酒席散了,纪昀回到王廷赞别院院内,一进大门,见小月、莫愁正蹲在堆前烧烤。

干嘛呢,你们?纪昀问。

小月、莫愁忙站起。

小月指着手上的东西说:纪大人回来了,我们烤山药,香着呢!小月说着从火堆中取出一块,双手翻倒着,吹着气:老师,您也来一个。

小月说着递过山药,纪昀接到手里,烫了一下,急忙吹着气。

纪昀剥开山药皮,咬了一口:嗯,不赖!莫愁又由火堆挑出几个,扔给随从士兵,大家都吃起来。

纪昀边吃问:那几个东西呢?小月说:后边一着火,就把他们都装起来了。

装起来了?纪昀问。

啊,您等着。

小月说罢咬着山药,跑进背后库房门。

不一会儿小月咬着山药,用脚趟出一只大麻袋,连踢带端,滚到纪昀身前。

小月将最后一口山药放到嘴里,腾出手来解麻袋口绳子。

纪昀将山药停在口前,看着小月将麻袋解开,露出个灰头土脸的脑袋,封着嘴,哼哼着说不出话,脑袋旁还不断往外滚山药。

小月说:这是武威知府张井发。

王廷赞呢?纪昀问。

小月指指另一个麻袋。

纪昀想笑,不想山药咽住,喘不上气,手摸胸口咳嗽,莫愁跑上去捶背。

小月看着几个赃官钻出麻袋灰土脑袋,也乐不可支,笑得用脚乱踢麻袋。

纪昀好容易喘过气来,招呼着士兵,指着门口说:去,把他们都掏出来吧。

小月、莫愁互相捶着后背笑声不止。

纪昀忍俊不禁地说:落到你们俩手里,算他们倒霉。

此时,亲兵管带由中院赶来:纪大人回来了。

说着给纪昀行礼。

纪昀问:怎么样?管带告诉他几处火头都压灭了,真烧起来的就一个地方。

纪昀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就是老房子!管带点着头说:就是,差不多烧光了。

纪昀面无表情地说:走,看看去。

说罢,将最后一口山药塞入口中。

老房子前火烧过后,一片灰烬狼藉,和珅走了进来。

纪昀急匆匆迎出,双方见礼后,纪昀说:和大人连夜赶来,有何急事?失火之事,和某放心不下,特来看看。

和珅说。

纪昀说:大人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何劳牵挂!和珅说:怕有什么闪失呗!关心之意而已。

关心?纪昀笑了:我可承受不起。

和珅问:火情损失如何呀?不大,只焚毁一些家具,不要紧的。

纪昀漫不经心地说。

和珅问:纪大人说得是,屋里的都烧光了?纪昀指着黑黑的灰烬说:一屋子纸,见火就着,还能剩下?和珅问:一屋子纸,什么纸?和大人何必明知故问。

那庙里是监粮帐册,要不我会不让闲人进庙?和珅摆出大吃一惊的样子说:哎呀,可坏了,可坏了!你怎么不早说呢,这回干系可大了。

和珅开始围着纪昀转圈,顿足,拍掌,焦急之状可掬,道:这可怎么好哇!可真不得了哇!纪昀也急着直拍手。

和珅也拍起手掌:案子你怎么查呀!纪昀顿足道:虚实我怎么找哇!和珅也跟着顿足:光录口供没实据呀!纪昀又拍掌道:他死不承认也抓不了呀!小月越看越有趣,也加入转圈,瞧前瞅后,用巴掌拍点儿。

和珅说:惹得皇上生了气呀!纪昀道:怪罪下来谁承包哇!和珅很正经地说:这个我也管不着哇!纪昀几乎唱了起来:纪晓岚他罪难逃啊。

和珅这才发现不对,问:纪昀,你好像并不那么伤心啊?你跟老娘儿们哭丧似的,我只觉着好玩儿,有什么可伤心的?纪昀作大惑不解之态,看着和珅。

和珅说:我是着急呀!纪昀道:我也跟着急呗!和珅生气地说:你一点儿也不着急!纪昀说:你比我还急,我还着什么急呀!和珅质问着纪昀说:都烧光了,你说怎么办吧!是呀,怎么办?纪昀装傻。

和珅叫道:问你哪!问我,我怎了我?和珅一甩手:谁知你怎么了!啊,对!纪昀指天指地说:你们说,谁这么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烧哪儿不好,偏烧老房子;烧什么不好,偏烧帐本!这不是坑我吗!哎……他看着和珅说:不会是您干的吧?和珅来了气:什么?纪昀说:我是说,跟您没关系吧?和珅气愤地说:急疯啦你,乱咬起人呀!你着火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倒不咬人,真下手哇!纪昀冷笑着说。

和珅无奈地道:好啦,好啦,我不跟你争啦,!你烧了帐册,光凭口舌厉害,铁齿铜牙就能过关吗?谁说帐簿烧了?纪昀冷笑一声,一招手,说:来呀!士兵们抬上六口大木箱,纪昀吩咐打开。

有人开开箱子,《监粮帐册》一本本码放得齐齐整整。

纪昀也不说话,和珅愣在那里,半天才缓过神儿来,挤出笑容:呵,呵呵呵……这是怎么回事?……幸啊万幸!也没什么万幸,算计好了有人……纪昀指着帐册说:要打帐簿的主意,我早就安排了,可我就奇怪,和大人连夜找上门来,好象认定帐册一定烧毁了。

闹不明白,闹不明白……不过,和大人请放心,纪某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会越发严加看管,让那些小人再也找不到空子。

和珅说: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放心就好,不放心也是放心,既然放心了,和大人回去做个好梦吧。

和珅悻悻而去。

他背后,纪昀仰天大笑……铁齿铜牙纪晓岚--第四节第四节夜晚时分,和珅回到兰州大营和珅帐内,王亶望也跟着走进帐篷。

和珅一见他来,叫左右退下,将纪昀收起帐本的事告诉了王亶望,王亶望早已听说了,此时他是来与和珅商量对策来的。

和珅沉默无语,王亶望在帐中来回走动着,一会儿他停住脚步问:和大人机敏过人,难道在此事上就无力回天?和珅未作答复,看着他。

王亶望咬咬嘴唇,一狠心说:小女卿怜那日与和大人在府中一见,对大人很是仰慕,大人若是不嫌高攀,在望愿将小女许配和大人为妾……和珅叹了口气,拿出银票在手中抖着,似在检查真伪。

和珅依依不舍地将银票递到王亶望手中,说:这是你那一百万两银子,王大人收好。

大人这是何意?王亶望问。

你为父出殡,正是用钱之际,和某不敢趁人之危。

和珅说。

王亶望绝望地问:这么说和大人要袖手旁观了。

和某离开杭州的时候,皇上也曾交代过,靖边事小,监粮事大,让和某悉心过问监粮舞弊之事。

可和某念及大家月朝为臣,体谅诸位在这荒凉之地发财不易,本想得过且过,没想到皇上又派了纪昀,那纪昀将监粮帐目死攥在手里,和某别无它法,和珅说着把票子一推:王大人,你自求多福吧。

王亶望没接,说:甘肃地面虽穷,可自督抚以下,对和大人莫不倾心结交,百般巴结,和大人难道没听说过得人钱财替人消灾之说吗?和珅将票子往桌上一扔,道:与人消灾也有个底线。

什么底线?王亶望巴巴地望着和珅。

和珅狠狠地说:别给自己招灾!王大人你说是吧?那小女之事?王亶望没忘了这最后一着棋,再次提醒着。

和珅多明白的人,笑笑说:令女才高八斗,和某是个粗人,自愧不如,王大人如若果有纳婿美意,我看那纪昀与令女倒是绝配,和某愿做月老,成全这桩金玉良缘。

王亶望脸色很难看,说:多谢和大人美意,既然事已至此,王某只能听天由命,就不敢有劳和大人了。

那好,王大人好自为之。

和珅端茶送客,王亶望只好告辞。

和珅说了句:恕不远送。

当看到王亶望走出去后。

和珅对亲兵头目说:给我派人盯住这老家伙,一刻也不能松懈。

喳。

亲兵头目应着出帐。

和珅叹道:既生瑜,何生亮。

纪昀呀纪昀,你又坏了我好大一笔财路。

煮熟了,上到盘儿里的鸭子,硬让你从眼门前儿拽走了!王亶望从和珅帐里出来,直奔兰州城内,他立即叫人喊来了当地的土匪头子,两人在兰州城内茶馆见了面。

王亶望与土匪头交头结耳,他低声说:一万两银子,买他的人头。

啥人这么值钱?土匪头子问。

王亶望说:你只管收银子做事,多问无益。

土匪头故意说:我可不是那种只认钱不认人,杀人越货的强盗!王亶望拍出一张纸说:那好,先付你二十万两银票,只要你做得干净!纪昀见收拾了和珅,心情格外轻松,这一日在城内闲逛。

一抬眼看到一家写着汲斋古董店的门脸,纪昀便进去观看。

出来时,纪昀手上已经捧着一本古版书,摇头晃脑地读着走出门来。

他刚走入小巷,后面突然窜出土匪头,用一条麻袋蒙住纪昀,几个小匪将他横拖倒曳而去。

纪昀被土匪绑架到城外荒野,土匪们这才拿下蒙住他的麻袋。

纪昀问:几位好汉,不知我与诸位何冤何仇,以致诸位如此处心积虑。

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土匪头提着火药刀说。

纪昀说:既是如此,就请各位放了纪某,一笑了之如何?土匪头说:咱要是放了你,跟你倒是没仇,跟银子可就有了仇了,一万两银子没了,你说冤不冤。

原来是受人委托,不知各位是哪路好汉?纪昀心里有了点底。

大人也别高抬咱们,咱只是一群穷叫花子,做点没本钱的买卖。

谁让这兰州地面上闹饥荒呢。

土匪头说着收了刀,拔出一把火药枪,对准纪昀。

土匪头接着说:看你也像个知书答礼的人,咱也没仇,就给你个全尸,你放心,保证不疼不痒,一枪毙命。

纪昀叹道:真没想到我纪昀毙命于此。

土匪头手松了下来:你说什么,你是纪昀?哪个纪昀?纪昀看着他;天下至有几个纪昀。

莫不是人称第一才子的纪晓岚?土匪头问。

纪昀说:如假包换。

土匪头叫了起来:这可真是有辱斯文,快给纪大人松绑。

说着命众土匪用刀割断捆纪昀的绳子。

怎么,你也听过纪某的名头?纪昀高兴地问。

土匪头告诉他在下也曾读过两年私塾。

纪昀问他:为何不去科场求个出身,反要做此勾当?土匪头摇着头说;皆因小人出身贫寒,家父乃是衙门许作,终日与死尸为伍。

大清规矩,贱户之后不得参加科举,小人只好走这投笔从戎之路。

纪昀看了看他,土匪头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说:既然知道纪某的名头,还不送纪某回城,多少公务等着纪某处理,耽搁不得。

土匪头说:如今欺世盗名者甚多,大人何以证明自己真是纪昀?小人请大人赋诗一首,以辨真伪。

纪昀问:以何为题呀!就以你我为题吧。

土匪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说。

纪昀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听仔细了。

大漠茫茫野山村,绿林豪客问出身。

他时不用相回避,世上无人不识君。

好诗!土匪头叫道。

纪昀见此情马上说:那就放过纪某吧!土匪头说:不行。

你我相识一场,就算做不成朋友,也该有个说法吧!纪昀说:也好,我再做一首,听仔细了——无情恰似总多情,与君相识笑不成。

蜡烛有心惜夜短,替人泪流到天明。

土匪头喝彩着:好诗!好才学!纪昀一揖手说:如此纪某就告辞了。

你们几个是跟纪某回兰州府自首呢,还是放下屠刀,改过自新?土匪头拦住他说:纪大人走不得。

怎么还走不得,你还有何事要求教纪某吗?土匪头说:纪大人文才虽好,可当不得饭吃。

久闻大人铁齿铜牙,自然可以咬金截银,肚子是不愁的。

小人肉眼凡胎,肚里空空,还请纪大人成全。

纪晌问:此话怎讲?纪大人好文才,比不上白花花的银子实在。

在下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不好食言。

纪大人,请您上路吧,小人一定以礼厚葬。

土匪头说着掏出一块脏兮兮的白绸子,塞给纪昀。

继续说道:纪大人将就着用吧,小人不敢对大人动枪。

纪昀问:杀害朝廷命官,你就不怕灭九族吗?土匪头说:天高皇帝远,眼下又闹灾荒,我和兄弟们是用您的人头换银子,再用银子去换粮食,好填饱肚子。

纪大人您就成全了我们吧!纪昀苦笑一下,接过白绸子,挂在一棵枯树上。

土匪头吩咐土匪甲:好好服侍纪大人登天!纪昀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苏卿怜所赠的荷包来,仔细地端详着。

土匪头不解地看着他:纪大人好情致呀!临死还有什么讲究吗?纪昀说:这荷包是我的一位知己所赠,为我今生最为真爱之物,故此请求诸位在我死后,将此荷包摆放在我胸前,左手掌抚在荷包上,右手按在左手上面,以求爱物如人与我同行。

土匪头伸手夺下荷包,说:让我看看什么宝贝,让你如此动心动情?这一看不要紧,令他大惊,急忙民这,这,这不是苏卿怜的荷包吗?怎么会在纪大人手上?纪昀问:难道你也认识苏卿怜?土匪头说:苏卿怜是甘肃巡抚王亶望的义女,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色倾全城,兰州人没有不知道,不认识她的,我不光认识她,她还有恩与我这个粗人,从她义父的大牢中救了我一命,救我之时,手中就拿着这个荷包,从荷包中拿出王巡抚的手谕,交给牢头的。

我能不认识这个荷包吗?见物思人,想不到纪大人和我的恩人是知己。

真是得罪纪大人了,请纪大人受我这个粗人一拜!土匪头说着伏地向纪昀磕头,众匪也都伏地磕头。

纪昀搀起土匪头,说:真想不到壮士也是苏卿怜的朋友!既然是朋友,纪大人千万不要记挂小人的过失,还望纪大人回杭州向苏小姐代为致。

土匪头说着从手上拿下玉扳指来:这个请纪大人也带回去,赠与苏小姐,以表寸心。

纪略说:我一定替壮士将信物带到,还有壮士的一片心意!那我就和纪大人就此做别了!土匪头说罢霎眼间呼啸远去。

兰州大营,一整天没见到纪昀的小月焦急地站在和珅面前,和珅却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小月焦急地问:和大人,你到底是发不发兵?和珅说:发兵?理由何在?四城戒严,八方搜索,去救纪大人啊。

笑话,纪大人跟哪个相好的度良宵去了,也要我发兵去找?和珅哼道。

莫愁说:古玩店老板看得清楚,分明有人将纪大人绑走,再不发兵,恐怕坐失良机。

和珅根本不理她们,拿着腔调说:也许此时纪大人正和新结识红颜知己打情骂俏,游龙戏风呢?再等等吧。

小月逼近他说:和珅,莫非你想幸灾乐祸,见死不救吗?什么话?和某虽是手握众兵,可这百万雄师却非和某私人财产,和某有如使唤丫环拿钥匙,当得了家作不了主。

再说这兵也得用在卫国保家上,区区小事,便要用兵,岂不授人口实?真要出兵也行,待我请示皇上。

和珅说着要拿笔写字。

你身为三军统帅,难道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都不懂吗?小月说。

和珅一翻白眼:就算如此,可大军已经刀枪入库,劳师动众,这笔经费由谁而出?难道不要摊派在百姓头上吗?钱,我出。

小月。

好大的口气,你知道大军一动,仅粮袜马料一项就要耗费多少?和珅拖着腔问。

小月快人快语:一百万两总够了吧?和珅故意说:口气越发大了,拿出来看看。

好。

给你!小月说着从怀中掏出样东西,说:这是你给本姑娘写的借据,一百万两,不认帐了?和珅为先前那件事还心有余悸,立即说小月是胡闹。

小月说:白纸黑字,你抵赖不了!和珅,今天若不还钱,姑娘就按江湖规矩,快意恩仇,将你拉到那牲口市场,卖得几文算几文,亏本多少,姑奶奶认了。

大军之中,你如此胡闹,就不怕皇上发雷霆之怒?和珅抬出皇上出来,想以此压小月。

莫愁说:皇上最通情达理不过,小月找你讨债,有来有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皇上为何发怒?小月道:就算发怒,也是怒你这个不争气的,借钱赖帐,明天我就密折奏给皇上。

和珅让二位姑娘说的无可奈何,只得苦笑着摇摇头:好好,我发兵就是。

不过话可得说在前面,救回纪昀,咱们的帐可就清了。

小月一点头:一言为定。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纪昀的声音:慢着,小月,赔本生意做不得。

小月一抬头,兴奋地叫道:纪大人!纪昀笑着走了进来。

小月和莫愁都很高兴,小月问:谁把你救出来的?纪昀说:这事以后我慢慢告诉你们,最要紧的是和大人,纪某已经查问清楚,绑架纪某系王亶望一手策划。

纪某离开杭州时,皇上曾授密旨,凡涉及监粮舞弊之地方官员,不分大小,一律先斩后奏。

和大人,还不拿人呀?那王亶望可是轻易抓得到的?和珅说。

再难还难得住和大人?纪昀看着和珅。

难得纪大人抬举和某,和某就免为其难吧。

和珅装作很真诚地说:纪大人,王亶望是最难啃的骨头,按说应该交给你纪大人,你是铁齿铜牙嘛。

可你纪大人既然看得起和某,和某就把这个烫山药给接过来了。

既然皇上派你来也是为了监粮之事,纪大人作壁上观,你我分工合作如何?纪昀问:不知和大人如何安排?和珅说:王亶望我来抓,甘肃的其他赃官你纪大人来审,如何?纪昀正求之不得,说:如此最好。

和珅前呼后拥地进了兰州某客栈。

亲兵头目指着客栈说:王亶望就住在这里。

正巧王亶望青衣小帽走了出来。

和珅拦住他问:王大人这是哪里去呀,幸亏和某来得及时,要不岂不失礼,赶不上给王大人送行了。

王亶望没想到和珅做得这么绝,问:怎么,和大人要转舵了?上命所差,身不由己,王大人,理解万岁吧。

和珅说完一笑。

看来让和大人到这兰州来打陆战是委屈大人了,若是水战,大人必定更加战功赫赫。

满朝文武,论起见风使舵来,哪个是和大人的对手。

王禀望愤愤地说。

和珅倒也不恼,奸笑着说:啧啧,王大人,我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你怎么连只鸟都不如呢?皇上果然英明,早就看出你这老贼狼子野心。

王亶望说:和大人,我也听说贼咬一口,入木三分,大人把事情做得如此绝不留后路,就不怕老贼我在金殿上反咬一口吗?几日不见,没承想王大人也成了铁齿铜牙了。

是牙根痒痒了,还是馋肉啦?你咬和某什么呢?和珅说着将手伸到王亶望脸前:给了和某一百万两银票?和某当时就掷还给你啦。

要与和某攀亲?就算和某娶了你女儿,也一样可以大义灭亲呀。

你说啊,咬和某什么呢?王亶望一口咬住和珅的手,和珅杀猪般叫了起来。

当晚,纪昀等人再次来到兰州王廷赞别院,又查看了一遍,纪昀说:没日没夜审这些赃官,头都忙大了。

莫愁问:案子了结了?纪昀说:了啦,已将结果急奏杭州行在,一半天咱们也可以回去了。

小月说:这回贪官多吧?一百来号人,应处死的,足有七十多,道府以上差不多一扫而光!纪昀笑道。

那么多?莫愁问。

纪昀忽有所悟,摇手不让他们打断他的思考,纪昀猛然拍了桌子,叫道:真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和珅这东西太狡猾,我让他给涮了!由于外面下着雨,兰州和珅大营内格外安静。

帐内,昏暗日光下,小桌上摆着菜,和珅、李总督临窗小酌。

李总督问:和大人打算何时拔营凯旋?不是我不走,和珅一指窗外:它不让我走!李总督笑起来:正好吗,咱哥俩好好攀攀,我也多学点高招。

和珅也笑了起来:瞧老兄说的,你比谁傻呀!和某智者千虑,不是也有一失吗,这甘肃合省上下,这么多只肥鸭子,和某一只没吃上,全让纪昀一勺烩了。

真是暴殄天物,鸭子是可以这么做的吗?得一只一只,文火慢烤,那才有滋有味。

李总督没忘记让酒,两人干过杯后,他说:那纪昀还嫌少呢,恨不能挖地三尺,这是要把甘肃官员全锅端啊。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不你李总督怎么会走马上任呢。

兄弟我在皇上面前可是没少替你说话呀。

和珅指着他说。

在下一定不忘和大人的恩典,逢年过节必有一番心意。

和珅语重心长地说:朋友相交,贵在知心,只要有这份心意,也不必非等过年过节。

李总督点着头说:在下明白。

只是那纪昀挟此大逞余威,回朝必受重用,就怕他得寸进尺,盯着甘肃不放,那倒十分让人忌惮。

和珅浅饮一杯,不无得意地说:重用?皇上不打他的屁股就是好事了。

我算摸准他的脉了。

他生怕有漏网的,怕咱们护着,和某既然转舵了,索性比他还上心,不仅大鱼连沾边的小鱼,小虾泥鳅都一网捞,全交给他审。

他不是要斩草除根吗,和某送他把银头……不知和大人此举有何深意?李总督希望和珅能告诉他。

和珅慢悠悠地说:甘肃的官员,从根上烂了,还用他审?和某闭着眼都知道。

让他们全部集合,统统砍了,怕是有冤枉的,可若是隔一个砍一个,那可必有漏网的。

纪昀越审越过瘾,贪官越抓越多,一得意可就忘了皇上那一头了,办什么事,第一要揣摸皇上的心思!你想,一百来号人都该杀头,大鱼小鱼一勺烩,端到皇上面前,他老人家不得寻思寻思?先皇帝雍正爷下得去手,咱们皇上可不一样,事事要学圣祖康熙宽宏为怀呀!李总督恍然大悟:天下事全让和大人摸透了,来,干。

二人继续饮酒,和珅已是微暧。

醉眼膝陵地问:往后老兄打算怎么干哪?李总督饮了一口说:等你们走了,新上任的官到了,第一件事就让大伙把自己的养廉银子都拿出来,捐补各库亏空。

对,什么事不得先下本儿。

和珅笑着说。

然后……然后中堂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向甘肃打招呼就行了。

李总督得意洋洋地说。

二人笑着一对杯。

和珅说:还有个事,你帮个忙。

李总督问是什么帮忙,请和珅尽管吩咐。

和珅说:这有个县令,叫陈严祖,也在本案之中,你找他来,让他翻供。

李总督问:有戏?他是闽浙总督陈辉祖亲弟弟。

哎,王亶望这只肥鸭子算没指望了,我只好找个下家,让那陈辉祖出点血吧。

和珅笑着说。

李总督一坚大拇指:高明!数日之后,纪昀、和珅返回杭州,于杭州行在大厅拜见乾隆。

两人向皇上行礼。

同声道: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乾隆说:起来吧。

二人谢过皇上,起身,左侧侍立。

乾隆很高兴地说:兰州一行,你们辛苦了。

二人躬腰再次表谢。

乾隆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们道:罗刹兵一举荡平,自是和珅用命。

监粮案查清,则是纪昀首功。

我朝有你二人,也是百姓福份。

和珅。

和珅趋前一步:奴才在。

你为钦差,虽军前小挫,毕竟稳住了阵脚,监粮案也有功,赏戴双眼花翎。

乾隆说。

和珅立即跪谢,待和珅起立后,美不自胜地得意着。

乾隆转向纪昀,纪昀也趋前一步:臣在。

乾隆说:你襄赞军务,时日虽短,也有微劳,而监粮一案,你是首功。

复职为正一品大学士,朕让你任礼部侍郎,也赏戴……纪昀未抬头,和珅略显不安,乾隆看在眼里一笑:也赏戴双眼花翎。

纪昀跪谢皇上,起身后,无喜无忧。

和珅转为笑脸,拱手为贺,纪昀一笑还礼。

乾隆见他们这样,非常欣喜,笑道:这就对了,如今,你们同道为官,应当尽弃前嫌,和衷共济,作朕的左膀右臂。

二人一齐回答:遵圣命。

之后,二人相对微笑,其实都是半真半假。

乾隆没有看到他俩这样,说:还有,监粮一案,首犯王亶望乃是浙江巡抚任上,所以朕意由其上司闽浙总督陈辉祖主审,你二人监审。

你们与陈辉祖共同商议,拟定个处置方案,待朕裁决。

二人领旨。

乾隆抹抹胡须,放松威仪,挥退侍卫,说:你们俩听着,监军监粮,小月、莫愁都有一份功劳。

朕不便封赏,你们可得大大相谢哟!和珅立即表示:那一定,大谢特谢!我只能好好教她画雨点了。

纪昀说的话只有他跟皇上明白,乾隆、纪昀相视一笑。

和珅不明白内情问:什么雨点儿?乾隆、纪昀二人笑得更厉害了,和珅也陪着傻笑起来。

乾隆说:这样吧,你们先与陈辉祖拟个条款,立即下手把王亶望的家抄了,所有家眷,都交陈辉祖看守。

办完此事,你们晚上约上小月、莫愁,到右边园子里,陪朕赏月聊天吧。

众兵丁如狼似虎,查抄杭州王亶望府王家。

王家家眷被押到空场上。

和珅与纪昀都在家眷中寻找着。

和珅说:纪大人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吧?纪昀没理他;只怕是彼此彼此吧。

和珅问身边的陈辉祖:陈大人,王亶望的家眷都到齐了吗?除了义女苏卿怜外,都到齐了。

陈辉祖说。

和珅瞪起眼睛:大胆,难道有人纵容苏卿怜外逃吗?陈辉祖说:我查过了,苏卿怜一直住在皇上的行在。

和珅一愣。

两张石桌,放满茶点鲜果,乾隆与和珅、纪昀坐一桌,小月与莫愁一桌。

皇上在行在花园请两位姑娘。

侍卫远远立候,随时听候吩附。

乾隆问:小月这趟跑西北,玩得好吗?小月说:皇上还说呢,整天看着和珅,哪玩儿去?乾隆乐了:和珅还用看着?您有圣旨‘如若再犯,小心尔的狗头’!小月那认真的神情,把大伙全逗乐了。

小月继续说:我和莫愁姐捧着圣旨,整天守在大帐门口,不许他出去!乾隆问:有这事?和珅急忙说:有,有,千真万确。

众人哈哈一笑。

乾隆故意问小月:他没给你气受?小月神气活现地说:他敢!有皇上在后头戳着……纪昀见小月没大没小的,斥责道:什么词儿!小月一吐舌头,急忙改口:说错了……有皇上在前边坐着,他有天大的狗胆,也不敢欺负我。

乾隆又问:你没欺负他?能吗?他毕竟是朝廷的大钦差,谱儿可大了,连亲兵都搽胭脂抹粉!小月说。

众大笑起来。

小月说:笑什么?真的!纪昀故意说:和大人就一次也没出去过?莫愁笑道:去过,要逛兰州城,我们俩怕他惹事,只好奉圣命随同保护。

小月说:对呀,他进兰州城,还和人打架了。

乾隆来了兴致问:跟谁打?莫愁说:兰州府一位自称金大烟袋的。

后来怎么着呢?乾隆急于闻知下文,站起来问。

我们俩拼命保着他,不知挨了多少拳脚,现在腿还疼呢!小月一脸委屈地说。

乾隆问:和珅呢?小月看了一眼莫愁:他,他……莫愁接过话来:他扔下我们,自己跑了!乾隆觉得很奇怪,问和珅:你跑了?和珅急忙辩解着:我哪儿……小月打断和珅,伸出胳膊指着他:你再说你没跑!和珅这才明白了小莫愁的用意,说:是,我撒腿就跑!也不知怎么了,我一念之差,就做出这等让人笑话的事。

后来呢?乾隆问。

莫愁说:我们被抓住了,一提皇上,才放了我们,和珅大人可以做证。

确实如此,他不敢不放。

和珅说。

那金大爷说,皇上的面子他得给,‘滚吧’!就把我们给踢出来了。

小月说。

乾隆关心地说:和珅,这么说你在兰州很是吃了些苦头?和珅被皇上这么一问,来了精神,说:西北民风膘悍,奴才算是深有领教。

奴才正要启奏此事,请皇上下旨,责令陕甘总督对敢于犯上做乱的要严加追查,以免他们坐大。

你如此说,有何凭证呀?乾隆问。

和珅说:奴才有切肤之痛,还做不得凭证?兰州暴民,以那匪号金大烟袋者为首,无法无天,奴才念及军务在身,顾全大体,方未与他一般见识。

那金大烟袋谎称是八旗之后,言语间对皇上也是大为不恭,肯请皇上下旨严办。

乾隆为难地说:这可难办了,金大烟袋,你出来吧。

话音刚落,金大烟袋从内室走出,对和珅说:和珅,你小子不地道,在兰州你对大爷我俯首贴耳,怎么一到了主子身边就变脸了?是他吧?乾隆问。

和珅迟疑着点点头。

金大烟袋爽声说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人皆知的金大烟袋,怎么成了匪号了?今天你不说清楚,看老夫不拿烟袋敲你的脑壳。

你让皇上说说,我这个亲戚是假冒的吗?乾隆急忙说:和珅,还不快给老前辈赔罪。

和珅跪下,吓得不敢看金大烟袋。

乾隆帮他解围说:跪他一跪,也不吃亏,要知道监粮一案,你们所差只是兰州官员,甘肃全省上下地广人稀,光靠你们两个,就算踏破铁鞋,恐怕也难周全,还不全靠这位金大烟袋。

他可让你们省了大力了。

和珅说:皇上英明,原来早有伏笔。

金大烟袋指着和珅的头说:老夫教训你,那是奉皇上旨意责怪你办案不力,怎么,你还敢记恨于心吗?小人万万不敢。

和珅说。

金大烟袋说:皇上,老夫没有这个闲情雅趣,就不在这里煞风景了。

乾隆见此状说:你去歇息去吧,封赏之事,明日朕定有表示。

看你说的,这大清是咱家的,金某尽心尽力那是本分。

皇上如果一定要赏,就赏给这两位姑娘吧。

金大烟袋指着小月、莫愁说。

乾隆一笑:你可真是想得出来,说得出口。

金大烟袋笑着走了。

乾隆叫和珅起来,说:我这亲戚就这脾气,和珅,你不可记恨。

奴才不敢,只是这位前辈单单难为奴才,有偏有向,奴才未免委屈。

和珅看着皇上说。

小月说:谁说的,金大爷不是也要和纪大人比烟锅子呢嘛。

乾隆问纪昀:你比去了吗?纪晌笑着说:臣可不敢,不敢,万万不敢。

众人笑了起来。

乾隆继续问小月:和珅不敢给你气受,纪晓岚怕也不敢管你吧?怎么不敢,当桌前放脚那么大个板子,小月用手比划着面板,说:一篇书背不下来……纪昀吃惊地看着小月,不知她要说什么。

小月说:抡起大板子,啪啪啪!我的手,现在还肿着!小月说着伸出手掌,众人一看,并未肿。

小月假装吃惊:呀,这肿怎么消那么快,奇怪!众人大笑不止。

乾隆乐着说:小月啊,小月,又闹又好笑,回京之后我给你找个好伴儿。

小月急了叫道:皇上!乾隆使了个眼色说:不是给你找婆家,是女伴。

谁呀?小月问。

乾隆说是固伦和孝公主。

小月一听是大公主!立即叫喊:我可伺候不了!乾隆说:不是大公主,是小公主,朕的小女儿。

小月说:那我也伺候不了!乾隆说不用你伺候,一块儿打闹就行了。

小月乐了:打闹?这我在行。

和珅一旁有些着急地说:就怕她闹大发了!陛下您是不知,在兰州,小月数次威胁奴才,无理取闹。

有这事?乾隆问。

小月指着和珅说:他血口喷人!若没有小月尽职尽责,甘肃监粮帐册早就让人烧光了,谁放的火,别以为我不知道!乾隆急忙问是谁?纪昀忙接过话:当时查不出来,好在帐册未毁,应是小月、莫愁的功劳。

乾隆说:哦,这么回事,就算了吧,小月,还说刚才的事,你和莫愁,随小公主住圆明园,宫里朕也不敢让你去胡闹。

小公主是朕最心疼的女儿,就喜欢玩刀弄枪、骑马射箭。

骑马射箭我、莫愁最在行!小月说。

乾隆说:所以,你们得教她几招,她会很高兴的。

乾隆又转向和珅,问查抄王亶望家产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和珅装傻道:陈辉祖今个下午就把他家抄了,只有一名家眷在逃。

乾隆问:有这等事?跑的是何人呀?和珅看着皇上的眼色说:是王亶望的义女苏卿怜,皇上见过的。

乾隆想起来了:这我倒忘了,苏卿怜被朕留在行在了。

此案既然已发,就让陈辉祖来行在把她带走吧,该如何办,就如何办。

奴才这就去找陈辉祖。

和珅站起来。

乾隆警告和珅说:我可告诉你,在陈辉祖身上,你可别打什么主意!奴才哪敢呀!在甘肃奴才时时处处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和珅说。

不对吧,你上窜下跳,八面威风,和王亶望眉来眼去,让王亶望误以为时机已到……纪昀对乾隆说:皇上!臣差一点让王亶望害死在兰州呀!乾隆说:有这等事,和珅!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你也要无法无天吗?和珅立即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哪敢呀!乾隆长出一口气说:不敢就好,真气死我了!纪昀说:皇上,错是和大人犯的,功劳也是和大人立的。

乾隆不明白纪昀何出此言,纪昀说:臣的性命是和大人派人保出来的,小月是吧?小月立即点着头说:是是,和大人一听说纪大人有难,立马发兵救人。

乾隆说:好好!和珅你起来吧!和珅起身谢了皇上。

纪昀贴近和珅,小声说:我对你够意思吧?不保你,你狗命又丢了!和珅咬牙切齿地说:你落井下石还不够狠呀!你让我出了一身冷汗!你让我魂儿都丢了!纪昀叹息一声,说:这下子我算是把你得罪了!过午得月楼的饭局没我的份儿了吧?哪敢不请你呀!谁惹得起你这一口铁齿铜牙呀?我早晚得让你吃了!和珅说。

和大人真是大人大量,不记纪某的言语之过,还请纪某吃饭,纪某感激涕零呀!纪昀说。

乾隆见他们在一旁摘咕,问他俩在说什么,纪昀说:和大人过午要在得月楼请我吃饭。

乾隆问和珅:为什么不请我呀?和珅急忙说:怕皇上没工夫,不赏脸。

三人一笑,各自有心思地互相看着。

当晚,得月楼内,和珅真的设了宴席,众官员等候面君,三五成群,站着闲话。

和珅旁围着一圈人谈笑,不时传来笑声。

刘御史问:怎么纪大烟袋还不露面?和珅一听纪昀气不打一处来,说:人家刚破了甘肃监粮要案,春风得意,还不得做足了工夫,摆足了架子。

真是小人得志,别忘了他眼下还不过是礼部侍郎。

和大人,您放心,下官替中堂出出气,好好地修理修理纪晓岚!刘御史说。

和珅道:是啊,纪晓岚这种人不能得势呀!要不今后咱们在他那大烟袋下,都抬不起头来了,你们都动动脑筋,在今儿的饭局上,杀杀他的锐气。

众人围在和珅旁边低声商量计策,和珅向一个随从布置着什么,随从跑过去。

这时纪昀叼着烟袋,摇摇晃晃走来。

纪昀与众官拱手,互道辛苦。

和珅叫道:啊,纪侍郎,纪大人,请过来,有事请教。

纪昀翻着眼睛走来。

和珅说:就说这得月楼里啊,你看……说着用手一指,纪略与众人都转身向外望。

此时,一个随从放出一条大狗,对面,有人扔出一大块肉。

和珅假作吃惊地问:那,那那!是狼是狗?众人附和,一齐道:是呀,是狼(侍郎)是狗。

有几个人指着纪昀的红宝石顶子,大笑着说:是狼是狗!侍郎是狗!哄笑声中,纪昀也在嘿嘿傻笑。

纪昀笑着摘下红缨帽,用袖口擦拭红宝石顶子,哈口气,再擦,一边继续傻笑。

等大家笑差不多了,纪昀看着帽子说:哎呀,是狼是狗?和尚书,堂堂一品大学士,连狼和狗都分不清?我教您个乖吧!说着他不慌不忙,戴上缨帽,正了正,说:看尾巴,下拖,是狼;上竖,是狗。

说完指着和珅红珊瑚顶子,又点点和珅前胸说:‘尚书’是狗。

上竖,是狗?和珅猛然醒悟,叫道:好你个纪晓岚!尚书能是狗吗?侍郎既然是狗,尚书就不必谦虚了吧!纪昀说罢大笑。

和珅一时咽住,众官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又憋不住,终于哄然大笑起来。

刘御史义愤填膺,替和珅挺身而出,对纪昀说:巧言舌辩!狼吃肉,狗吃粪,它吃肉,是狼(侍郎)是狗毫无疑问!纪昀问:这位大人眼生得很,请问尊姓大名,官居何职啊?不敢!刘御史洋洋自得地说:敝姓刘,名构,乃结构之‘构’,新任江南道御史。

纪昀一抱拳:久仰!御史大人适才所言不当!怎么不当?刘御史扬着头问。

纪昀说:狼性固然吃肉,狗也不是不吃,它是遇肉吃肉,遇屎(御史)吃屎,遇屎……说着点着刘御史的顶子说:吃屎!众人闻言又大笑起来。

刘御史还不明白所以,叫道:啊哟!吃粪就够难听了,干吗还要吃屎!说着捏鼻尖,咧嘴说:臭死了!臭死了!众人已乐得不可开交,纪昀继续追击,学刘御史南方普通话:臭死了?吃不着屎,还要追屁,溜沟(刘构)子!刘御史又是跌脚,又是拍膝,叫着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哟!酒席散后,和珅来到杭州总督府书房,与陈辉祖一同饮茶。

和坤沉默不语,陈辉祖挥退从人,说:中堂食夜相访,自然是有事,中堂但说不妨,兄弟照办就是了。

和珅仍不语,只是吃茶。

陈辉祖在等候着。

突然和珅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王亶望是死定了!陈辉祖说:这个兄弟知道,兄弟与他素无瓜葛。

和珅冷笑道:你择得倒干净!这次甘肃犯官之中,有个叫陈严祖的,认识吗?认识,那是家弟,亲兄弟。

和珅问:你想不想救他?想倒是想,可是……陈辉祖看着和珅,和珅面无表情,也不接话。

陈辉祖只好问:可不知中堂肯不肯高抬贵手。

和珅故意问:我为什么要高抬贵手呢?陈辉祖说:兄弟明白,兄弟心里有数。

和珅语气转和了许多,说:我已经叫新任陕甘找总督找令弟,让他翻供。

那太谢谢了,兄弟……陈辉祖不知说什么好。

不是我伸手要钱,李总督办这事,要担多大风险?和珅压低声音道:皇上若是知道此案牵扯到你的兄弟,你就得避嫌,退出本案的审理,于你有什么处?你自己按下不提,反教我登门报信,好大的架子呀!陈辉祖忙说:兄弟知罪,知罪。

中堂与甘肃李总督,我都要大大相谢。

和珅进一步说:还有,虽说翻供了,能不能捞出来,可不一定!陈辉祖说:就请二位多费心了!只要留条活命,我让他倾家荡产,也要报答二位。

和珅这才问:你怎么相谢呢?我?哎,对了,查抄王亶望家产,有不少稀世珍宝,您去随便挑。

陈辉祖道。

和珅大笑起来:借花献佛,你倒大方,这些我都不要。

陈辉祖小心试探着:那,您要什么?和珅小声说:王亶望的家眷眼下都由陈总督看守吧?我只要见一个人。

陈辉祖问是谁, 和珅招手, 附耳而言。

陈辉祖点点头。

和珅转为平常声说:还是借花献佛,不动你的老本,怎么样啊?这苏卿怜可是在皇上面前挂了号的,就怕万岁爷知道了,我吃罪不起呀。

陈辉祖为难地说。

和珅板起脸来,说:你怕吃罪,我们就不怕,既然不行,我告辞了!和珅起身,陈辉祖忙拦住说:别,别,您坐,咱们再商议!和珅不归座,站着问:有什么好商议的,就一句话,行不行?陈辉祖只好说:行,行。

我答应。

和珅笑了:这就对了,我要先见她。

陈辉祖问什么时候,和珅要求今晚就见。

陈辉祖想想后说:我试着安排吧。

陈总督果然是个痛快人。

和珅说完笑着走了。

陈辉祖立即叫道:来人,拿我的帖子,把纪大人请来。

就说陈某有急事相告。

夜深露重,在王亶望宅小厅内,和珅低头踱步。

苏卿怜无声而入,未抬起头。

和珅走至卿怜身边,端视良久后,柔声说:苏姑娘,请坐下说话。

卿怜坐下,仍未抬头。

和珅由衷地发出一声长叹:哎——湖边一别,恍如昨日,不想今日竟这样重见,真让和珅感叹不已!苏姑娘又清减了几分,和神心里很不是滋味…卿怜说:多劳和大人挂心,小女子实不敢承受。

和珅说:不要说客气话了。

苏姑娘不能承受,普天下也就没有第二个人了,我今天是特意来和姑娘谈谈真心话的。

除了我,和大人就不谈真心话了。

卿怜说。

和珅略加思索地说:少,很少,和珅我是个俗人,官场混了这么多年,除了机心,真心已所剩无几了,可叹哪!苏卿怜闻此言,不由注意看了和珅几眼,和珅看上去还是满真诚的。

卿怜接着说:和大人能如此说,可见并非俗人。

和珅心里高兴,但表情上没露出来,说:我也许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我,真令人惭愧呀……都说我贪权爱财,善于玩弄权术,是个不学无术之辈,只会巴结皇上罢了!卿怜说:恐怕未必如此!和珅叹息道:知我心者苏姑娘也!你想,我二十几岁时候,穷得叮当响,处处遭白眼。

蒙皇上恩眷,几年间由一个三等侍卫,平步青云,至军机大臣、户部尚书兼管内务府,直到入阁为大学士,光靠巴结,成吗?皇上一点也不糊涂!要会办事,能理财,要有人怕,有人捧,也免不了遭人骂。

卿怜说。

和珅说:对,可最主要是本事办得让皇上顺心。

卿怜叹道:说来真不易。

和珅说:太不容易了!人哪,就像戏台上的角色扮什么,就得唱什么腔,做他该做的事,摆出应有的身段儿,甭管心里多苦,该笑你得笑,甭管心里多高兴,该哭时候就得抹眼泪!角色管着你哪!比我们这些苦命女子还苦了。

卿怜说。

和珅说:真是苦命的好,真音,我则不然,久而久之,是苦是乐也分不清了,是真是假也闹不明了。

卿怜看了他一眼:和大人这番表白,想必也是如此了?透彻,真透彻!有一部《红楼》奇书,其中一幅对联,说是‘假做真是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其实,这真假、有无、苦乐、生死,本就是纠缠不清的。

和珅说。

卿怜微笑着说:和大人可以学道,谈禅了。

和珅摇手道:不行不行,我这人已经是神仙不理,佛祖不收的了,只不过有点儿世感受而已。

卿怜至此也露浅笑,和珅微笑。

但不知你和……那天来此的纪晓岚相比,又如何呢?卿怜问。

和珅沉吟着:这个么……别想,直说!和珅一笑:他比我才学高,我比他本事大;我比他坏,他比我快,斗口舌,我常吃亏,做起事来么……卿怜接了一句:他占不了丝毫便宜。

和珅挑起大拇指道:苏姑娘慧眼,慧眼!和大人的来意,我已明白了。

卿怜说。

但我还要表白一番,刚才说了,我和珅还残存那么一丁点真心,当然也已经不明不白了。

我真想保住这一丁点,在外头滚了一身泥,回家来能有个人说说过心的体己话,洗洗身上的臭泥巴!如果说和珅我贪恋美色,用不着费这么大劲儿,所求一红颜知己而已,我知道,压倒千百个大男人,容易,取得一个真女人的心,难!卿怜又笑了。

和珅看着她说:当然,苏姑娘愿更进一步,我和珅更是求之不得;不情愿,决不强求!苏卿怜起身至窗前,推开窗,外面一片漆黑,寂无人声,卿怜回头说:小女子我退下也没什么选择余地的,先求和大入一件事,行不行?行,只要不谋逆,我和珅一定办到。

和珅说。

卿怜一指窗外,说:你看,家父内宅里眷属、姬妾、丫鬓、仆妇,一百多人,他们都犯了什么罪?按理说,是无罪,按律例,要分发边远处给披甲之人为奴。

和珅说。

卿怜说:虽静夜无声,有些人,辗转难眠,更多的人总算入梦,都梦些什么呢?让他们分财遣散,各归故里,这我能办到。

和珅明白了苏卿怜的意思,卿怜说:和大人,你这是做好事了。

和珅笑了起来,但很快而转为苦相,说:有部新刊刻的《聊斋志异》苏姑娘看过吗?卿怜点点头。

和珅说:开章第一篇《考城隍》,阎罗王门前一联,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

这比人间律令境界高多了,直指人心。

何况善恶本就难分,我算做什么好事!‘有心为善’,阎王爷不会奖赏我。

更何况,遣散回乡就是福?发往边疆就是祸,难说呢!卿怜说:何大人高见,卿怜不能不佩服。

和珅叹道:谢姑娘垂爱。

我和珅呢,将来不知落个什么下场。

死了,肯定下十八层地狱,到时候再说吧!和珅大笑起来,但内心十分复杂。

卿怜对和珅不无钦佩,和珅上前欲搂苏卿怜。

这时,外面传来纪昀的声音:和中堂真是勤勉过人,寅夜还要问案吗?话音一落,纪昀走了进来。

和珅惊叫道:纪昀,你怎么来了?纪昀说:皇上不是让你我二人监审吗,和大人如此不遗余力,纪某自然不甘落后。

放心不下,夜不能寐,来看看有没有那假公济私落井下石的。

和珅恼怒地说:好,你看吧。

苏姑娘,后会有期。

和珅一甩手走了出去。

纪昀对卿怜说:苏姑娘,令尊之事,已是人力难为。

你就算费尽心机,也只是飞蛾投火。

姑娘年纪尚轻,来日方长,我劝姑娘好自尊重,莫要自寻短见。

多谢纪大人提醒,小女子为救父亲,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苏卿怜说。

苏姑娘真女丈夫也!纪某真是佩服,纪某今日寅夜打扰,一是姑娘家中遇难,安慰几句,以宽姑娘之悬心;二是登门感谢,感谢姑娘,远在千里之外的救命之恩。

纪昀说。

苏卿怜关心地看着纪昀问:这么说纪大人在兰州遇险了?差点丢了性命!纪昀说。

是何人所为?为何对纪大人下此毒手呢?苏卿怜问。

纪昀说:是该为之人所为,是借刀杀人灭口。

苏卿怜问纪昀是否得罪什么人了。

纪昀说:是啊,所幸的是,落在了一位与苏姑娘肝胆相照的义士之手。

苏卿怜一惊,问:这位义士尊姓大名?纪某没问,义士也没说。

纪昀说着掏出荷包,对苏姑娘说:有人要出一百万两银子,买纪某的人头,可那位义士见姑娘这个荷包,如同见了恩人,又听纪某说,苏姑娘是纪某的知己,当即认纪某做朋友,放纪某走路了。

苏卿怜深情地说:那定是方云风壮士了!他行快仗义,杀富济贫,在甘肃是大名鼎鼎的英雄。

他曾经救过我奶娘一家的性命。

纪昀说:他说你把他从牢房中救出,就是从这个荷包中拿出你父亲的手谕。

苏卿怜笑了起来这:那是我骗牢头的!什么家父的手谕,假的。

是我摹仿家父的笔迹写的,那牢头哪能分出真伪,当然日后也不敢说出真相,只是说他越狱跑了。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让纪某佩服。

纪昀说着又拿出玉扳指,交给苏卿怜道:苏姑娘,这是你说的那位方壮士让我交给你的,他说见物如见人。

苏卿怜接过扳指,伤感地说:这是我奶娘送给他的,我这里谢谢纪大人了。

哪里哪里,言谢的人是我。

纪昀说。

苏卿怜问:请问纪大人,方义士见了纪大人没考考纪大人的学问吗?纪昀笑了笑:纪某做了两首诗。

可否说给小女子听听。

苏卿怜说。

当然,大漠茫茫野山村,绿林豪客问出身,纪昀正要说下去,苏卿怜接下来道:他时不用相回避,世上无人不识君。

纪昀心中暗自吃惊,但却说:还有一首,无情恰似总多情……苏卿怜立即接口道:与君相识笑不成,蜡烛有心惜夜短,替人泪流到天明。

纪昀叫了起来:姑娘真是方家呀!什么都瞒不过姑娘的眼睛!苏卿怜说;不是小女子聪明,是小女子读过先生的诗集,通背下来了!好记性!纪昀赞道。

苏卿怜递过荷包,说:是先生的学问让小女子佩服之至呀!先生小女子相求于先生,如先生不嫌弃,荷包还请先生收下,以备当用之时而用。

纪某求之不得呀!纪昀接过来,在手中把着荷包,说:要不是它,就没有今日相见了!苏卿怜问:先生为什么不打开荷包看看?荷包视为姑娘的心,纪某敢轻易打开吗?听纪昀这么一说,苏卿怜羞红了脸,哭泣起来。

纪昀不觉眼睛也涌出了泪,忙站起来,说声:姑娘,纪某就此告辞了。

就走了出去。

门外纪昀朝士兵们说:这女子是王亶望至亲,为防串供,须得有我、和中堂、陈总督三人同时在场,方可有人入内。

卫兵们答道:喳!行在大厅内,众大臣在为监粮案结案请旨。

虽是白日,御案点双烛,两旁案卷桌也点烛。

乾隆着青色素服,没挂朝珠。

纪昀、和珅、陈辉祖也是青色朝服,不挂朝珠,只见厅内一片肃杀之气。

乾隆肃客端坐,问:还有什么要说呢?纪昀急忙说:有。

臣与和珅、陈辉祖会审王亶望、王廷赞,在铁证面前又供认;当时监粮之议请旨,皇上尚未下旨批准,王亶望即已暗自实行,实属胆大包天。

又,监粮起始,未收过一石粮食,全为折成银两,并加收公费四两,杂费一两,即每名监生交纳五十五两白银。

而王廷赞接任布政使后,再加收杂费一两,升至五十六两。

乾隆愤怒地哼了一声。

纪昀接着说:历年甘肃所报灾情,全是捏造。

事先,各道、府、县首官,会集布政使司衙门,王亶望将各地灾情程度分配好,即是说,每年之初,他定出各地灾情轻重,并不等各地调查上报,即行分配监粮银子到各地,而且从不勘验监督。

故,也从未有此银购粮放赈者。

二十六州县申请建仓、储运,国库拨款计二十万两,全部吞没,未见一砖一瓦。

乾隆怒斥道:可恶之极!取四名首犯黄册!有侍卫由卷案取四黄卷,奉于御案。

乾隆取珠笔,严肃地说:这么大的案子,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哪!这里虽是行在,朕仍按娥勤殿勾决之例,点烛、素服。

杀人是大事,必须庄严郑重。

乾隆取出黄卷,说:原总督勒尔谨有失察之过,责令自裁!乾隆用珠笔勾卷,又取出余册道:原甘肃巡抚王亶望、兰州知府蒋全迪,斩,立决!王廷赞么……朕虽许其不死,但所供不尽不实,又擅自加收杂费,咎由自取,斩,立决!乾隆圈点之后,对侍卫说:取下边的来。

侍卫又取一迭黄卷交给乾隆。

纪昀在一旁说:以下是侵吞二万两以上以及赃银虽不足二万,却有贪污建仓银事的,共计二十二人。

乾隆连名字都不看,提珠笔一路狂勾,卷册随手人于案下,怒吼着说:斩,立决!侍卫蹲地拣拾黄册。

和珅跪下,叩首,说:敬请皇上三思,全活其中一二。

乾隆脸上带着温怒,不语,看着和珅。

陈辉祖也跪下。

陈辉祖说:敬请皇上,法外开恩。

乾隆仍不语,和珅、陈辉祖再行跪叩,二人一同说:请皇上开恩。

乾隆看着纪昀,让他拿主意,纪昀说:臣的意思,人情可看,天理难容。

就依你说,将此二十二人斩立决。

来人……乾隆说。

陛下且慢,犯官尚未完结,以下还有贪污一万两者三十七人。

纪昀说。

乾隆一听,顿时踌躇起来:还有这么多?纪昀说:这三十七人以下还有贪污五千两以上者八十二人。

乾隆沉思着,面对这么多贪官,一时下不了狠心。

纪昀生怕乾隆受和珅左右,说:皇上,甘肃百姓饥寒交迫,全因此等贪官鱼肉乡里,若不诛杀,实在难平民愤。

和珅说:陛下,纪昀所言大谬,这些官吏平日多有苦劳,只是一时糊涂,区区五千两银子,便要他们一命,实在不公。

纪昀指着和珅说:和大人好大的口气,区区五干两?你知道五千两在甘肃可做何用?可令全村百姓丰衣足食,可买黄花闺女数十人。

和大人,难道这些百姓的生命就不是生命吗?乾隆心烦意乱地说:你们别吵了,让朕考虑片刻。

乾隆思索片刻,收起笔来。

和珅面有得意之色。

乾隆吩咐侍卫撤烛。

纪昀见此状,恳切地说:皇上!难道皇上要任凭这些赃官逍遥法外吗?乾隆道:朕想过了,应该如此定案拟罪:将所有犯官分为两万两、一万两、一千两三级,两万两以上者斩,两万两以下者给其自新机会,你们意下如何?和珅、陈辉祖急忙说:皇上英明。

乾隆看着纪昀问:你为何闭口不语?纪昀说:此议,臣不敢苟同。

按我大清律法,贪污一千两以上者处死。

拟议分为三等,显然是划定界限,不可全杀,使吞舟之鱼漏网,令不法之贪官污吏,心存侥幸,继续为非作歹!乾隆退一步说:那好。

拟旨:贪污一万两以上的,斩监候。

九千两以下之尤,发黑龙江充当苦差,遇赦不释,其子不准应考出仕。

然后问纪昀:全判了,你可同意?圣命裁决,臣不敢异议。

臣只是可叹。

纪昀说。

乾隆问:可叹什么?纪昀说:臣见过刑部档案,皇上初政五年,步军统领鄂善因贪污一千两立即处死,与如今这些人相比,鄂善是不是死得屈呀?乾隆怒喝道:住口!和珅、陈辉祖一齐窜上,叫道:大胆!犯上!纪昀跪倒在地,乾隆一见,反而冷静下来,对和珅、陈辉祖说:你们先出去。

二人躬身退出,相视而暗笑。

大厅中,乾隆缓和了口气对纪昀说:你起来吧。

纪昀起身侍立,过了一会儿,乾隆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有些苦涩,他说:你恨贪官,恨不能一次把这百多狗官都杀掉是吧?纪昀说:臣以为,不如此,不足以震慑天下贪官之黑心!朕只要珠笔一句,都得死。

多容易呀!震慑天下贪官?你也不想想,这次甘肃道府以上,一扫而光,总得有人补缺吧?朕能保证,还是你能保证,新去的就没有见利而不惧死的贪心之徒呢?宰了的,是肥鸭子,新去的,可都是空肚鸭子啊!他们靠什么养肥自己呢,还不是食民而肥吗?换这么一群饿鬼去,于国于民,就准是好事么?乾隆看着纪昀,纪昀似乎悟到了什么,不再言语了。

乾隆手指卷宗说:这里面,有不少州县官,朕何尝不痛恨他们!但他们在王亶望手下,仰人鼻息,不敢不从,进而一体分肥,触犯刑律。

这些人,法不可免,多少还算情有可原吧?如今罪分三等,朕以为,和珅考虑的比你周全些。

纪昀点着头说:皇上教训的是,臣谨记在心。

臣担心此例一开,后果堪忧,贪上一万两万,不当回事了。

乾隆叹道:时世不同啦!朕御极四十余年,秉政之初,兢兢业业,励精图治。

朕初登基之时,百废待兴,非严刑峻法不足以立威,故此你说的鄂善,一千两即处死,别无办法。

如今,物阜民丰,府库充盈,历代之盛,无过今日。

朕呢,十全武功,四库全书。

朕也许有些陶然,有些自我感觉良好,也才敢多花点钱。

上行下效,各地方的排场大了,一千两也算不上什么钱了。

纪昀忧心忡忡地说:臣所虑正是这个。

以史为例,汉武帝、唐玄宗,国势之盛,皆为空前,当初何尝不是兢兢业业!而后君臣怠情,奢靡成风,唐玄宗竟险些一夜之间,丧国辱身。

汉唐国运,盛报而衰,急转直下,从此不可收拾。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臣拳拳之忠,望陛下鉴谅。

乾隆听这话可不高兴了,说:难道在朕的治下也有这种迹象吗?纪昀,你就是喜欢危言耸听。

纪昀说:侈靡成性,贪污成风,陋规变做成例,为官者肆无忌惮,人人敢残民以逞其私欲,百姓苦不堪言,终最只能挺而走险!皇上,臣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居安思危,冒死直谏啊。

纪昀说罢,叩首不起。

乾隆起身,边走边思考着说:越发得危言耸听了。

你明知道朕断不会为犯言颜直谏而杀害大臣,所以才敢如此畅言,还说什么冒死直谏,这不是给朕甩闲话吗?纪昀,起来吧。

念你一片苦心,别的且不说,朕只回复你一句话:今后若有聚敛、读职,从而激起民变者,朕必杀之!铁齿铜牙纪晓岚--第五节第五节晴天白日,朗朗乾坤,杭州法场,人声如沸。

众人争睹着杀贪官的快事。

王亶望被兵丁关在木笼囚车里押到监斩台前。

和珅站在监斩台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和珅走到王亶望面前,说:王兄,上命所差,身不由己,我已经关照刽子手了,呆会让他们给你老兄来个痛快的。

老兄放心,日后每逢老兄忌日,和某猪头三牲,必有一份心意。

王亶望大笑起来。

和珅被他笑得很不自在。

问:王兄因何发笑呀?王亶望说:我笑王某虽然落到如此地步,可总算死后还有人惦记。

不知和大人将来有了今日,给你烧纸的又会是谁呀。

炮声响,有兵丁喊了起来:午时三刻已到!和珅立刻板起脸来换了一副面孔,宣布道:犯官王亶望已验明正身,即刻开刀问斩!王亶望带着狠毒而神秘的笑意说:和大人,王某就先走一步了,难得和大人有情有义,王某投桃报李,阎王面前先给和大人留个好位置,阴间等你。

和珅主持完法场行刑后,来到杭州行在正堂向皇上付命:启禀皇上,今日午时,奴才已在杭州闹市将那王亶望正法。

乾隆问:王亶望临刑前可曾说些什么?和珅说:那王亶望痛哭流涕,说自己一死无惜,只是此生难报皇上知遇知恩,只好来世做牛做马,效忠皇上。

乾隆点了点头:这人临死前说的这两句话倒还不糊涂。

百姓议论如何?和珅想了想说:奴才当时在监斩台上,高高在上,远离民众,所以并未听到有何议论。

纪大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定然有所收获。

一旁的纪昀说:禀皇上,杭州百姓欢呼雀跃,均说皇上此举大快人心,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朕看是可叹可悲。

乾隆伤感地说:朕杀的是他们的父母官呀!和珅说:平民百姓,哪里懂得什么大是大非,只要被杀之人比他们地位高身价大,他们便心中暗喜。

今日皇上杀了王亶望他们欢呼,明日皇上若杀了纪大人,他们也欢呼如旧。

乾隆说:这不是百姓的错,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纪昀道:皇上圣明,官吏高高在上,做威做福,与百姓已势同水火,犹如天敌。

民不患贫,唯怨不均,眼下官吏个个脑满肠肥,令百姓望而生厌,所以才有看别人出殡不怕大,幸灾乐祸之举。

如若再不雷厉风行,缩小贫富差距,只怕积重难返,望皇上三思。

好啦,朕今日心情不好,不想与你们多说了。

如若无事,你们就退下吧。

乾隆挥了挥手。

和珅说:奴才还有一事,请求皇上明示。

王亶望一家四十余口均关押在总督衙门,如何处分,请皇上明示。

乾隆说:王亶望食民而肥,本与家眷无关。

但他假借奔丧,潜逃甘肃,家眷却有隐瞒不报之责。

依律应将男眷全部充军,女眷遣送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和珅急忙说:既然皇上有令要将王家女眷赏给披甲人为奴,奴才大胆,想向皇上讨一个赏赐。

乾隆说:除了苏卿怜,其他人你要谁朕给谁。

和珅一时语塞,只听乾隆又说:那苏卿怜在王亶望发丧前就被朕留在行在中了,王亶望暗度陈仓之求她不知情,不知者不怪。

和珅说:奴才明白了。

乾隆问:可我听说,王亶望曾将苏卿怜许配给你,意欲拉拢,不知可有此事呀?和珅大惊失色地伏地请罪:皇上明察万里,王亶望确有此念,只是奴才一心为主,当即将他回绝,望皇上恕罪。

起来吧,你既已当面拒绝,何罪之有?乾隆说:那苏卿怜姿容妙曼,更难得的是才高八斗,眼下家中骤遭剧变,可见天妒红颜。

朕实在担心有人借机落井下石。

既然王亶望生前与你有过提亲之意,可见就算无缘,也是有心。

朕就将那苏卿怜着落在你身上,眷养在你家中,你要悉心呵护,别让居心不良者钻了空子。

和珅低着头说:奴才尊旨。

乾隆故意装傻道:哎,朕没拂了你的如意算盘吧,你还没说你向朕求的是谁呢?该不会就是那苏卿怜吧?和珅急忙说:皇上将奴才看小了,奴才既然当面拒亲,如何还会事后找补?奴才看上的是王亶望手下的一个小厮,此人八面玲珑,可堪造就,奴才爱才,想让他弃暗投明,为朝廷出力。

乾隆点着头说:朕已经说过了,只要不是苏卿怜,王亶望合府上下,任你选择。

和珅不情愿,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谢过皇上恩典,退了下去。

纪昀与和珅走出行在花园正堂。

纪昀说:和大人,恭喜你了,这下你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和珅一咧嘴:得月?就算有月也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

纪昀问:和大人为何如此悲观?和珅生气地说:纪大人何必明知故问?皇上既然亲自安排苏卿怜的起居,可见必有深意,和某还敢染指吗?只好将她当菩萨供起来。

纪昀问:皇上日理万机,会有此闲心?和珅说:现在皇上忙,是顾不上,改日若是不忙了呢?纪昀说:皇上励精图治,哪一天不忙过,我看皇上也是一时兴起,说不定转日就把那小女子抛在脑后了。

和珅出了口气道:我倒但愿皇上明日就想起苏卿怜来,召她进宫,也算替和某卸下一个大包袱。

要不夜长梦多,这女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大灾小病,和某可是吃不了也兜不走呀。

和大人说得也是。

既然这样,纪某倒有个主意。

和珅停下脚步,看着纪昀:纪大人快讲,只要能尽早将那女子出手,和某一定言听计从。

纪昀说:苏卿怜曾破过皇上的绝对,皇上对此印象极佳。

你我二人不妨约定,改日皇上若再有绝对,我二人都装傻充愣,只做不知,皇上心痒难熬,自然会想起苏卿怜,你看如何?和珅一喜:好,你我击掌为誓,到时候咱都装傻充愣,谁也别抖机灵。

两人说着击了一掌。

杭州王亶望府内,王亶望的家眷被铁链锁着,被众兵丁押出。

沈师爷也在其中。

和珅坐轿而来,问差役:府里查抄得怎么样了?差役答道:纪大人正在巡视督察。

和珅见纪昀在,转身要走。

亲兵问:大人打道回府吗?和珅说:眼下首要之事,让青吏去找几位强悍精壮的老妈子来,越快越好,听候差用。

亲兵立即着手去办。

和珅命起轿回府。

在王府正厅,有人正在清点物品,登记造册,入箱封存。

右首是已清点物品,有金尊、青铜、玉山子、字画之类,正在贴封装箱,左首是未经清点的箱笼,两边都有官员监视。

中间是王站住坐在书案后一一清点造册。

左首众人喝报,送王站住过目登记,再送右方。

左边差役喝道:极品朝珠五挂,上好朝珠十四挂!有人把木匣送三站住前,王站住看罢,在本子上书写着。

左边差役又喝道:镶珠金如意一柄,重十两八钱,上镶大小珍珠五十颗!纪昀咳嗽一声,王站住抬头,见来者正二品顶戴,忙起身,督府官员向王站住介绍纪昀:这是皇上跟前的大学士纪大人。

众官员与标兵停手请安。

纪昀走到案边,取金如意看看,放下后,问王站住:你是?王站住答:小的王站住。

官员过来对纪明补充说:总督府的王师爷,专管登记造册的。

纪昀看着问王站住问;听口音是北边人,跟陈总督多年了?回大人,还不足半年。

王站住说。

纪昀说:一个北方人,敢到浙江抢饭碗,行啊你!王站住急忙说:大人谬奖,小的只管钱粮,临时调来作帐,不过细心而已。

对,必须细心,一项一项,款款目目出不得半点差错!纪昀叮嘱道。

王站住说:小人谨记。

纪昀让他们继续, 自己向门外走去。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着王站住说:帐目、事物要-一对应,不可遗漏!皇上可能会查问,出了岔子,小心掉脑袋。

王站住一愣。

当天夜里,杭州某茶楼方厅厅中人来人往,笑声此起彼伏。

纪昀在人群中穿行,王站住也在穿行着。

二人只顾看水牌(节目牌子),不觉双背撞在一起。

他俩同时回头,惊讶地看着对方齐声道:是您(你)。

王站住问:您到这来是听琴还是听评弹呀?纪昀反问了一句:你来是听琴还是听评弹呀?王站住说:小人离家做幕宾,孤魂野鬼,逢场作戏而已!纪昀作了个手势说:彼此,彼此。

王站住左右张望,说:我没看见您大人,请大人恕罪!纪昀说:我倒看见你了!而且看出你的一点心思。

王站住一笑:大人真是双目如电呀!看这里山重水覆全是戏。

纪昀立即接话道:点首哈腰概不识!王站住一伸手说:您请,大人请,我已经租了一个包间。

纪昀说:好,关起门来好说话,但不知你是不是受陈总督的委托来跟我说什么?全是小的一些心腹之言,大人请吧!王站住说着将纪昀引入了包间。

杭州和珅住所内,下人带来四大健妇,站在和珅面前,一个比一个胖。

和珅忍住没笑出来,说:难得找着你们几个人才。

你们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寸步不离苏小姐,好吃好喝,软语温存。

她要是撞墙,你们用肚子给我挡着;她要是跳井,你们拿身子给我堵上;她要是上吊,你们拿肩膀给我扛上;她要是绝食,你们……你们就是一口一口喂,也不能出半点差迟。

这么说吧,如果苏卿怜出半点意外,你们几个全家老小,都得给她殉葬。

听明白了吗?四大健妇惴惴点头。

亲兵头目进来,说:大人,小月姑娘来了,说是邀请大人一起逛街。

和珅气急败坏地说:嘿,这个还没打发走呢,又来了一个,我和珅命里是犯女人呀。

杭州府闹市区,和珅便装,小月、莫愁女装,又都提着大盒、包在街上走着。

和珅大爷,你赔我们的这些东西只能抵我们在兰州府帮你打架打丢的,当不了人情还!小月说。

和珅陪着笑说:这个自然。

别把和珅大爷瞧小了,这些东西只能算额外奉送。

莫愁叮了一句:说清楚,应该是赔偿损失!对,赔偿损失。

和珅应道。

小月看着四下里说:今儿咱们还打架不?上哪找个茬儿去?和珅急忙说:得啦,我的小姑奶奶,皇上就在身边,别惹是生非了。

小月笑着说:咱们拉来皇上一块打架,多好玩儿!莫愁说:好玩!皇上能跟你出来胡闹么?小月说:说不定。

今天就算了,以后我得试试。

和珅看见一家珠宝店,赶紧打岔说:那儿有家大珠宝店,咱们上去看看吧,万一有上眼的呢?甭管多贵,我奉送。

那好吧,莫愁姐,咱们专拣贵的卖,把他拔成秃尾巴雁!小月说着,三人笑着,走向珠宝店。

店门媚挂着一匾上写武林珠宝古玩店,小月一看,特别高兴,叫道:唉,武林珠宝,有架打了!和珅说:无知!杭州古称武林,如今还有武林门,跟江湖上没一点儿关系,哼!那,没架可打啦?小月失望地说。

莫愁一推小月,说:你看人家,一个个文绉绉的,跟谁打去!和珅先入,莫愁拉着小月入店门,店内立即有伙计迎上来,陪着三人看珠宝。

和珅连连摇头,看不上眼,问伙计:有好东西吗?我不怕贵。

伙计说:瞧大爷的样子,就知道是大买主。

巧了,今天刚进一样东西,我里边取去,您三位坐下喝茶,请。

三人落坐,小伙计端来茶。

三人品着茶,只见掌柜与伙计同出,伙计手捧一只木匣。

掌柜笑容可掬地说:听说大爷要好东西,您先过目,价钱好商量。

伙计开匣,赫然一朵珠花,红宝石烟烟生光,小月大吃一惊,就连见多识广的和珅也有些吃惊。

小月拉和珅到一边,悄悄说话:咱们见过,那天苏卿怜姐姐戴的就是它!我也看着那么眼熟,你一提,我想起来了,就是!和珅说着,思忖着自语道:这事有点不对劲呀!小月说:你得买下来,卿怜姐姐遭难,买下来还给她。

和珅小声说:买。

不过我得盘问盘问,你可别多嘴!莫愁正在端详珠宝,和珅、小月回到桌前。

和珅对掌柜的说:这还算件东西,开价儿吧,我要了。

掌柜笑容满面地说:好说,原价一千两,大爷这么爽快,减半!说着伸出五个手指。

和珅一笑,掏出一张银票,随手扔桌上,掌柜接过一看,吩咐伙计:快给大爷包上,送大爷回府。

和珅一拦,说:不忙。

你这儿,还有好东西吗,我都看看。

掌柜见真遇到买主了,陪笑着说:眼下这边没有,对面儿有,都是价值连城的。

和珅说:那最好。

对面也卖珠宝?掌柜说:不,当铺,跟我们是一个东家。

和珅问:你们东家是谁呀?掌柜弯腰,小声说:不瞒您,闽浙总督夫人的舅舅。

和珅眼珠一转:那就不奇怪了。

走,带我们看看去。

当铺雅间内,镶大理石硬木圆桌上,摆着玉山子,玛璃盘、极品朝珠、青铜尊等,琳琅满目。

但其中最显眼的是一柄镶珠金如意。

和珅取出一看,认识,正是当时王亶望敬献皇帝的。

和珅叫道:嘿,这如意可面熟得紧呀。

这等宝物,除了我这店里,阁下会有缘得见?只怕是您认得它,它不认得您吧?掌柜打量着和珅说。

和珅这回不怒反笑,说:得,就算我认得它,行了吧。

当铺掌柜见和珅嘴并不硬,有些傲慢说:东西您都看了,要吗?可得几万银子!和珅竖起眉毛,说:废话!大爷看中了,就买得起!说着由怀中抽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摔:定金!呆会派人来差多少补多少。

你给我装箱,贴封条缺了一件儿,我砸你当铺!当铺掌柜一看这架式,顿时矮了半截,急忙说:是,是,一个都不能少……和珅对小月和莫愁说:走!和珅、小月、莫愁走在街上,伙计捧着盒子后面跟着,身上背挂着小月等买的其它物品。

走了一阵子,和珅停住,对伙计说:把东西交我们吧,不用你跟着了。

三人取过东西,和珅赏了点碎银子,伙计高高兴兴走了。

小月向和珅要那支装珠花的盒子:给我吧,我去还给苏卿怜姐姐。

和珅抱住那盒子说:这个人情还是和珅大爷我自己做吧。

小月说;我不相信你,你要偷偷儿自己留下呢?和珅信誓旦旦地说:就相信一次怎么样?我一定还给苏卿怜。

还有,这个事对谁都不要说,免得出事。

记住了!小月点头,莫愁却转着眼珠。

半个时辰之后,和珅的侍卫领班及侍卫二人来到珠宝店门口,二侍卫领珠宝及当掌柜列前,吓得两个掌柜全身直发抖。

珠宝掌柜说:侍卫大人,有什么事吗?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

领班问:我也没说不是。

东家是总督夫人的舅舅?当铺掌柜说:那不假。

都是自己人,请里边喝茶说话儿。

侍卫领班说:不忙。

刚才有人在这买了东西,还定了东西吗?我是说值大钱的。

当铺掌柜急忙说:有,东西都封好了,等着取呢。

怎么,那人犯事了?江洋大盗?领班瞪着眼说:放屁!瞎了你的狗眼!那是当朝一品大学士。

二位掌柜大吃一惊。

领班对外面喝道:来呀!立即,两边拥出数十名侍卫,领班问:围严实了吗?有侍卫回答:水泄不通!领班说:好。

先把这两个狗眼睛抓起来!众侍卫扑上,捆住了二位掌柜。

珠宝掌柜挣扎着叫道:大人,我们没犯法呀!没犯法?你跟皇上说去吧!拉边儿上去!侍卫们说着把掌柜推走,端倒在地。

领班又对侍卫们说:进去!把两边的大小伙计,大狗子小狗儿,都给我轰出来!大小房屋,全上封条!侍卫拥入店门抓人。

远处跑来一侍卫报告说:他们东家不在家,是不是跑了?此时侍卫用铁链子锁出两串伙计。

跑不了!领班一指伙计们说:俩人一组,锁到各城门口去指认东家,一天认不出来,各记四十大板!谁认出来,赏银五十两,带走!这边当铺都让人抄了,可东家——陈辉祖的妻舅还什么都不知道,此时他正在总督府小厅内,与陈辉祖坐着说话儿。

妻舅说:那三万两银子,盘下对面的当铺,留做底金。

昨天送去的一千两杂色金,慢慢换成白银营运……陈辉祖说:得快换,这些事,绝对不能向外人提起。

妻舅说:这个我知道。

还有那些珍宝,太扎眼,都放当铺库房里,有大买主了,偷偷儿卖出去……突然,一伙计灰头土脸地闯进,慌忙报告:大人,舅爷爷,不好了!两人问怎么了,伙计说:当铺、珠宝店给查封了!陈辉祖拍案而起:谁!这么大胆!伙计结巴着说:皇、皇上带来的侍卫。

陈大吃一惊,颓然而坐。

妻舅更为慌张,说:要不,我先躲乡下去?陈根本没听到。

到是伙计说:不行!每个城门口挂咱们两个伙计,等着指认您哪!可别露面儿。

舅爷跌坐在椅子上,脸色土灰:那可怎么办呐,怎么办呐!我老命要丢哇!你可得想个万全之策呀!别吵了!陈叫嚷着指着妻舅说:事就坏在你身上!妻舅哭咧咧地说:怎么怪我呀!东西不都是你送来的吗?我都藏着没敢亮啊!陈辉祖叫道:还吵!我先捆你上行在报案,来个大义灭亲!妻舅哭了起来:别呀,我是你太太亲娘舅啊!你大义灭亲?我也大义灭亲!我合盘招供啊……行了行了。

我告诉你,先躲我这儿。

万一躲不住了,你一口咬定,那些东西是买的,是人家当的,快补几张当票底子!陈辉祖说。

妻舅继续哭诉着:当铺都封了呀,我上哪儿补去啊!我冤哪,真冤哪,我比窦娥还冤哪……陈辉祖不再理他,紧张地思忖着:谁干的呢?这么快就漏馅了?这时,有人在来报说:和珅大人来访,说有急事。

陈辉祖闻听悚然一惊。

总督府客厅内,和珅在大厅来回紧走,一副焦急万分的样子。

陈辉祖疾出,叫着:哎呀,中堂大人,什么事呀,这么急!快请坐,请坐!和珅未坐,急切地:出大事了,你不知道?陈装作不知:什么大事,我不知道。

和珅说:武林珠宝店和当铺给封了!陈还在装:不会是杭州府衙门封的吧?他们没向我报告。

和珅说:是大内侍卫!陈辉祖说:那我就更无从知道了。

和珅逼近陈说:两家铺子的东家是谁,你也不知道?这个我知道,是我夫人的舅舅,他犯什么事了?陈辉祖若无其事地问。

和珅冷笑着说:铺子里有查抄王亶望家的珍宝!奇怪呀,怎么会在那儿呢?陈辉祖思考着说:买的,人家当的?这我可说不准了。

和珅看着陈辉祖,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改为冷笑,道:我可是为了你而来的,你蒙得了别人,也想蒙我和某人!既如此,告辞!和珅扭头就走,陈辉祖赶紧拉住他,说:中堂大人,别走,别走,有番话我要是不讲,也是对你不起。

和珅被拉着坐下,带着气说:你讲,慢慢讲吧!仆人上茶,陈辉祖立即挥走仆人。

和珅不语,慢慢等着,陈辉祖终于说:和大人,不瞒你说,我知道宫里来的侍卫难伺候,可皇上也想到这一节了,曾经着专门召臣去,对臣说,陈辉祖,我知道你查抄王亶望难免会得罪一些人,有人眼热,有人眼红要是有人找上门来打你的主意,你可别软了,只要是敲诈勒索的,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中堂侍郎,都锁了来。

和大人你看……和珅又大笑起来:嘿,好!好!来人!和珅对他说:把老子锁起来,送到行在去。

陈府家人不解地看着陈辉祖。

陈一挥手,叫着:滚出去!众家人立即退下。

和某正想让皇上解解这个谜团,那王亶望府四周都有兵了把守,难道宝物真有灵性,会飞出来不成!和珅说。

有几件珍玩之物,我……我也挺喜欢的,就取了来,欣赏欣赏……陈辉祖吞吞吐吐地说。

和珅说:都欣赏到当铺里啦,还没欣赏够呐?够了。

家里不安全,我就寄存在当铺里……陈辉祖汗都下来了。

和珅大声说:行了!别东拉西扯,耍你那弯儿弯儿绕!实话实说!是,……和中堂可否要拉兄弟一把?陈辉祖看着和珅。

和珅瞪起眼睛,道:废话,不然我跑这儿干什么?陈辉祖说:其实我不说,中堂大人也明白,何必……和珅说:我明白归我明白,你说归你说,这里边性质可大不相同。

你到底说是不说?你不肯说,我也懒得听了。

我只问你,你要死要活?……谁愿意死呢?陈辉祖小声说。

和珅说:好。

先把自己手脚洗干净了。

陈辉祖点头道:和中堂可要大显神通,高抬贵手呀!和珅说:我可以为你上下疏通,左右打点。

陈辉祖直表示感谢,和珅说:你别老说谢谢俩字儿好不好!两句空话是填得饱肚子吗,还是得来点打得动人心的。

陈辉祖说:明白,明白!来呀,后宅取钱票一万两……和珅面无表情。

陈又叫道:两万两!和珅还是扬扬不睬。

陈辉祖又将价码加到三万两。

和珅终于说了话:哎呀,你这封疆大吏果然不同我们皇上手下的京官,看看,多大的威风,打发叫花子打发惯了吧?陈辉祖一咬牙:十万两!要银票!快去。

陈辉祖搓手,懊丧已及,问:谁把这捅出来的?谁呢?他突然站住,叫道:纪晓岚,准是他!和珅郑重其各地说:像,肯定是他。

陈辉祖跳脚大骂:纪晓岚,你个王八蛋!此时纪昀的桌上放一册半卷的书,几只空盘子,一壶茶,烟锅子是香火大盛,纪昀正低头默想什么。

小月、莫愁推门而进,纪昀没有发现,仍然沉思默想。

小月、莫愁相视一笑,同时大声呼叫:纪大人!纪老师!叫声把纪昀吓了一跳,烟灰火星儿喷了一身,赶紧起来扑打,二位姑娘又大笑起来。

纪昀不解地问:叫什么?吃错药了!莫愁笑着问:老师想什么呢?想师娘了!纪昀说:我敢吗?皇上就不给这个工夫!小月装作生气地:单相思了,想苏姑娘吧?胡说!纪昀装作不好意思地说:想也没用啊!必是又有艳遇,哪位仙女下凡啦?莫愁说。

纪昀说:烦人!好像我心里除了女人,就装不下别的了。

小月问:委屈大学士啦,那你想谁呢?纪昀说:没想谁!闭门思过,皇上训教了我一顿,深刻反省!该!小月说,纪昀点头认可。

他笑着问:哎,你们跑哪去了?一天没露面。

莫愁说:又跟和大人逛街去了。

纪昀极有兴趣地问:打架了吧?小月装模作样地说:本姑娘乃斯文淑女,打什么架!哎,老师,杭州城出了新鲜事了!纪昀问是什么新鲜事。

小月说:王亶望抄家的东西,在当街卖哪!莫愁说:小月还见到苏卿怜戴的珠花,和珅替小月买了,还说得机会交给苏姑娘呢。

纪昀说:我见过,那不是普通头戴,少说值七八百两银子呢。

这也拍卖?小月比划着说:还有好东西哪!石头刻的山,黄澄澄的如意,红白石头盘子,爬满绿锈的家什,都让和珅定下了,准备买走。

真是奇怪,这不应该卖呀,要进呈内务府呀!纪昀说。

莫愁说:还有奇怪事哪,我们离开后,与和珅分手不大功夫,那家珠宝店和当铺就被查封了,还是随驾侍卫去办的。

小月问:老师,是你派人封的吧?纪昀说:怎么是我呢!我一天没出门,连窗户都未动过,我哪儿知道街上什么事呀。

小月又问了一句。

纪昀还是摇头。

莫愁一拍手,叫道:和珅!纪昀点着头说:就是他!小月不明白和珅想干什么,纪昀却一下子猜了出来,说:又出了大案子!抄没王亶望家,有人掉包了,九成九是陈辉祖。

好哇,二十几颗人头刚落地,又出来不怕死的了。

大案!案中案!莫愁问:和珅先报告皇上了!纪昀想了想,笑了,说:不会,他派人把铺子一封,这会儿,一准去陈家敲竹杠去了。

小月急忙说:那咱们赶紧报皇上去!不急。

和珅的一贯作风是敲足了再说。

纪昀放着烟丝说:我呢,这回也得学机灵点儿,含蓄点儿,旁敲侧击,告诉皇上。

纪昀说完笑起来,笑得令人摸不着头脑,纪昀含着这笑容,又点起烟锅子。

莫愁看着他说:点上烟,又该深刻反省了。

纪昀笑了:不反省了!这回,该想夫人了。

小月叫起来: 哟, 纪老师心里还有装女人的地方?纪昀郑重其事地说:不光心里,还有……小月问:哪儿?纪昀从头到脚,一路乱点。

连声说:这儿、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儿,对了,这儿,这儿……小月随纪昀点的地方一路笑着问:还有何处?纪昀为难地说:还有嘛,男女有别,少儿不宜,就不必说了吧……小月间言,渐渐瞪圆了眼睛:好你个老猴子!莫愁也叫了起来:打他!说着两姑娘扑上去,将纪昀按倒下床头,一路暴捶,纪昀大叫:哎哟!哎哟……小月夺下烟袋,火星乱飞,掷于地上。

哎哟!注意防火!纪昀笑着捡起烟袋。

在总督府秘室里,陈辉祖手下的二名头目捧着卷宗进来。

一个头目说:查抄底册两本,一薄一厚,厚的里所记的是王宣望府上原本有的物件,薄的里所记的是现在所剩物件。

陈辉祖问:我总督府的书吏王先生呢?另一个头目问:哪个王先生?陈辉祖说:管钱粮的那个刀笔先生王站住,这厚的这本底册不是他的手笔吗?头目说:他两三天没见影了,不知哪儿去了。

跑了?陈辉祖闻听拍桌大吼:抓!抓起来,督府标兵营全部出动,全城搜查!各城门也派人守住,见到就抓!两个头目回道:喳!陈辉祖想了想说:等等,在城门口站在侍卫后边,他们找他们的,你们找你们的。

别惹事,他们惹不起!还有,抓住那个书吏王站住,想办法别再让他跑了,悄悄地把他给我了!去吧。

二头目领命而去。

陈辉祖拿起底册翻看,放下薄的,陈辉祖持厚册来到烛前点燃,底册越着越旺,直到感到烫手,他将底册掷于地上。

火熄灭后,陈辉祖叫道:来人哪!有一家人上来,陈辉祖吩咐他:把文案师爷都叫起来,并将薄册子与家人,告诉他们照这个撰写两份,连夜送市政使司、杭州府衙门存档!快去!将这底册中所列物件全部封存,呈到皇上行在。

陈辉祖看着地下底册灰烬,狞笑着:一个书吏胆子也太大了,王站住,王站住,你跑得好哇!太好了!出什么事,都有你顶缸啦!哈哈哈哈……在杭州行在正堂里,纪昀禀皇上说:陈辉祖报称,抄没王亶望家财中有一批珍玩物件要上呈内务府,现已送至行在。

臣请皇上过目,以便启运北上。

乾隆说;我哪儿有心情看?装船运走吧!纪昀说:臣以为,皇上还是过目为好。

乾隆问:有必要吗?纪昀说:臣觉得有必要,大有必要。

乾隆盯视纪昀,觉得必有文章,说:好吧,在哪儿?我去看。

纪昀随即将皇上引到了西花厅。

只见室中长案上,围成三面,摆放各种珍玩。

纪昀陪乾隆看视。

乾隆草草一过,摇摇头,拿起呈进清册,边看清册边问:王亶望就这么点家当?纪昀说:全在此处,一件不少。

乾隆放下清册,问:抄没家财多少?三百余万两。

纪昀说。

就说山西人过日子细,也不致于如此呀!乾隆随手提起一串朝珠说:家财万贯,当朝二品,就戴这个?房产、地产,有钱有权,守着一大堆银子干什么?饱眼福?说着他随手将朝珠扔入盘中。

纪昀说:臣也觉得奇怪,故请皇上过目。

乾隆问:这里边有问题?纪昀说:臣记得,初到杭州,王亶望曾敬献一柄镶珠金如意,皇上未收,又赐给他。

他理应做为传家之宝,既不能卖,更不会赠人。

金如意,远胜于这些东西,为什么不在其中呢?乾隆起来,说:那柄如意我记得,是遗漏了?有谁看上留下了?还是掉了包儿呢?臣不敢妄加揣测,只是觉得大有疑问而已。

纪昀说。

乾隆说:得问问,先找查抄有关的人问,不要去问陈辉祖。

纪昀答:是。

乾隆摇头说:怪哉!难道又出了大毛病?底册上有没有问题呢?皇上眼前之物件与陈辉祖所呈底册完全相同,而怪就怪在,臣于王亶望家亲眼目睹,清点、唱报、登册的一些重要东西,现今这本底册上都没有。

纪昀说。

乾隆突然明白了:这么说给朕的这本底册是假的?纪昀说:正是。

臣眼见这些东西已经缮写在册。

乾隆问:何人缮写?纪昀说:陈辉祖府里的一个书吏,姓王,叫王站住。

乾隆忙问此人现在在哪儿。

纪昀脸色为难地说:这就是臣要呈报给您的又一个重大疑问,如今,陈辉祖令他们的标兵两营,正在城门、街市盘查搜捕王站住。

那王站住事先已经失踪了!乾隆问:是王站住干的吗?不会吧!乾隆摇头,觉得一个书吏不可能作这样的事,纪昀鼓励道:皇上判断得对,王站住要掉包,显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陈辉祖还没有找到他吗?乾隆问。

没有,臣却见过这个人。

纪昀笑了一下,说。

乾隆看着他问:笑什么?纪昀说:臣忽然想到一件别的事,有些可笑,望皇上恕罪。

乾隆点头,示意纪昀继续说。

纪昀说:王站住是北方人,敢在浙江做幕宾,实非等闲之辈,他必知内情,稍有透露于我,便抢先藏匿,以免祸及自身。

乾隆说:这个人证一定要找到。

他会藏哪儿呢?纪昀说:恐怕不仅是人证,可能还有重大物证在身。

他不是傻瓜,所藏之处,定是人们料想不到的。

乾隆说:快找,免得被人灭了口!纪昀说:是,但臣不想大事张扬,以免加深王站住的危险。

乾隆说:随你怎么找,我要活口!纪略说:遵旨。

突然,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君臣二人外望去。

皇上,有急事,大事!和珅叫着闯入,喘吁吁地磕头:奴才和珅叩见皇上。

乾隆问:什么一事,慌慌张张?和珅向外招手,侍卫抬上几口木箱。

和珅叫他们打开箱子,日光一照,满宝集然晃耀。

和珅说:皇上请看!皇上与纪昀一看,玉器、青铜、象牙、珠宝,满目琳琅,开了匣的镶珠金如意,赫然在目!乾隆吃惊地看纪昀,纪昀说:就是这些,有的臣见过,这金如意,不止一次。

和珅吃惊地看纪昀,洋溢之色收敛。

乾隆问:你在哪儿发现的?和珅说:珠宝店和当铺,东家是陈辉祖的妻舅!乾隆勃然大怒拍案叫道:陈辉祖,大胆!乾隆气得喘粗气,二位大臣肃立,和珅小声说:请皇上息怒,不要伤了身子。

说着跟纪昀一起扶乾隆坐下,乾隆喘气渐匀。

乾隆声音不高,但恨意十足,说:就在朕眼皮子底下,竟敢如此肆无忌惮,陈辉祖,你真以为朕不忍杀你吗?纪昀安慰着他:皇上,迹象虽明,还要细细查实,或者还有别的枝节。

皇上不可操之过急。

和珅也说:是呀,总要人证、物证俱全。

到了铁证如山的时候,掉脑袋他没得说。

皇上,万金之体最要紧,下边的事我们办。

乾隆平息了下来:好吧,纪昀,我说的事,你去办。

纪昀说;是。

乾隆又转向和珅,说:先去稳住陈辉祖一伙人,但要外松内紧,不得打草惊蛇,横生枝节。

和珅答应着皇上:是。

乾隆脸色很难看地说:朕回寝宫休息了,你们也下去吧。

二人扶起乾隆。

眼看乾隆归寝,纪昀、和珅并肩走在行院中。

和珅看着纪昀呵呵一笑。

纪昀也看着和珅也呵呵一笑。

和珅叫道:纪中堂。

纪昀回应:和中堂。

和珅又叫:纪晓岚!纪昀也叫:和珅!和珅说:纪晓岚你耳聪目明啊!纪昀道:和大人心机颇深呀!和珅说:这事儿,本是我和珅发现的,却让你抢了先,我又晚了一步。

纪昀道:你慎着不报,还不许我纪晓岚提个醒儿?若是我不来,你和中堂怎么会急急忙忙来这里?眼下恐怕正忙着烤肥鸭子吧。

和珅笑着指点纪昀说:对,对,知我者纪晓岚也!幸亏和某没被梆梆梆的竹杠声震晕了耳朵,听说纪大人上殿面君,赶忙跑来,才没中了你的暗算。

纪昀说:和大人好直爽,可惜你话是这么说,事情却做得滴水不漏。

纪某抓不着把柄,真急死我了!和珅笑了:你惭愧,我侥幸,各得其所呀,哈!纪昀气不过地说:我就不明白,拿了人家的,又送人家上断头台,好意思么?和珅微笑着说:要不好意思,我就不是和珅了。

他犯法犯到这一步了,都是自己找的,实在救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哎,也别说,若能救活几个,他就是倾家荡产,还对我感恩不尽呢!纪昀不屑地说:还真有天生的贱骨头!和珅一乐:为数不少呢!要不,我哪儿取钱去。

纪昀问: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和珅得意地说:有用,太有用了!第一,有钱就有耳目,所以我消息灵通。

你今儿早晨拉皇上看东西,不到晌午,我就知道了。

纪昀说:晚上急巴巴扛着箱子来,没想到我还在这儿。

可见花钱也有不灵的时候。

和珅说:总算没耽误事吧?纪昀说:那你还计较什么我占先,你拉后的!要不是忙着敲竹杠,你不是早得头功了。

和珅一拍脑门说:对,我得记着,想些两全其美的新招儿。

纪昀点着他说:你记不住!下回遇着事,还是头一个想到捞钱。

和珅问:这回皇上是让我去稳住他们,稳住陈辉祖。

你呢,你去干什么?纪昀说:这跟你没关系,少打听!和珅笑道:对我封锁消息吗?早晚我会知道,我不着急。

纪昀说:等着吧,我这次是大海里捞针,苦哇!和珅一笑,说:不着急,我这次是坐收渔利,多一天更好,美呀!纪晓岚,究竟图什么呀你?纪昀想了想说:我嘛?!图名?名声够大了;图利,觉着没什么意思。

就图活个有滋有味!和珅用鼻子闻了闻:我就闻出来烟味不小!我不一样,我不图名,也有名,甭管什么名,干百年后,我敢说,知道我和珅的比知道你纪晓岚的人多,你信不信?纪昀哼道:那是千古骂名。

和珅说:反正我闷在坟头里,什么也听不见。

纪晓岚呐纪晓岚,不图名不图利,却忙个脚丫子朝天,你活得累不累呀!纪昀说:你整天价搂钱,死了一个银渣儿也带不走,和珅呐和珅,你累不累呀!眼见走到大门前,和珅说:得,就到这儿,咱们俩呀,虽如知己……纪昀接上一句:话不投机。

和珅说:和珅领教。

纪昀答:纪昀领教。

二人大笑,各有其得,双方深施一礼,都扬手说:明儿见!月光下,小月、莫愁在行在跨院焦急等待着纪昀归来,远远听到脚步声,小月和莫愁迎上去。

莫愁着急忙地说:不知什么人,送来个条子,要今天必须交给纪老师。

小月递过一个字条,纪昀就着月光看着,轻声读道:山重水覆全是戏,点首哈腰概不知,知名不具,老地方见。

纪昀看后大笑起来,兴奋地说:是王站住!快,换衣服,你们都跟我去!小月问上哪儿,纪昀笑道:挂红灯笼的地方。

小月小嘴一蹶说:我们不去。

纪昀笑着往屋里走着说:不是青楼是茶楼!小月一想到挂红灯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坚决地说:那也不去,就不去!纪昀退回来,小声对小月说:去办案,正经事,说不定还有架可打呢!小月这才缓和了情绪说:那行,莫愁姐,我们去。

茶楼红灯高挂,人来人往,笑声阵阵,丝弦不绝于耳。

纪昀带着小月、莫愁走进来,纪昀着便装,两位姑娘穿着男装、腰佩长剑,好不英气逼人。

堂倌笑着迎上,小月上前塞过一锭银子,堂馆眉开眼笑,立即领着三人出了茶楼后门,来到后院,这里比前厅要安静了许多,空空的院子除了灯光,并无人影,隐隐地可以听到唱评弹的声音。

堂棺领着纪昀等人来到厢房门前,堂棺向里一指,纪昀说:好,你出去吧,有什么风声,及时报来,还有赏。

听大爷的,我前边照应去啦。

堂棺点头哈腰地说着走开了。

纪昀对两位姑娘说:你们守在门口,任谁也不叫进来!姑娘们如临大敌,警惕地点点头。

纪昀轻声敲了一下门,对屋内说:山重水覆全是戏。

屋内传来极轻的一个男人的声音:点首哈腰概不识。

对话间,屋门张开一个小缝儿,纪昀挤进去。

屋外,两位姑娘警惕地守护着。

厢房屋内灯光很昏暗,王站住拉纪昀入座,倒头便拜,哀声叫道:纪大人,你可要救我啊!纪昀拉起他说:你也坐下,拣紧要的先说。

我清点时,你在场,凡清点物品,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王站住坐在纪昀对面说。

纪昀点着头。

王站住接着说:后来,陈辉祖曾取走一些,说是‘备用物品’我就觉得不妙,您说过,出了岔子要掉脑袋,我就留了心,把他取走的偷偷另留了一份底稿。

纪昀立即问:底稿可在身边?王站住说:不在,陈辉祖必欲除我而后快,带在身上,如同玩火。

纪昀问:现在何处?王站住正要说,只听外面突然人声嘈杂,二人停口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听小月高声喝道:谁都不许进,官兵也不许。

有官兵说是奉命搜查要犯,并叫着:谁敢拦阻?可能是小月用剑拦住了他们,只听另一个官兵说:这小子好厉害,叫总督去,看他有多硬的靠山。

纪昀小声对王站住说:你先藏到帐子里,我出去。

门外,小月、莫愁掣剑在手,与士兵对峙着。

不一会儿,一群士兵簇拥着陈辉祖涌入。

陈辉祖一进院子便大叫着:谁这么大胆子,本总督今日亲自搜查,也敢抗拒?抓起来!士兵持缨枪涌上,围住了小月和莫愁。

什么事,这么吵吵闹闹的?说着纪昀披着外衣,开门出来,看了看院子里的刀光剑影说:哟,总督陈大人!上这地方,来就来吧,还带那么多兵,打算包下来犒劳三军呀?陈辉祖见是纪昀,有些吃惊,不过马上露出阴险的笑容说:哟,纪中堂,这儿逛来啦。

我是带兵搜捕要犯,您呢?纪昀不语,只是乐着看着陈辉祖。

陈辉祖威胁他说:按我大清律法,朝廷命官眠花宿柳,是犯条款的,我既然见了,可不敢不报皇上!纪昀一听更加狂笑不止,笑得陈辉祖十分诧异。

纪昀故意说:陈总督啊陈总督,我纪晓岚浑身坏毛病,哪一条皇上不知道。

说着又凑近陈辉祖,悄声说着什么。

陈辉祖闻听脸色很不好看,只得尴尬地说:纪中堂取笑了。

怎么是笑言呢?那年,在书馆连日校对四库全书,不能回家,皇上赏我两个宫女陪着。

这事你没听说过?纪昀得意地笑着说。

陈某无知冒犯,纪中堂别生气,请,请回吧!陈辉祖低着头边劝说着,眼睛不住往小屋里斜溜。

纪昀发现了他那双眼睛不老实,脸上带着可疑的笑问;怎么,不到屋里喝杯茶了?说着手向屋内一指,陈辉祖急忙摆手说:不不,兄弟还有事,我就此告辞,告辞。

陈辉祖无可奈何地退回标兵,拱手告辞而去。

纪昀看院中无人了, 招小月、 莫愁入屋,伏耳对小月、莫愁暗授机宜,说:你们现在就去,要小心,一定要拿到手,急送行在!姑娘们急忙冲出厢房,纪昀一笑,对外高呼着:堂馆,雇一顶小轿儿,带小翠姑娘回府,轿子抬到屋里来!堂棺跑过来问他:您不坐轿?纪昀笑道:不了,我走着!夜色朦胧的杭州大街,小月、莫愁疾行而过,街角暗影处,钻出个形迹可疑之人,尾随着她们。

另一暗影处,又钻出个可疑的人,继续尾随着。

灵隐飞来峰,雕像处处,山石磷峋,树影班驳。

小月、莫愁拾级而上。

小月向座像头顶石崖一指,莫愁攀岩而上,至一可容身处,扒开落叶,露出石板,掀开石板后,穴内有一油布包,莫愁取出,掷与小月。

小月接住,莫愁飞身而下,二人要解包查实,突然,听到背后有人说:别解开了,留下吧!姑娘们一惊,猛抬头见山路两头,出现四个蒙面客。

蒙面客持着刀剑,从两面逼近。

小月夹住布包,和莫愁一起掣剑而立。

蒙面客扑过来,与两位姑娘打在一处,只见寒光闪闪,发出呼呼的风一样的响声,双方斗士谁也不出声,只有刀枪撞在一起发出的鸣响。

小月左手夹包,受到三个蒙面客的围攻,且战且退,显得有些吃力。

莫愁侧身看,叫了声:扔过来!小月将包扔给莫愁,莫愁接了包,有两个蒙面人过来围攻她。

打斗持续了一会儿后,两位姑娘被逼至了崖角。

她们见下面是黑不见底的崖边,都站住,回身面向蒙面人。

蒙面客见已经将对手逼得走投无路,狞笑着,四人持刀弯腰逼近,蒙面客在二女面前来回游走。

二女四目相随,紧张戒备着。

突然,山下传来一阵狂笑,原来是和珅的声音。

只见此时的山下,火把齐明,阻住下山去路,四个蒙面客显出吃惊的样子,回顾着山下。

和珅这时已经带人冲上山头,有人举着火把给他引着路,和珅叫道:把那几个家伙抓起来。

侍卫们持火把冲上,蒙面客不敢抵抗,弃刀就擒。

侍卫一把扯下蒙面黑衣,原来是总督府标兵二头目等人,侍卫们将四人押到山下。

和珅这才走近小月和莫愁,关切地问:二位姑娘受惊了,我和珅来得不晚吧?莫愁冷冷地说:哼,你来干什么?和珅说:救人,抓人,取东西呀!小月夹紧包袱,说:是纪老师让我们取的,不给你!和珅看着小月说:人是我救的,贼是我抓的,那里面不管是什么东西,理应交给我才对。

小月叫道:不给!不给?和珅狂笑起来:纪晓岚啊纪晓岚!这次你怎么不到……突然,山上传来纪昀的大笑声。

随着笑声望去,山上也是火把齐明。

和珅暗自吃惊地看着,见纪昀走上山来,纪昀指着和珅说:和珅哪和珅,你怎知道我没到场呢!和珅干笑着说:纪大人来得好快呀!纪昀说:你快,我能不快?和珅说:人是我抓的。

纪昀道:物是我要的。

和珅咬着牙说:一家一半?纪昀说:你没打算独吞呀?二人相视,突然都大笑起来,笑声响彻山谷。

杭州行在侧厅,纪昀、和珅奉旨盘问陈辉祖。

纪昀、和珅正面坐,陈辉祖侧坐。

和珅先开了口,说:我们是奉旨盘问,你虽被革职,也是暂时的,如果此事陈老兄清白无辜,自会官复原职。

陈辉祖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那么二位中堂请问吧,我一一禀明。

和珅看看纪昀,纪昀只顾抽烟,似乎置身事外。

和珅只好又说了下去:是这样的,皇上看了你查抄王家后呈进内务府的朝珠,说是王亶望家资数百万,怎么戴如此低劣之物啊?陈辉祖哭丧着脸说:您问这个,我委屈还大着呢!王亶望是山西人,过日子精细,舍不得穿戴,抄出来的朝珠,大多不堪入目。

倒是我瞧不过,为了进呈内务府,让下属到外边买几串好点儿的,还由我自己的朝珠中,挑最好的添进去。

我是以优换劣,自掏腰包!反而找来麻烦,我委曲呀,太委曲啦!陈辉祖说着说着,眼泪法然欲下。

和珅又看一眼纪昀,纪昀仍冒着烟,不语,只是笑笑。

和珅只得自己再问:珠宝店查出王亶望抄家之物,而东家又是你夫人亲舅,这如何解释啊?陈辉祖说:他开他的当铺、珠宝店,与我向无金钱来往。

怎么,当官儿的亲戚就不许经商了?和珅问:那倒不是。

我想问你,东西怎么跑他那儿去了呢?买的!陈辉祖说着又看了一眼纪昀:人家有当的!都有可能买。

我怎么知道呢?和珅问:你妻舅哪儿去了!陈辉祖说:你们一封店,吓跑了呗!下落我也不知道。

纪昀低头抽烟,由烟袋嘴儿边挤出一句:还没灭口吗?陈辉祖几乎窜起来,问:纪中堂,什么意思?纪昀瞅着他乐着指着烟袋,说:我在说,还没灭火儿。

你蹦什么,坐下!陈辉祖恨恨地瞪了纪昀一眼,无奈坐下,和珅一时想不起还要问些什么,看着纪昀。

纪昀拿铜烟锅在阳光下一晃,金光刺眼,和珅立即明白了,问陈辉祖:对了。

有人报说,查抄之时,有金叶子、金条、金砖、金锭、金元宝,不止四五千两,而进呈册子里,都是银子,换了,是不?陈辉祖说:有这回事。

当时,有人说,这些金子成色低,又潮。

不如换成银两,更易于押解进京,反而实用。

是谁出的主意?纪昀终于开口问道。

陈辉祖说:是我手下的一个师爷叫王站住的,已经畏罪潜逃了。

纪昀噙着烟嘴,似乎口齿不清地说:嫁祸于人!也还没灭口吧?陈辉祖又跳起,看着纪昀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昀说:我是说,‘考虑周全’,你什么耳神儿?坐下说!和珅也笑了指着陈辉祖说:你继续说吧。

陈辉祖坐回原位,说:还有个原因,抄家时候,王亶望求情,说金子太多,怕引人注意,加重罪名,求我按时价兑换成银子,将来办理上方便些。

念在同省为官,我也就这么办了。

纪昀低着头,噙着烟嘴说:死无对证!这次陈辉祖没跳,翻眼皮瞪着纪昀,纪昀抬起头,盯着他说:又没听清?我说的是——‘合理合情’!和珅也觉得问不出所以然了,看纪昀一眼,纪昀点点头。

和珅说:今儿个就到这儿吧。

陈老兄下去再好好想想,想起什么呢,就叫我们一声。

总之呢,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我们会在皇上面前保全老兄的,放心吧。

请。

和珅说完起立伸手相让,纪昀看也不看一眼稳坐抽烟,陈辉祖翻眼盯着纪昀,哼了一声,转身背手而出。

侍卫跟着他一同走下。

和珅指着陈的背影说:看见没有,死扛!你有来言,他有去语,什么也问不出来!纪昀说:其实都问出来了,和中堂心里全明白。

和珅不正面回答,说:纪中堂,你可够招人恨的。

纪昀笑道:对和中堂,他就恨不起来。

和珅说:我猜呀,他认准这个事是你捅出来的。

纪昀道:不止如此,还得有人给我们拴对儿!和珅指纪昀,纪昀指和珅,二人由浅笑,渐渐变成大笑……纪昀说:和中堂,我看呐,就像那天说的,你也别不好意思了,送他上断头台吧。

和珅想了想说:不成,还差一道程序……纪昀问:想保,还保得住吗?和珅说:人命关天,总得试试吧。

纪昀斜了和珅一眼:我倒要看看。

和珅说:你不信?咱们打个赌。

纪昀说:谁输了,请一大锅炖肉!东坡肉。

和珅道:我不吃那肮脏物儿!你输了呢?纪昀说:还是一锅炖肉,东坡肉!和珅笑了:看来你觉着是必赢不输啊!纪昀问:赌不赌?和珅咧着嘴笑着说:赌!二人再次击掌。

和、纪二人来到行在中厅,向皇上报告案情进展,乾隆紧皱眉头。

只听纪昀说:王站住携带的原来查封底册的副本,与陈辉祖所造假底册对照,差别极大。

其中原册中有金叶、金锭等四千七百四十八两,假册中一两也没有,显然是有人调包了。

除此之外,另有珍奇古玩百余种不翼而飞。

乾隆冷笑一声:真可谓胆大包天呀!他们竟敢欺君自肥,活够了!那王站住没有问题吗?纪昀坚定地说:王站住说,如果有不肖之心,就不会将私抄底册事先藏匿了。

与王站住不同的是,参与查抄的浙江官员,当臣问及此事,莫不语焉不详,官官相护,显然也都得了不少好处。

据臣调查,涉及此案的浙江官员自浙江按察使以下共三十一人,这是名册。

和碑立即抢过话头说:依奴才愚见,这些人倒也不是有意欺瞒,而是畏惧陈辉祖的威势,请皇上明断。

那陈辉祖气焰嚣张,就在昨日还各处搜捕王站住,意图灭口。

小月与莫愁去飞来峰取底册时,陈辉祖又派标兵头目化装劫杀。

是奴才将他们一举擒获。

不然,这底册一失,就查无实据了!乾隆点着头,扬脸想事。

纪昀暗笑,还偷偷捅了和珅一指头,低声说:怎么,要丢卒保车了?和珅小声说:什么丢卒保车,是丢车保卒。

反正车也保不住了,卒子众多,保一个是一个吧。

乾隆叹了口气:又是一窝子!朕看这名单之上,除了钱塘县,都是五品以上官员,食君俸禄多年,反不如一个师爷有良心!说着转向纪昀问:那个王站住,人品学问如何呀?纪昀说:回皇上,第一,他心正。

第二,机敏。

至于才学么,臣和他攀谈过几句,听来还是满不错的。

乾隆说:比那些狗官强多了!传旨,王站住破案有功,朕特旨任他为……六品……五品……四品候补道。

不管哪个省份,遇缺即补!再有功,立刻升为三品按察使!皇上,是不是升得太快了点儿?和珅终于反驳了一回乾隆。

乾隆说:朕就是让天下人知道,不与上司同流合污者,朕必重用之!纪昀一鞠躬说:我替王站住先谢皇上。

此案案情已明,自首犯以下,只有陈辉祖妻舅下落不明,臣估计必藏于陈辉祖家中,只要将其捉拿归案,人证物证俱全,即可结案了。

乾隆叫道:和珅。

奴才在。

和珅答道。

乾隆说:查封陈辉祖家,抓住他妻舅。

喳。

和珅说。

乾隆怒气未消地说:唉,刚抄巡抚,又抄总督,这浙江省是怎么了?怎么了!纪昀、和珅出中院门,至行在前院,而后东西分走,各归跨院。

和珅刚走两步,回身叫住纪昀:纪中堂,慢走,我有话说。

纪昀回头,二人又走近几步,纪昀等着和珅说什么。

和珅说:行啊,纪晓岚!几句话就窜上来个四品道台!不用一二年,王站住就能当巡抚了。

突然一指纪昀:你又多了个死党!纪昀说:那是皇上的封赏,与我何干?再者说,古语有云:‘君子不党,王道荡荡。

’我纪晓岚在朝臣中,有朋友,没有派系。

不像你,拉帮结派,洗涤一气。

你有死党,我没有!和珅道:又招你一番议论。

我是说,都学王站住,再上来几个同样儿的,各省督抚的椅子还坐得稳吗?谁都可能有把柄让人抓着。

所以呀,我得想法子让他们坐得稳,别天下大乱!纪昀:有高招儿你去想呗,跟我说什么。

和珅有意无意摘下缨帽,用手指弹着双眼花翎叹道:唉,双眼花翎!我和珅已经熬到头了!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纪昀:你呢,还得努力,再挣个花翎眼,咱们俩就完全平起平坐了……纪昀说:我倒没想这个,倒是和中堂替我操心!和中堂,王爷戴的三眼花翎,你是没戏,不过,还可以挣个伯爵、公爵当当,继续努力吧。

和珅笑道:还真是!我想说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稳着点儿,别到处得罪人!因为你,别人丢官、掉头,你呢,升官,出风头!哪天一个跟头栽下来,看谁会替你出力。

纪昀说:多谢和中堂关爱提醒!和珅说:我也谢纪中堂祝我高升!二人相视一笑,甩手各归其宿。

数日后,和珅和纪昀均把事情办妥,在行在中厅对皇上汇报案子审理情况。

和珅说:禀皇上,经奴才审讯,陈辉祖已承认监守自盗属实。

乾隆已经知道了案情,说:毫无疑问了,主犯就是陈辉祖!……纪昀,该如何处置他呢?纪昀说:臣以为,陈辉祖盗取黄金之量,以及偷换珍宝、字画,其贪污至少也有数万两之多,况且,手段恶劣而狡猾,竟敢在皇上面前,公开作案。

实属十恶不赦,应处死刑!乾隆沉思一刻,转向和珅,问:和珅,你说呢?和珅说:奴才以为,陈辉祖自是死有余辜了。

不过,与王亶望当有区别。

王亶望是聚敛民财,盘剥百姓,容易激起民变;而辉祖无非是见宝眼红,偷盗朝廷资产,与百姓无关。

故古语有云:‘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

’即是说,虽都是祸害,而两害相权,陈辉祖只不过是偷盗国库,不会给朝廷惹出大麻烦来。

因此,奴才以为,陈辉祖当不是聚敛之臣,应比王亶望降刑一等。

纪昀打断他说:和珅!你此言似乎有理,其实是巧言辩解。

那国库资财,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难道不是百姓劳苦所得么?就都是扰民滋事,二者有何区别?和珅反驳说:纪昀!百姓完税纳粮,是国家正课,既入国库,已属朝廷所有。

王亶望是正课之外,另行盘剥,不入国库,中饱私囊,百姓当然愤恨。

而陈辉祖只是仓中硕鼠,监守自盗,所以两者大不相同。

纪昀道:好一番奇谈怪论。

恰恰是王亶望聚敛所得,又被陈辉祖再行吞没!王直望若是吃人的狼,陈辉祖就是吃狼的虎,这肉,可都是百姓身上的啊!乾隆非常冷静地抬手制止道:纪昀,别得理不让人了!纪昀说:是,皇上!乾隆说:那好,暂且留陈辉祖一条活命。

传旨:陈辉祖,斩监候!和、纪二人又出中门来到行在前院,和珅眉开眼笑,笑嘻嘻地说:纪晓岚,炖锅肉去吧!陈辉祖没杀!纪昀问:你又不吃,炖什么?和珅得意地:我喂狗!你管不着。

纪昀问:喂狗?还是那条‘侍郎是狗’吗?纪昀却摘下帽子,让和珅看自己的红珊瑚顶子,和珅突然想起了什么,泄气地说道:懊,你不是侍郎了……纪昀笑了:可你还是尚书,尚书是狗!和珅说:怎么,你认输了?纪昀道:当然不。

咱们还没离开浙江,皇上也没走呢,我凭什么认输?和珅说:难道你还能有机会翻过来,让皇上改判陈辉祖?纪昀笑了:怎么没有可能!铁齿铜牙纪晓岚--第六节第六节行在后堂乾隆卧室内,乾隆一身便装,未着冠帽,背和珅而立,面前镶石高几上, 插一瓶绽放的花。

和珅低头而立,抬脸时,面露苦涩。

条案上,摆着那轴画《清明上河图》。

乾隆插着花说:浙江的事情已了,朕总算清静了一些。

你将苏卿怜带回北京给朕安顿好了,朕赐你这幅《清明上河图》。

你记住,只要朕在位一日,就不会太为难你!不过,你也要谨细些,免得人家说朕偏袒。

和珅急忙叩头,道:奴才谢皇上格外恩典。

乾隆转过身说:苏卿怜的事也只能由你来做,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此外,你派人测量一下王亶望府中那十二迷楼的格局、尺寸,回到京师,在你的园子里给朕按原样造个一模一样的。

还有,避暑山庄楠木殿余材,现存内务府大库房,你调走,在宅子里建一座楠木厅……和珅急忙说:这个,奴才万万不敢!乾隆说:朕让你建,你就建。

建来也不是给你住的。

和珅恍然地说:哦,奴才明白了,皇上是给苏姑娘预备的。

乾隆说:你就是爱显示自己的聪明。

你记住,楠木厅外装不要显眼,里面要豪华讲究一些。

建成后,不许他人进入。

和珅说:奴才就命人去画图,并先期送往京师筹建。

乾隆又插了一些花,说:好了,你去办吧。

王家那些妻妾、仆妇、丫头,就照你说的分资遣散,不用发配了,也算朕给那苏卿怜一个人情吧。

和珅笑着说:奴才替苏卿怜和王亶望全家谢皇上思典。

乾隆头也不回地说:这幅画,你就拿走吧。

谢皇上恩赐。

和珅说完双手捧着画轴,倒退出雕花隔扇。

纪昀在自己房间里抽烟看书,侍卫在帮他收拾文具、行囊。

小月匆匆跑进来,叫道:不好了,苏卿怜失踪啦!怎么回事?纪昀放书起立,问。

小月喘了两口气道:我去和珅住所想给苏卿怜姐姐送些珠花去,可没想到已是人去楼空。

纪昀问:和珅怎么说?小月说:他说皇上下了旨,已经将苏卿怜遣送屯边了。

纪昀思索着说:奇怪,皇上曾经说过,苏卿怜与王亶望一案无涉,怎么出尔反尔,又将她发配了呢。

小月一旁沉不住气了,说:纪老师,快想办法救救卿怜姐吧!纪昀说:我和你一样着急,可一点迹象也没有,去也不知道去向,怎么救呢?和珅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于我。

那怎么办哪?小月焦急地看着纪昀等着他拿主意。

纪昀说:咱们一半天就要动身北上了,我正琢磨着苏卿怜这事怎么办,没想到迟了一步,这么快就押送戍边了。

……你看莫愁又回闽南,如果她在,让她仔细打听线索,也会有办法想呀!小月眼圈发红了,急得直拍腿:是呀,在这个节骨眼上,莫愁又走了……纪昀猛抽几口烟,问:街上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对了,街上闹闹哄哄传扬,说嘉兴府闹事了。

小月想起了在街上听到的事。

纪昀警觉地问。

闹事?小月说:说是乡民抗皇粮不交,和官府闹得挺厉害,叫‘闹糟’,我也不懂什么意思。

纪昀道:大运河里运东西,叫糟运。

江浙一带收的官粮,均由运河送往京师,叫糟粮。

闹糟就是抗交皇粮了。

百姓本是天生胆小之辈,如此挺而走险,定是那贪官污吏逼出来的!小月问:咱们能做些什么吗?纪昀在屋中定住说:刻不容缓!但是若由我去面见皇上,一则皇上又要嫌我多事,二则再行调查,拖延时日。

这样吧,小月……纪昀对小月附耳而言。

行在花园的石桌上放着茶杯和书,闲来无事的乾隆坐在石凳上,看着书。

不知是书无聊,还是他突然感觉心情不愉快,乾隆把书扔到桌上。

这时,小月穿花渡柳走来,乾隆想着心事,没有发现。

小月施了万福:皇上,小月给您请安。

见小月来了,乾隆心情好了一些,微微露出笑容说:噢,你又气我来了。

小月跳跃着来到乾隆面前说:莫愁回闽南了,没人跟我玩了,我就找您来玩了。

乾隆故意说:你为什么不和纪大烟袋玩呀?和他玩没意思,再说我还要伺候和孝公主呢,这不是皇上您吩咐的吗!小月说。

乾隆站起来说:唉,你就是没有莫愁乖巧了!朕和你呀,时而非敌非友,时而亦友亦敌,风风雨雨,反反复复,想起来怪有意思的。

莫愁有莫愁的路,你有你的路,如果你也要走,我大大赏赐你,让朕的耳边清净了!小月没明白乾隆的意思,说:皇上您不是说我和您是朋友吗?我要是男的,就可以和您结为金兰了。

乾隆叹息着摇头道:我不过是一句玩笑。

小月还是没听明白,按照自己的想法说:戏文儿里有哇,刘关张三结义,刘备不就是皇帝吗?乾隆笑了起来:那是平民时候的事。

刘备是个卖草鞋的出身,还享受过几天江湖乐趣,所以有那么几个好兄弟。

可朕自幼生长深宫,长而位居大统,想交朋友也没机会,真是孤家寡人哟……小月在一旁也为乾隆伤心起来,说:真没想到皇上如此伤感。

乾隆说:朕能愉快么?这次江南之行,杀了一个总督,一个巡抚。

还有一个总督,也判死刑了。

还有二十几个地方官。

小月看乾隆的脸色,试探着说:小月倒有个主意,不知皇上愿意听吗?乾隆问:好主意还是坏主意?当然是好主意。

皇上慨叹没有江湖乐趣,可那乐趣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人为自找的。

皇上何不也找上一些,乐上一乐呢?小月说。

乾隆笑出了声说:你说得轻巧,金银财宝可以挖地三尺去找,乐趣和朋友却是如何去找?小月道:咱们说话不就要回京吗?皇上何不放弃龙船仪仗,您脱下朝服,偷偷换上便装,带三五知己,行走于江湖之间,一路游山玩水,连带考察民风民情,岂不自由自在,一举两得。

您也不用整天端着皇上架子,怪累的慌的,散散心,多好!乾隆想了想说:确实是好主意。

不过,你那三五知己所指何人?小月一拍胸脯说:当然是我和纪大烟袋了。

乾隆直摇头说:有你,我就轻松不了。

你到处惹是生非,朕还得陪着你打架!小月很懂事地说:这次我乖乖儿的,绝不打架。

乾隆逗着她说:那又没意思了。

小月道:我就小打小闹儿,不动真格的。

乾隆吩咐说:行,就这么着,让銮驾船队在嘉兴府等候,路程也不远。

过了嘉兴府,江苏的官员又该迎候了,真麻烦!那我去准备准备。

小月说着转身就走,突然又回来,问:皇上明示,到底带不带纪大烟袋?乾隆说。

带,没他就不乐和了!清晨,晨雾刚散,杭州府街市上已人来人往,挑担、叫卖络绎不绝。

乾隆、纪昀便装,小月换了男装,身背包袱,腰带佩剑。

三人一路行来,看着摊贩的鲜菜、活鱼。

小月不时提起甲鱼、螃蟹、莲藕之类举给乾隆看,乾隆很是愉快。

三人边走边说,不觉拐到一条窄街上。

只听有人喊着:小心了!靠边点儿!三人立即靠在一旁看着,只见一乘乘大轿子,来往穿行。

由于路很窄,三人被挤到屋檐下。

当轿子从面前过去时,纪昀忽然笑出声来。

乾隆问:有什么可笑的?纪昀说:钱大爷,我想起京师流行的顺口溜,真笑人!乾隆问:怎么说的?纪昀一指轿子,说:您看,这四人轿,前边儿俩,后边俩,顺成一排。

顺口溜把四个轿夫分别比为四类官员。

乾隆没听说过,觉得有趣,问:第一个?纪昀说:好比军机章京之类,叫做‘扬眉吐气’。

乾隆点着头:军机——扬眉吐气。

第二个呢?纪昀说:好比御史,叫做‘不敢出气’。

乾隆问:跟第一个有点重复,怎么叫不敢出气呢?不是口鼻出气,是下边,后边。

纪昀往臀后一指。

乾隆乐了:噢,不敢放屁!纪昀说:他那屁股不是对着轿门嘛。

恰如当御史的,不敢多说少道。

否则必定大大的得罪人。

乾隆又问:后边头一个呢?纪昀说:好比翰林,叫做‘昏天黑地’。

是说大轿子前边挡着,今天这么着,明天那么着,看不见路往哪去,不辨东南西北。

乾隆指着最后的轿夫问:最后一个呢?好比各部曹属员,叫做‘全无主意’,前边怎么走,他就怎么跟着呗!纪昀说完,看了看乾隆,乾隆苦笑摇头。

小月蛮有兴趣,扳着指头重复道:第一个军机,扬眉吐气。

第二个御史,不放屁。

第三个翰林,昏天黑地。

第四部曹,全无主意!乾隆悄声斥道:我这满朝文武,让他们说惨了!纪昀笑着说:唉,街谈巷议,仅供参考。

乾隆又摇头,没想到他的一朝官员让人说成,这副德行。

纪晌说:咱们也雇几顶小轿,走哪算哪儿,好吗?见乾隆点了头,小月叫来一顶小轿,乾隆入轿,又掀开轿帘,对第二名轿夫干咳一声说:听着,不许放屁!乾隆、纪昀、小月三人走进桐乡县城,在街市上他们发现行人匆匆,情况异常。

纪昀见此情形指着小月身背的包袱嘱咐小月说:小心点儿,那可是国库!小月问:它是国库,我是什么?纪昀说:你?身负国库重任,当然是户部尚书!小月把包袱拿了下来说:那是和珅,我不干!纪昀急忙说:那就是内务府总管大臣。

小月更生气了说:还是和珅,不干!乾隆回头笑,小声对小月说:随驾财务总督。

小月笑了:这行。

说着小月将包袱系前,犹如今日之腰包。

城门洞里,在他们背后三五成群乡民,拿着竹扁担、开岔锄头,吵吵嚷嚷,一拥而过。

纪昀急忙拉住一人,问:老乡,干什么去?上衙门讲理去!放手!乡民甩脱开纪昀说:急着呢!接着又有一群人涌过,乾隆、小月间在路边,纪昀退回到乾隆身边。

怎么回事?乾隆问。

纪昀说:找县衙门去讲理,要闹事!乾隆眉头大皱。

纪昀看了看城里说:咱们找个茶店歇会儿,顺便打听清楚。

乾隆点头。

三人往闹市区走,而身后,人群不断涌入……乾隆等三人进入桐乡县城内菊花茶店,店内设施虽简,但颇雅洁。

店东让三人里边入座:几位喝点什么?龙井?乾隆说:听说这里菊花茶有名。

店东随声附和着:桐乡是菊花之乡,客官在行。

泡几碗上好菊花茶?乾隆点头,店东忙去张罗。

纪昀对小月说:你先陪着钱大爷,我外边看看。

说罢,走出茶店。

店东端来茶盘及盖碗,道:客官请尝尝,既解渴,又去火。

乾隆端杯掀盖,顿时,清香四溢,乾隆夸赞道:味道清香,色泽金黄,好。

店东高兴地直点头,小月饮了一口说:有甜味,挺好喝。

放了点冰糖,去火解暑。

好,二位请用,我里边照应。

店东说着去到里面。

这当儿,纪昀引一老乡民入店,老人上身只着贴身小坎肩。

纪昀客气地对他说:您先这边歇会儿,喝点儿水。

乾隆也起身让座,说:老人家,这边坐。

老乡民坐下,店东又送一杯茶,纪昀也落了坐,问老乡民:您这把年纪,还大老远跟他们进城,为什么呀?乡民叹了口气说:唉,活不下去了!乾隆推过茶杯说:喝口水,慢慢讲。

老人家去衙门里干什么去呀?老乡民喝口水,抹了抹嘴说:大伙是上县衙门闹糟粮去!乾隆吃惊地问:闹糟?乡民说:可不是!今年大旱,收成至少减半。

官府却贴了告示,糟粮照收,还加二成。

乾隆问:为什么要加二成?乡民说:往年收成好的时候,完粮之后,另加二成。

说是预存,遇到荒旱水涝,可以少交或不交。

大伙一想,也对呀,就都交了。

今年再一问,回说,往年预存的粮食都没了!要问问皇上去!皇上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呀!小月故意气皇上说:皇上怎么不能不讲理?皇上有时候就是不讲理!乾隆、纪昀都瞪她,小月满不在乎,喝着茶。

乡民说:这咱们就不知道了。

多半是皇上贪财,把我们血汗粮吞没了。

乾隆气愤地说:什么话,皇上岂能在乎你那几粒粮食,这多半又是那些贪官干的,这些人,无耻之尤,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简直是无所不为!你说错了,除了一件事不干。

乡民说。

乾隆问是什么事,乡民说:善事。

小月、纪昀暗自笑了。

乡民接着说:我们找县衙门讲理,县太爷躲了三天,不露面。

乡亲们若是交了粮,就没得吃了,这不是死路一条吗?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所以到了第四天了,我这岁数的也来了。

乾隆问:抗粮闹法可是死罪呀,你就不怕吗?纪晌见老乡民不说话了,推过茶杯说:说半天了,您先喝点儿水。

老乡民喝着水,纪昀看着乾隆,乾隆皱眉,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乾隆抬起头,对纪昀说:我看,先劝乡亲们回去,一半天,会有人替你们做主的。

纪昀指着乾隆小声对老乡民说:这位钱大爷,跟府里、省里都熟,说话多少管点儿用。

听钱大爷的,没错!乡民看着乾隆,不太相信地问:管用?纪昀诚恳地说:错不了!劝大伙儿先回去吧,怪热的。

我跟你一块去,走。

纪昀说着拉起老乡民到街上去了。

乾隆搭拉着脸,举杯想着心事儿,小月也不敢言声。

这时,一个街役跑进来叫道:掌柜的,快来一大碗凉快的!衙役说完脱了外衣,用袍角擦汗,随手扔在桌子上,店东端一大碗凉茶。

衙役大口大口地喝了茶,把茶碗一放,说: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说完见店里没别人,就和乾隆说上了:成千上万的人,就我们几个儿在衙门口挡着。

惹恼了这帮赤脚大爷,一顿锄头,非把我们捣成粪不可,您说吓人不?乾隆问:糟粮库里真是空了?衙役上下打量乾隆,一付职业眼光,问:看样子,您是大买卖人?乾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似乎不好意思地说:咳咳,做点儿小本儿生意。

衙役看着对方易交往,干脆抄衣服端碗走过来,衙役将茶碗一放,衣服随便往乾隆桌上一扔,凑近了说话,由于衙役身上汗味太大,乾隆不由躲了躲。

衙役说:您不在官场上混,不知道。

这里头,猫儿腻大了!本来库房里连年完粮加二,堆得满满的。

就算今年一粒不收,将陈粮装船北运,上交皇粮都富富有余。

可没想到一两天功夫,全没了!乾隆问:哪儿去了?衙役指头快点到乾隆鼻尖了说:外行不是!那些粮商的库,又全爆满了!乾隆问:当官儿的给卖了?咱这给衙门口当小差事的,可就不知道了。

反正当官儿的大把大把花银子,靠朝廷那点俸禄绝对不够!衙役笑得很诡秘地说。

乾隆问:府里、省里就不知道?衙役说:谁不知道?谁缺钱都上这儿来拿!衙役灌茶,店东添茶,乾隆一直不语,自己生着暗气。

很快纪昀回店,见此情况乐了乐,悄悄搬把椅子坐旁边。

衙役开导起乾隆来了:您这人呐,什么都不懂,可别在官场上混,闹不好,把自己搭进去!纪昀赶紧打断他,说:这位上差,这么闹,上边也不管管吗?衙役说:怎么管啊!去年也闹来着,不了了之了。

纪昀自语道:那总督是干什么吃的呢!衙役好像很明白地说:总督?他就是这事儿的总头。

伸手要钱,数他最厉害。

不瞒您说,在下就给总督府运过贿赂银子。

乾隆狐疑地问:这等机密,他能让你一个衙役知道?衙役很得意地说:看你说的,小瞧在下了不是?纪昀故意地说:是啊,我看你是胡吹。

衙役说:胡吹?实话说吧,本来在下也知道不了,可那银子装得太多,将船压沉了,只好雇人打捞,这才露了陷,闹得沸沸扬扬,哪个不知,所以总督大人对这闹糟之事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佯做不知了。

拿了人家的手短呀。

纪昀突然问:你以上所说,可敢画押为证?闻此言,衙役站起来,以职业眼光打量纪昀:您,您倒像当官儿的?微服私访?纪昀拿起了架式说:你看呢?我,我眼拙!我,我还有事。

我,我走了……衙役见纪昀那样子抄起衣服扭头就跑。

店东后面喊着:茶钱!纪昀对店家说:别叫他了,我们付。

乾隆运气,越想越火儿,突然拍案起身:传旨!没等乾隆说完,小月蹦起来堵住金口,旨字含糊不清,堵了半截回去。

掌柜投来吃惊的目光,纪昀赶紧遮掩,他连带比划着说:纸!写字的纸!纸墨笔砚,有吗?掌柜一摇头,又向外一指,纪昀出门,小月将乾隆按着让他坐下。

纪昀端一木盘进,纸墨笔砚俱全,木盘上还贴着字条:看相测字,代写家书。

纪昀低头看见字条,赶紧一把扯掉,木盘放到桌上,掌柜还在好奇地看着。

纪昀一努嘴,小月会意,急忙去与店东搭讪,引开其注意力。

小月问:掌柜的,这桐乡县有好吃的吗?店东慌张地说:有,您吩咐。

小月随手扔过一个大银元宝说:要小吃,不要大餐。

凡能买到的,一样一样慢慢儿上。

店东捧起大元宝,忙说:我这就张罗去。

小月说:还有。

店东听着她的吩咐。

小月说:这小店,我们三位大爷包下来了,谁也不许放走来!去吧!店东拿着钱跑出门,小月立在门口把门。

乾隆提起笔,气得手发抖,把笔一扔。

乾隆对纪昀说:你写,我盖章!纪昀提笔恭候着。

乾隆问他:和珅还在杭州吗?纪昀说:他善后,还没动。

乾隆说:传旨和珅:着陈辉祖立即自裁,钦此!纪昀写完,招呼小月:总监,过来。

说着让小月于包袱中取印。

小月拿出印盒,取出一方小型玉印交到乾隆手上。

乾隆就盒中印泥,在纪昀写的圣旨上盖章。

之后纪昀折好圣旨,小月收了印。

乾隆说:飞骑传旨到杭州府!纪昀持旨到门口,一招呼,过来一名化装平民的侍卫。

纪昀将圣旨交给他,向南一指,说了句什么,侍卫点着头,快步走开。

很快,外面传来一声快马嘶鸣,蹄声渐远……过了一会儿,店东匆匆人店,后面跟着一大串人,有托盘的,提篮的,捧盒的,端碗的。

纪昀忙叫着:出去,出去!掌柜的,招事儿呐?店东一指小月说:是这位爷…小月说:我让你慢慢上!叫他们远远儿的,分开来候着!店东不敢多言,只好答:是了。

之后他对众人说:留几样儿,别的先出去,藏这点儿,招呼谁谁来!店东在桌上摆了几样,余人纷纷退走,找地方藏了起来。

乾隆看看桌上,却无胃口,仍在生气。

小月见状,转眼珠儿。

店东看了看桌上的文房四宝悄声对小月说:笔墨不用了,我还先生去。

小月让他等等,并指着纪昀道:你!纪昀问:喳,总监有何吩咐?小月说:写几个大字,一张纸一个!纪昀问:‘写什么,您说。

小月说:四个大字:‘暂停营业’!是了。

纪昀很快写完,小月交给店东。

店东不敢不贴,出去贴完,进来对小月说:回大爷,贴好了。

小月说:我们走了,这几个字留着当招牌!这几个字,写得真好,长这么大没见过。

店东为难地说:可当招牌,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一句话令乾隆尧尔,纪昀大笑起来。

小月说:你不信?赶明儿个别人若是知道谁来喝你的茶,谁给你题的字,你这店可就是桐乡县第一,不!嘉兴府第一,不!浙江省第一!不得了哇!店东吃惊地睁大眼睛,小月背手迈方步,摇头感叹:不得了,不得了,不得了哇!乾隆终于大笑,小月见目的达到了,也拍巴掌笑起来。

乾隆开心了,桌上干果点心之类,拣了几样尝尝。

小月高呼着:撤!再叫几个来!店东急忙跑下去叫人送点心。

纪昀问皇上:这闹港之事,怎么处理?乾隆说:到嘉兴府再说。

你传知府来接我。

纪昀问:銮驾都来?乾隆说:派几队侍卫、快马,表明咱们身份就行。

纪昀说:臣这就派人去。

您呢?乾隆一指点心说:就这儿等着,尝尝小月究竟都给买了些什么!桐乡至嘉兴大路上,侍卫及仪仗大队簇拥着乾隆,星夜赶赴嘉兴府。

乾隆头戴园顶黄色小帽,衣着金黄被风,马儿一路小跑,行在队伍前面。

纪昀、小月仍着便装,骑马随后。

走着走着,只见对面路上,出现大量人群,都秃着头,燃香、放炮,举各色幡旗,口中念念有词:关老爷保佑,求老爷降点儿雨吧。

十几个小伙子抬着关云长塑像,另有几十个小伙子在前面抬着大圆木,上边糊着黄纸,哼哟叫着号子。

两队渐渐相近,前卫马队加鞭策马,想驱散人群。

不想对面人越聚越多,堵死整条大道,前卫无奈,只得停下。

而对面也走不了,小伙子们将大圆木横着放下,关帝塑像也放在圆木后不远处。

乡民们还是举着香,念着词……乾隆勒经停马,纪昀小月随之也停下来。

纪昀站马蹬上观望,坐下一拍掌说:坏了,忘派交通警察了!乾隆不明所以:什么交通警察?纪昀说:在往来交通之上,派人清道、警卫、巡察,故谓之‘交通警察’是也。

乾隆觉得此法子不错,说:嗯,回京之后,令六部九卿会议,设置此等机构。

今天怎么回事呀?一前导侍卫骑马而来,下马报告说:四乡百姓,不知多少,抬像求雨,挡住去路,请皇上旨下。

乾隆问:求雨?抬的哪路神仙呢?侍卫说:回皇上,抬的是关帝老爷。

乾隆问纪昀:关老爷管下雨?纪昀说:老百姓有这么一说:先是张飞升天后管天气,各种行业要求不一,张飞没辙了,请二哥管,关羽下令,天上飓风地上停,晚上下雨白天晴,都解决了。

所以说,除了别的职务,关老爷兼管天气。

乾隆点着头:原来这么回事…纪昀提醒道:既然关老爷挡路,皇上不妨拜一拜。

乾隆问为什么?纪昀说:我大清开国太祖皇帝,在关外曾自比汉昭烈帝刘备。

那关云长乃是刘备二弟,也算皇上的老辈二大爷。

臣以为皇上应该拜上一拜,也算不忘先祖的一种表现,自可传之千古,永垂不朽!不吃亏的。

乾隆想了想说:那……咱们下马。

纪昀说:还有一宗,百姓抬神求雨,皇上屈尊等待,足见君民一心,风雨同舟、休戚与共呀。

百姓拥戴、欢呼雀跃,自不待言,且又是一桩万古流传之佳话也!这么说朕非拜不可了!乾隆高兴地翻身下马,纪昀、小月步步跟随。

三人步行来到人群前,乡民前排一看皇上来了,纷纷下跪磕头,后面的人看不清,也看不见,仍然各干各的。

有一老妇人磕头如捣蒜,日呼:皇帝老爷保佑啊,皇帝老爷保佑呀。

乾隆皱头眉道:什么称呼!侍卫要上前赶人,被纪昀制止,纪昀对乾隆说:皇上息怒。

无知愚民,对各方神概称老爷,什么‘关老爷’,‘城隍老爷’,把天也称作‘天老爷’吗!这皇帝老爷,是他们无上之尊称啊!乾隆转怒为喜,说:那,朕就当一回皇帝老爷吧。

纪昀连连点头,小月暗笑,侍卫也忍着笑容。

乾隆走上前对乡民们说:大家抬关老爷求雨,朕也要一表诚心,让开一条路,本老爷去拜关老爷!乡民闻听此言,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当中却横着一条贴黄纸大圆木来。

乾隆问:那是什么?从人群中走出一老乡民,原来就是茶馆中跟皇上说话的那个老人,回皇上,四乡百姓许愿,要为关老爷重塑全身,再建庙宇。

老乡民指着大圆木说:这是大殿用的正梁,贴上黄纸,叫做‘黄粱’。

乾隆问:叫什么?纪昀说:叫黄粱。

乾隆说:这名字倒有趣。

纪昀为难起来:只是黄梁在前,犹如大山,陛下断无出路,为臣束手无策。

乾隆说: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事还不好办吗?听着,朕要拜关老爷,你们,撤去黄粱!纪晌说:皇上有旨,撤去黄梁!话音未落,前面乡民齐刷刷一齐跪倒,高呼:皇上降恩,免收皇粮,我们有活路啦!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震撼田野,树上鸟雀乱飞,乾隆一下子愣住了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纪昀趋前说:启禀皇上,乡民无知,显然是听岔了,把‘黄纸’的‘黄’,听成皇上的‘皇’,把梁木的‘梁’听成粮食的粮’。

您把他们应交的皇粮给撤啦!乾隆结巴了:就、就这么……一句话?纪昀认真地说:正合适呀!我看皇上也早有此意,与其上嘉兴府下令,不如在这儿当众宣谕。

省得到地方官那儿,又变味儿,出新花样!乾隆无可奈何地说:那,就这么着吧。

是。

纪昀答应着转身对众人高声道:皇帝下旨:杭、嘉、湖三府年逢大旱,本年皇粮,一概撤免!众人三呼万岁。

乾隆这时还没忘记关老爷,小声问纪昀:关老爷咱们还拜不拜?纪昀说:拜不拜都行,没多大关系!乾隆问:要不下雨呢?纪昀说:下不下雨,随他便。

不信,我给皇上问问大伙儿。

纪昀转身大声问话:大伙说,是关老爷灵啊,还是皇帝老爷灵?众人齐声道:皇帝老爷比关老爷灵!纪昀回头对乾隆说:您都听见了?乾隆笑得很奇妙说:听见了,听见了。

纪昀向两边挥手说:皇粮已撤,这物件还挡在这里干什么?人群中有人抬开黄粱,让出一条大路,纪昀用手一指,对乾隆说:前边就到嘉兴府,皇上上马吧。

皇上的马队在一片万岁声中穿过人群,消失在月色里……嘉兴府已在望,大队人马依旧赶路,乾隆忽然放慢了马,大家也都慢下来。

乾隆终于勒住马缓,摇头皱眉说:不对呀!纪昀问:哪儿不对?说罢纪昀还四面张望,找哪儿不对。

乾隆点着他的头说:纪晓岚哪纪晓岚,一出杭州府,都是你给朕下的套儿!纪明结巴着说:没,我没有啊……乾隆瞪着他冷笑,纪昀还在否认:哪儿能啊,我怎敢……一旁的小月却憋不住,哈哈大笑,笑得趴在马鞍上。

纪昀一看不得了,赶快下马跪地。

乾隆瞪起眼睛说:你给我下套儿!皇上脸色一变,吓得纪昀连连磕头。

乾隆:哼,什么黄梁物件,我看是道具吧?真难为你,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准备得这么齐全。

纪昀说:皇上明察万里,臣这点小把戏,早知道瞒不过皇上的。

乾隆道:既知瞒不过,还要在朕面前做戏?水平不高,胆子不小!个子不大,心眼不少。

纪昀说:臣该死。

乾隆哈哈大笑后,指着纪昀高声叫道:纪晓岚!纪昀吓得一哆咦。

乾隆笑着说:这个套下得好哇!起来!既然满朝上下数你心眼最多,朕再给你添个眼凑凑趣吧,听着,朕赏你戴双眼花翎!在回京路上,一辆骡马拉着的大官轿车,徐徐自南而来,这个轿厢前后两层。

和珅坐在前面,自斟自饮,却无心绪观赏两岸风景。

和珅的腿桌上放着酒壶还放着轴画,都是这幅画,让和珅的心安不下来,此时他直勾勾地盯着那轴画,想起了乾隆对他说过的话:和珅,苏卿怜的事办好了,朕赐你这幅《清明上河图》。

你记住,只要朕在位一日,就不会太为难你……和珅苦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时,后面追来一只小轿,小轿敞着轿帘,纪昀端坐在轿中,叼着烟袋,腿桌上也放了一壶酒。

小月懒洋洋走在轿旁,小月一见和珅,来了精神,叫道:哎,珅大爷,我们追上你啦!和纪大人打赌你输了,你炖肉了吗?和珅探头说:纪大烟袋,你够快的,陈辉祖也杀了,双眼花翎也挣上了。

到京师我把四城的猪肉全买下来,撑死你!纪昀哈哈大笑着。

两轿并行,突然,从大轿的窗里掷出一物,恰好落在小月面前,闪着光。

小月拾起一看,是珠花。

小月惊呼起来:是苏卿怜姐姐,她也在大轿内!小月说着欲冲上去,被和珅亲兵挡住。

和珅恶狠狠瞪着小月,吩咐轿夫快走。

小月对纪昀说:卿怜姐姐,她就在大轿内,和珅为什么裹协卿怜姐姐!纪昀说:那和珅神定气闲,胸有成竹,显然并非私自裹协。

此多大为可疑,切勿轻举妄动,等到京师打听明白了再说。

小月无奈,轻声而深情地望着远去的大轿车,带着哭音低低叫了一声:卿怜姐!一行人日夜兼程,很快便回到了京城之内,京城还是跟往日一样繁华,清晨,街市上已是人声噪杂。

崇文门关税厅,门还没开。

门丁以木栅横立在城门大道上,等着进门的人正在聚集,为数不少。

当城门大开时,众人前涌,却被木栅栏拦住。

有二位门丁搬动木栅,露出一角空隙。

门丁老大叫着:别挤!起头刀哪!一个一个进!门丁说着对过往行人拍胸,摸腰,拽袖子,个个儿检查。

一个卖桃的,挑着两筐大鲜桃正要经过,门丁老二说:撂下撂下,筐里什么东西?小贩放下筐说:桃儿呀。

门丁老二问:真桃假桃?小贩说:这没假……门丁老二说:万一有个翡翠的,你可就违禁走私了!小贩说:有那个,我就不挑桃儿卖果子了。

门丁老二说:不行,得尝尝。

说着门丁老二一招手,过来七八个同伙,众位门了一哄而上,专拣大个儿的啃,小贩想拦也拦不住,眨眼工夫,一筐桃只剩下筐底儿,扔着一层桃核儿。

小贩急了:这,这……门丁老大说:这什么?不收你税你占大便宜了,滚吧你!小贩无奈,抗起担子,一头轻,一头重,打着晃,嘟嘟嚷嚷进了城。

下一个是位妇女挎着篮子,篮上盖着粗布,门丁老大问:站住!一指篮子问:是什么。

妇女掀起布,是一篮包子。

门丁老大一闭眼,惬意地闻了闻:羊肉包子!宰羊上税了吗?妇女忙说:上了,剁成肉馅了。

门丁老大说:不成,没记号,肉馅上见不到完税章。

包子放这儿,走人!那妇女无奈,只好放下篮子,一步三回头地走去。

这时过来一个胖乎乎胡子,乐呵呵挤进栅栏,身扛褡裢。

门丁老大指着他:站住,放下褡裢!是,爷。

胡大一口冀东南口音,他取下褡裢,交给门丁,门丁老大向内摸索,取出个鼻烟壶。

他对准阳光端详着说:这是什么违禁物品?胡大陪着笑脸:鼻烟壶儿,不违禁。

门丁老大打开壶嘴闻了闻,张口要打喷嚏,胡大直躲。

门丁老大喷嚏没打出来,直叫同伴:哥儿几个,来,有好东西!一群门丁围过来,从袋里掏出一堆鼻烟壶,一人一个,有的拿俩的,个个打开壶盖,将烟点于手背,往鼻子里吸。

胡大仍赔着笑说:都是上好鼻烟儿!门丁老二问:带这个进城干什么?胡大说:送朋友。

门丁老二问:你朋友是谁?匪号叫什么?胡大说:咋还来匪号呢!是当朝一品大学士纪晓岚!门丁老二说:放屁!纪大学士会有你这样上头土脑、满脑袋高粱花子的朋友?胡大道:还不信,我们起小儿光着屁股就一块堆儿玩!门了老大说:抽他嘴巴!大学士在娘胎里就有顶戴花翎,从来不会光屁股!胡大乐了:瞧你说的,他光屁股我瞧真真儿的!门丁老二说:是你狗眼看差了,滚吧!胡大指着那些鼻烟壶问:这、这些……门丁老大说:走私物品,全充公了!胡大还要讲理, 几个门丁围过来要按他, 胡大只得抱头跑开,嘴里嘟囔着:你们等着,我找我猴子哥去!门丁老二学着胡大的腔调说:猴子哥?迅马温也不管用,滚!门丁们继续闻鼻烟,喷嚏之声不绝于耳。

虎坊桥纪府书房内,纪昀正在抽烟看书,几案、书桌、椅子、窗台,到处堆着书,显得分外杂乱无章,小月领着风尘仆仆的胡大了进屋。

胡大忙不迭地叫着:哎哟,我的昀少爷,你可想死我了!纪昀惊喜地站起,见到家乡亲人,格外高兴,一把拉住胡大的手说:哎呀,胡大兄弟,你怎么有空儿来呀?胡大说:听说你由江南回来了,这不就来了,昀少爷……小月在一旁笑着说:怎么叫少爷?都快老头子了。

胡大说:起小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纪昀拉他坐在椅子上说: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吧。

胡大笑了:那我还叫你猴子哥?纪昀一下子没拦住,小月捂嘴笑起来,胡大见小月笑,连忙解释道:你不信?老人们都说,昀少爷,不,猴子哥降生的时候,满天红云啊,只见一溜金光,中间下着个火猴子,钻到纪家大院就没了影儿了。

乡亲们都说,他是火猴子精转世,不然怎么能那么大官儿?小月上下打量着纪昀问:是吗?胡大指着大烟袋道:你看,哪一天离得开火儿!纪昀对小月一笑:别听他睛说!胡大认真起来:我怎么瞎说?不信回乡问问去,说纪晓岚,没几个人知道,说纪猴子,人人知道!纪昀见他扯远了,忙打岔问:家里都好吧?胡大高兴地说:好,都好。

你说咱们光屁股下河那会子,谁能想到呢,如今,兄弟我孙子就一大串,二十来个呢!纪昀笑了,小月也笑着看着胡大。

纪昀说:好福气,胡大兄弟多住几天,回去我给你孙子买点儿花脸儿、木头刀枪带走。

胡大忙说:可别!都戴上鬼脸,抡起刀枪,咱们献县可就天下大乱了!三人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胡大叹息起来:原本想啊,大老远来,怎么也得给猴子哥带点东西。

我就复了十来个烟壶,怪好看的。

猴子哥不吸这个,留着玩也好哇。

没成想,在崇文门给充公了!当兵的抹着吸,一个个喷嚏打得天昏地暗!小月又笑了,纪昀不解地问:鼻烟壶也充公?胡大说:当兵的不讲理!见葱留葱,见蒜留蒜,见包子留包子,见鸡蛋留鸡蛋!凶!小月这才明白了,斥道:太可恶了,得收拾收拾他们!纪昀也非常气愤地说:是太可恶了!咱们得好好收拾收拾他们。

圆明园福海之东同乐园中设了一条买卖街,这是供宫内那些没有机会出宫的妃子们玩乐的地方之一,为的是让她们能体验到市俗生活的快乐。

沿路店堂肆铺林立,摊贩及挎篮叫卖者夹路不绝,一片吆喝之声,好不热闹,与宫外闹市无异。

其实贩子们皆为小太监所扮,只有店铺中跑堂及打算的盘先生是外请的,所以声音格外洪亮。

这里的购物者多为皇亲国戚,有时候,大小官员也被准许进宫市玩玩。

这一日,皇上高兴,命官员们和他一同来到宫市里转转。

纪昀与小月夹杂在人中,在一文物摊上选看石砚。

一群大小太监发现了纪昀,立即围上,七嘴八舌地围着纪昀,非要他讲笑话,央告着说:往日不得机会,今儿个同乐园中同乐,讲一个吧。

纪昀推脱着:别听人瞎说。

公公们逛街吧。

说罢纪昀与小月要走,太监呼什图(人称内刘)拦住他们说:不行,今天不讲是不给我们面子。

转身对众内监说:不放他走!众人围上纪昀,坚决不让他走。

纪昀见内监们纠缠不已,百般无奈的纪昀说:小月,你先找和孝公主走吧。

小月偏也不走,说:不,我也要听故事!纪昀说:这故事你听不得,快找去吧。

小月嘴饿着,离开人群。

纪昀看着呼什图问:公公姓刘?我叫呼什图,都称我内刘。

纪昀看着他说:好,那我就讲了。

太监们围近了些,纪昀开始有声有色地讲了起来:说是啊,很久很久以前,大山之下一片村庄,家家猪羊满圈,是人了兴旺,单说有一家姓刘的……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伸着脖子等候下文,纪昀忽然打住,太监们催促道:快说呀,下边怎么样了?纪昀假装正经地说:下边没了!太监还傻乎乎地问:怎么没了!纪昀手背一弹呼什图小肚子:没了就是没了,下边没了!说罢推开众人,扬长而去。

呼什图摸不着头脑地看着纪昀的背影说:好好儿的,不讲了,下边没了?什么意思?大家都不解,人人纳闷,有个脑子快,指着呼什图小肚子,大笑道:下边没了!大家也都明白,冲着呼什图大笑,指点他小肚子,呼什图赶紧捂住小肚子,也明白了。

呼什图突然大叫起来:纪晓岚,拿我开涮!你等着哩!你们还笑?笑什么?我没了你们就有啊?谁有?没皮没脸的东西!和珅陪乾隆边走边说话。

纪昀自人群中迎面走来。

乾隆一眼看到,问和珅:请纪大烟袋了么?和珅说:还没说,就怕他不给面子。

乾隆:朕替你请。

说着招呼着纪昀,纪昀凑上前问皇上有何吩咐。

乾隆一指和珅说:三天后和珅母亲过生日。

朕去,你也去。

带份像样儿的寿礼啊!纪昀说:若是公务有暇,臣一定去,还一定备一份厚礼。

乾隆看了看四周说:纪昀,观此太平景象,你难道就无感可发吗?何不赋诗一首,也算锦上添花呢?纪昀说:禀皇上,纪昀两月之前曾听有人赋诗一首,情深意切,臣自惭形秽,从此以后,再不敢附庸风雅。

乾隆觉得奇怪,问:什么人能让你纪大才子如此谦虚呀?纪昀盯着乾隆说:苏卿怜。

皇上还有印象吧?苏卿怜?乾隆早已知道了纪昀的意思,故作思索状说:名字好像有些耳熟……纪昀说:就是看破了皇上那个绝对的女子。

乾隆作恍然状:嗷,朕想起来了,是王禀望的义女吧,这女子却是非同寻常,可惜明珠暗投,受了王在望的牵累。

对了,我听说你当日在王禀望府上,还曾和这位苏小姐对过诗?纪昀吃惊地说道:这皇上也知道!乾隆微笑着说:我不是明察万里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怎么能不知呢?看来什么事也瞒不过圣上的耳朵和眼睛。

纪略说:那日是臣听了苏卿怜所作之诗,诗中吟道‘白云深处老亲存,十二年前笑语温,梦里轻舟无远近,一声较乃到吴门’。

想起臣的老娘也远在家乡,自臣供职朝廷,忠孝不能两全,也惟有每每于梦中,依稀忆起时慈母温存,醒来时,泪痕在枕。

因此有感而发也作了一首…乾隆叹道:孝心可嘉啊…纪昀接着说:那苏卿怜尚有自伤身世之诗七首,皇上容臣一一道出,以供鉴赏……乾隆打断纪略说:算了吧,今天难得朕心里高兴,你就别提什么苏卿怜了,别让一个犯官之女扰了朕的兴头。

纪昀还想说说此事:皇上……和珅拦住纪昀,警告他说:皇上让你住嘴你都不听吗?乾隆说:纪昀,你刚才所说思母之意,朕倒是深感同情。

既然关山相隔,难以如愿,你与和珅又是同殿为臣,他母等同于你母,和珅之母的寿宴,看来你是非出席不可了。

纪昀心里不愿意,但也只能尊旨。

他目送着乾隆、和珅向前走去,回身对小月低声说:看见了吧,皇上根本就不接苏卿怜这个话茬,看来其中大有文章啊。

小月看着纪昀说:你是说皇上看上苏卿怜姐姐了?不会吧?纪昀说:皇上的心思高深莫测呀!小月道:照你这么说和珅是奉旨把苏卿怜姐姐安排在他的大轿内带回京城的?纪昀说:和珅这个人向来和皇上都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小月问:你是说皇上要把苏姐姐抬进宫去作妃子?纪昀捂住小月的嘴说:咱们不能乱揣测皇上的意思。

小月小声说:怎么是乱揣测?!我看皇上对我莫愁姐姐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呢!是啊,是啊,自古以来天底下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你说的那么一点意思!纪昀叹道。

纪昀便装,与书童来到崇文门关税所附近。

书童捂着鼻子说:爷又要什么鬼呢?给了看庙的一包药,让和上香灰包小包儿,舍药哇?纪昀说:不是舍药,一会儿有人求药。

书童不太明白,问:求药?那干吗叫我抹个红鼻子头呀?书童一放手,鼻头果然涂得通红。

纪昀笑着问:关老爷什么脸色儿?红的。

书童说。

纪昀说:不得了嘛!涂红鼻头沾点儿灵气,赶明儿也能当大学士!我小时候就这样。

书童哪里相信纪昀的话,说:爷又蒙我!反正爷又有坏主意,我跟着干就是了。

纪昀笑道:那好,快到了。

到城门口,我说你喘,你就咳嗽,我说你哼哼,你就哎哟,记住了。

说着,纪昀、书童走到城门前关税所。

只见七八个门了个个儿烂鼻子通红,直到嘴岔,浓血淋漓。

连疼带痒,人人苦不堪言。

远远地见纪昀走来,有人认识纪昀,忙招呼同伴,一齐上前给纪中堂请安。

请安的声音参差不齐,无精打采,纪昀点点头,好奇地挨个儿打量,后来以手帕捂上鼻子。

问:你们这是怎么了,又脏又臭,真恶心!往城门口一站,把国威都丢尽了!门丁老大说:回中堂大人,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

门丁老二说:许是来往人多,瘟气大。

纪昀说:不对呀,瘟气大,怎么不见来往的人红,只见你们哥几个赤呢?瘟神还挑人不成,你们有什么好,让他老人家这么垂青?一共烂了几个啊?门丁老大说:有二十好几个,都是一班儿的。

纪昀问他们疼不疼?痒不痒?门了老大说:怎么不哇!恨不能把鼻子抠下来!纪昀说:不用抠,再有两天,自己就烂掉了!纪昀挨个儿指点着他们说:你们呐,在这儿干伤天害理的事了,是不?门丁老二说:没呀,我们在这儿规规矩矩,忠于职守,绝无违法乱纪之事!纪昀冷笑道:嘴硬,不说实话!那就等着吧,鼻子烂掉了,烂嘴!嘴烂没了,舌头烂,看你们拿什么说谎。

这还不算完,还得往里烂心肝肺!拉乱葬岗子去,狗都离远远儿的!门丁老大以为纪昀说的是真的,急忙说:纪中堂福大,您无论如何得救我们一救!回身叫众丁快磕头,众门丁跪一排,磕头如捣蒜。

纪昀说:巧了,我还真有个法子。

可你们不说实话,给我磕头没用!说实话!于没干坏事?门丁老二说:回中堂,要说没干坏事,也不合情理。

往这儿一站,有点儿权力,好吃的,吃点儿;好玩儿的,拿点儿。

时不时的,敲敲竹杠,塞点儿银子,什么人都往城里放……纪昀看着众门丁问:你们都干过吗?众丁边叩头边说:干过,干过。

这就对了。

纪昀指门丁老二说:只比他说得多,绝不比他说的少!众了纷纷道:是,是,一时半会说不完。

纪昀说:说实话就行。

你们顺我手指头看,那儿有一座庙。

纪昀转身向斜对面一指,门丁们伸长脖子看去,那正是关帝庙。

纪昀说:当着关老爷的面儿,以权谋私,欺压百姓,鼻子能不烂?你们是存心不要鼻子,关老爷就帮你这个忙儿了!门丁老大向对面指着问:真那么灵验?纪昀非常郑重地点点头:灵啊!……书重,我的书童四儿你过来,把手拿下来!书重双手腹前相交, 低头翻眼, 亮出红鼻头儿。

纪昀指着书童的鼻子头说:瞧见没有?刚好,红还没退。

门丁老二问:好了!怎么好的?纪昀让众门丁都起来,众门丁起立,低头弯腰,洗耳恭听。

只听纪昀说:就这孩子,我让他出城买点叶子烟,没事儿他跑那老爷庙跟前儿撒了泡尿,回去鼻子就烂了!好不容易才问出怎么回事。

我说这可不得了,九城十八庙,就这关老爷灵,快烧香、磕头、认罪去吧!说着转脸问四儿:去多少趟了?书童扮作苦相说:总有十七八回了。

纪昀说:胡说!七八十回还差不多!书童急忙说:是,我说倒了。

纪昀说:灵!这不是太好了吗?你们听着,关老爷手里总拿本儿书,知道什么书吗?门丁老大说:听说书生讲,是《春秋》。

纪昀说:对,无冬立夏,老爷记账哪!门丁老二间关公为什么要记账。

纪昀斥道:肉眼凡胎,你哪儿看得见!关老爷天天瞧着你们,天天记账,记着记着,你们的鼻子可就遭报应了,说着用手一指:烂!不改过,死了算!门丁们纷纷表示他们一会就是烧香、磕头、许愿。

纪昀说:光这些不行,必须坦白、认罪、忏悔,最要紧是一定从此改过自新,不再干坏事了!再干,我看是一点儿救儿都没有了!门丁老二问:我们得天天儿去?纪昀坚决地说:十天之内必须去,把自己那些坏事说清楚了,跟看庙的请回一包香灰,回去抹上,甭管多难看,十天准见效!不见效的,心不诚,没有如实交待!十天之后吗……过个把月去一次就行了。

门丁老二说:我们照办!门丁老大说:接班儿的来了,咱们快烧香去吧!不等换岗,众门丁们一窝蜂般跑向关帝庙……这之后,门丁们仍在检查过往客商,但他们其中有几个门丁烂鼻子抹上香灰,红黑相间,别有风味。

一日,城门洞里,前呼后拥,和府管家刘全大摇大摆走出来,此人特点是总歪着脖子朝天望,以表其目中无人之派头儿。

门丁们还没反应过来,几个税官早趋之若鹜,纷纷上前请安问好,搬椅子,打伞、扇扇子。

门丁们一见这架式,放下差事,齐来请安:小的们给三爷请安!刘全打量着他们,由于门丁们鼻子的怪味道,刘全不得不掏出丝帕堵住鼻子:瞧你们一个个儿这德行!又脏又味儿,边儿去!众门丁喳着,赶紧躲得远远地。

有一位官员问刘全:三爷今儿个怎么有空了?另一个官员说:有什么事,派人递个话儿,我们就办了,何必劳动三爷大驾呢?有人还问起了和相爷,问他今儿打了几个喷嚏呐。

刘全厌烦地说:都吃饱了撑的!我怎么就不许来?相爷打喷嚏关你们什么事?众税官齐陪笑脸,馅笑着说:我们一见三爷,这心里就热乎乎的,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您瞧,小的这里有上好的鼻烟,您来一口。

我到这儿散散心。

都忙你们的去吧,挤这,怪热的!刘全鼻子里笑了一声,接过鼻烟壶。

税官们有的说端茶,有的要端酸梅汤,有的要切西瓜,匆匆离去。

刘全掏出鼻烟壶,抹上,一会扬起脸,皱鼻子张嘴,正准备打喷嚏,两个税官赶紧弯腰,伸出双手,准备接吐沫星子,此时,城外大街上传来轰隆隆的车声,走来一长串骡车,打头的是辆篷车。

刘全低下扬着的头,望着车队对门丁吩咐:看看去,谁?一门了小跑过来回禀说是陕甘总督李大人。

刘全一下子站起来兴奋地说:哟,咱相爷的老朋友到了!刘全小跑迎上前去,跑到篷车前躬着身子说:制军李大人,和中堂老家仆刘全给您请安了!车前帘一掀,李总督露出上半身,见是刘全说:赫,刘三爷,少见了!刘全受宠若惊地说:您可别这么说,小的不过是和中堂家一个奴才!李总督说:三爷好大的奴才,谁不知崇文门的关税口姓刘哇。

刘全笑道:大人别拿刘全开心了,这是我们相爷派的差事。

……李大人,进京见皇上啊!李总督看着刘全说:这是头一件。

第二件是给和中堂的老太太磕头拜寿。

刘全急忙说:哟,我替相爷谢您了。

李总督说:我是不远万里,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日子!刘全说:那您快进城吧,改天我给您磕头去。

李总督向后一指:后边十几辆骡车,都是跟我来的。

刘全明白这是进京给各处打点用的,自然也少不了给和珅的,他眉开眼笑地说:知道,您走您的吧。

车把式扬鞭,篷车起动,没走两步,车又停下,李总督掀帘扭头向刘全,笑着说:别心里不愿意,小子!早给你预备好了!说罢,顺手扔过一个包儿,刘全接住一掂,沉甸甸的,笑眯眯地躬身道:刘全谢大人赏了!车队隆隆,好不风光地进了城门,直到不见车影儿,刘全才直起身,刘全把包袱交给跟来的人,又到原处坐下。

不一会儿,又驶来一辆篷车,门了来报刘全说江苏巡抚吴大人到。

刘全想了想自语着:巡抚吴大人?好像不是相爷的人。

走,看看去。

刘全至车前叫道:刘全给吴大人请安来了。

车帘一掀,吴巡抚看了一看,见不认识,问:尊驾是什么人哪?刘全一鞠躬说:回禀中丞大人,小的刘全,我家主人和珅和中堂兼理崇文门关税,故派小的在此支应。

吴大人进京有何贵干哪?吴巡抚说:什么贵干?皇上召见我。

刘全故意问:车中所装何物哇?吴巡抚说:随身被褥衣物,怎么?刘全公事公办地说:按规矩,过往车辆一律检查。

大人乃当朝二品,小的不敢上车搜检!可皇命难违,又不得不检。

小人有个两全之策,大人您多少破费点银子,让大伙儿一睁眼,一闭眼,您带什么进城都行。

吴巡抚下了车,问刘全要收多少银子,刘全伸出一个手指。

吴巡抚不知道他指的是一两还是拾两。

门丁老大提醒他:您这么大官儿,少说也得赏百八十两的。

吴巡抚冷冷地问:我要是不交呢?刘全说: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公事公办。

您别让小的为难。

吴巡抚说:好,早听说崇文门前刘老虎,雁过拔毛。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吴巡抚回身招呼老仆人道:这城咱不进了。

抹过车去,你们到花市找店住下,我带两个人进城。

大车抹转过头,刚要走,老仆人又不放心起来,他叫道:老爷,您连衣服被褥也不带?吴巡抚说:我有朋友,有地方借!吴巡抚说着与二名随从走向门洞。

刘全冷笑着目送着他们。

老仆人下了车,追着他喊道:老爷,花点就花点儿吧,您这样子……门洞里传来吴巡抚瓮声瓮气的回话:我没钱!刘全探头看时,吴巡抚已进了城。

刘全狠狠朝地下呸了一口,说:没钱,这官儿你是怎么当的。

门丁们突然惊讶地指着刘全的鼻子,刘全一抹,发现自己的鼻子也烂了。

刘全喊着:混账,怎么回事,和中堂母亲大人马上就要做寿,上上下下全靠我招呼,这让我怎么见人!想到崇文门那伙人的鼻子,纪昀与胡大仰天大笑。

纪昀指着胡大说:你这老小子,这药配得可比咱小时候厉害多了,眼下这崇文门外是通红一片呀。

说吧,是不是又加了什么辅料?胡大笑而不答。

纪昀说:怎么,对我还要隐瞒?太不够意思了吧?胡大道:不瞒你说,新加入了壁虎尿,是我孙子的发明。

纪昀笑了:嘿,这可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有孙子如此狡黠聪明,老东西只怕有你的苦头吃了。

胡大说:我看我那孙子与你儿时一模一样,说不定长大了也能官居一品。

老胡这辈子比不了你了,可咱保不其能给一品大员当个爷爷。

纪昀大笑着说:嘿,你倒讨起我的便宜来了。

和府二门内外悬灯结彩,红红火火,攒花寿字一排,挂满整个墙面。

在京四品以上官员,人头攒动,纷纷献礼祝贺,账房先生逐—一登记在册,为和珅母庆贺寿诞的各种礼品堆积如山,珍奇异宝,应有尽有。

御史刘构捧着盒子上前,在桌上打开来,是一枝玉雕寿桃。

那五的成色十分润泽,众人赞叹不已,刘构满脸谦恭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这时,纪昀大摇大摆走近,两手空空,众人甚为奇怪,刘构不忿儿地说:纪中堂来祝寿,怎么一点意思都不带?纪昀点着烟袋锅说问刘构带什么意思,刘构一指:寿礼呀!大家都有,唯你两手空空荡荡,写几个字也是好的吗,太失礼了!不像话,不像话!纪昀看着他, 说: 你又闻味儿来了?说着捏着鼻尖,学着刘的腔调道:臭死了,臭死了!斯文扫地哟!你也配讲‘斯文’二字?刘构愤愤地问:我怎么不配,你讲,我怎么不配?纪昀说:你那破东西,只能摆在二门外。

我的寿礼,直达大堂!刘构问:什么寿礼?在哪里?再说,我的东西怎么破?哪里破?纪昀傲慢地拍拍肚子:这儿!说罢,旁若无人,昂然迈入二门。

众官员议论纷纷:不知纪大烟袋又憋什么坏呢,有的说看他那样子,必有一番热闹。

大家觉得这个不可不看,于是大家一拥而入,生怕错过了好戏。

什么热闹吗,莫名其妙!刘构纳闷地摇头晃脑跟着进了二门。

铁齿铜牙纪晓岚--第七节第七节阳光从窗外照进养心殿内,临窗榻上,乾隆表情严肃地靠着炕桌坐着,和珅得意地坐在一旁,两人的目光都集中的面前下跪的御史曹锡宝脸上,纪昀于旁边侍立着。

只听乾隆道:曹锡宝,你以虚词参奏,自认冒昧了吧?曹锡宝急忙叩头。

正要说什么,乾隆接着说:朕立朝,纲纪肃然,大臣之中并没有揽权借势,窃弄权柄,威逼同官之人。

这一点,我还有自信。

你这样做,会开启门户党派之争,为此朕不得不处分于你,你可心服?曹将头垂到地面说:臣愿受罚。

曹御史叩罢首抬眼看着纪昀。

纪昀早听出弦外之音,闭口不语而已。

乾隆又对曹锡宝说:按吏部之议,本应将你降二级调用。

朕念你毕竟是监察之官,上书奏事乃是你的本职,受了旁人的愚弄,一时未察虚实,暂且不降级,加恩改为革职留任。

曹锡宝急忙叩头,谢皇上开恩。

乾隆看了纪昀一眼,下床着踱步,说:纪昀,你也给我听着。

纪昀忙说:臣恭听圣训。

乾隆盯着纪昀说:你们都是读书人,难道不读《易经》《易传》么?有句名言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乾隆的目光在纪昀脸停留片刻,又看了一眼曹锡宝,过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朕对你们说句心里话,朕有些事,或是或非,或对,或错,有些事不想让你们知道,否则就应了‘君不密’那句话了。

而你们却妄加探听,就算知道了,耳闻了,能随便讲么?‘臣不密则失身’啊!就拿为曹御史而言,事机不密,险些给自己惹下大祸,不应该痛加思痛吗?若非朕宽大为怀,你能只罚个草职留任吗?曹御史又叩头。

纪昀在旁则面无表情。

乾隆又叮咛一句:纪昀,这句话你也要牢记心头啊!纪昀说:臣谨记在心。

乾隆看着纪昀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难以相信地摇摇头。

一侍卫走入,禀告皇上说:莫愁姑娘回来了。

纪昀一听莫愁,一下子来了精神,问乾隆莫愁不是已经回闽南了吗,乾隆笑了,说:那是她奉了朕的密旨,去查一件案子。

纪昀,事关重大,是朕让她不得对任何人说起,你可不要怪她呀。

纪昀说:臣不敢。

莫愁大步上殿,身后背着一柄西洋宝剑,对乾隆行万福礼,道:莫愁参见皇上。

莫愁在进来时已经见到了纪昀,给皇上行完礼,她对纪昀微微一笑。

乾隆问:案子办得怎么样啊?莫愁答道:已全部查清。

乾隆说:那就好,你先休息一下,等朕批完公文,召你进宫,慢慢道来。

莫愁答应着:是。

和珅满脸笑意地走近莫愁说:哎呀,几日不见,莫愁姑娘越发俊朗了,连这宝剑背在姑娘身上都好像显得别致了许多。

莫愁说:和大人眼拙了,这是皇上新赐给莫愁的。

乾隆笑道:西洋进攻的把戏,朕留着也没用,就给了莫愁姑娘了。

和珅盯着宝剑,面部表情更为讨好地说:哎呀,这等于是尚方宝剑呀。

莫愁姑娘,日后和某跟你说话可得注意了,一句半句得罪了你,你宝剑这么一挥,咳,和某小命不保。

莫愁说:和大人说笑了。

皇上,莫愁先下去了。

乾隆命莫愁随时等着召唤,莫愁对纪昀笑笑走了。

这一晚,纪昀和小月漫步在自家宅院中,纪昀吸烟苦思,小月跟随其侧。

月光如水,时有流云,乍明乍暗,就像纪昀此时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重。

小月见老师又挨训了,想安慰他,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听纪昀向她诉说。

纪昀说:皇上认定我是曹御史的后台,是我鼓励曹御史弹劾和珅的,我也无法解释,我毕竟要算个始作源者。

小月说:你就不能闭门读书,少招惹和珅?纪昀说:不惹他?试试吧。

……遇上军国大事,我和他争呢,还是不争?就怕到时候忍不住。

小月知道纪昀的脾气,说:也是。

非不让猴子爬树,难!纪昀说:不过皇上与和珅这么一唱一和,倒让我看出一些虚实来。

小月问:什么虚实?纪昀突然想一下,停住脚步说:皇上说是为他修的,有虚有实,为他是虚,为另一个是实。

小月:那是给谁修的呢?纪昀摸起腰上别着的苏卿怜送给他的荷包,对着小月扬了扬。

小月恍然悟出:你是说,苏姐姐就在秀园之中?皇上想金屋藏娇?纪昀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解释。

小月又觉得不太可能,说:这可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纪昀肯定他的推测,认为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小月问:就算老师料对了,可苏姐姐是皇上关起来的,我们又能怎么样?纪昀说:就算是皇上动议,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只要查实了,纪某必有办法救出她来。

小月说:这事倒也不难,和珅在兰州的时候欠我好大的人情,我找上门去,胡搅蛮缠,不怕他不允。

纪昀担心地说:和珅未必会买你这个人情。

小月一笑,说:那也未必,和珅这人有时候还是蛮有人情味的。

纪昀想了想,觉得让小月去试试也好,小月正欲出门,被纪昀叫住。

小月,慢走,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纪昀说。

小月问是什么好消息。

纪昀故意说:听见了,你不能惊天动地的…小月想知道是什么事,乖巧起来,看着纪昀:当然了纪老师,快说吧纪大人!纪昀笑着说:莫愁回来了,从闽南回来了。

小月大声惊叫起来:真的?莫愁姐姐在哪?怎么不跟你回到府上来?看你,看你!纪昀说:今天的莫愁非昔日的莫愁了!小月好奇地问:有什么不同?纪昀如实说:她并不是回闽南玩的,她是奉皇上密旨去闽南查案的。

如今身上有了一把尚方宝剑,非同小可了!小月问:尚方宝剑那么厉害?纪昀说:比圣旨、龙牌都厉害,有生杀予夺的权力,面剑如面君。

哇!莫愁姐姐一步登天了。

小月叫着叫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问纪昀:那我还能不能见她?纪昀说:让我给你打听打听。

小月赌气地说:哼!我就说,我莫愁姐姐让皇上给看上了,你还不信?不信!光彩夺目的珠花被小月狠狠地丢在和珅府内书房的桌上。

小月以此珠花与和珅进行谈判。

她盯着和珅问:你到底让不让见?和珅明知顾问:见谁?和大爷你还问我?小月一指珠花,气愤地说:苏卿怜姐姐!和珅说:苏卿怜?我宅子里没有。

小月逼近一步问:你把她害死了?和珅吓得后退了一步,苦笑着:我没那么狠心。

小月紧张地又问:她寻短见了?和珅急忙说:不能。

她活得好好儿的。

小月环视着四周说:哼,要赖!我到你后花园里看了,西边一道墙,里边有一处大屋子,是不是苏卿怜姐姐住在那里?和珅笑笑不语,但脸上显然露出为难之色。

小月肯定地说:一定是卿怜姐!和珅急忙说:我可没说,那是你猜的!小月问:你敢说不在你房子里?和珅小声说:隔着一道墙,当然不在。

小月一听这话,立即说:我要见她。

和珅问:为什么?小月说:我来送珠花,这珠花是卿怜姐姐让我来找她的证据,所以我非见不可!谁也不知道我来,你不用疑神疑鬼。

和珅:我知道,当然不是纪晓岚派你来的!小月瞪大了眼睛看他,和珅低头吃吃笑着,看着手里新的扳指。

小月执意要见。

催促着和珅,和珅说:你别下命令,不是我的监军了。

小月说:你还欠我三大人情!和珅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小月:我还就是了。

小月说:现在就还!和珅见小月这般坚决,而且他似乎也希望有人将这件瞒天过海事让纪昀知道,以作为他手上的一个法码,便说:好吧,这是你非要去,与我无关。

我先去问问,让你见,你才能见。

和珅说罢起身,走两步又回头说:我必须警告你,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对谁都不能讲一个字,否则自取其祸,我和珅概不负责!和珅说着向后门走去,不一会儿,和珅带着内刘小太监呼什图走进来。

内刘上下打量着小月,小月一见是个公公,有些吃惊。

内刘说:本来是谁也不叫进去的。

和中堂好大面于,我就破回例给你一个时辰。

出来以后,对亲娘老子也不能说。

听明白了?小月小心地点着头,从桌上取了珠花。

内刘一伸手,说:东西交给我,你跟我走。

和珅目送着二人走出去,暗自盘算着:纪晓岚哪纪晓岚,我就让你知道个清清楚楚,看你有何办法。

你要是敢将这事捅出来,难免杀身之祸;你要不敢捅,今后就别再惹我和珅!想到此和珅发出一阵冷笑……苏卿怜正在卧房抚琴,架子上,一只大白鹦鹉低头闭眼打嗑睡。

香烟袅袅,琴声幽幽。

内侧掀一帘,小月跟着内刘进了门。

苏卿怜闻声,忙以袖擦拭眼角,回头观看。

小月奔了过来,卿怜见是小月,惊呼着站起来,二人拥在一起。

内刘一见二人如此亲热,说:二位慢慢说话儿,我在外面伺候着。

说着内刘退出去,放下门帘。

二个姑娘双手相拉,小月看着卿怜说:卿怜姐,又瘦了!你可想死我了!卿怜忙问:你怎么来了?小月说:还珠花呀。

是你扔到我们轿子前头的?卿怜点点头。

小月说:所以纪老师让我到这儿探探。

和珅他推三推四的,好不容易才叫我进去。

卿怜姐姐,和珅他未必安什么好心,你们要留神。

卿怜笑得很苦涩,说:和珅……他不上这儿来,天天到门外请个安,他不敢进来。

小月忙问是怎么回事。

卿怜背转身掩饰着泪光说:别问了,问了,我也不能讲……小月环顾着周围陈设,惊讶不止:哎呀,你这儿比宫里还阔气!卿怜笑一笑,拉小月坐下。

小月说:带我进来的,似乎在哪儿见过,是个太监?卿怜轻轻点头。

小月惊叫着:是皇……卿怜急忙捂住她的嘴,看了看左右。

小月生气地推开卿怜的手,站起来说:他三宫六院的,排起来有二里地,怎么还……卿怜急忙摇手,指着外面,示意小月。

小月停住口,卿怜拉住她的手,两人坐下。

卿怜伤感地说:我并不情愿,但没有选择余地。

卿怜说着泪水流了下来,她急忙拭泪,但很快又露出无奈的苦笑,说:皇上不要我进宫,说那里规矩大,太气闷,怕委屈了我,就安排在这儿。

每次来,都是便装,谈诗论曲,说说笑笑,觉得很自在,……皇上说他心里也很苦,六宫粉黛虽多,可没一个能促膝交谈的……小月说:姐姐别傻了,我听莫愁姐说过,天下的男人骗女人的时候,都是这些同样的话。

姐姐究竟打算怎么办?要早做安排呀,纪先生可是日日思念姐姐呢。

卿怜苦笑着说:纪先生说过,像我这样的人,对自己是福是祸,很难说。

确实,自在不自由啊!在杭州,是如此;在这里,是如此;在别的地方,大概也是如此……小月说:要不我来陪着你吧!卿怜摇着头:好妹妹,千万不要!皇上还真说过,让你来陪我,我不答应。

我能忍,你不行,能把你憋闷死。

小月问:那怎么办啊,就你一个人?卿怜说:我已经学会苦中作乐了,看看书,喂喂鸟,弹弹琴。

闷了园子里溜溜……说至此,又浩然欲泣,竭力忍住,半晌问道:纪先生还好吗?小月说:还好,整天火烟袋不离口!前几天还敲了和珅一笔银子。

我知道,他……卿怜说着往上一指:跟我说了。

告诉纪先生,这样的玩笑,也少开为好。

有些事,纪先生做不出来,和珅可做得出来。

比如,今天和珅准许你见我,多半是故意要纪先生知道,引他上勾。

你要告诉纪先生,千万不能有所表示,心里知道就行了。

今后,也不要轻易惹他,就算为了我。

小月说:纪先生一心思念姐姐,姐姐是否修书一封,也算给纪先生一点安慰?苏卿怜想了想,拿起一个杯子,用杯底蘸着胭脂,在一张白纸上盖了大小不一,或大或小,或圆或缺的印迹。

苏卿怜说:好了,你拿去吧。

小月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卿怜说:纪先生自会明白。

小月要往外走,内刘走了进来,对小月说:对不住,皇上有旨,这里不允片纸只字传出去。

小月说:没有啊。

内刘说:奴才可要斗胆搜上一搜。

小月叫道:你敢,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内刘说:姑娘难道不知道奴才非男非女吗?小月只好拿出那张纸,看了看突然说:你瞪大了眼睛,看看上面可有片言只字。

内刘仔细看了看说:就算上面无字,也得留份底子。

说着内刘拿过一张纸,依样画葫芦,将纸上的圈圈誊了下来。

小月将那张印着红圈的纸放到了纪昀宅书房桌上,那纸上画满各种圈儿。

纪昀看后击掌叫好。

小月看着纸问:又怎么了,几个圈儿有什么可好的?纪昀说:你哪里知道,这是苏卿怜写给我的一首诗。

小月睁大眼情问:诗?诗在哪里?纪昀说:就在圈中。

她这些困儿,翻译过来,就是‘相思欲寄无从寄,画几个圈儿代替。

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

小圈儿是我,大圈儿是你。

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

整圈儿是团圆,半圆儿是别离。

我密密加个圈,你层层知我意。

还有那说不出的苦衷,只好一圈儿到底。

’说着纪昀热泪盈眶,小月也是满眼是泪,二人相对无语……过了一会儿小月问:纪老师,不是都说你铁齿铜牙,足智多谋吗,难道就没办法把苏姐姐救出樊笼?纪昀说:办法倒是有,可这次咱们面对的是皇上。

小月问:你快说,到底是什么办法?纪昀说:有计甚妙,只不过有件事情还要靠你,这事有些犯险,不知……小月拍着胸脯说:看你说的,只要能救出苏姐姐,小月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纪昀说:苏卿怜被关在秀园之中,和珅看管甚紧,又搬出宫里的侍卫太监来,谁都进不去。

可有一个人,他们不敢拦也拦不住?小月问是谁。

纪昀说是和孝公主。

小月一听便说:只怕她没这个兴趣。

纪昀说:你只要对公主说,和珅在秀园中私藏了一个女子,对这个女子百般折磨,那和孝公主侠骨热肠,岂能坐视不管?!不过此招甚险,万一纪某失算,皇上大发雷霆之怒,这造谣惑众拨弄是非的罪名只怕就要落在你的头上。

小月说:为了苏姑娘,小月干愿冒险。

纪昀望着小月说:真难为你了……小月一笑说:行啦,老师不用给小月垫砖!养心殿内,乾隆如常日一样召见诸大臣。

乾隆:据莫愁姑娘明查暗访,陈辉祖自裁以后,新任闽浙总督上任不到一月,便故态复萌,重蹈覆辙,收受贿赂。

他以为前任刚出了事,短时间内朕不会再注意浙江福建地面,没想到朕派人杀了他个回马枪。

看来官员贪赃枉法,已有蔓延之势,不知众位有何良策?和珅胸有成竹,侃侃而谈:奴才已经草拟了一个议罪银子制度,专门对付犯官。

乾隆让他具体说说。

和珅得意地说:‘议罪银子’,顾名思议,就是对督抚等地方大员,有过失罪行,议其罪而罚其银。

比如读职、无能、失察、亏空,乃至收受属员馈赠、贿赂等,依据其罪之不同,令其自己出资,以赎金稍稍减免罪过……众官员议论纷纷,纪昀低头闭目,似乎此事与己无关。

乾隆问:但不知这项制度具体针对哪些官员?和珅说:当然是各地总督、巡抚,还有布政使,以及盐政、织造、关税、监督等官员。

乾隆问:实行此制有什么好处呢?和珅说:严罚以示惩戒,使他们心有所惧,不敢公然贪污贿赂,以免自掏腰包,交纳赎金。

乾隆问:赎金定多少,怎么定呢?和珅:要看官阶收入多少以及该缺肥瘠而定,大致少者一万五千两,多至四十万两。

乾隆问此项收入划归何用,和珅说:划归内务府。

当然,也可留给地方,做水利工程等用途。

当乾隆问起由谁来主持此事时,和珅说可在军机处设置一专门机构。

乾隆已经基本同意了和珅的意思,他说:适才和大人已将此办法的内容、实施等等,大致说明了。

我看,……还是你们先议议吧。

众官小声议论,他们表示:此办法既专惩贪读,又可实用,吏治之清,指日可待。

都认为可行。

更有人说,自己出资,稍赎罪戾,可使封疆大吏不因小过而罢斥,足见朝廷保全之意。

刘御史摇头摆尾出列高声说:臣以为,还可让地方大员,自报过失,从重认罚。

并做为定例,每年至少一次,给予机会,使其自省、自责、自警、自励,改恶向善,效忠皇帝。

办法如此之好,焉有不实行之理耶?皇上赞许地点了点头,刘得意洋洋而退。

但这时,也有人提出,当须权衡利弊,应多加考虑。

有人点头,却无人响应……刘御史又站出来说:和中堂孩心竭虑,出此良策,实无权衡利弊,再行商讨之必要。

乾隆问:谁有别的好方法,可以拿出来大伙儿看看吗?谁自以为比和大人高明,请讲!众人闻听此言,自知不是和珅对手,皆敢不做声,殿上一片冷场。

纪昀依旧低头闭目, 如置身事外。

乾隆早就看见纪昀那模样,指着他叫道:纪昀。

纪昀睁开眼睛出列。

乾隆沉着脸问:你是上朝呢,还是坐禅哪?纪昀说:臣上朝,没坐禅。

乾隆说:听不见你议论,反常啊!纪昀说:臣有时候也不说话,正常。

乾隆问:正常?那对议罪银子一事,你如何看待呢?纪昀说:和中堂高明之举,附议之声盈耳,臣无话可说。

乾隆问:无话可说?那你是赞同,还是反对?纪昀说:臣赞同也不是,不赞同也不行,故而无话可说。

乾隆说:还是有话呀!你说说赞成的理由,不赞成的原因。

纪昀说:臣一时思绪混乱,说不清楚,容臣回去……乾隆打断他说:不行!朝堂之上,须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纪昀无奈之状可掬,小声地说:臣怕得罪人……乾隆问:得罪谁?说!纪昀小声说:臣怕和大人不愿意……说!乾隆指着纪昀。

纪昀退缩着:臣怕皇上听了不高兴……乾隆第三次指着他:说!那臣可不得不说了。

纪昀说着看了一眼和珅。

乾隆举指又要点, 闻听此言收了手指。

纪昀收起无奈相,面容整肃地说道:和大人,议罪银子之事,你是考虑很久了?和珅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纪昀转向皇上说:此议,看似严罚以示惩戒,实际上,像纵容包庇,使他们放心大胆,去为非作歹!众官一听,内乎全都愣了。

刘御史指责纪昀说:你恶毒攻击,危言耸听,有何依据!分明是居心不良!和珅却沉得住气,微笑着对纪昀说:不是惩罚而纵容,你讲讲道理吗。

纪昀冷笑相对,十分冷静地说:督抚有罪,理应立即革职听审,过去也都是这样做的。

罪大必须严惩,该充军的充军,该杀头的杀头!否则为上不尊,上梁不正,如何约束下属?听了这话,众官之中有人点头。

纪昀指着和珅说:你这个办法呢,先不罢免,罚银数万至数十万,以充公用。

其罪可以减免,当然也可以不予追究继续任职了。

这岂不等于开了一道免罪保险之门吗!他们难道会自省、自责、自警、自励吗?不!已经交了保险金,自管放心大胆,大把大把去搂钱吧,怎么也得把损失补回来吧!至多不过再交一次罚银而已。

枉法庇护,他还能清能廉吗?纪昀斥道:所以,纪昀认为,此议一旦实行,吏治之败坏,指日可待!和珅冷笑一声说:这办法尚未实施,你就予见出恶果,不是危言耸听是什么?纪昀说:二十三年前,皇上下旨:‘着将斩、绞、缓决各犯纳赎之例永行停止。

’同年,又下谕:限内退赃减等之例,着永行停止。

’这是皇上以金钱为轻,以刑罚为重,果断下令,废止旧律。

至前几年,皇上再次重申此令!和珅啊和珅,交议罪银子就能‘稍赎罪戾’,与‘退赃减等’有什么区别?你居然敢把皇上下令‘永行停止’的事,重又提出,难道要皇上于言而无信,自相矛盾的不义之地吗?说着怒喝一声:和大人,你知罪吗!和珅扑通一声跪地,急忙朝着乾隆叩头,心慌意乱地说:……我没想到……我不知。

一些附议之臣如刘御史,也都跪地叩头请罪。

乾隆用力击案,勃然大怒:此事不议了!退朝!纪昀,你随朕来。

乾隆言罢,悻悻地急步转向门外。

乾隆之所以把纪昀留下来单独跟他谈谈,就是想告诉他一些他想忖已久的难言之隐。

此时君臣二人在小径柳荫间散步,太监们远远跟着。

乾隆停下来说:那天,当着曹锡宝的面,朕说过‘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其中深意,你可能也猜到了。

纪昀说:臣不敢妄猜。

乾隆看着纪昀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扇子。

二人继续散着步。

乾隆走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叹了一口气笑道:朕贵为天子,天子?毕竟不是天,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一如常人,无非形式不同罢了。

你刚说朕大公,朕何尝没有私欲?你看不上和珅,朕却离不开和珅,你可知是为了什么?你说说,朕聊以自傲的十全武功、四库全书,没有银子打底儿,哪件干得成?若无和珅替朕理财,哪里来的银子?朕若叫你替和珅理财,你成吗?朕若让你替福康安带兵,你成吗?不行。

纪昀很认真地回答。

乾隆说:治理一个国家,至为复杂,什么人都得用,水至清则无鱼,如果都用你这样的人,也会天下大乱,你相信么?纪昀想了想,又认真地说:很有可能。

乾隆说:坐而论道,所争无非一个理字,到今天还争不明白。

办事,却复杂得多,明知道是好事,不到时机就不能做;明知道是坏事,一时之间还就得容忍。

纪昀看着乾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乾隆所说听上去似乎也很有道理,眼见皇上把这个底都交给他了,纪昀还能再说什么呢。

当天夜里,和珅将刘御史及他的众党羽们叫到了和府小厅,众人皆坐,唯独和珅气急败坏地来回走着。

和珅边走边气不过地说:我这是为皇上着想!那内务府,开销日大,入不敷出啊!纪晓岚这么一揽……唉!有个官员看着和珅那样子,附和道:不狠狠整治他,不行啊!早就该收拾他了,抓不住机会呀!他边上的一个岁数大的官员说。

和珅说:我何尝不知,纪昀不除,我难未己呀。

众位放心,和某已下了一个诱饵,不日纪昀就可上钩,各位等着看好戏吧。

刘御史问:什么诱饵?和珅露出一丝笑意:天机。

说着神秘地指指天上。

小月因有纪昀的托付在身,天一亮便来到和珅府内的后花园,此时她急于见到苏卿怜。

正巧和珅匆匆迎了出来。

和珅看着小月,脸上故意露出惊讶的神情:小月姑娘又来了,有何公干呀?小月一见和珅,立即出示手里的龙牌说:我有龙牌,你难道还不放行?不让我去见苏卿怜姐姐吗?和珅一笑问:你从哪儿借来的龙牌?小月说:从和孝公主那里,我是奉公主之命,代为公主看望苏卿怜姐姐的。

你不要纠缠不休啊?和珅一躬身子道:不敢!小月姑娘请吧!和珅目送着小月进了园子。

内刘边回头边匆匆走出来。

一见和珅忙问:和大人,小月姑娘进了园子就乱闯,怎么办?和珅问:刘公公,你想不想回宫中当差呀?内刘说:当然想了,在这里有什么油水。

和珅说:那好,你听我的,把站班的都撤了,我保你不日就将回宫。

内刘着急地说:撤了站班的,苏卿怜要是跑了,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呀。

和珅哈哈笑道:你放心,皇上砍也不会砍你的脑袋,有纪大烟袋顶着呢。

内刘眨眨眼,恍然大悟,叫道:和大人好妙计呀。

小月进到园子里后,一路上飞快跑着,径直闯进了苏卿怜卧房。

见到苏卿怜她气喘吁吁地说:卿怜姐姐,我是来救你的,你快跟我走!说着不由分说地拉住苏卿怜望外走。

苏卿怜说:我不能跟你走,那样你会有麻烦,纪大人也会有麻烦的!小月拿出龙牌说:我手中有龙牌,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苏卿怜一看龙牌叫道:你可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吗?小月说:我不怕,只要能救出你来,我死都不怕!苏卿怜说:不不!小月,我不能跟你走!我是钦定的罪犯之女。

走吧!我们赶快走吧!小月想都不想,硬拉着苏卿怜出了房门。

小月不计后果所做之事,很快便传到了乾隆那里,乾隆一听,顿时勃然大怒,派人叫来了纪昀,他拍着龙案道:纪昀,你如实说,小月拿着和孝公主的龙牌去和珅府上放走苏卿怜,是不是你指使去的?你若不认,我这就叫人把那小月拿下,当着你的面,大刑伺候。

看她供不供出主使之人。

纪昀没有正面回答乾隆,而是问道:皇上为何为一犯官之女,发此雷霆之怒?难道皇上将她留在和大人府中是另有用心吗?乾隆反问道:纪昀!你是不是明知故问呀!纪昀说:皇上金屋藏娇,就不怕史官在这大清史上写上这么一段花絮贻笑后人吗?乾隆问:你不要假装君子,我且问你,假如你碰上这么一个才貌双绝的美人,你会不动心吗?纪昀想了想:我呀,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乾隆等纪昀停下来看着他说:你说了三十九个动字,为何不许朕动心一次?纪昀说:皇上真是搏闻强记,难道不知臣这三十九个动字是有典故的吗?乾隆问有何典故。

纪昀说:因为孔子云,四十而不惑。

所以,前三十九年是可以动心的。

而圣上显然已过不惑不年。

乾隆暗自为纪昀的说法叫绝,但嘴上并不想认输,他说:好!算你有理,可你支持小月私放钦犯,该应何罪呢?乾隆说着转向和珅问:和大人,私放钦犯,该当何罪呀?和珅说:该当充军。

纪昀说:苏卿怜是犯官之后,她难免心有怨隙,臣令她远离皇上,那并非为了一己私利。

臣与她非亲非故,这私放二字,可编排不到臣的头上。

臣所做者,全是为了天地良心,为了皇上呀。

乾隆说:好你个铁齿铜牙!还说无亲无故,可真冠冕堂皇。

我问你,看守太监呈上的这张纸是当日苏卿怜给你的信件的副本吧,说,什么意思?和珅听了乾隆的话立即将那张画满圆圈的纸伸到纪昀面前。

纪昀看着纸说;这上面片字皆无,臣不知苏卿怜是何意。

乾隆问:不知何意?朕说一说,你看看朕猜得对不对。

她这些圈儿,翻译过来,就是这样的‘相思欲寄无从寄,画几个圈儿代替。

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

小圈儿是我,大圈儿是你。

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

整圈儿是团圆,半圆儿是别离。

我密密加个圈,你层层知我意。

还有那说不出的苦衷,只好一圈儿到底。

’纪昀,朕猜得对不对?纪昀也暗自吃惊,没想到乾隆猜得这么准,说:皇上英明,臣无话可言。

乾隆说:这么看,说你个私放不算冤枉你吧?好,纪昀,既然你认罪,朕可就要下罚单了。

此卡非同小可。

须得将你一降到底。

你不总说崇文门官吏横行霸道吗,朕就把你贬到崇文门,做个门吏,你觉得怎么样?纪昀只有面对现实,他一鞠躬,道:谢主龙恩。

京师崇文门外路边上,设桌椅凉棚,和珅设酒宴请纪昀,纪昀穿着门卫服饰。

和珅满脸笑意,举着杯说:来,你还是以茶代酒,干。

二人饮毕,和珅叹息了一声。

纪昀放下杯子,说:和大人好计策,已将纪某套在其中,难道还想要了纪某的老命吗?和珅急忙说:这你可冤枉和某了。

纪昀说:你放小月见苏卿怜,又故意安排太监站班的都撤走,纪某被你牵着鼻子,一步一步走入瓮中。

和珅说:我可是连环计,一石三鸟,你没看出来嘛?纪昀道:纪某只知自己是其中一鸟,另外还有两鸟?倒没看出来。

和珅说:一,和某此计让你纪晓岚当了门卫;二,和某此计假借你手救了苏卿怜。

和某也是菩萨心肠,早就有搭救苏卿怜之心,只不过一直没找好替罪羊罢了。

至于第三嘛,和某保全了皇上的尊严和威仪,也算功不可没。

纪昀故意地说:一石三鸟,原来皇上在和大人心中也是一只鸟。

和珅听后惊慌失措地说:和某随口一说,纪大人可别当真。

好在只有你我二人,没有凭证。

纪昀笑道:纪某到此地步,早没了争强好胜之意,和大人放心,纪某不会抓你的小辫子的。

和珅叹道:唉,你这一出宫,和某我没有了高明的对手,寂寞啊,寂寞!纪昀说:那是你自找,后悔什么?和珅说:我没后悔,只是叹息。

纪昀说:用不着叹息,又不是生离死别,这崇文门离宫里也没几步路程,说不定哪一天纪某就重回宫中看望和大人呢。

和珅笑着点点头说:那好,但愿纪大人经此一劫,到时能与和某和睦相处。

纪昀站起来说:和中堂请回吧,我也该上岗了。

和珅也站起来,神情中有些恋恋不舍地说:好自为之吧纪大人。

你放心,虽然你仇家不少,可没人敢落井下石借机害你,因为和某还舍不得你!纪昀一揖手说:那就感谢不尽了,回见!这一日,乾隆在处理日常公务,小太监在一旁伺候着。

乾隆看着一本奏折皱眉凝思,久久不落笔。

这时忽然听到有小月的说话声,他朝外面叫了一声:小月!外面传来小月赌气的声音:小月没在这儿!乾隆放下手上的折子说:你给朕出来!小月低着头溜边儿进来,跪下小声说:小月给皇上请安,并请皇上饶恕小月的大逆不道之罪。

乾隆看着跪着的小月道:行了,你也别装不好意思。

有你这句话我的气也消了。

你呀你,对老师真是忠心耿耿,竟抬出朕的小公主来,跟老师学的攻心战术,用得也不错!小月瞎用。

小月说着看了一眼后面,只见莫愁被一太监引着走了进来也跪在地上。

乾隆一见莫愁便知道她是为纪昀和小月之事而来,但莫愁一语不发,只是用一双眼睛肯求着乾隆。

乾隆一笑说:我知道,若是不放纪晓岚一马,你也像小月一样跪在地上不起了,朕真不明白,纪昀为何如此深得你们这两个女人之心?好了,看你们的面子,正好朕也有点想念纪昀了。

不过,这个台阶怎么下,朕倒还得想想,毕竟君无戏言。

小月、莫愁站起来,谢过圣恩。

乾隆说:小月呀,你得好好谢谢莫愁,要不是莫愁,一而再地为你求情,我会让你吃尽苦头的,而且也不能便宜了那个纪大烟袋!小月问:莫愁姐姐,你说让我怎么谢你呢?最好是和我一起回到纪大人府上,我给你做几样小菜,我们痛饮几杯,跟我们说说你是不是在皇上这儿受苦了……乾隆急忙站起来,走到御案前:哎哎,慢点,怎么会是跟着我是苦呢?莫愁、小月,见他把此话当真了,二人大笑起来。

崇文门门洞外,纪昀持刀站在门前,样子有些滑稽。

苏卿怜从城门外走过来,出现在纪昀面前,纪昀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苏卿怜。

苏卿怜:纪大人,小女子往日自命清高,没少得罪大人。

这次流落民间,才知道了大人的官声才名。

卿怜不愿以一己之利让天下百姓失去您这么一个大清官,我这就去找皇上自首。

糊涂。

纪昀责怪着,朝里面叫道:来人,关上城门,把这女子赶出门去。

纪昀说着往外直推苏卿怜, 其他几个门丁不解地看着他。

纪昀冲他们喊着:快关大门呀!苏卿怜对那几个门丁说:你们听着,我是钦犯苏卿怜,凡有捉拿我献给皇上者,皇上必有重赏。

几个门丁愣了一下,但他们马上明白过来,都涌上来,锁住苏卿怜,将苏卿怜带入城内。

纪昀看着他们远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长饮起来。

一只手递过一块丝帕,纪昀抬头一看,是乾隆,后面跟着和珅、小月。

纪昀视而不见,只是喝酒。

乾隆责备他说:纪昀,才离庙堂几天怎么就连规矩都忘了?见了朕也不拜吗?小月急忙道:皇上恕罪,纪昀他喝醉了。

乾隆说:嗷,连酗酒的毛病也沾上了,看来这城门门吏中不良之风真是不少呀。

不过纪昀,朕看你没醉呀。

和珅使劲拽乾隆的衣襟做暗示,一边他又对乾隆说:皇上慎言,他是醉了。

乾隆坚持认为纪昀没醉。

和珅急了,指着纪昀对皇上说:他大醉呀!乾隆哼道:没醉。

纪昀睁眼看着乾隆问:皇上说什么,臣没醉?乾隆斩钉截铁地说:没醉。

纪昀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脸严肃地问:皇上既然知道臣没醉,为何要把臣发配到这里?和珅急忙说:纪昀,皇上说的是酒醉之醉,而非罪过之罪,你别想拣便宜。

纪昀一指四周说:此处人人听见皇上说纪昀无罪,难道君有戏言?乾隆笑道:嘿,又上了你这老小子的当了。

好啦,既然朕误说了你没罪的话,君无戏言,算你拣个便宜,起来官复原职吧。

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乾隆说完转身往城门内走。

纪昀得意地对小月眨眨眼,小月低声地:别得意,是皇上故意卖个破绽给你。

纪昀听后心中有了些底,追上乾隆,一鞠躬:多谢皇上。

乾隆停住问: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吗?纪昀说;罪臣不知。

乾隆说:告诉你吧,朕主要看的可是莫愁姑娘的面子。

纪昀看了一眼小月,小月点点头。

纪昀说:臣是知恩图报的人,不过,皇上,苏卿怜之事。

乾隆一摆手说:好啦,好啦,朕自有安排。

苏卿怜独坐在被关押的厢房内,脸上十分坦然。

和珅走了进来。

苏卿怜看了他一眼,把头转向一边。

和珅小心地将一柄黄金剪刀摆在苏卿怜面前,说:这是皇上赐给你的,皇上让你对针织女红细加操练,别整天吟诗作赋的,心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和珅怜惜地看了一眼苏卿怜,悄悄走了。

苏卿怜拿起剪刀,缓缓地夹住自己的一头青丝。

随着剪刀的开合,苏卿怜一头乌黑长发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纪昀有些焦急地站在院子中,他在等待着小月打听消息。

正好小月从外面走了回来。

纪昀急忙问:打听到苏姑娘的下落了吗?小月叹息着说:苏姑娘已经出家了,不知云游到何处去了。

她在牢房中留下一首词,莫愁姐抄下来了,老师请看。

纪昀看着小月递给他的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此心远送浑河岸,斟别酒,唱阳关,临别无语空长叹,酒已阑,曲未残,人初散。

心长怀去后,沓鱼雁,对遥山,当时无计锁雕鞍,去后思量悔应晚,别时容易见时难!纪昀痴呆呆地自语着:……当时无计锁雕鞍……别时容易见时难……见时难……小月在一旁心酸地问:老师,苏姑娘大好佳人,难道就这么伴着青灯了此漫漫人生吗?纪昀摇头说: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无用。

小月见纪昀情绪低落,鼓动着纪昀说:老师铁齿铜牙,死人都能说话,对你来说,只有尽力不尽力,断无可行不可行。

纪昀说:皇上为此必定正在盛怒之下,再去撩拨他……小月有些生气了:老师原来是顾虑脑袋上的花翎呀。

纪昀说:岂止是一根花翎,真惹恼了皇上,恐怕连顶花翎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小月逼近了一步问:老师,你怕了?纪昀说:人固有一死,但为红颜知己,放弃天下百姓,我得盘算一下,是否值得。

小月这回是真生气了,她盯着纪昀说:真没想到这等话会出在你纪晓岚口中,看来苏姑娘除了出家也就别无它路。

原来对你们而言,苏姑娘只是一个算盘珠子,无足轻重。

和珅喜欢他,可为了讨好皇上就拿她当礼物;老师喜欢他,却为了千古功名而选择放弃。

老师,你教我四书五经,机灵百变,可从我来没教过我,天下男人都是这种薄幸负义之人!纪昀说:小月,你这一番话真让老师我汗颜,好吧,就依你,咱们再救那苏卿怜一回。

小月问:有办法吗?纪昀说:还有我纪昀想不出来的办法?不过,这书可得借莫愁之力了。

莫愁?她现在成天在宫里陪皇上说话,只怕分身无术呀。

小月说。

咱也不要她出钱出力,只让她传个话过去,就说眼下满京城都在传扬,皇上把一个绝代佳人给发配到了庙里。

如此这般就行。

纪昀说。

乾隆把着莫愁的手,教莫愁写大字。

写着写着,乾隆感觉没什么意思,放开了莫愁,道:朕这几日心绪欠佳,久未出宫,不知市井间又有什么新鲜事没有啊?莫愁说:新鲜事倒是有一桩,是与皇上你有关的。

乾隆问:与朕有关?你快说来听听。

莫愁说:百姓们都夸奖皇上呢。

说皇上不为女色所诱,将那犯官的女儿发配到了庙里。

乾隆惊得什么似的,看着莫愁:什么?百姓都这么议论?莫愁答应着:是呀。

乾隆不解为什么会这样,他说:这就奇了,这事只有你与和神知道,百姓怎会得知?防民之口,胜于防川,果然不假呀。

莫愁问:莫非皇上怀疑是莫愁走露了风声?乾隆说:你对朕一片忠心,朕怎会怀疑于你呢,定是那和珅走露的风声。

来人,传和珅来见朕。

莫愁打断他问:皇上要和珅来做什么,难道让他把苏卿怜给您找回来吗?乾隆说:看你说的,朕岂是朝三暮四之人?只不过朕实在不愿意百年以后,落下个无情无义的骂名。

你要知道,百姓论始终是偏向于弱者一面的,是个女子,则更加偏向,若是绝色女子如您莫愁这样的,那朕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莫愁说:皇上只知男人的难处,哪知道做女人之难。

乾隆说:好了,谁都不易,都怪那和珅嘴不严,坏了朕的大事。

莫愁道:皇上要是为此事专门召来和珅假以颜色,不如忍过今天,等明天上朝之时,再和他理论。

乾隆想想也对,说:莫愁说的也是,倒是朕操之过急了。

第二天等待上早朝时,和珅正春风得意地与众臣议论著。

只听和珅说:他纪晓岚恃才做物,你才高八斗,高得过皇上吗,这不,说让他去了崇文门,一品大员成了个站岗的。

若不是我在皇上面前求情,纪昀只怕今日还在城门口给各位请安呢。

正好纪昀走来,听到了和珅的话,他走到和珅面前,连给和珅深鞠了三个恭:给和大人请安。

和珅退后一步问:这是怎么话说的?纪昀说:纪某看和大人印堂发暗,想必要有祸事临头,所以把那后事时的礼数提前给和大人尽了,免得和大人放心不下,说纪某不敬死人。

和珅瞪着纪昀说:纪昀,你这是什么话,一张嘴怎么跟乌鸦似的,大早晨起来就咒和某!纪昀说:和大人必定不信,上殿便知,我看和大人多半逃不过今日。

这时传来太监的喊声:圣上驾到,上朝。

和珅小声对纪昀说:下朝以后和某再和你理论。

大殿之上,庄严肃穆,乾隆高高在上,群臣站在殿下。

乾隆今天没有问奏折,倒说了一样一段话:朕今日早起,见路上情景,偶得一联,不知哪位能对。

和珅笑了,急忙说:陛下请讲。

乾隆说:这上联是:‘鸡犬过霜桥,一路梅花竹叶。

’和珅,既然你接口了,就请你对上一对吧。

纪昀,你也算一个。

和珅思索着,半天想不出来。

纪昀不假思索地说:回皇上,臣对不上。

乾隆问:为何如此轻易放弃?纪昀说:皇上此联,有声有色,因势象形,将那鸡爪犬印巧比为梅花竹叶,更让人想起雪泥鸿爪,叹人生苦短。

此联貌似平易,实为绝对,臣无能为力。

乾隆笑了:别人呢?和珅,你呢?和珅见纪昀都不敢对,自己也只能放弃,说:奴才也对不上。

乾隆说:纪昀乍一听闻便知不能,你还要思索片刻才知难对,由此可见,同为学士,各有高低。

和珅低头说:奴才知道。

乾隆说:这上联折腾得朕寝食难安,难道就没人能对出来,让朕一听为。

快吗?和珅说:纪大人若对不上,想必别人也是枉然。

乾隆故意说:谁说的,我记得有个女子就曾对出过朕的绝对,她叫什么来着?纪昀立即答道:禀皇上,她叫苏卿怜,是犯官王亶望的义女,眼下关押在牢房里。

乾隆说:和珅,把那女子给朕请来吧。

和珅吃惊地说:皇上不是赐了她金剪……乾隆说:对,朕对她是有此嘉奖,那是为了让她不要只沉溺于琴棋书画,对女红针织也得细加操练。

她的针线活有长进了没有啊?禀皇上,苏卿怜本就心灵手巧,她的苏绣早在兰州一带大有盛名。

皇上请看,这就是她当年送给臣的荷包,臣被兰州匪徒所绑,幸亏匪徒认得这件苏绣,这才放臣一条生路。

纪昀说着献上荷包,乾隆接过来,细细地把玩着荷包。

半晌他说:和珅,去把人给朕请来吧,也让满朝文武知道。

和珅吓得直冒汗。

乾隆催道:去呀,磨蹭什么。

和珅急忙跪下说:皇上,那女子已经出家为尼了。

乾隆故意问:出家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出家了,苏卿怜既然吟诗做赋,说明是性情中人,怎么会看破红尘呢?是不是你在看守当中有什么威逼行为,她不得以才出此下策呀?和珅吓得连连磕头,不知如何是好。

纪昀说:皇上,那苏卿怜本是犯官之女,戴罪之身,出家为尼倒也算得其所。

百姓们纷纷为此夸赞皇上英明呢。

乾隆斥道:胡说!朕文功武略,难道容不下一个弱女子?就算她是犯官之后,也可以规束管教,让她重新做人嘛?和珅,人是朕交给你的,你好大胆子,竟然擅做主张。

朕就找你要人,二天之内,交不出苏卿怜,你这大学士也就不用当了。

和珅吓得面如死灰,说:奴才该死,奴才一定尽力。

退朝的路上,和珅在夹道中追上纪昀,对纪昀连连做揖。

纪昀笑着问:怎么,和大人相信纪某相面的本领啦?和珅说:全靠纪大人帮忙,过了这关,和某就算欠你大大一个人情,来日必当厚报。

纪昀装傻道:纪某不知该如何帮助和大人呀?和珅说:求纪大人先对上皇上那个上联,让和某缓上一缓。

纪昀说:当日你我曾击掌为誓,为救苏卿怜,今后谁也不许应对皇上的绝对,誓言今犹在耳,和大人难道就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和大人可以不守誓约,纪某可怕毁约之后遭那口舌生疮的报应。

和珅说:纪大人就算不肯违誓,出个主意点拨一下和珅总可以吧?纪昀道:这倒可以,我问你,那苏聊怜一介弱女了,离开京城不过三天,能走出多远去?她削发为尼,特征明显。

和大人党羽满天下,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悉数发动起来,还愁找不到一个小尼姑?不过此事是大人你走麦城之事,依纪某愚见,也不便过于张扬,不是那信得过的,和大人可不要乱托呀。

和珅擦着汗说;和某也是急糊涂了,多谢纪大人指点。

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尽其人力,还是找不到,该当如何?纪昀说:和大人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要你尽了心,他出了气,皇上还能真为一个苏卿怜难为你和大人不成?纪大人说得是,但愿你这次料事如神。

和珅说着匆匆而去。

没过多久,小月便走进纪晓岚府宅,把她刚打听来的消息告诉纪昀。

小月说:果然不出老师所料,这两天,直隶、热河、天津、山西,京都周围和珅的亲信一个个忙得四脚朝天,侦骑四出,寻找苏姑娘。

纪昀问可曾有苏卿怜的消息,小月摇了摇头。

纪昀问:那些帮和珅找人的官儿们的姓名职务都记下来了吗?小月交过一个名单。

纪昀看了看说:好,咱们这就去见皇上。

纪昀连夜进宫,对乾隆呈上名单。

纪昀道:皇上请看,名单上是这两日帮和珅四下寻找苏姑娘的各省官员。

仅京城附近,就达二十七人。

皇上不是说和珅结党营私苦无证据吗,现在有此名单为证。

乾隆看了看:这么多,难道都是和珅的死党?纪昀说:皇上圣明,皇上此次疾言厉色,因苏姑娘之事对和坤大加申斥,那是他近几年来少有之羞耻,若非心腹,和珅怎会将此等事托负给他们。

乾隆说:朕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和珅自以为聪明。

没想到有你在他身后。

纪昀道:臣只是灵机一动,顺水推舟,并非处心积虑,早有预谋,请皇上明察。

乾隆问:苏卿怜可有消息?纪昀说:尚无消息。

不过,照和珅这个找法,只怕不出三天,必有结果。

乾隆说:传旨和珅,苏卿怜别找了,朕罚他五千两银子,捐给京城附近各处尼姑庵,算是了结此事吧。

纪昀说:皇上难道不愿让和珅党羽充分暴露吗?乾隆长叹一口气说:暴露了又能怎么样,朕想起山东潍坊有一个县令叫郑板桥的一句名言,难得糊涂。

纪昀沉思着点了点头。

乾隆说:既然找不到苏姑娘,朕那个绝对,就着落在你头上吧。

纪昀道:禀皇上,臣别说是对不出,就算对得出,臣也不对。

乾隆问:为什么?纪昀说:臣想把这个绝对当作一种纪念,让皇上及后人难忘苏姑娘的才华。

乾隆说:好好!你这个纪大烟袋呀……行啦,下去吧。

纪昀独自走到郊野小石桥上,自言自语:‘鸡犬过霜桥,一路梅花竹叶。

’雁过尚且留声,苏姑娘,你怎么就踪影全无呢?难道你就是天上的仙女,不属于这红尘人间?小月在远处看到此情此景,不禁也跟着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