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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舒望眼识惊风 新舟渡逆流

2025-04-03 08:03:08

江苏乌衣镇。

一个无名小村。

第六师驻在这里好几天了。

各种各样的传说、流言,蝗虫般满天乱飞。

不同渠道来的不同消息叫人莫衷一是。

什么蒋总司令兵发武汉啦,汪精卫辞职下野逃亡国外啦;什么何应钦下令活埋程潜啦,冯玉样打到长江边上了。

还有:共产党庐山兵变了,直鲁大军卷土北来了。

等等,等等。

谁都弄不清这乱麻一般的时局。

没有人能料得今后一个时期的态势变化。

戴岳好几天来一直心头不宁,右眼皮不停地跳动。

在房子里时,他用个小纸块粘在那地方,然而,心里的虚浮是粘不住的。

这天,吃过晚饭后戴岳不知不觉便朝肖劲光住处踱来。

肖劲光端坐在一张小桌前,正疑神静气地思考目前的形势和可能出现的变化。

戴岳推门进来。

肖劲光让过自己坐的一张好一点的椅子,师长,坐!戴岳坐下。

好一会没言语。

肖劲光看看这位心事满腹的师长,也不说话。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

突然,戴岳猛一立起,站到肖劲光面前,肖党代表,你说说,事情的发展,会是个什么样子?肖劲光用手扶了扶眼镜,也站起身来: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这事。

没全弄清楚。

但,有这么几点应该是可以肯定的。

一,蒋介石叛变革命与武汉政府分道扬镳,是无疑的了:第二,国共合作存亡难保,即使存,也难以发挥过去那么大的作用;三呢,各路军阀又会乘乱而起。

咳,国之不幸,人民之不幸啦!戴岳满脸阴云。

当然喽,蒋介石叛变革命肯定是不得人心的!肖劲光盯着戴岳迷惑不解的眼睛说。

戴岳点点头,又突然把头一扬,大声问道:蒋介石不得人心,汪精卫就站得住么?是呵——肖劲光轻轻颔首,这就要师长费心猜度呵。

不过,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真理呀!戴岳抬头看了看肖劲光那张文武兼备的脸沉默了一会,良久,问道:党代表,谭主席会是什么打算?在这样一个如积丝乱麻的境况下,戴岳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命运和谭延闿、鲁涤平等人连在一起。

肖劲光漫不经意地回答:想必谭主席不会也背叛革命吧。

说到这,一声清脆的枪响,使谈话戛然而止。

师部对面是一间小杂货铺。

特务连二排长想去打点秋风,一摇一摆地走了进去。

老板娘呵,来二两茶叶吧!二排长指了指货架上的大叶茶。

好,好,老总。

徐娘半老的老板娘连忙笑成一朵干皱的花。

那是粉条吧,给我!哎呀,老总,那是另一位老总定下了的。

你看刚才我才扎好。

真不巧呀,我这还真没货了!老总,你看,来点别的吧。

你看,这鼓面..你罗嗦什么,我还就要这捆粉条!二排长两眼一瞪,阎罗王似的。

哎呀,老总,你看我这儿还有豆面呢..老板娘依然如旧,只是脸上的花瓣愈发干皱。

不行!少罗嗦!二排长一字一钉地狠狠说道。

谁在这里摆威风?哦,二排长呵!一个年少气盛的声音在二排长背后响起。

哦——,三排副好胃口!二徘长转过身,夸张地答道。

没三言两语,一场蓄势待发的争吵在特务连的这两位官佐之间展开。

好你个三排副,平时看你比共产党还革命,今天怎么来这儿欺负一个老板娘!我就看不惯你一脸军阀相。

别人怕你我还怕你不成?这粉条是我订下的,今天我就是不让你。

三排副确实人高马大,英武帅气。

老板娘见势不妙,忙圆场道:二位好商量,好商量。

一人一半,一人一半,算我奉送二位老总。

我不!三排副往前一靠,寸步不让。

二排长突然扭开头,站在旁边不言语,脸上透出一抹为粉条争执之外的杀气。

三排副付完钱,提起粉条就往外走。

二排长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几步远的路上。

二人穿过一个胡同,刚过拐弯处,二排长右手一抬,这就有了那一声结束戴岳与肖劲光谈话的清脆的枪响。

英武帅气的三徘副人高马大的身躯晃了两晃,一个踉跄,重重地倒了下去。

二排长抬起手,用他那四方大嘴吹了吹枪口,骂道:你他妈的,跟我干!让你革他妈的命去!阴雨连连的乌衣镇的天空,阴沉沉的。

戴岳和肖劲光中断谈话后,稍作判断,便出门向警卫排走去。

警卫排已然草木皆兵。

哪儿枪响?肖劲光走在前头,冲着副排长问道。

不知道。

排长已经带人去了。

戴岳在一把旧椅子上坐下来。

他似乎不太关心这事。

本也是,这样的战乱年代,又是这样一个混乱局面,枪声有什么稀罕!死个人不就像死只狗,死只鸡。

何况这几天,下面也是一锅粥。

正当肖劲光准备出门进一步了解情况之时,警卫排一班长跑回来,差点和肖劲光撞了个满怀。

报告党代表,当一班长立定时,又看见师长坐在屋里,报告师长,特务连三排副周敬民被黑枪打死,在豆腐胡同的转弯处。

调查了没有,谁干的?肖劲光厉声喝问。

据查,当时特务连二排长在场——一班长慎言答道。

把二排长胡虎抓起来!肖劲光冲动地命令道。

他为一个进步青年不明不白的死,义愤填膺。

是!慢。

戴岳慢慢站起来,党代表,这样的事扯得清吗!说着,走到肖劲光面前,算了吧,为这事生什么气。

然后,戴岳又转身对一班长说:把周敬民埋了,给他家里带点钱去。

一班长应声而去。

肖劲光的情绪久久不能不静。

他灌了铅似的心头,更是沉甸甸的。

周敬民出身在湖北一个教师家庭,与党十分接近,好几次向他口头申请入党了。

说实话,他喜欢他的正直、英武和革命热情。

而二排长胡虎完全是个反动分子兼恶棍。

这上上下下的混乱,怎么能不让肖劲光揪心呢?武汉。

春夏之交。

中共在汉领导人毛泽东、瞿秋白、恽代英、吴玉章、董必武等人,联合国民党左派邓演达、宋庆龄、徐谦,为开展反对独裁、提高党权运动、揭露蒋介石的阴谋,进行了大量的组织工作。

蒋介石血腥屠杀革命民众的消息传到武汉后,各界人士异常震惊和愤怒。

国民党中央党部门前,各民众团体,北伐军将士数万人集会,掀起声势浩大的讨蒋运动。

4 月16 日,武汉国民党中央第二届常委会第七次扩大会议,一致通过决议:蒋中正戮杀民众,背叛党国,罪恶昭彰,着即开除党籍,免去本兼各职。

①并决定将国民革命第一集团军所统率之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各方面军以及总预备队,均归军事委员会直辖。

①同日,湖北总工会通电列举蒋介石六大罪状,并强调指出:蒋介石的反叛行为,在革命观点上为反革命,在革命纪律上为叛党,全国人民,人人得而诛之。

②第四军将领张发奎通电宣布:对蒋介石的叛变行为全军表示一致声讨。

身为武汉国民政府主席的谭延闿几天来茶饭不进。

他既希望打倒蒋介石,消灭这个最强悍的对手,又担心武汉政府风雨飘摇,难于维持。

待从轻轻走出办公室,双腿一并,报告主席!过来讲吧。

谭延闿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一份《汉口日报》。

侍从走到办公桌前,主席,鲁代军长第三次来电,请示部队行动。

谭延闿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便笺上慢慢地划了两行字,过早衰老的脸上,露出几缕欣慰:是呵,乱世英雄起四方,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枪杆子才是真家伙,我谭延闿要是没有二军,能做国民政府主席吗?反过去说,只要有二军在手,谁当了胜者都得给我谭某人吃饭。

想到这里,他拿起那两行字,递给侍从,立即给鲁代军长发报,立刻就发!侍从接过那张不起眼的纸,是!侍从走后,谭延闿端起茶杯,心地似乎比刚才明亮起来。

一个奇妙的思路已经形成..乌衣镇北。

第二军军部。

鲁涤平握着谭延闿的电报,站在地图前,满脸亮色。

李富春匆匆走进来,军长。

党代表,你看!鲁涤平说着,扬起手将电报递给李富春。

李富春看过电报,说:可以下决心了。

鲁涤平不露声色地思考了一会,然后,转过身,陶副官,命令:蚌埠战场,从速撤回。

各部经凤阳、嘉山、滁州等地向南京方向集结!明日启程。

说完,回过头看了看李富春。

李富春朝前移了一步,军长,是否召开一个师以上干部会议,统一思想,免得下面众说纷纭?好!马上通知,今晚九点师以上官佐召开紧急会议。

陶副官啪地一声后转。

屋子里已经开始暗淡。

李富春叫人掌上灯。

两人开始研究开会以及部队集结后的细节。

尤其是对南京目前的状况,李富春进行了多种估测。

南京。

何应钦趾高气扬,命令部队肆意妄为。

第六军被缴械后,正实行彻底清党。

中共南京地委被破坏。

全城戒备森严,哨兵荷枪实弹。

肖劲光走进李富春办公室,军政治部主任黄鳖已端坐桌边。

黄鳖,黄埔一期生,湖南人。

早在广州时,肖劲光就久闻大名。

他个头不高,却健壮挺拔,言语锋利,胆量过人,是黄埔军校青年军人联合会的中坚人物。

后来,二人到二军工作后,时有交谈。

双方都不乏敬慕之情。

肖劲光向黄鳌点头致意后,紧挨着坐下。

军里决定让你们俩回南京执行一项任务。

李富春开门见山。

黄鳌和肖劲光急忙掏出笔记本。

不要记录。

李富春示意他俩放下笔,接武汉指示,我军南返,联合六军反蒋卫宁。

你们到南京后,找南京地委谢文锦,并协助他们组织一批船只,以备我军渡江所需。

肖劲光、黄鳌一边听,一边用心记取。

你们要注意安全,南京的情况可能很复杂。

如果情况有变,你们要根据判断,果断行事。

尤其是遇不测之事,你们可转道武汉,记住,这是极可能的..李富春最后叮嘱,语重心长。

肖劲光望着李富春,欲言又止。

李富春见状,忙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黄鳌答道:没有。

劲光呢?李富春又问。

蒋介石已经叛变,上海南京首当其冲。

南京要有变的话,恐怕已经——肖劲光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所以,派你们俩带人去。

任务重呵,同志们!为什么这样一个牵涉全军行动的任务由李富春交待?为什么执行这项任务的全是共产党员?李富春没说。

肖劲光也不便问。

但这些问号在肖劲光心中不住地打转。

尤其是不知道鲁涤平对反蒋卫宁是个什么态度。

肖劲光不禁力李富春担心。

夜已经很深了。

鲁涤平还在来回踱步。

他时不时来到地图前思索良久。

如何才能做到可供进退呢?半辈子经验告诉他,一定要慎而又慎。

一阵夜风从窗口袭来,把那盏明亮的小马灯吹得忽闪忽闪。

陶副官。

鲁涤平突然朝外间喊道。

陶副官应声而进。

命令部队沿途大造声势,缓速行驶。

显然,他想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傍晚,江苏浦口。

船舶工会俱乐部。

满屋子人七嘴八舌,热烈地讨论渡江反蒋问题。

人人群情激愤。

肖劲光、黄鳌时而静静地听取大家的意见,时而作一些必要的解释。

从乌衣镇到浦口,肖劲光一行六人,水陆兼程走了四天三夜。

一切还算顺利。

到昨天为止,一应船只已调集江北,尽管数量不足,但已经基本解决前期渡江问题,剩下便是找到南京地委,迎接部队渡江。

当然,形势发展,不容乐观。

肖党代表,部队明后天总可以到吧?一位船舶工会会员急切地问道。

肖劲光略一思索,答道:请你们加紧做好渡江的一些细节工作,随时作好投入战斗的准备。

随时!这一点十分重要。

黄鳌补充说:比如,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凌晨。

就这样,工人兄弟们,大家回去准备!肖劲光说完,回头看了看黄鳌。

工人兄弟们都走了。

屋子顿时静下来。

谭胡子、凤山,你们俩说说南京方面的情况吧!黄鳌心焦地问道。

谭胡子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道:事情可能很严重。

南京四处戒严,按你和党代表的吩咐,我们没闯进去。

但江边以及城郊的交通联络站都被破坏。

听说好多人被抓了。

所有的党组织全部转入地下。

何凤山补充道。

肖劲光边听,边思索:看来,我们只有明天闯城了。

南京城头。

岗哨林立。

路人行色勿匆,显然不是忙碌,满脸都是某种类似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慌张。

谁不害怕莫须有的罪名从天外横飞而来呢,何况中国的老百姓是信奉各人自扫门前雪的。

肖劲光、黄鳌一行六人,前前后后,向城里走去。

通过了重重哨卡后,大家试图找到南京地委。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到谢文锦同志以前往过的狮子巷看看吧?勤务员小李建议道。

走投无路,黄鳌便表示同意一试。

六人又重新拉开距离。

小李在最前头带路。

看看到了狮子巷十八号。

小李定了定神,似无异常,便上前敲门。

门开处,一张鬼鬼祟祟而且充满杀气的脸露出,你找谁呀?谢..薛大爷在家吗?机灵的小李一触到那张脸的背后,便把谢字改为了薛字。

但他仍然被一拥而出的特务缠住了。

肖劲光等人见事不妙,急忙刹住脚步。

好一会,小李才被放了回来,额头满是汗水。

要不是他身上的那点充当伙食费的公款,天知道能不能脱身。

黄鳌当即与肖劲光商量,南京是不能留了。

出城,按最后方案行动!肖劲光对黄鳌的意见果断地表示同意。

正当他们准备行动时,前面警车陡鸣。

周围的行人四散躲离..黄鳌等人顿时紧张起来。

第二军从乌衣镇出发不久,便接到武汉方面的命令:回师武汉。

江西,景德镇。

肖劲光等人从南京出发已经是第三天了,刚近镇边,就听镇里枪声大作。

停下。

肖劲光立住脚,对大家说,先弄清情况。

八人立即隐蔽起来。

路上收留的两个遂安县的进步青年,手中没武器,似乎不知所措。

不要慌,我们已经脱离险境。

在这儿出不了什么大事。

肖劲光对吴、沈两青年说。

说话间,镇里涌出一批失去组织的工农武装。

沈秘书上前拦住来人,一打听,才知道是镇里的地主豪绅民团反攻倒算来了。

这些农民武装元奈之中被赶出镇来。

欺人太甚!勤务兵小李愤愤他说。

谭胡子顿时连说带骂:揍他个狗娘养的!工农武装见状,也连忙请求,南军老总,你们帮帮我们吧!打!黄鳌决定。

经过简单的商量,一个精细的作战计划诞生了——太阳开始西斜。

景德镇不宽不窄的小街上,只有几家盼望顾客的店铺开着门。

街道少有行人。

在这种兵慌马乱的年月,谁不是把门关得紧紧的,何况,枪声没过多时呢。

肖劲光等人大摇大摆地向镇公所走去。

干什么的?来到镇公所门口,一团丁拦住肖劲光等人问道。

瞎眼了!南军要在这儿找几个挑夫。

沈秘书上前答话。

请稍等,我去通报。

民团团丁说完转身想走。

何凤山一把将他扯住,我们自己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

几十个团丁在敞开门窗的屋子里睡午觉,还役起。

谭胡子抢先一步,冲进屋子,砰!砰!两枪。

屋里的团丁炸了锅一样。

工农武装趁机冲进来,高喊:南军大部队来了!你们投降吧!团丁夺路而逃,工农武装收缴了民团的武器。

他们由衷感谢南军的帮助。

十分钟不到,结束了这个小小的胜仗。

这为肖劲光等人几天来阴郁的心情,增添了一点难得的亮色。

浙江遂安的小吴、小沈两个进步青年,摸着手里刚缴来的武器,眉头眼角都是欢欣与激动。

战斗生涯,自有战斗生涯的乐趣。

几天之后,肖劲光等人在宿松、黄梅追上了部队。

武汉的六月,热气开始袭人;六月的武汉,形势发展已经险象环生。

汪精卫名曰左派,而暗地里与蒋介石相差无几。

武汉国民政府财政收入日紧,军政开支浩大,不得不发行大量纸币以救急。

由此而又引起货币贬值,物价飞涨,人心浮动。

民族资本家。

工商业者惧怕工农运动。

工厂和商店几乎全部关门。

政府下属军官,多豪绅子弟,于混乱中大肆活动,密谋发动反革命武装叛乱。

形势如积丝乱麻,错综复杂。

然而,在武汉决策层,有主张北上打张作霖的,有主张东征打蒋介石的,还有主张抢占四川以成三国鼎立之势的。

众说纷纭,最高当局莫衷一是。

武昌。

第六师师部。

肖劲光手拿一些老湘军幕僚的联名信,在办公室踱步。

六师担任武昌卫戍任务刚两个星期,各种问题纷至沓来。

尤其是两湖农民运动掀起高潮,乡下地主豪绅纷纷向城里逃窜,六师中那些湖南籍地主豪绅出身的军官,不断有亲友投奔,农民革命的浪潮便由此卷入军队,掀起阵阵风波。

然而,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究竟如何做呢?肖劲光隐隐感到,这场革命的失败,也许在所难免。

正当肖劲光在办公室不安地踱步,只听门外一片吵骂声由远而近,渐渐便到了门口:他娘的个×,老子在外打仗卖命,家里的地却让那帮穷小子分了,天理何在,公理何在?找他肖党代表,共产党安的什么心?狗娘养的,老子在前方被反动军阀一枪打断了胳膊,家里的爹娘差点被农民自卫队送了命!砰的一声,勤务员没拦住,肖劲光的办公室门被撞开了。

肖劲光端坐桌前,双目挟光驭电,不露声色。

十来个中下层军官和老幕僚,拥进屋来,谁也役上前说话,屋子里反倒安静下来。

十秒钟、半分钟、一分钟..肖劲光逐个扫视了这些典型的未得到改造的旧军人,突然,心平气和地大声叫道:勤务员,找凳子来,请弟兄们坐!我们不坐,我们来找党代表讨个公道。

一个老兵怯声说道。

沉默一旦打破,整个屋子如锅里炸豆子一般各色语言无奇不有..肖劲光依然端坐桌前,关注着事情发展的每一个细节。

说实话,肖劲光未尝不知道这些人的思想和心绪。

这批老湘军大多三四十岁的人了,有的已经快五十。

他们在旧军队混了一辈了,封建思想意识极强。

面对这无尽止的乱世,许多人都想多攒点钱,尽快结束这种浪迹天涯的军旅生活,回到家乡,买房置地,安度晚年。

但农民运动的狼潮,打土豪分田地的土地革命使他们的切身利益受到威胁,有的家里已经置下的土地都被农民分了,他们心中能平衡吗?因军队政治部宣传打倒土豪劣绅,这些人心中自然产生了很强的对立情绪。

勤务兵找来几条凳子。

没有谁坐下。

不坐也行。

我只给你们说两句话,这第一句,你们是军人,还是革命军人,军人有军人的规矩。

你们这样闯进来,算什么?第二句,你们的难处我是知道的,兄弟们谁有具体困难,来找我肖劲光,我会尽我的全力帮忙的。

至于你们说的‘公理’,一句话两句话能吵清楚吗?那些东西,我们以后慢慢谈。

肖劲光说这一段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方方正正的脸上不怒自威,说得这些人哑然无语。

肖劲光说完,稍停,然后转过脸,勤务兵,送客!人走了。

肖劲光的心头愈加沉重。

革命为什么这么难哪!武汉政府日见危急。

驻防宜昌的独立第十四师师长夏斗寅叛变后,勾结四川军阀杨森,兵发武汉,部队沿长江而下经嘉鱼、咸宁、汀泗桥,直抵离武昌四十里的纸坊。

驻湖南长沙的何键第三十五军三十三团团长许克祥发动震惊全国的马日事变,袭击长沙市党部、省总工会、省农会,大肆捕杀革命群众。

江西省省长、第三军军长朱培德,在江西叛变革命,向蒋介石靠拢。

同时,国民政府汪精卫等人又各自险藏野心。

为反动逆流所动的冯玉样,从切身利益出发,对武汉方面的讨蒋反共方针,只接受一半、即反共而不讨蒋。

4 月27 日,中共在武昌召开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仍选举陈独秀担任总书记,继续推行其右倾退让政策。

革命危机愈重。

湖北仙桃镇。

两军激战。

连日来,枪声弥天。

这是肖劲光北伐的最后一战。

夏斗寅、杨森所辖江南部队在纸坊稳住后,便发动江北攻势,由沙市、潜江、监利,抵仙桃而直逼汉阳。

武汉方面忙调卫戍武昌、汉阳的二军迎敌。

戴岳、肖劲光率部于汉水之滨的仙桃镇与敌人摆开战场。

仙桃镇北面紧靠汉水,南面一马平川。

东西有小河南下,以成三面环水之势。

夏、杨所部依水布阵,靠堤驻兵,形成易守难攻的态势。

攻击一昼夜之后,战斗仍无进展。

戴岳直骂娘。

肖劲光布置好政治宣传鼓动工作之后,带了勤务兵,只身来到前线,一边察看地形,一边走访士兵和民夫,思索破敌之策。

肖劲光对军事有痛,一点不虚。

只要一打仗,他就把什么都放下了。

仙桃的枪声一打响,连日来叫他思不断、理还乱的政治局势,个人处境,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打垮杨森。

肖劲光由东而南,不断观察、不断询问。

他慢慢地形成了这样一个概念:整个战场构筑在一块平地上,尽管有堤水相隔,但只要撕开一个缺口,敌人就无以立身。

根据这一思路,肖劲光便来到东西战场仔细观察,寻找缺口。

在一条与东香河相连的小沟边,一个战斗方案形成了。

于是,肖劲光匆匆回到师部。

戴岳听了肖劲光的设想,将信将疑。

不过一昼夜寸土未进,只能按肖劲光说的试试——入夜,战场死寂。

西、南两面的远处,枪声不断,渐渐由远而近、由疏而密。

显然,杨森不敢疏忽西、南方向。

深夜,东西两面发起佯攻。

一刻钟,即止。

下半夜,最易于突破的南面,发动声势颇大的佯攻,灯火通明。

一小时即止。

凌晨五点。

与东香河相连接的小沟里,冒出一排排黑影。

这些黑影,全是在大腰盆(一种椭圆形大盆,两米左右长,一米左右宽)上堆满柴草。

士兵泅在水里以此为掩体。

这些腰盆既可连成一排,又可分离各自为阵,机动灵活。

他们从小沟的下游下水,向上游进入东香河。

不一会东香河的东岸布满了这些黑影。

五点半。

枪声陡起。

无数的黑影从时明时暗的东香河游向西岸。

黑暗里,部队很快夺得河滩阵地。

东岸准备的大船,下水了。

尽管伤亡很大,但缺口被打开了。

缺口一经被打开,敌人阵脚大乱。

杨森所率川军,大都是老兵油子。

只要见势不好,便会抱头鼠窜。

天亮了。

敌人弃城西逃。

戴岳命令部队,跟踪追击,马不停蹄。

追抵沙市。

杨森所部又不战而逃。

兵抵宜昌。

杨森所部已无心顽抗,索性偃旗息鼓,退回四川。

戴岳、肖劲光率部驻扎在宜昌长江边的邮局巷。

兵戈暂歇,肖劲光又回到地图前或者在房子里来回踱步,思考日益垂危的局势。

一有机会,他就乘船顺流而下,回汉口请求指示,注视风云变幻。

7 月15 日,汪精卫集团公开背叛革命,正式分共。

7 月16 日,武汉国民党中央开动所有的宣传机器,为镇压革命大造舆论。

7 月19 日,武汉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发布《制裁共产党员之训令》。

于是,汪精卫等在宁可在杀一千,不可使一人漏网的反革命口号下,布置了对共产党员,革命群众的大肆捕杀。

箭在弦上。

中华全国总工会、省总会被封查。

中共领导机关被砸乱。

军队里的共产党员被清洗、驱逐。

宜昌。

第六师师部。

肖劲光收拾好行装。

行袋是极为简单的。

坐下来后,他为一件事发愁:从昨天开始就囊空如洗,身无分文。

这如何到得武汉呢?蒋介石叛变以后,武汉政府财政紧张。

军队薪饷很少按时如数照发;况且共产党人两袖清风谁有多少钱存着呢。

肖劲光闷坐一会后,便起身向军需科走去。

李科长,还有钱吗?肖劲光来到军需科,我要带几个人回汉口,准备点路费。

李科长面有难色。

军需科长老李,是个受苦人出身的旧军人,当兵这么多年来,他逐渐分清了许许多多的是非黑白,他从肖劲光的身上看到了共产党的前途,他常常向肖劲光请教问题,学习新思想。

同时,给肖劲光许多物质上的帮助。

他是肖劲光亲手发展的共产党员。

只是老李一直未暴露身份。

李科长看了看紧锁眉头的肖劲光,他明白党代表的处境。

略一思索后,他朗然说道:师部账上还有几千元公款,是不是从这动一百元?不,不。

不要动那些公款。

肖劲光连忙明确表示。

那..李科长也苦无良策。

肖劲光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儿圈,然后立定。

这是他思考、决定问题的习惯。

很显然,他想到了什么办法。

党代表?这样吧,我有两支旧马枪,想办法卖掉。

肖劲光看着李科长说。

李科长没吱声。

他知道,只能这样。

一个共产党员的师级长官,竟连出门的路费都没有。

谁能不为之动情呢!谁能不为之敬畏之至呢!李科长眼睛都潮湿了。

他相信自己的选择。

他不声不响地去为自己的长官,自己的同志卖马枪。

他想到秦琼卖马,杨志卖刀。

他希望这马枪能卖个好价钱。

不,不是希望,凭了自己的旧关系,一定要为这两支马枪挣个好价钱,一定要。

李科长去了。

肖劲光又朝组织科走去。

他要去安排好组织科的善后问题。

他还要把朱剑凡老先生的儿子朱学伊带回汉口去。

不知为什么,见到朱学伊,他就想起学伊的姐姐,剑凡老先生的长女朱慕慈,金陵女大的高材生..安排好组织科工作,肖劲光又来到党务科,作了最后的叮瞩。

最后,他来到戴岳的住处。

戴师长,汉口有些事,军党代表让我去一趟,恐怕时间长一些,政治部的工作还请费心关照。

肖劲光说。

戴岳的脸上,是一种极为简单的表情。

几十年的军旅生涯,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政治风云变幻,他变得既敏感又富有经验,好吧,你就放心去吧。

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

戴岳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武汉方面汪精卫分共,他早已经知道了。

他还没得到谭延闿主席的指示。

另外,他驻扎宜昌,离战场远些,总希望把事情看得更清楚一些后才表态。

加之这两年来,他觉得与肖劲光的合作不坏,两人的关系也处得不错。

现两党相争,各为其主,他说什么呢!两人的合作就此结束了。

后来,蒋介石在第五次围剿苏区时,戴岳采取堡垒战术,与肖劲光兵戎相见,进行殊死搏斗。

再后来,戴岳解甲归田后在1950 年全国镇反运动中赴北京向肖劲光求援,肖劲光以礼相待并尽力相助,这是后话。

现实是,两人相对无言,话不投机。

肖劲光告辞了。

戴岳起身默然相送。

七月的江城,烈日把大街小巷烤得火盆一样。

人们都躲在家里,不轻易外出。

但中共的领导人们却正在进行艰苦紧张的工作。

陈独秀被解除总书记职务。

中央成立临时中央局。

一个大规模的暴动计划正在制定之中。

周恩来从省工会武装部回来,浓眉紧锁。

原计划由工会武装部找关系从江西九江搞一批武器,但工会被查封,武装部的工作也受到严重影响。

好不容易经费到位,前天订好的船只今天又出事了。

尤其是分管这事的武装部副部长失踪,整个计划要推倒重来。

可是,时间不等人啦!屋子里异常闷热。

周恩来站在院子里,首先想到要找一个可靠的人顶上去。

正当周恩来在填密思维,遂选顶替人的时候,李富春走进来。

富春。

你手头有能干的人吗?周恩来双手抱在胸前,问道:现在就要用。

李富春猜到了周恩来的意图,答道:肖劲光从宜昌回来了。

肖劲光,哦,肖——劲——光?周恩来一边考虑,一边走步,好,叫他马上见我!周恩来必须马上将这事脱手。

作为中共中央军委书记,他案头的燃眉大事把日程排得满满的。

他深感肩头的压力和责任。

当周恩来见到肖劲光之后,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许多年以后,周恩来都夸奖肖劲光,工作干净利索,不枝不蔓,什么事交给他都能放心。

汉口。

李富春正在吃晚饭,因夫人蔡畅不在家,他简单地煮了点面条,喝得呼啦呼啦地响。

咚咚、咚咚!敲门声随意但有力量。

李富春将屋子里扫视一遍,见元碍处,便打开门。

原来是李六如和方维夏两人突然造访。

不打扰你吧?方维夏一步跨进门,笑道。

李六如一边往里走,一边从手里的纸包中掏出一瓶黄鹤楼酒,另外还有花生米之类的东西。

咿哟,送饭来了?李富春拖过一条长凳子坐!夫人不在家,就捞面度日啊。

李六如一边坐一边说,我才不送饭呢。

这些天,心里总不是味,来找你要饭,要精神食粮。

说到这一段时间的心情,大家都不畅快。

北伐两年,大家呕心沥血,将生死置之度外,以期能革命成功,党的事业兴旺发达,可如今竟落得个两手空空。

没有自己的军队,就是不行。

富春同志,你说呢?方维夏说。

国共合作,共同北伐。

你也不能说这条路不对呀!李富春答道。

李六如从厨房找来三只杯子,一边倒酒,一边说道:这种合作就注定是这个结局,寄人篱下,任人宰割。

来,喝酒。

李富春试图换个话题打破这种抑郁的气氛,二军的党代表就差肖劲光了。

等劲光回来,我们到古琴台去聚一次,喝它个一醉方休。

话起话落,方、夏两人仍没从沉闷的心情中摆脱出来。

喝呀,六如!李富春大声说。

李六如狠狠地喝了一口,一言不发。

本也是呵,曾几何时,革命大潮奔腾向前,披荆斩棘,何等痛快淋漓,势不可挡。

而仅仅几个月时间,一切全变了。

大家仿佛被冲迸了暗流汹涌的旋涡里,没头没脑地打转,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

李富春看着充满痛苦的李六如,说:六如呀,我们不是决策人,我们对急剧发展变化的形势搞得不是很清楚。

在这个时候,我们要冷静,要有信心。

一瓶酒渐渐见底了。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是困惑、迷惘。

方维夏满脸通红,打破沉默,哎,军党代表,听说肖劲光要结婚了,此事是否属实?方维夏一端酒杯就脸红。

哎嗨,算你消息灵通。

我有‘内线’,也是前不几天才知道。

李富春神情一转,笑道。

你这个媒公有酒喝了。

到时别忘了分我们半杯!李六如也开玩笑道,设想到蔡大姐保媒还真有几刷子。

什么时候办,到时露点。

方维夏说。

等肖劲光完成任务吧。

李富春说。

你们听着点就是。

于是,话题便转到了肖劲光和朱慕慈两个年轻人身上。

汉口。

山乙公园。

由于局势极为紧张,公园里冷冷清清。

然而,大自然的变化却依然故我。

盛夏的公园还是充满了公园的韵味。

林木浓荫如盖,各种花儿盛开着,发出阵阵浓郁的香味,被这向晚的风一吹,沁人心肺。

在这酷热的江城,那香味、那风会让你暑意顿消大半。

朱慕慈在凉亭送走了接头的同志,心头便轻松下来。

她从路旁摘下一技不知名的野花,顺着公园的小径,一边走,一边轻声哼起了家乡的小曲。

往日,她与肖劲光来到这山乙公园,往回走时,也是她这样边走边唱,肖劲光默默地跟在身后。

朱慕慈出身于湖南一个封建士大夫家庭。

父亲朱剑凡是湖南知名教育家。

朱剑凡老先生早在五四以前,就怀着教育救国的强烈愿望,冲破封建势力的禁锢,毁家兴学,创办了湖南长沙第一所女校——司南女校。

他致力于传播新文化,提倡男女平等,为革命培养了大批优秀女革命家。

蔡畅、向警予等就是在这里读书,进行革命思想启蒙的。

后来,朱先生在革命实践中,逐渐接受了马列主义,开始了积极投身于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战斗生涯。

慕慈是先生的长女,毕业于金陵大学,才貌双全。

大革命时期的青年,恋爱择偶有着特定的革命内容,它超出了以往任何传统的恋爱方式。

它首先要求对方有对革命的深刻理解,有对革命的无限忠诚,还要有革命的才干与豪情。

朱慕慈和肖劲光就是这样走到一起来的。

朱慕慈深爱着肖劲光。

本来,心高气傲的慕慈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她要于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她从大学毕业后,无论是在湖南省党部宣传部任训练委员,还是在湖南省党校做妇女干部,追求她的男青年一个一个排成长队,但她都没有为之动情。

她要先立业、先为革命作出贡献,然后成家。

但是,自从她见到肖劲光以后,她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打算。

当然,这一方面有蔡畅大姐从中玉成其事,但更重要的还是老父亲极其赞赏肖劲光的人品和才智,老人十分高兴肖劲光做自己的乘龙快婿。

除此之外,具有决定意义的还是两个年轻人的爱。

朱慕慈手拿花枝,一边走一边回味起愉快的时刻。

那是在肖劲光去九江以前,也是这样一个黄昏时节。

朱慕慈赴约来到这个僻静的公园,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走到前面那个路口,肖劲光向前大步一跨猛一转身,双手扶在慕慈的双肩上,慕慈,我们结婚吧!说完这句话,肖劲光满脸通红。

劲光..朱慕慈的心怦怦怦直跳。

肖劲光松开手从衬衣口袋掏了一条镀金的项链,镀金的,不知你喜欢不?朱慕慈双手接过项链,什么也没说,只觉得一股幸福的暖流透过心头,弥漫少女全身。

二十二岁了,本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何况爱像个不安分的小猫藏在心头呢。

朱慕慈含情地望着心上人。

小小的插曲过后,朱慕慈将项链挂在脖子上,示意肖劲光帮忙扣上。

然后,又是像今天这样,慢慢走脚下这段小径。

只是今天肖劲光没在。

她盼望着肖劲光早日完成任务,从远方归来。

九江。

肖劲光一切顺利。

他这一趟除了完成周恩来布置的任务外,还有不少额外的收获。

他从许多朋友那里了解到,革命形势正在向有利于我们方面发展。

他敏锐地意识到,一场更艰苦的你死我活的厮拼就在眼前。

越过刀光剑影,他仿佛看到,红色的旗帜在全中国飘扬。

汽笛一声长鸣,船拔锚起航了。

他要早日回到汉口,把这种心情的变化告诉朋友们,告诉慕慈。

大家都在那沉闷的环境中憋得太久了,需要新鲜空气。

同去的刘隽这几天也很兴奋。

望着滔滔江水,他突发奇想:党代表,他还像在六师那样称呼肖劲光,让我回湖南老家,利用关系搞农运,拉队伍吧。

肖劲光看看周围没人,笑笑道:你急了呀,老弟!我保证弄出千儿八百人来。

不行呀,同志,肖劲光摇摇头,语重心长他说,你这是个人行动,一个人离开了党,本事再大也会一事无成的。

肖劲光的这句话,让刘隽记了一辈子,当刘隽在新时期以80 高龄重新入党的时候,老人仍然感慨万端,肖劲光同志五十多年前就说了,离开了党一事无成啦。

我要入党,尽管我八十多岁了。

轮船逆流而上,安然抵达汉口。

帅孟奇大姐家的楼上,喜气盈房。

肖劲光和朱慕慈两人婚礼在这里如期举行。

婚札简朴、热烈、诚挚。

蔡畅、李富春和邓颖超来了。

他们带来了一个大花蓝。

的玫瑰,粉的月季,白的茉莉。

热烈、高雅而又艳丽,阵阵清 幽的香味,沁人心肺,令人陶醉不已。

恩来呢?帅孟奇问。

他去临时中央开会,一直没回来。

我们也是为等他,才 来晚了。

邓颖超说。

周恩来的确忙。

他太忙了。

邓颖超一边坐下,一边说道:不等他了吧,他说不上什 么时候才来。

等等吧,等等吧。

肖劲光连忙说。

大家一边喝茶、吃糖、嗑瓜子,一边聊天。

洋溢着革命大家庭生活的快乐。

新娘子白衣黑裙,浅著淡妆,比平时更显得妩媚动人。

划时而端茶上水、时而进进出出,沉浸在一种无比的幸福和欢乐之中。

帅孟奇今天最忙。

她为人热情开朗,肖劲光和慕慈的婚事基本上是她一手操办的。

从把自家的房子腾出来做新房,到为今晚准备一桌简朴而又内容丰富的婚宴,都由她细心安排。

这不,大家在说闲话,她却进进出出,一时厨房,一时厅堂、忙得两脚生风。

从楼梯口往外望了望之后,她以主人的身份提议说:咱们先吃饭吧,给恩来留一份。

这也是帅孟奇的一贯风格。

等会他来了,罚他三杯。

邓颖超连忙起身响应。

刚刚开席,楼下响起了节奏鲜明的脚步声,来晚了,来晚了。

恩来到了。

许之桢连忙站起来。

众人都起身迎接。

这么晚才开完会呀?邓颖超问道。

周恩来一边在众人的簇拥下落座,一边说:碰上点麻烦事,来晚了。

不晚,不晚。

刚准备给你留下的。

这不,还烫手哦。

帅孟奇从厨房端来留下的酒菜。

肖劲光连忙给斟满酒。

新娘倒满了一杯红酒。

这杯喜酒是一定要吃的呀。

周恩来站起身,举起杯,来,大家为劲光、慕慈同志的美满婚姻,干杯!祝新郎新娘白头偕老!碰杯声、欢笑声,飞出窗外,回响在夏季江城的夜空。

尽管革命正处于危机时刻,但美好的爱情将升华成对革命的忠诚。

他们在未来的革命道路上将患难与共,同心奋斗。

七月下旬的武汉。

局势危在千钧一发。

党的活动完全转入地下。

肖劲光几天没有出门,焦急地等待着组织上分配工作。

别急嘛,恩来同志太忙。

朱慕慈边收拾屋子边安慰道。

同志们要么去了湖南,要么去了南昌。

可我还在这成天吃饭睡觉,能不急吗?肖劲光显然真有些沉不住气了。

就这两天吧,一定会有通知的。

朱慕慈温婉地劝道。

其实,她心里也急。

不行,我要去找蔡大姐。

我要求到前线去。

我是军人。

说着,肖劲光扔下手中的蒲扇,就要出门。

劲光,要不得。

外面风声正紧,千万不能造次。

朱慕慈一把将肖劲光拉住。

咚咚,咚咚,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谁呀?朱慕慈一边过来开门,一边问。

我!门开处,蔡畅走进客厅。

哎呀,热死了。

慕慈呀,来点水,凉的。

朱慕慈应声递上一杯凉茶:劲光正要去找你呢!怎么,坐不住了?蔡畅一口将水喝了大半。

大姐,你看我能坐得住吗?肖劲光接过话说道。

好。

这一下,你想坐住也不让你坐了。

蔡畅又将剩下的半杯水喝了,组织上派你到俄国学习去。

什么?肖劲光似乎不太相信。

同志,远一点看嘛!蔡畅顺手拿过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摇起来。

这两天,关于工作问题,肖劲光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想到了,还真没想到去国外学习。

不过,党的指示,就是每个共产党员的行动。

这一点不容置疑。

历史老人打进入二十世纪以来,就这样步履艰难而蹒跚。

他被这个文明古国的苦难时而推向左边的沼泽,时而推向右边的泥潭,宛如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密林里迷失了方向而不停地打转,始终走不出那误区、走不出那片几千年织成的苍茫。

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本来给黑暗的神州带来了一线曙光。

但谁想得到呢,道路还是一如当年一样艰难。

这是肖劲光对时局的感叹。

不过自从他去九江完成任务回来之后,他似乎度过了最初的迷茫。

相信枪杆子的力量,他相信失败的共产党人拿起枪杆子后的坚强。

他从惊风落叶中识透了一个新的时代正在起步。

于是,他毅然告别了同志们,告别了祖国,告别了新婚燕尔的妻子,踏上了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