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有点感觉到贪图逸乐的阿里斯提普斯正在想在政府里谋得一席位置,就劝告他说,自制是做一个政治家的必备的资格,第1—7节。
但由于阿里斯提普斯说他只想度一种悠闲恬静的享乐生活,苏格拉底就提出一个问题,是治理人的人的生活更快乐呢,还是那些被治理的人的生活更快乐?第8—10节。
阿里斯提普斯表示,他既不愿治理人,也不愿被人治理,只想享受自由。
苏格拉底告诉他,他所想得到的这种自由是和人类社会性质相矛盾的,第11—13节。
阿里斯提普斯仍然坚持己见,并说他的志愿并不是想长久留住在任何一个国家里,而是想访问旅居在许多国家里,于是苏格拉底就向他指明这种生活方式的危险性,第14—16节。
但是,阿里斯提普斯却进一步指责那些宁愿度一种辛苦劳碌的政治生活而不愿度一种舒适安逸的生活的人是愚不可及,苏格拉底向他指明,自愿劳动的人和被迫劳动的人之间的区别,并说必死的人所能享受的任何一种好处都不是不经劳动就可以获得的,第17—20节。
为了举例证明他的论点,苏格拉底叙述了普拉迪克斯的寓言,赫拉克雷斯的选择,第21—24节。
从以下的谈话看来,我以为苏格拉底是劝勉那些和他交游的人在饱食、性欲、睡眠、耐冷、耐热和劳动等方面都要实践自制的。
当他看到有一个和他交游的人在这些方面没有节制的时候,他就对他说道:请告诉我,阿里斯提普斯,如果要求你负责教育我们中间的两个青年人,使一个成为有资格统治人的人,另一个则成为决不愿意统治人的人,你将会怎样教育每一个人呢?就让我们从最基本的食物问题谈起,好不好? 的确,阿里斯提普斯回答道,我认为食物是个很基本的问题,因为一个人如果不进食物他就活不下去。
那末,他们两人就都会在一定时间有进食的要求了? 是的,这是很自然的事情,阿里斯提普斯回答说。
那末,这两个人中哪一个人我们应该训练他,使他把处理紧急事务看得比进食更要紧呢? 毫无疑问,是那个被训练来统治人的人,阿里斯提普斯回答说,否则的话,国家大事就会因他的玩忽而受到影响。
当两个人都口渴的时候,苏格拉底继续说道,我们岂不是也要训练这同一个人要有耐渴的能力吗? 当然,阿里斯提普斯回答道。
这两个人中哪一个我们应当使他有限制睡眠的能力,使得他能够晚睡早起,而且如果需要的话,就不睡眠呢? 毫无疑问,阿里斯提普斯回答道,也是同一个人。
这两个人中,我们应该要求哪一个人有控制性欲的能力,使他不致因性欲的影响而妨碍执行必要的任务呢? 也是同一个人,阿里斯提普斯回答。
这两个人当中,我们应该训练哪一个人,使他不致躲避劳动,而是很愉快地从事劳动呢? 这也应该是那个受训练准备统治人的人,阿里斯提普斯回答。
这两个人当中,哪一个需要有制胜敌人的知识呢? 毫无疑问,当然也是那个受训练治理人的人非常需要这种知识,因为如果没有这样的知识,其他一切资格都将毫无用处,阿里斯提普斯回答。
那末,在你看来,一个受了这样训练的人,不会像其他动物那样容易出其不意地被敌人所制胜了?我们知道有些这样的动物,由于贪婪而被捕;另一些,尽管很机灵,也由于贪图吞饵而受诱;还有一些,由于滥饮而陷入罗网。
这也是无可争辩的,阿里斯提普斯回答。
岂不是还有一些,就如鹌鹑和鹧鸪,由于它们的性欲,当它们听到雌鸟叫唤的声音时,因为贪图享乐就放松警惕,终至于落入陷阱之中吗? 阿里斯提普斯对这也表示了同意。
那末,你想,一个人像那些最无知的禽兽那样,也陷于同样的情况,岂不是很可耻吗?就如一个奸夫虽然明知一个犯奸淫的人有受法律所要施加的刑罚和中人埋伏、被捉、受痛打的危险,却仍然进入妇女的闺房中去;尽管有如此多的痛苦和耻辱在等待着登徒子之流,但在另一方面也有许多方法可以使他避免肉欲的危险,而他竟甘心自投罗网,你想这岂不是有如恶鬼附身吗? 我想是这样,阿里斯提普斯回答道。
考虑到人生当中极大部分重大的实践、战争、农业和许多的其他事情都是在露天中进行的,你想,竟有这么多的人没有受过忍耐寒冷和炎热的训练,岂不是重大的疏忽吗?阿里斯提普斯对这也表示了同意。
你想我们岂不是应当把那准备统治人的人训练得能够轻而易举地忍受这些不方便吗? 当然应该如此,阿里斯提普斯回答。
如果我们把那些能够忍受这些事的人列为‘适于统治’的一类,那我们就岂不是应当把那些不能忍受这些事的人列为甚至连要求统治的资格也没有的一类了吗? 阿里斯提普斯对这也表示了同意。
既然你知道这两类人各属于哪一类,那末,你是不是考虑过应当把自己放在哪一类里呢? 我的确已经考虑过了,阿里斯提普斯说:我从来也不想把自己放在那些想要统治人的人一类;因为在我看来,为自己准备必需品已经是件很大的难事,如果不以此为满足,还想肩负起为全国人民提供一切必需品的重担,那真是太荒唐了。
自己所想要得到的许多东西尚且弄不到手,竟还要把自己列于一个国家的领导地位,从而使自己如果不能为全国人民提供必需品就要受到谴责,岂不是愚不可及吗?因为人民认为他们有权处理他们的领袖,就像我认为有权处理我的奴仆一样,我要求我的仆人给我提供丰盛的必需品,但却不许他们染指;人民也认为国家的领导人应该为他们尽量提供各种享受,却不愿领导人自己有任何享受,因此,任何愿意为自己惹许多麻烦而同时又为别人找许多麻烦的人,我就这样训练他们,把他们列于‘适于统治’的一类;但我把自己列于那些愿尽量享受安逸和幸福的一类人之中。
于是苏格拉底问道:让我们考虑一下是统治人的人生活得更幸福还是被统治的人生活得更幸福,好吗? 当然可以,阿里斯提普斯回答道。
首先从我们所知道的民族说起。
在亚洲的统治者是波斯人;叙利亚人,弗吕吉亚人和吕底亚人,都是被统治者。
在欧洲的统治者是斯库泰人,被统治者是马俄太人;在非洲,统治者是迦太基人,被统治者是利比亚人。
你想这些人中哪些人生活得更幸福呢?或者就拿以你自己为一分子的希腊人来说,你想是统治集团的人生活更幸福呢,还是被统治的人生活得更幸福呢? 不过,我并不是一个拥护奴隶制的人,阿里斯提督斯回答道,但我以为有一条我愿意走在其中的中庸大道,这条道路既不通过统治,也不通过奴役,而是通过自由,这乃是一条通向幸福的光明大道。
不过,苏格拉底说道,如果你所说的既不通过统治也不通过奴役的道路,也是不通过人间的道路的话,那末,你所说的也许就值得考虑了。
但是,你既然是生活在人间,而你竟认为统治人和被统治都不适当,而且还不甘心尊敬掌权的人,我想你一定会看到,强有力的人是有办法把弱者当着奴隶来对待,叫他们无论在公共生活或私人生活中都自叹命苦的。
难道你能够不知道,有些人把别人所栽种和培植起来的庄稼和树木砍伐下来,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扰害那些不肯向他们屈服的弱者,直到他们为了避免和强者的战争而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奴役?就是在私人生活中,难道你也没有看到,勇而强者总是奴役那些怯而弱者并享受他们劳动的果实吗? 但是,对我来说,阿里斯提普斯回答道,为了不遭受这样的待遇,我并不打算把自己关闭起来做一个国家的公民,而是要到处周游作客。
现在你所说的倒的确是一个绝妙的计策,苏格拉底说道,因为自从西尼斯、斯凯伦和帕拉克鲁斯推斯被杀以来,是没有人会加害于旅客的!但是各国的执政者,现在都颁布了保护他们自己不受损害的律法,除了那些必须听他们呼唤的人以外,他们还结交了一些朋友,环绕他们的城市建筑堡垒,配备武器防止敌人袭击,除了这一切以外,他们还在外国寻求同盟者;但是,尽管采取了这些防御措施,他们还是遭到了损害;而你,既没有这许多有利条件,花费许多时间奔走在很多人遇害的公路上;当你进入一个城市的时候,你的力量总是没有那个城市的居民那么强大,很容易成为歹徒们注意而加以袭击的对象,难道你会认为由于自己是个客旅,就可以避免受害了吗?有什么事使你这样自信呢?难道是这些城市已经颁布了保护来往客旅的法令吗?还是你以为没有一个奴隶主会把你当作是一个值得一顾的奴隶?因为谁愿意把一个不爱劳动而只是一味贪图享受最优厚待遇的人留在家中呢? 但是,现在让我们考虑一下,奴隶主是怎样对待这类奴隶的呢!难道他们不是用叫他们挨饿的办法来抑制他们的贪食吗?用使他们无从接近的办法使他们没法下手偷窃吗?为了防止他们逃跑,他们岂不是用锁链把他们锁起来吗?岂不是用鞭挞的方法来赶走他们的懒惰吗?你自己是怎样做法来除掉你的家奴的这一类的缺点的呢? 我用各种方法惩罚他们,阿里斯提普斯回答道,一直到使他们不得不服从我。
但是,苏格拉底,你好像认为是幸福的那些受了统治术的训练的人怎么样呢?他们和这些被强迫受苦的人有什么不同,既然他们也得甘愿忍受同样的饥饿、寒冷、不眠和其他许多苦楚?因为同一皮肤,不管是自愿或非自愿,反正是受了鞭挞,或者简单地说,同一身体,不管是自愿或非自愿,反正是受了这些苦楚,在我看来,除了自愿受苦的人的愚不可及外,并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阿里斯提普斯,苏格拉底问道,难道你看不出自愿受苦的人和非自愿受苦的人之间有这样的区别,即自愿挨饿的人由于他挨饿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当他愿意的时候他可以随意进食,自愿受渴的人由于他受渴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当他愿意的时候就可以随意进饮,其他自愿受苦的事也是有同样的情形,而被强迫受苦的人就没有随意终止受苦的自由?此外,自愿的人在忍受苦楚的时候,受到美好希望的鼓舞,就如打猎的人能欢欣愉快地忍受劳累,因为他有猎获野兽的希望。
的确,这类劳苦的报酬,其价值是很小的;至于那些为了获得宝贵朋友而辛苦的人,或者是为了制胜仇敌而辛苦的人,或者为了有健全的身体和充沛的精神可以把自己的家务治理妥善,能够对朋友有好处,对国家有贡献而辛苦的人,难道你能够不认为,他们是欢欣愉快地为这一切目标而辛劳,或者他们是生活得很幸福,不仅自己心安理得,而且还受到别人的赞扬和羡慕吗?况且,怠惰和眼前的享受,正如健康运动训练员所告诉我们的,既不能使身体有健全的体质,也不能使心灵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知识,但不屈不挠的努力终会使人建立起美好和高尚的业绩来,这是好人们所告诉我们的,赫西阿德斯在某处也说过: ‘恶行充斥各处,俯拾即是:通向它的道路是平坦的,它也离我们很近。
但不朽的神明却把劳力流汗安放在德行的宫殿之前:通向它的道路是漫长而险阻的,而且在起头还很崎岖不平;但当你攀登到顶峰的时候,它就会终于容易起来,尽管在起头它是难的。
’艾皮哈莫斯在下列诗句里也给我们作了见证: ‘神明要求我们把劳动作为获得一切美好事物的代价’。
在另一处他还说道: ‘无赖们,不要留恋轻松的事情,免得你得到的反而是艰苦’。
明智的普拉迪克斯在他的《论赫拉克雷斯》的论文里,关于德行也表示了同样的意见。
他曾把这篇论文向成群的听众讲述,据我所记忆的,内容大致如下: ‘当赫拉克雷斯从儿童时代进入青年时代的时候,也就是说,当幼年人变为成年人,可以独立自主,并开始考虑如何走向生活,是通过德行的途径还是通过恶行的途径的时候,有一次他走到一个平静的地方,坐下来思量在这两条道路中他究竟应该走哪一条道路才好。
这时有两个身材高大的妇女向他走来。
一个是面貌俊美,举止大方,肌肤晶莹,眼光正派,形态安祥,穿着洁白的衣服;另一个是长得很肥胖又很娇嫩,打扮得使她的脸色显得比她生来的颜貌更为皙白而红润,身材也显得比真实情况更为高大,睁大眼睛东张西顾,穿着得娇态毕露,如果说大部分时间她是在自顾自盼,她也时常在窥觑着别人是不是在注视着她,她还经常地顾影自怜。
’当她们走近赫拉克雷斯的时候,第一个仍然照着从前的步态悠闲地走着,但另一个则急忙地要超过她,跑到赫拉克雷斯面前喊道:赫拉克雷斯,我看你正在踌蹰莫决,不知采取哪一条道路走向生活才好;如果你跟我交朋友,我会领你走在最快乐、最舒适的道路上,你将要尝到各式各样欢乐的滋味,一辈子不会经历任何困难。
首先,你不必担心战争和国家大事,你可以经常地想想吃点什么佳餚,喝点什么美酒、看看或听听什么赏心悦目的事情,闻闻香味或欣赏欣赏自己所爱好的东西,和什么样的人交游最为称心如意,怎样睡得最舒适以及怎样最不费力地获得这一切。
万一你担心没办法得到这一切的时候,你也不必害怕我会要你劳心费力地去获得它们。
你将会得到别人劳碌的果实,凡是对你有用的东西你尽可以毫无顾忌地取来,因为凡是和我在一起的人我都给他们权力可以从任何地方取得他们所要的东西。
当赫拉克雷斯听到这一番话的时候他问道,女士,请问你名叫什么? 我的朋友把我叫做幸福,她回答道,但那些恨我的人却给我起个绰号叫恶行。
说话之间那一个女子也走近了,她说道,‘赫拉克雷斯,我也来和你谈谈,我认识你的父母,也曾注意到你幼年时所受的教育,我希望你会把你的脚步朝着我的住处走来,你将会做出一切尊贵而高尚的事情,我也将因这些善行而显得更为尊荣和显贵。
但我不愿意先用一套好话来欺骗你:我要老老实实地把神明所规定的事情告诉你。
因为神明所赐予人的一切美好的事物,没有一样是不需要辛苦努力就可以获得的。
如果你想获得神明的宠爱,你必须向神明礼拜;如果你希望得到朋友的友爱,你就必须善待你的朋友;如果你想从一个城市获得尊荣,你就必须支援这个城市;如果你希冀因你的德行而获得全希腊的表扬,你就必须向全希腊做出有益的事情;如果你要土地给你带来丰盛的果实,你就必须耕耘这块土地;如果你决心想从羊群获得财富,你就必须好好照管羊群;如果你想通过战争而壮大起来,取得力量来解放你的朋友并制服你的敌人,你就必须向那些懂得战争的人学会战争的艺术并在实践中对它们作正确的运用;如果你要使身体强健,你就必须使身体成为心灵的仆人,用劳力出汗来训练它。
按照普拉迪克斯所说的,这时恶行插进来说道:‘赫拉克雷斯,你注意到这个女人向你所描绘的通向快乐的道路是多么艰巨和漫长了吗?我会通过一条容易和抄近的道路把你引向快乐。
’ 德行回答道,你这个无耻的女人,你有什么好东西呢?你既不肯辛劳努力去获得它,怎能体验到美好的事情呢?你连等待对于美好事物发生欲望的耐心都没有,在还没有饿的时候就去吃,还没有渴的时候就去喝,罗致厨师为的是使你可以尝尽美味,沽来美酒,为的是使你可以开怀痛饮,还为了使它变得凉爽些而在夏天奔波寻找冰雪来。
为了睡得舒畅,你不仅预备了柔软的被褥,还在床下安置了一个支座,因为你之所以要睡眠并不是因为工作劳累而是由于无事可做,闲得无聊。
你在没有性欲要求的时候用各种方法引起淫欲,把男人当做女人使用;你就是这样教导你的朋友们,使他们在夜间放荡无度,而在白天则把最好的时光花在睡眠之中。
你虽然是不朽的,然而却是被神明所弃绝的,是善良的人们所不齿的。
一切声音中最美好的声音,赞美的声音,你听不到;一切景致中最美好的景致你也看不到,因为你从来没有看到自己做过什么美好的事情。
谁会相信你所说的话呢?谁会把你所要求的给你呢?有哪个神智清楚的人会敢于和你厮混呢?因为凡是醉心于你的人在年轻的时候身体都脆弱不堪,在年老的时候他们的心灵也没有智慧;在年轻的时候他们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在年老的时候,他们都困顿潦倒,痛苦难言;他们过去的行为给自己带来了耻辱,当前的行为给自己带来了烦恼。
青年时他们生活得无忧无虑,却为老来积累了困苦艰难。
但我做神明的侣伴,做善良的人的朋友;凡是神或人所做的美好事情,没有一样不借助于我的:我受到神明的器重,受到那些和我同心同德的人们的尊敬:我是工匠们所喜爱的同工,是主人们的忠实的管家,是仆人们的仁爱的护卫者,是和平劳动的热情的参与者,是战争行为的坚定的同盟者,是友谊的最好的伙伴。
我的朋友们都心情愉快、无忧无虑地享受饮食的乐趣,因为他们总是等到食欲旺盛的时候才进饮食。
他们比懒惰的人睡得香甜:醒来的时候也没有烦恼,他们并不因睡眠而轻忽自己的本分。
青年人因获得老年人的夸奖而高兴;老年人也因受到青年人的尊敬而喜乐;他们以欣悦的心情回顾自己已往的成就,欢欣鼓舞地从事目前的工作。
通过我,他们受到神明的恩宠、朋友的爱戴,国人的器重。
当大限来临的时候,他们并不是躺在那里被人遗忘,无人尊敬,而是一直活下去,永远受到人们的歌颂和纪念。
赫拉克雷斯啊,你有很好的父母,如果你肯这样认真努力,你一定会为自己争取得到最大的幸福。
普拉迪克斯关于赫拉克雷斯受到德行的训诲的故事大致就是这样;只不过他所用的词藻比我适才所用的更为华丽得多罢了。
但是无论如何,阿里斯提普斯,你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对你当前的生活好好地加以考虑,那是值得的。
第 二 章苏格拉底和他的儿子朗普洛克莱之间关于子女对父母的本分的对话,(朗普洛克莱曾表示了对于他母亲的不满)。
忘恩负义的人应该认为是不义的人,第1、2节。
一个人受到别人的好处愈大,如果他忘恩负义,他就是个更加不义的人;人所受到的好处没有比子女从父母所受的好处更大的了,第3—6节。
因此,尽管母亲很严厉,做子女的也应尊敬自己的母亲,因为知道她的严厉是出于仁爱的动机,第7—12节。
不尽为子之道的罪过是多么大,可以从律法刑罚、人类咒诅不孝之人这件事上看出来,第13—14节。
有一天苏格拉底听到他的大儿子朗普洛克莱对他的母亲发脾气。
他就对他说道,我儿,告诉我,你知道有些人被叫做忘恩负义的人吗? 当然,少年人回答道。
你知道他们因为做了什么事才获得这种恶名吗? 我知道,朗普洛克莱回答道,忘恩负义这个名字是人们加给那些受了恩惠,自己有力报答,而却不报答的人的。
那末,你以为,忘恩负义的人算是不义的人了? 是的,我以为如此,朗普洛克莱回答说。
那末,你考虑过没有,由于奴役朋友被认为是不义的,而奴役敌人则被认为是义的,是不是对于朋友忘恩负义就是不义的,而对于敌人忘恩负义则是义的呢? 我的确考虑过,而且我认为不管是从朋友来的也好,是从敌人来的也好,受人之惠而不知感恩图报,总是不义的。
既然如此,岂不是就必须把忘恩负义认为是不折不扣的绝对不义的事了吗? 朗普洛克莱对这表示同意。
这么一来,受人之惠愈大,不感恩图报的不义也就愈大了? 朗普洛克莱又表示同意。
我们看到有谁,苏格拉底问道,从别人所受的恩惠有比子女从父母所受的恩惠更多呢?父母使子女从无而变为有,使他们看到这么多美好的事物,分享到神明所赐予人的这么多的福气;这些福气对我们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这些福气。
国家之所以对于这种最大的罪处以死刑,就是因为他们相信,非借这种重大的刑罚不足以防止这种不义。
当然,你不会认为,人们生育子女只是为了满足情欲,因为大街小巷满足情欲的娼寮妓院是很多的;我们所考虑的显然是,什么样的女子能给我们生育最好的子女,从而我们就和他们结婚生育子嗣。
丈夫赡养妻子,并尽可能丰富地为将要生下来的子女提供他所认为对抚养他们有用的东西。
妻子受孕,忍受怀胎的苦痛,不顾生命的危险,把自己的营养分给胎儿,最后在怀胎足月分娩之后,尽管自己并没有事先得到任何好处,还是哺育他,看顾他;但婴儿并不知道抚养他的是谁,也不会向她表示自己的需要,只是做母亲的揣测到什么对婴儿的营养有益,什么是他所喜欢的,力图满足他的这些要求,长时期地抚养他,忍受日日夜夜的疲劳,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酬劳。
父母并不以仅仅抚养子女为满足,而是在子女一开始能够学习的时候,就把他们所知道对子女生活有用的东西教导他们;如果他们知道有什么人能够比他们自己更好地传授什么知识,他们就不惜花费资财把子女送到他们那里受教,总是尽力使子女受到最好的教育。
对于这些话少年人回答道,尽管她做了这一切而且做得比这还多得多,但是,无论谁也忍受不了她的坏脾气。
你想,苏格拉底问道,野兽的凶暴难以忍受呢,还是母亲的坏脾气难以忍受,哪一个更难忍受些? 我以为是母亲的坏脾气更难忍受,朗普洛克莱回答道, 至少我的母亲是如此。
那末,有许多人被野兽所咬伤或踢伤,是不是你的母亲也这样咬过或踢过你呢? 我指宙斯神起誓,没有,朗普洛克莱回答道,但她说的话是人无论如何都不愿听的。
你想一想,自从你是一个很小的小孩以来,日日夜夜,你说过多少抱怨的话,做过多少顶撞的事,叫她心里难过呢?当你生病的时候,又给她带来了多少痛苦呢? 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或做过什么叫她感到蒙羞的事情。
难道你以为,苏格拉底问道,你听母亲说的话,比悲剧演员在演剧中听到彼此互相对骂的话还更难受吗? 但我想,演员们忍受这些对骂是很容易的,因为他们并不以为说坏话的人真有侮辱他们的意思,或说恫吓话的人,真的是在想恫吓他们。
那末,你既然清楚地知道,母亲对你说话并没有什么恶意;相反,她倒是愿意你比任何人更幸福,你又何必感到烦恼呢?难道你以为你的母亲对你怀有恶意不成? 不是的,朗普洛克莱回答说,我并不那么想。
苏格拉底反问道:你的母亲这样仁慈地待你,当你有病的时候尽力看顾你,使你可以恢复健康,使你所需要的一无所缺,此外,她还为你向神求福,代你还愿,你还说这样的母亲是一个严厉的母亲?在我看来,如果这样的母亲还使你忍受不了,那你就是什么好事都忍受不了了。
告诉我吧,苏格拉底接着说道,还有什么别的人是你感到应该尊重的吗?或者是你决心不求任何人的喜悦,无论是将军或任何其他首领,你都不愿顺服呢? 当然不是,朗普洛克莱回答道。
那末你愿意使你的邻居对你有好感,在你需要的时候愿意为你点火,在好事上帮助你,当你遭遇意外的时候乐意扶助你吗? 是的,我愿意,朗普洛克莱回答。
当你在陆地或是在海上和一个人一同旅行的时候,或者随便碰到任何人的时候,你以为你所遇到的人是仇敌或是朋友没有关系吗?或者你以为你应当求得他们的好意呢? 我想我应当求得他们的好意。
你愿意求得这些人的好意,但对于比任何人更爱你的母亲,你倒以为不应当尊重她?难道你不知道国家对于别种形式的忘恩负义并不注意,既不对他们进行起诉,也不管一个人受了别人的恩惠是否感激图报,但对于那些不尊重父母的人却要处以重罚,不许他担任领导的责任,因为认为这样的人不可能很敬虔地为国家献祭,也不会光荣而公正地尽他的其他责任。
不仅如此,如果任何人不好好地给他去世的父母修墓,当他做公职候选人的时候,国家还要对这事进行调查呢。
所以,我儿,如果你是聪明人,你就应当求神明饶恕你过去不尊重母亲的罪,免得神明把你当作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而不肯施恩于你。
你也应当重视别人的意见,免得他们看到你不尽子女的责任,大家都来谴责你,你就成为一个没有朋友的人了;因为人们既然看到你对父母忘恩负义,他们就会这样想:如果他们向你施恩,也一定不会得到你报答。
第 三 章苏格拉底听到哈赖丰和哈赖克拉泰斯两兄弟争吵,就用下列论证方式劝说哈赖克拉泰斯要有手足之情。
应当把弟兄当作一个朋友来看待,把他看得比财富更宝贵,第1节。
因为财富的持有者没有朋友,财富就是靠不住的东西,第2、3节。
兄弟友爱是自然所规定的:有兄弟的人比没有兄弟的人更受人的尊敬,第4节。
即使弟兄对我们有恶感,我们仍应当努力同他和解,第5—9节。
怎样能使这样的和解获得成功,第10—14节。
弟弟比哥哥更应努力和解,兄弟的品质愈高贵,和他和解也就愈容易,第15—17节。
弟兄应当彼此同心协力,就象同一个身体的不同肢体一样,第18、19节。
苏格拉底看到哈赖丰和哈赖克拉泰斯,他所熟悉的两兄弟彼此不和。
在遇到哈赖克拉泰斯的时候,苏格拉底就对他说,哈赖克拉泰斯,我想你一定不是一个把财富看得比弟兄更宝贵的人吧?财富是没有知觉的东西,弟兄是有知觉的,财富需要保护,弟兄能够提供保护,除此以外,财富是很多的,但弟兄只有一个。
奇怪的是,一个人竟会因不能得到弟兄的产业而把弟兄看作是对自己有害的人,但他并不因为不能得到同国人的产业而认为同国的人对他有害,而是处于后一种情况下的时候他能够这样的推想:和许多人共同生活在一个社会里,能够安全地享用小康的资财,比拥有全国人的财产而独自生活于危险恐怖之中要好,可是对于弟兄,他们并不如此想。
还有,那些有力量的人还购买奴仆来和他们一同工作,结交朋友以便在需要的时候能帮助他们,但却不重视自己的弟兄,仿佛全国人都可以做朋友,惟独弟兄不可以似的,其实,由同一父母所生,一起长大成人,应该更有利于发展友谊,因为就连在共同哺育起来的禽兽之间,尚且有友爱之情。
除了这些考虑之外,对于有弟兄的人,人们总是更多地尊重,而更少地侵害他们。
哈赖克拉泰斯回答道,苏格拉底,如果我们之间的分歧不大,也许我就应该对我的弟兄有耐心,不让一些小事来使我们分离;因为正如你所说的,弟兄是一份宝贵的产业,如果做弟兄的所作所为,真正是这样的话。
但如果一个弟兄的所作所为并非如此,而是恰好相反,那又何必强求不可能的事呢? 哈赖克拉泰斯,苏格拉底问道,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认为哈赖丰是一个很讨厌的人呢?是不是有些人还认为他很和蔼可亲呢? 啊,苏格拉底,哈赖克拉泰斯回答道,我之所以恨他,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对别人倒很友好,唯独对于我,每逢他到我跟前的时候,无论是说话行事,总是没有帮助而只有害处。
那末,是不是有这样的情况呢?苏格拉底对他说,如果你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一匹马而去想驾御它,它就会加害于你,一个弟兄也是如此。
如果你不知道应该怎样对待一个弟兄,他就会叫你感到受损害? 哈赖克拉泰斯回答道,别人对我说好话,我知道怎样用好话回答他,别人向我做一件好事,我知道怎么以好事回报他,我怎么不知道怎样对自己的弟兄呢?但是对于一个只想用言语和行动伤害我的人,我就不可能对他说好话,也不可能好好地对待他,而且我也不会试图这样做的。
哈赖克拉泰斯,苏格拉底说道,你说话真奇怪,你的一只狗给你看羊,向你的牧人摇尾巴,但当你走近它的时候它会狺狺地向你叫起来,但你并不会向它生气,而倒是用好意来驯服它;至于你的弟兄,尽管你承认如果他尽他的本分,会对你有很大的好处,尽管你承认你知道怎样用好的言语和好的行为对待他,但你却连尝试一下,设法使他对你有最大的好处都不肯。
哈赖克拉泰斯说道,苏格拉底,我怕我没有那样的智慧,可以使哈赖丰对我好起来。
但我认为,苏格拉底回答道,并不需要用什么特别新奇的方法来对待他,只要用你所已经知道的方法就可以赢得他,使他对你有好感了。
如果你看到我有什么魔力,是我自己所还不知道的,那么就请你先告诉我吧!哈赖克拉泰斯说。
那就请你告诉我吧,苏格拉底说,如果你要一个你所认识的人在他献祭的时候,请你去吃饭,你应该怎么办? 当然,我会在我献祭的时候,首先请他来吃饭。
如果你想说服一个朋友,使他在你出门的时候代你照管家务,你应该怎办? 当然,我会首先在他出门的时候,代他照管他的家务。
如果你想使一个外国朋友,在你访问他的国家的时候,好好地款待你,你应该怎么办? 很显然,当他来到雅典的时候,我首先会好好地款待他。
而且,如果我希望他热诚地帮我完成我到他的国家去所要办的事情,我就应该首先同样地对待他。
看来你是具有各式各样的魔力的,不过你一直把它藏着罢了,是不是你害怕,苏格拉底接下去说道,如果你首先向你的弟兄这样表示好意,就有失自己的身份呢?然而,人们对于那些对敌人首先下手,对朋友首先施惠的人,都认为是应受最大的称赞的,所以,如果我以为哈赖丰比你更能首先表示这种心情的话,我就会说服他首先向你表示这种友爱之情了,但是现在按情况看来,如果你首先带头,事情更有成功的希望。
哈赖克拉泰斯说道,苏格拉底,你说话真不讲情理,我没有料到你竟会说这样的话;我是个弟弟,你却要我带头,一般人的看法都和这正相反,无论说话行事,都应该由年长的先带头。
怎么苏格拉底问道,无论什么地方,难道一般的习惯不都是当年轻人和年长的人在路上相遇的时候,年轻的人总应该首先让路吗?难道不是年轻人应该向年长的人让座,把软席让给年长的人,讲话时让年长的先开口?所以,我的好朋友,不必犹疑了,努力和你的哥哥和解罢,他很快会听从你的。
你难道看不出他是一个非常爱好荣誉而且心地坦率的人吗?卑鄙的人,你只要给他点什么,就可以博得他的欢心。
但对于一个体面的贤者,说服他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善意相待。
如果我照你的办法做,得不到好的效果怎么办?哈赖克拉泰斯问道。
如果是那样,你所冒的风险也不过是证明你是一个正直而有兄弟之情的人,他是一个卑鄙而不配受尊重的人罢了,但我深信不会有这样的结果的,因为我想,当他一发现你是在这方面和他竞赛短长的时候,他一定会以极其争强的心情,在言语和行为方面超过你的好意的。
照目前的情况来说,你们两人就仿佛像两只手一样,本来是神明造来互相帮助的,却忽略了自己的本分而互相妨碍起来;又好像两只脚一样,本是神意造出来互相合作的,却放弃了这种职守,而彼此别扭起来了,把本来是为了我们的益处而造的东西用来加害我们自己,岂不是很大的愚昧和不幸吗?其实,依我看来,神明造弟兄彼此相助,比手、足、眼睛或其他成对的肢体对人的好处要大多了;因为双手不能同时做相距一托长以外的事情;双足不能同时跨在相距一托长的东西上;至于两只眼睛,虽然似乎能看得很远,但如果两件东西虽然距离很近,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就不能同时看见了;惟独兄弟,只要他们彼此友爱的话,不管距离多远,也能同心协力,互相帮助。
第 四 章论友谊的价值。
许多人想求得财富胜于想结交朋友,第1—4节。
但任何一种财富都不能比朋友更有价值、更持久、更有用:列举朋友的品质,第5—7节。
有一次我听到他作关于朋友的演讲,在我看来,这篇演讲无论是在关于结交朋友方面或是在关于朋友的用处方面,对人的帮助都很大。
他说,他曾听许多人讲,一个真心忠实的朋友比一切财富更宝贵,但他所看到的绝大多数人,都在结交朋友一事上,非常不当心。
他说,我看到他们勤勤恳恳地想方设法购买房屋、田地、奴隶、牛羊和家具;至于朋友,尽管他们说是人的最大的福气,但大多数人既不关心怎样结交新朋友,也不注意怎样保住他们所已有的朋友。
他说,当朋友和奴隶一同患病的时候,他所看到的是,人们总是请医生来看他们的奴隶,想方设法使他们恢复健康,但他对于他们的朋友却不闻不问;如果这两者都死亡的话,人们也只是为他们的奴隶悲伤,认为自己蒙受了损失,至于损失朋友,却认为算不了什么。
他们的别的财物,没有一样他们不是好好看顾照管的,但当他们的朋友需要看顾的时候,他们却一点也不加过问。
除此以外,他还说他看到大多数人,对于他们的其他财富,尽管数目很大,也很熟悉,但对于朋友,尽管数目很小,不仅不知道有多少,而且在有人问到他们,他们试图加以计算的时候,还把从前认为朋友的人弃置不算,他们不把朋友放在心上,从此可见一般。
但如果把朋友和所有其他的财富比较起来,一个好朋友岂不是更有价值得多吗?有什么马,什么耕牛,能抵得上一个真正好的朋友那样有用呢?有什么奴仆是像朋友那样的好心肠、或富于友爱呢?有什么其他的财富是像朋友那样有益呢?因为一个好的朋友对于他的朋友,无论是他个人的私务,或是他的公共职守方面,不管缺少什么都很关心。
当朋友需要照顾的时候,他总是提供自己的资财来帮助他;当朋友受到威胁的时候,他总会加以救援并分担费用,同心协力,帮助说服,甚至以强力压服对方。
当朋友顺利的时候他就鼓舞他,要跌倒的时候就扶持他。
凡是一个人的手所能操作的,眼睛所能预先看到的,耳朵所能听见的,脚所能完成的,没有一件事他的朋友不会为他做好的;而且还经常有这样的情况:一个人所没有为自己完成的,或者没有看到的,或者没有听到的,或者没有完成的,他的朋友都为他做到了。
然而,尽管人们为了吃果子而栽种果树,绝大多数的人对于他们所有的叫做朋友的最丰厚的财宝,却不知加以培植和爱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