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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入主白宫

2025-04-03 08:03:22

1969 年 1 月 20 日,美国首都华盛顿。

时值严冬,寒风凛冽。

在连接联 邦国会大厦与白宫大院的宾夕法尼亚大街两旁,早已挤满了等候参观总统就职典礼的群众以及准备抗议美国政府继续进行越南战争和尼克松上台执政的 群众游行示威队伍。

此外就是从北卡罗来纳州布雷格堡营地紧急调来华盛顿的美国陆军空降第 82 师的部分官兵和警察,随时准备镇压示威群众以保护总 统车队顺利通过。

快到 12 点的时候,几辆黑色的凯迪拉克高级轿车驶进了国会大厦。

从第一辆总统防弹轿车上走下来一位 50 开外的人,他中等偏高身材,高高的前额下面,两道浓眉紧贴一双有神的大眼,长长的脸型正中,缀着略钩的大鼻子。

久候的人群立刻就认出了,他就是新当选的总统尼克松。

尼克松穿着一件晨礼服,即将卸任的约翰逊总统、汉弗莱副总统跟在他的后面。

国会大厦东门外台阶上已搭好了典礼台,上面坐满了政府、国会内外的显赫人物。

典礼台前排正中位置摆着一座讲坛。

前面面对观众的一方装饰着 一枚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印章的复制件。

正中是一只双翅展开的鹰的图案,它的左爪执箭,右爪握橄榄枝,周围环绕着代表美国建国后逐步扩张形成的版 图——代表 50 个州的 50 颗星。

图案的寓意再明白不过了,尼克松想到自己就将扮演一手舞箭,一手伸 出橄榄枝的美国总统角色,似乎有些不相信。

8 年了!总统竞选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操纵、发布和透露新闻, 绞尽脑汁的竞选演说,和政治捐款者、记者、公众,还有幕僚、政客等等的无数次交锋,尼克松终于杀开了一条血路,登上了总统宝座。

无数的摄影灯亮了起来,尼克松看到他向来比较讨厌的新闻记者频频把 镜头对着他,掀下这具有历史意义的镜头。

美国三大电视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全国广播公司、美国广播公司的卫作人员正在忙碌地拍摄着。

他 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不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得意地露出了 笑容。

典礼开始了,军乐队高奏美国国歌《星条旗》,牧师致祈祷词,呼吁上 帝保佑美国,保佑尼克松总统。

紧接着,副总统阿格纽在参议院共和党领袖弗雷特·德克森主持下,首 先举行了副总统的宣誓仪式。

轮到尼克松夫妇了,他们和美国最高法院首席法官厄尔·沃伦一起走到 讲坛前。

帕特仍然捧着尼克松 1953 年、1957 年宣誓就任副总统时用过的两本家 传《圣经》,尼克松让她翻到伊赛亚书二章四节:他们将把剑锻制成犁,把长矛锻制成修树勾剪。

各族不再向他族举起刀剑,他们都不再学习征战。

尼克松左手托着《圣经》,右手举起,在沃伦法官的带领下,逐字宣读美国宪法规定的美国总统就职时的一句誓词:我将忠实履行美国总统的权力,并将尽最大努力维护、保护和捍卫美国宪法。

宣誓结束后,尼克松温情地把夫人帕特扶到第一排荣誉席前就坐,然后深深地向夫人鞠了一躬。

此时,轰隆隆的礼炮响了 21 下。

几乎是在同时,在竟选中以极少票数之差失败的汉弗莱副总统,看到尼克松的得意劲头,心中无限酸楚,他强忍着泪水,板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而汉弗莱夫人却没有丈夫那样强的自制力,在离开典礼台时当众哭了 起来。

但这并不影响尼克松兴致勃勃的情绪,只是当他在防弹玻璃罩后面发表 就职演说时,一丝阴影爬上心头。

一个新总统要在防弹罩后面发表就职演说,在美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尼克松十分明白他面临约翰逊政府留下的烂摊子,因此,他的就职演说必须要使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既要使选民抱有希望,又不能有具体承诺,毕竟 这与竞选时大开空头支票以捞取选票不同。

为了准备这篇演说稿,尼克松差不多翻阅了他以前的 36 位总统的所有就 职演说,字斟句酌,然后对美国著名的三支笔杆子威廉·萨菲尔、帕特里克·布坎南和香蒙德·普赖斯口授要点,数易其稿而成。

面对国内强烈的反战情绪和垄断资本不同利益集团的明争暗斗,尼克松 开门见山地点出了这篇演说的主题:和平。

他的语调低沉而坚定:历史上的每一个时刻都是它宝贵和独特的转瞬 即逝的时刻,但是有些时刻则突出地成为开端的时刻,在这样的时刻确定的方针会决定几十年或几百年的面貌。

现在就能成为这样的时刻。

短短的开场白,就成功地抓住了千百万电视观众的心。

接着,他讲出了 自己的伟大抱负:由于世界人民希望和平,世界的领袖们害怕战争,现在这个时代第一次成为有利于和平的时代。

⋯⋯历史所能授予的最大荣誉,是 和平缔造者的称号。

这种荣誉,现在正在向美国招手——这就是出力把世界最终引出动乱的深渊而登上人类自文明伊始以来所梦寐以求的和平之高峰的 机会。

谈到国内问题时,尼克松的语调缓慢而沉重:我们陷入了战争,需要 和平。

我们陷入了分裂,需要团结。

在谈到国际问题时,以喜欢谈论战争和冷战斗士、顽固反华反共、反苏 而著称于世的尼克松,却以扮演世界和平缔造者的角色出现。

他说:在经历了一个对抗的时期之后,我们正在进入一个谈判的时代。

接着,尼克松发誓将把我在职的时间,把我的精力和全部智慧,贡献 给国际和平事业。

让我们定下这样的目标:在那些不知道什么叫和平的地方,使和平成为受人欢迎的东西;在那些和平不巩固的地方,使和平巩固 起来;在那些和平只是暂时存在的地方,使和平成为永久的东西。

最后,尼克松说:我们经历了美国精神的漫漫长夜。

但是,当我们瞅 见朦胧初露的曙光的时候,让我们不要诅咒尚未完全消失的黑暗,让我们促 进光明的到来。

就职演说结束后,约翰逊与尼克松在《向元首欢呼》的乐曲声中离开典 礼台。

前总统约翰逊似乎是如释重负,也带着一种失落与屈辱感,乘直升机直 飞安德鲁空军基地,在那里最后一次乘总统专机空军一号飞往他的故乡 得克萨斯。

尼克松总统则坐是了总统专车,前往白宫上任。

这种专车装备着透明防 弹玻璃顶篷,可以随时启开,让总统得以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欢迎的人群致意。

而官方的摄影师们趁机录下这种场面,供总统以后竞选连任使用。

但今 天,特工人员已经知道有反战群众大示威,早把顶篷关上了。

当尼克松的车队刚刚驶上宾夕法尼亚大道第 12 街的时候,透过车窗玻璃,尼克松瞧见大批的示威群众高高地挥舞着抗议标语牌在欢迎他。

他 们中有些人穿着模仿尼克松总统的服装,戴着白粉涂抹的面具,把尼克松扮成了一个十分滑稽的小丑,有的则高喊:胡志明,民族解放阵线必胜!结束越南战争!尼克松政府是百万富翁的政权!等口号。

两面的警察则拼命地把往前涌的示威群众往后推。

接着,警察与示威群众发生了冲突。

一时间,棍棒、石块、啤酒瓶和类似爆竹的东西从空中像雨 点一般地向总统专车飞来,有一些砸中了车身的侧面弹回街上。

随车保卫总统安全的特工人员命令司机加大油门在大道上疾驰,直到接 近白宫,才有真正欢迎尼克松的人群。

专车打开了顶篷,尼克松夫妇才放心地站起来,向欢迎的人群致意。

白宫大院在望了。

这是一座占地 18.3 英亩的建筑物,由外表呈白色的主楼和先后追加的 东、西两翼楼组成,在它的周围,环绕着葱郁的花卉林木与绿茵茵的大片草坪,外围由一道铁栅栏团团围住。

它的主楼三、四层,是总统夫妇及其亲属 的生活区,房间的风格随主人的更替而变化。

它的两翼是办公区,东翼是接 待区,宫内共有132 个房间,几万件名贵艺术品陈列其中,把一间间厅、室 打扮得富丽堂皇。

总统的椭园形办公室在西侧一楼,还在就职典礼前,新任的第一夫人帕 特己以典型的加利福尼亚色彩把它装扮一新。

地上铺的是由蓝色和金色组成的色彩浓艳的地毯,角上摆着金光闪闪的沙发,配以金色的窗帘,显得温暖 而严肃。

办公室旁边是内阁会议室。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加盖的东翼楼,则是总统班子和第一夫人办公的地方。

经过二十几年的辛苦经营,尼克松就要成为白宫大院的新主人。

随之而来的是令人艳羡的总统待遇和权力。

美国总统的年薪刚刚从 10 万美元提高到 20 万美元,扣除所得税与附加 税后,还剩下 8.7 万美元。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仅仅侍候总统夫妇的勤杂人贝,包括厨师、医生等等,就达数十名,他 们的工资,都由国库开支。

此外,总统有专用车队,包括特别的林肯牌和凯迪拉克牌防弹轿车以及20 辆水星牌黑色轿车,由政府提供,军人驾驶。

总统的专用飞机由政府和空军提供,包括三架波音 707 客机,一群洛克希德的喷气卫星飞机,以及若干架直升机。

总统座机空军一号,由一架 波音 707 改装而成,还有一架专门运送总统的装甲防弹轿车的货运飞机。

总统还有专用游艇,由海军提供并维护。

总统别墅——乌里兰州卡托克廷山上的戴维营,由海军陆战队管理。

白宫大院内的健身房、室内游泳池、网球场、高尔夫球场、理发室等等,其管理、维修费用,都由政府开支。

根据当时的估算,所有的费用加在一起,每年约需 1.55 亿美元以上。

总统夫妇享受这样的待遇而不用自掏腰包。

真正让尼克松动心的还是总统的权力。

美国联邦一级的立法、行政、司法机关之间,按美国宪法规定实行分权制,但联邦政府行政机关则实行高度集中制。

总统既是政府的最高首脑,又是武装部队的总司令。

总统不对国会负责, 而是对选民负责。

但在实际上,总统当选后,选民根本无权过问总统的政策。

政府各部部长、联邦法院法官均由总统提名,国会参议院通过的方式任名。

各部部长的罢免权在总统,国会无权过问,就是对号称三权分立的另外两权——立法与司法,总统也有相当大的权力。

国会通过的所有法案,相当一部分是由总统提出来的,而且必须经总统签署才能成为法律。

总统不同意,可以予以否决,或者乘国会休会时搁置不 理,使之过期成为废案。

根据宪法,国会两院如能凑够 2/3 的多数票,可以对总统的否决进行否决而使法案不经总统签署而生效。

但总统在国会里可以 影响左右一批议员,要拼凑出 2/3 的票来对总统的否决进行否决,往往十分 困难。

尼克松重新走进了白宫,焕然一新的加利福尼亚色彩使他感到骄傲。

他 是美国建国以来第一个担任美国总统的加利福尼亚人。

尽管他出身微贱,是美国东部垄断资本集团瞧不起的杂货店老板的儿子。

但如今,他的背后己有 新兴的美国西部、南部垄断资本集团替他撑腰。

他将可以利用总统权力一展鸿图,尤其是外交。

对刚刚搭起的白宫班子与内阁,尼克松是十分满意的。

比尔·罗杰斯是尼克松的老朋友,在艾森豪威尔政府里曾任司法部长,向以国际外交为己任的尼克松已经决定由白宫指导对外政策而不是国务院, 只有罗杰斯才能与尼克松在敏感的内外政策问题上共事,担负起管理国务院的重任。

因此,罗杰斯做了国务卿。

威斯康星州的众议员梅尔文·莱尔德做了国防部长。

尼克松的竞选得力 干将约翰·米切尔做了司法部长。

但真正对尼克松拥有巨大影响力和拥有巨大权力的却是他的白宫班子, 尤其是被人们称之为条顿族的三条汉子、柏林墙、国王的侍从。

这就是自1960 年以来就追随尼克松,并为他的竞选摇旗呐喊的加利福尼亚老 乡鲍勃·霍尔德曼、约翰·埃利希曼。

前者被任命为白宫办公厅主任,他的责任是检看文件,然后把材料送尼克松决定。

但他同时担当了椭圆形办公室 把门人的任务,谁能见总统,谁不能见总统,都由他决定,无形中有了巨大的权力,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妒忌与不满。

埃利希曼则担当了尼克松的国内事 务首席顾问,主管白宫国内事务委员会,即使是内阁阁员们的意见,埃利希曼也是很难听进的。

对霍尔德曼与埃利希曼的任命,人们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们即使在尼 克松最倒霉的日子里,也没动摇过对尼克松的忠诚。

真正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是尼克松重用亨利·艾尔弗雷德·基辛格博士, 一个哈佛大学的政治学教授。

一个十足的洛克菲勒集团的人,还在 50 年代中期,基辛格就开始担任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主办的一系列对外政策研究工作 的主持人。

在洛克菲勒与尼克松竞选共和党总统提名人时,基辛格使出了浑身解数 投入到竞选运动中去。

往往是上午同洛克菲勒研讨对外政策,下午赶到哈佛大学给研究生讲授同样的题目,晚上又搭乘末班飞机从波士顿赶回纽约,给 洛克菲勒出谋划策。

而洛克菲勒却是尼克松政治上的死敌。

还在 1960 年尼克松初次竞选总统时,纳尔逊·洛克菲勒就跳出来捣蛋,对尼克松与艾森豪威尔的领导能力提出令人难堪的问题。

肯尼迪与民主党人 无情地利用了这些问题,从而以较少的票数之差击败了尼克松,让他倒了八 年的霉。

到了 1968 年,尼克松准备东山再起的时候,洛克菲勒又变本加厉地施展 出老一套手法。

就是在共和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将要召开前的几个星期,又是这个洛克菲勒一直施加压力,到全国各地向共和党代表游说,说尼克松是 个过时人物,一张必输的牌,一个可能赢得党内提名但在大选中必败的人,完全像八年前一样。

问题并不止此,尼克松对洛克菲勒的怨恨远远超过一般的政敌。

洛克菲 勒家族比别的家族更能代表美国东海岸权势集团中的共和党名流,这些显贵对出身微贱的尼克松的态度始终有点蔑视。

当尼克松刚从杜克大学法学院毕业来纽约寻找工作,但在进不了任何一 家较好的商号的时候,首先给他白眼的就是这些人。

1962 年,尼克松在加利福尼亚竞选州长失败后来到纽约,想建立新的生 活,东海岸的显贵们故意对他十分冷落,把他当作昔日的累赘,而今又是不足挂齿的人物。

尼克松对这邦人算是看透了,他们所仗恃的不过是祖传家产、预科学校 的经历以及歌剧院的长期包厢票。

如今时来运转,尼克松终于胜利了,轮到他来冷落他们了。

因此,在尼克松挑选阁员时,他决定以牙还牙,决不挑选 生于富豪之家的人。

对于基辛格,尼克松倒是情有独钟。

还在竞选期间,尼克松手下的几个竞选干将就以金钱为诱饵,企图把他从洛克菲勒手下拉过来。

当时基辛格对此愤慨万分,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

洛克菲勒被尼克松击败之后,基辛格伤心地哭了,十分轻蔑地骂尼克松:这家伙根本没有资格统治美国。

但尼克松并不在意基辛格反对他,依然让手下人去找基辛格,并征询他对越南问题的看法。

对这些要求,基辛格开始半推半就,立场已有了变化。

基辛格在哈佛学界的许多朋友都强烈地反对尼克松,认为尼克松是美国政治中最不讨人喜欢的人物。

他们不同意所谓新的尼克松的说法,他们 认为他是一个品质卑劣的投机政客,是个一味哗众取宠、玩弄反共把戏的走私贩子;认为他的上台意味着美国历史上以前受玷污的时期——麦卡锡主义 的卷土重来。

最严重的是,他们把尼克松看作是造成美国分裂的越南问题上的一名鹰派。

尼克松却十分明白,他的政府需要一些知识分子在里面,尤其是基辛格。

基辛格于 1957 年出版的《核武器与外交政策》一书给他以很深的印象。

这正 是尼克松用得着的外交人才。

虽然基辛格忠于洛克菲勒,但尼克松有的是权势,他能向基辛格提供无法抗拒的东西,他可以满足基辛格对行动、权势、 核心地位的欲望。

只要能把基辛格从洛克菲勒那样的人手下拉过来,就是十 分得意的事情。

历史证明了尼克松常常做出令政治分析家们吃惊的意外之举。

1968 年 11 月 22 日,那天是星期五,尼克松赢得总统还不到一个月。

基 辛格正在纽约市原始艺术博物馆四楼上洛克菲勒的小公寓里同洛克菲勒州长以及他的几位顾问进行例行的午餐约会。

席间讨论到外面盛传洛克菲勤将被 邀出任尼克松内阁成员,洛克菲勒应不应该接受的问题。

意见是分歧的。

有的顾问认为,洛克菲勒当一个大州州长,控制着一个 政党组织和人事任选权,影响会来得更大一些。

另一些人则认为,间接的影响是不切实际的。

一个州长很难首尾一贯地、全面地控制国家的政策,他要 是打算这样去做又可能会在特别不利的条件下重揭过去的疮疤。

洛克菲勒倾向于第一个意见,他的理由是,他感到很难居人之下,特别是对尼克松这样 的人。

基辛格认为,如果被给与这样的机会,洛克菲勒应该参加内阁;如果能 当国防部长,他会感到十分愉快。

同时他也认为,尼克松几乎可以肯定会贯彻他公开宣布过的意图:当他自己的国务卿。

而且,国务院不能提供洛克菲 勒的个性所需要的独立性。

而作为国防部长,他却能够满足他数十年来对国家安全的兴趣。

从罗伯特·麦克纳马拉的例子来看,国防部长能够在外交政 策的制订上起重大的作用。

大家随心所欲地讨论着这种种考虑,突然,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电话是从总统当选人办公室打来的,打电话的人是替尼克松安排约会的秘书德怀特·查平。

他打断了洛克菲勒的战略会议,出乎大家意外地邀请基辛格, 而不是洛克菲勒,去见他的上司。

这件事尖锐地反映了洛克菲勒在国家政治生活中令人泄气的经历。

参加午餐的人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电话的目的可能 是建议基辛格担任新政府中的重要职位。

基辛格应查平电话之约,于 11 月 25 日星期一上午 10 时来到尼克松的临 时总部,那是在皮埃尔饭店的三十九楼。

这位哈佛教授决没有预料到这次谈话会改变他的一生。

当时他仅仅认为当选总统可能要他谈谈对于总统面临的 政策问题有些什么看法。

几个整齐利落的年轻人还在接待厅中校验保卫用的录相装置。

其中一个最整齐利落、最年轻的小伙子德怀特·查平走上前来和 他打招呼,彬彬有礼地把他领到大厅尽头处的一个大起居间里,说总统当选人马上就来。

那时基辛格并不知道,尼克松会腼腆得那样令人难受。

会见陌 生人使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害怕,特别是如果对方处于能够拒绝或者反驳他的地位。

正如他在这样的约见之前所习惯做的那样,尼克松这时多半是在隔壁 房间里镇定神经,重温一遍他要讲的话,这些话毫无疑问是随手写在一本黄色拍纸簿上的,至于这本簿子,他是从来不给来客看到的。

尼克松终于走进房来了,装出轻松自在的样子,然而却掩饰不住他内心 的紧张不安。

他坐在一张沙发上,背对着俯瞰第五条大街的窗子。

让基辛格坐在他对面的一张安乐椅上。

他的神态腼腼腆腆,缺乏自信,他的动作含意 模糊,和他所说的话没有关系,好像推动他的言语和手势的是两种不同的动机似的。

他的语声低沉而温和,他一面谈话,一面喝咖啡,一杯一杯的咖啡 不等他要便送进来。

他的话题是组织新政府这项任务。

他说,组织问题繁重得很,他对国务 院没有什么信心,国务院的人员不效忠于他。

在他当副总统的时候,外事机构瞧不起他,他一下台,立刻就对他不予理睬。

他决心要从白宫掌管外交政 策。

他认为,约翰逊政府忽视了军方,军方的决策程序没有给总统提供真正的选择理由。

他觉得决不能让中央情报局插手政策的制订。

中央情报局的工 作人员都是些名牌大学的自由主义分子,他们往往以客观分析为幌子推行自己的主张。

他们在政治上一直是反对他的。

尼克松请基辛格就这些问题发表 意见。

基辛格回答说,他不应该用外事机构过去对一位总统候选人或者甚至对一位副总统的表现来判断他们将来对一位总统会采取的态度。

无论如何,一 位有主见的总统总是能够控制对外政策的。

关于中央情报局,基辛格了解得太少,提不出什么看法。

但表示同意他的看法,需要有一种比较正式的制订 政策的程序,约翰逊政府的决定往往是在非正式的会议上作出的,时常也在饭桌上作出决定,就是有名的星期二午餐,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参加,也 不要他们去继续贯彻。

因此,很难确切知道究竟作出了什么决定。

每一个有关的机构,即使是本意再好不过,也总是按照最适合于它自己的先人之见的 方式,来理解这些会议所得出的往往是模棱两可的结果。

当然,很有可能出大错和误解。

很少有机会去考虑理性探讨、连续行动或细微的差别。

在基辛 格看来,必须建立一个比较有系统的结构。

艾森豪威尔政府的那种繁文缛节应该避免,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决策过程往往具有各独立部门之间缔结一个 特别条约的性质。

但是,某种新的连贯性和精确性是必不可少的。

尼克松扼要说明了他对外交政策的一些看法。

他的见解和知识与基辛格 以前对他的看法全然不同,这使基辛格大为惊讶。

他问基辛格他在外交上的目标应当是什么。

基辛格回答说,压倒一切的问题在于,要把我们的外交政 策从时而得意忘形、时而惊惶失措的历史性剧烈摇摆中解脱出来,从那种认为作出决定主要取决于决策者的癖性这种错觉中解脱出来。

政策必须和国家 利益的某些基本原则连在一起,这些原则凌驾于任何一届政府之上,尽管总统易人,这些原则却要保持不变。

谈到这里,谈话变得不那么明确了。

尼克松很怕被人拒绝,所以在他提 出什么建议时,话说得令人捉摸不定,很难猜透他的真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表示什么具体的事情。

在尼克松来说,说话就像打台球一样,重要的不是 它的开初的冲力,而是后续击撞。

然而在和他的第一次会见中,基辛格只能从字面上来理解这位当选总统的话,没有别的办法。

当尼克松问基辛格是否 在原则上准备参加他的政府,担任某种策划工作时,基辛格回答说,如果洛克菲勒州长应邀出任内阁中的一个职位,我将乐于充当他的工作人员。

总统 当选人没有对基辛格的前途进一步发表意见,而是建议基辛格把他对最有效的政府结构的看法写成一个备忘录。

实际上,任命洛克菲勒的可能性本来极小,如果说还有一点可能的话, 显然也因为基辛格的这句答复而消失了。

理查德·尼克松无意让基辛格作为洛克菲勒的下属参加他的政府,他更不想造成这样一种局面,让基辛格必须 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进行选择。

尼克松按了一下电钮,表示谈话行将结束。

一个服饰整洁、蓄小平头、 模样精明的人进来了,这就是即将担任白宫办公厅主任的鲍勃·霍尔德曼。

尼克松吩咐霍尔德曼,安装一条直接通到哈佛大学基辛格的办公室的电话 线,以便当选总统以后继续和基辛格谈话。

这样的安排好像意味着纽约与哈佛之间没有正常电话联系似的。

霍尔德曼把这个古怪要求写在小黄本上,但 他后来并没有照办。

当基辛格离开总统当选人的时候,他并不确切知道尼克松期望于他的是 什么。

从这次谈话中,基辛格还看不清楚,尼克松所要他做的究竟是提些意见,还是承担义务,如果是后者的话,对什么承担义务。

在基辛格走出来的 时候,霍尔德曼要他到尼克松房间隔壁,他的房间里去坐坐。

霍尔德曼平平淡淡地解释说,他的主要职责是,防止不通过正常途径办事的情况。

他必须 保证,任何备忘录都要由有关白宫人员签署了意见才到达总统手里,总统和任何人的谈话都必须有一个白宫工作人员在场,以保证实施。

他还指出,他 要把高级白宫工作人员的总统特别助理头衔改为总统助理,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特别是什么意思。

霍尔德曼把他要说的这些话说完之后, 并没有让基辛格发表意见,就很有礼貌地说再见。

第二天,查平又打电话到哈佛,邀请基辛格于 11 月 27 日到皮埃尔饭店 见总统。

尼克松在总统套间正式提出聘请基辛格担任他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

基 辛格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故意沉吟了一会,要求当选总统给他一周的考虑 时间。

尼克松看穿了他的心理,爽快地答应道:好,就一个星期吧! 这事谈完后,尼克松和基辛格接着便就新总统对外政策的基本方针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

正午到了,又谈到偏午。

尼克松是很少吃中饭的,基辛格 是很少不吃中饭的,但这回两人却都不曾想到这顿饭,接连谈了差不多四个钟头。

他们谈到了越南问题。

当选总统想要把苏联拉进来共同解决这场战争。

基辛格对这场战争引起的国内不团结表示忧虑。

他们还谈到中国、三角外交、限制战略武器会谈和核均势等问题。

基辛格认为,主要由于华盛顿忙于印度 支那问题,忽略西欧的时间太长了。

尼克松分析了苏联在中东的意图,并说,他打算派宾夕法尼亚州前州长威廉·斯克兰顿到那里去了解情况。

基辛格认 为美国内政和外交的重点都应该重新安排。

两人都觉得谈得很合辙儿,十分 满意。

这时,基辛格成为皮埃尔饭店的一位常客了,尽管尼克松的助手们对他 还莫测高深。

他的著作未必是他们床头的读物。

不过如此而已。

总统的忠实发言人、来自加利福尼亚的搞宣传出身的罗纳德·齐格勒日后这样描述 基辛格给他的最初印象。

约翰·埃利希曼也有同感,此人从前在西雅图市一个区里当律师,后来成了白宫内圈的一个关键人物,也在 1973 年 4 月 30 日 因水门事件而栽了筋斗。

他承认说,我本来以为此公很了不起,我从来没有看过亨利写的东西,因此我不很了解他有多大本事。

我听说他很有才华, 大概很爱发脾气,很难与人共事,我们同他在一起可能会闹别扭。

此后的一两天内,基辛格忙于打定主意接受尼克松明确请他担任的那个 称心的职务。

这时候,他一下子就把以前对尼克松的许多书生偏见都抛在一边了。

从他对专栏作家约瑟夫·克拉夫特的一次颇能说明问题的谈话中,可 以看到他的出发点是什么。

他说:对我这一代人来说,尼克松有某种坏名声。

我需要使我相信,他这个坏名声是不该有。

基辛格很相信自己对尼克松的印象,这是很符合基辛格这个人的特点 的。

他后来回忆说:我对他有很深刻的印象。

在对外政策方面,他觉得 尼克松的素养要比1956 年以来他见过的所有总统候选人(除了巴里·戈德华 待,他都见过)都好。

他并不隐讳他对这些候选人的评价,就连那些他称为非常有才华的候选人,在对外政策方面给他的观感也是十分无知的。

艾森豪 威尔算得是战争年代的英雄——一个伟大的军人,但却是个平庸的总统。

史蒂文森有口才,有风度,但是比较软弱,尤其是在对待俄国人的问题上。

对 于肯尼迪,基辛格感到有点难下断语。

肯尼迪很吸引人,可是同样优柔寡断。

在肯尼迪遇刺身死前那段时间里,基辛格认为,如果肯尼迪再任一届总统的 话,大概不是创出丰功伟绩,就是闯一场大祸。

至于戈德华特,从远处看去,他似乎一味相信军事力量在核时代也是完全得用的,不应受外交手腕的牵制。

基辛格认为这是一种简单化的危险观点。

约翰逊对全球政治一窍不通, 自不待言。

汉弗莱(他在几年后透露说,他本也想提名基辛格为他的对外政策顾问)要不是因为同约翰逊的关系玷污了自己的形象,破坏了自己当领导 的资格,本来是很可以成为一位出色的总统的。

洛克菲勒虽然智力是二流的,但对人的直觉了解却是头等的。

然而,他虽能鼓舞他周围的人, 却无法赢得竞选总统的胜利。

基辛格把自己的想法向洛克菲勒作了汇报。

洛克菲勒很痛快,很干脆, 力促基辛格接受邀请。

州长说:我生来凭直觉办事,我觉得这样做对头。

我认为这是好事,我赞成。

洛克菲勒并未因为自己败在尼克松手下而影响 他对基辛格的推荐。

他说:我向来主张基辛格为任何一位总统的人效劳,尽力协助总统。

他为肯尼迪做过事,为约翰逊也做过事,我常常鼓励他,要 求他把他的才能和点子贡献给任何一个当总统的人。

他停了一下,又说:我觉得当总统是非常孤独的,任何可以出一臂之力的人都应该不分党派作 出贡献。

11 月 29 日,即同一个星期的星期五,基辛格打电话给尼克松的办公室, 要求约见当选总统。

他从尼克松那里出来,再到尼克松那里去,前后相隔不 到 48小时。

基辛格对尼克松说:我已经考虑过了,咱们就一言为定吧,我 准备接受。

这事我就不再找人谈了。

12 月 2 日,当选总统终于在皮埃尔饭店举行的一次座无虚席的记者招待 会上向大家介绍了他这位新顾问,但这不能算尼克松透露了什么新东西,而只是证实了《纽约时报》的报道。

尼克松笑容可掬,基辛格更是满面春风。

当选总统明确表示,给基辛格的指示是要杜绝那种危机外交的做法,不要尽是等到出了事情才去应付。

基辛格显出颇为自信的样子,宣称他打算经常请一些不担任政府职务的 外国专家来白宫商讨问题,又说他同全世界各种观点的知识分子有着非常 广泛的交游。

尼克松也说:我这个人喜欢让各种观点都得到广泛发表的机会。

基辛 格博士已经或正在建立一种我认为非常令人振奋的新程序,努力使美国总统不要只听到中听的话。

而这种投总统所好的做法向来是白宫工作人员爱犯的 毛病。

在任命国务卿以前先任命基辛格,可能会使新闻界和其他方面人士感到 奇怪。

对此,尼克松解释说:基辛格博士深刻地认识到,他不应该成为总统同国务卿和国防部长之间的一堵墙。

我打算任命一位非常强的国务卿。

美国知识界的反应总的说来是热烈的。

但也有一些人仍然很反感,觉得为什么像他这样一个普遍受到尊敬的知识分子,竟去投靠一个他们认为是老 奸巨滑的政客?较普遍的看法是,新总统选中基辛格,这证明他出手练达,给新总统的记分本上添了一分。

过去民主党走遍各大院校搜罗人才,从来也 不成为大新闻,可是这个尼克松是共和党,居然也有这种见识!学界有一部分人当初听到在野多年的理查德·尼克松竟即将入主白宫,不禁大为震惊,现在看到他聘用了博学多才的基辛格,才略为安下心来。

由于基辛格同那些自由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才使得那些死心塌地忠于尼克松的保守分子感到不安。

此辈无非是政治打手,唯一的指导原则就 是夺取胜利;他们同尼克松是患难之交,经历过残酷的厮杀,忍受过 1960年竞选总统和 1962 年竞选加利福尼亚州州长的辛酸败绩,苦熬过一事无成的60 年代中期,好不容易捱到 1968 年,他们才尝到了胜利的甜头。

可是突然 在他们中间冒出了这位后来居上、外国血统、异国口音、哈佛出身的亨利,他只是在胜利之后才来投奔尼克松的。

基辛格不符合他们心目中的尼氏白宫 的形象。

他们不信任他,讨厌他。

他们对约翰逊政府中的许多知识分子都不放心,而这些人正是基辛格现在想拉进他的班子的。

他们对基辛格的怀疑、尼克松是知道的,但这并没有影响当选总统对自 己能把这位教授从哈佛挖出来而感到的得意。

对尼克松来说,和基辛格搭上关系可是大有好处。

他能出奇制胜,突然任命一个与尼克松素无瓜葛的人出 任重要顾问,这一招是政治分析家所意料不到的。

他能把一个佼佼盛名的知识分子罗致到自己手下,这在他的政治生涯中还是第一遭。

当时为总统起草 演说稿的威廉·萨菲尔指出:要知道,尼克松不总是受知识分子拥护的,这还是说得客气一些呢。

他久仰基辛格的大名,那是洛克菲勒王冠上的一块 大宝石呀。

尼克松懂得,他的政府需要一些知识分子在里边。

他有的是权势,借用‘教父’的用语来说,他能向基辛格提供基辛格所无法拒绝的东西,现 在他能满足基辛格对行动、权势、核心地位的欲望。

而在这之前,他可拿不出什么东西能把基辛格这样的人从洛克菲勒那样的人那里拉过来。

这是他颇 为得意之笔。

就任总统后的尼克松,在白宫的第一个晚上只睡了大约四个小时,清晨6 点 45 分就起床了。

剃胡子的时候他记起 11 月份拜访约翰逊的时候曾经看 过一个隐蔽的保险柜。

当尼克松打开的时候,保险柜乍看好像是空的,随后才发现顶上一格有个薄薄的文件夹,里面是情报部门前一天,即约翰逊担任 总统最后一天关于越南形势的报告。

他匆匆翻阅了一下。

最后一页上写着最近的伤亡数字。

截至 1 月 18 日为 止的那一个星期,美国人阵亡 185 人,伤 1237 人。

从 1968 年1 月 1 日到 1969 年 1 月 18 日,共阵亡 14958 人,伤 95798 人。

他合上文件夹,放回原处。

尼克松默默地想,未来的总统任期内,如何在世界政治舞台上纵横驰骋 呢?三个字眼在他脑海里久萦不去! 这就是实力、伙伴、谈判!经过下一个时期的对抗之后,我们正在进入一个谈判的时代。

尼克 松在 1969 年 1 月 20 日的就职演说中第一次说出这样一句话时,苏联反应之快,颇使华盛顿(包括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冷不及防。

几小时之后, 克里姆林宫就向白宫提出了挑战,要求白宫说话要算数。

苏联外交部把各国驻莫斯科记者都找了来,举行了难得的一次记者招待会。

他们在那里听了苏 联的两名高级发言人发布消息,而不像往常那样只是听宣传。

新闻司司长列昂尼德·扎米亚京和国际司司长基里尔·诺维科夫宣布, 苏联已准备好就限制两个超级大国的核武器问题开始认真交换意见。

诺维科夫说:尼克松政府的代表什么时候愿意坐下来谈判都行,我们是准备 好了的。

华盛顿这个和解的调子和莫斯科那个和解的响应,使许多美国人满怀希 望。

四分之一世纪以来的冷战政策和铁幕政策,对抗和冲突,花费了不知多少亿美元来发展核技术,不断制造出越来越可怕的大规模杀人武器——这一 切,使这些美国人忧心忡忡。

人们没有忘记,新总统本人就是最早的冷战武士之一,但是他现在讲话的调子似乎在变。

还有什么比举行限制战略武器会谈更好的办法来开创苏美关系的新纪元呢? 如果尼克松同意立即同俄国人谈判,基辛格原可以轻易地取得通常反对他的人的支持。

但是,这时无论尼克松还是基辛格,对于接过约翰逊政府那 套未经考验的谈判方案就仓促去进行限制战略武器会谈的主张,都不感兴趣。

不管有压力也好,没有压力也好,他们决定在限制战略武器会谈问题上 先拖一拖再说。

一些参议员、学者以及约翰逊手下的人把举行限制战略武器会谈放在最优先的地位,但是,尼克松与基辛格这些新的战略家却不然,他 们对这种会谈的看法截然不同。

诚然,他们认为限制核武器至关重要,但是他们认为这不是一个孤立的问题,而是一个同苏联进行更广泛的谈判中的关 键因素之一。

他们的策略,是以他们称之为连环套的思想为基础的。

连环套这个思想,是基辛格均势理论的最新运用。

他自 1954 年在哈 佛大学完成博士论文以来,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几乎没有改变过。

他在博士论文中以拐弯抹角的笔调写道:如果一个大国能得到它所想要的一切,那 么它就会力求取得绝对安全,即建立一种感觉不到有外国威胁的、一切问题都能像国内问题那样容易得到解决的世界秩序。

但是,鉴于一个大国的绝对 安全意味着所有其他各国的绝对不安全,因此,绝对安全决不可能通过‘合法’的解决办法来实现,而只能通过征服来实现。

在核时代,这种一个大 国对另一个大国的征服是不可设想的,除非疯子才想这样做。

因此,一项合理的政策所能要求的唯一目标是相对安全——用基辛格的话来说,即稳 定秩序的基础是各国的相对安全,因而也就是相对不安全。

显然,要实现这样一种世界秩序,有赖于在敌对双方的要求之间取得平 衡,而不能把一方的要求强加于对方。

在基辛格看来,苏联始终是这种平衡的潜在破坏者。

就人口和核力量来说,苏联是唯一足以对美国构成致命威胁 的国家——而且在一个正在奋力建立秩序的世界上,苏联一直是动乱势力的祸首。

现在应该教育苏联领导人,要他们掌握如何使他们本国的利益同其他 各大国的利益保持平衡的手腕。

因此,美苏问题同所有的问题都是相互联系在一起的,任何一个问题取得进展,都会影响到其他问题。

基辛格对连环套的看法是广义的,带有一些哲学色彩;而尼克松则 着眼于实际,着眼于具体问题。

尼克松就任之前已开始认为,要实现越南的和平和保持中东的安宁,关键都在于俄国人。

他觉得克里姆林宫同那两个动 乱地区是有着明显联系的。

因此,如果苏联领导人在他们停滞不前的国家现代化的过程中想取得美 国的贷款和技术,同美国做生意,如果他们想通过限制战略武器会谈来削减武器经费使之用于消费品生产,那么,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尼克松所考虑的 是某种外交上的以物易物。

必须使俄国人相信,遏制而不是扩大局部战争是符合他们本国利益的。

这样,苏美就有可能跨入两国关系的一个新阶段,从 对抗转向合作。

基辛格的均势思想,加上尼克松一心想拖住莫斯科来解决越南问题的念 头,两者结合起来,便使连环套成了美国对苏政策的基础。

莫斯科 1 月20 日提出的举行限制战略武器会谈的建议,是尼克松和基辛格检验这项政策 的第一个机会。

基辛格后来解释说:我想在广阔的战线上采取行动。

他的目标是要 达到恰当的利益均衡,以诱使莫斯科在解决一系列问题时采取合作态度。

他说:我不想玩弄气象学的把戏。

当时大家都知道他十分讨厌所谓友好气氛之类的提法,这句话突出说明了这一点。

基辛格希望同俄国人在适 当的时候进行具体的、切实的谈判;而在他看来,每一项谈判都可以用来防范对方推翻一揽子的解决办法,同时也可以防范突然来一场世 界性危机而破坏实现和解的通盘计划。

他强调指出:我们之所以这么坚持‘连环套’,原因就在这里。

尼克松和基辛格的第一件工作,便是教育国家安全委员会,使之领会他们对国际问题的新精神。

在总统就职的次日,他们就开始了这项工作。

总统在白宫的内阁会议室召开会议。

参加会议的有:副总统阿格纽、国务卿罗杰斯、国防部长莱尔德、 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厄尔·惠勒将军、中央情报局局长理查德·赫尔姆斯、驻越美军副司令安德鲁·古德帕斯特将军、紧急战备局局长乔治·林肯;当 然,还有基辛格。

议题是苏联关于举行限制战略武器会谈的倡议。

会议的讨论情况是绝密的,没有宣布任何决定。

当天下午,老资格的国务院发言人罗 伯特·麦克洛斯基,对克里姆林宫这项紧急倡议作了唯一的官方反应,他对记者们说,限制战略武器会谈问题将得到新政府的优先考虑。

他没有进 一步发挥。

两天后,白宫召开了第二次会议,参加的是同一批人,讨论的是同一个 问题。

自那以后又过了两天,召集了第三次会议。

总统迅速作出了决定。

1 月 27 日,尼克松利用他的首次记者招待会来宣布他对苏联关于举行限 制战略武器会谈的倡议的决定。

这次记者招待会在白宫东厅举行,通过电视播送实况。

他始终没有用连环套这个词,但在他讲话中多处包含了这个 意思。

基辛格当时在场听着。

这时,离白宫不远,在第十六街和 L 街交叉口那里,苏联大使阿纳托利·多勃雷宁手下的人也都围坐在电视机旁,出神地 听着尼克松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涵义。

尼克松一开头是这样说的:女士们,先生们:这是我就职以后举行的 第一次记者招待会。

我设想大家会有一些问题要提,所以我不想说什么开场白,就直接回答你们的问题吧。

到第五个问题,才提出了限制战略武器会谈这个问题。

前面的几个问题 是:新总统的立法计划,实现越南和平的打算,他对改善同北京的关系的悲观看法,以及他面临的一些重大问题。

那第五个问题是这样提的:总统先生,关于对外政策,特别是核武器 政策,你能否对我们谈谈你⋯⋯对同苏联举行导弹问题会谈采取什么态 度?尼克松回答说:我是赞成举行战略武器会谈的。

这里,问题不仅在于 会谈什么时候举行,而且(后来证明,这个而且加得极为策略)在于会谈将在什么情况下举行。

尼克松在解释这个问题时,在限制战略武器会谈问题上有两派:一派主 张,不管政治解决方面有无进展,都要举行限制战略武器会谈;另一派则反对对我国的战略武器作任何削减,除非先在政治解决方面取得了 进展。

尼克松不参加两派中的任何一派。

他采取了中间立场。

他强调指出:我打算采取的方针是,务必使举行战略武器会谈的方式和时机能够(如果能够的话)促使悬而未决的政治问题同时取得进展,例如 中东问题,以及一些只要美苏合作便可造福和平的其他重大问题。

2 月 17 日,苏联大使阿纳托利·多勃雷宁前来白宫作首次拜访。

尼克松 表示希望同他以及他的政府领导人保持畅通无阻的联系,并说:大使先生,你和我都了解我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根本性分歧。

我们也 许能够解决这些分歧,也许不能够。

我希望能够解决。

但是,你我至少应该确保我们之间不致因为缺少联系而产生不和。

基辛格建议在他和多勃雷宁之间建立一条秘密渠道。

尼克松也认为,多 勃雷宁在绝对不声张的私下会谈中可能会更乐于提供一些消息,因此安排他悄悄地出入很少使用的东侧楼大门,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人的会面了。

在一段短时间内,他们每周碰头,往往同进午餐。

当多勃雷宁说他的政府希望就限制武器问题开始进行谈判时,尼克松 说:一个方面的进展理应同其他方面的进展联系在一起。

尼克松又说:历史清楚地表明,武器甚或军备竞赛导致战争的可能性 不如根本的政治分歧和政治问题导致战争的可能性那样大。

因此我认为,当我们开始战略武器谈判的时候,我们义不容辞地应该同时尽一切努力来缓和 诸如中东、越南、柏林等剑拔弩张的地区的紧急政治形势。

多勃雷宁在离去之前交给尼克松一份来自莫斯科的长达七页的正式照 会,表示苏联人准备就中东、中欧、越南和武器控制等一系列问题求得进展。

尼克松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