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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谈判与威慑

2025-04-03 08:03:22

1972 年 5 月 20 日,星期六,空军一号离开华盛顿,途经奥地利的 萨尔茨堡前往莫斯科。

起飞以后,基辛格到尼克松的机舱来兴高采烈地说:这应该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次外交成就!三个垦期以前,谁都预言这次 首脑会议要取消,可是今天我们却在赴会的路上。

5 月 22 日这一天,莫斯科整天都沐浴在春天淡淡的阳光里,教堂的葱头 形圆顶在晴空里闪闪发亮。

下午 4 点,总统那架发出蓝白光泽的喷气机在伏努科沃机场着陆滑入贵宾停机坪时,太阳已躲入低沉的云雾。

俄国农民称之 为蘑菇雨的那种绵绵细雨开始下起来了。

然后,突然雨过天晴,阳光普照,正好赶上为俄国人简朴的欢迎仪式涂上了一点色彩。

苏联主席尼古拉·波德戈尔内和总理阿列克谢·柯西金,率领一队苏联 高级官员到机场欢迎尼克松总统。

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惹人注意地没有出场。

外交使团在鹄立恭候,人们注意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大使没有来。

莫斯 科卫戍部队的一队仪仗队整队肃立,很有精神。

一大群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爬上临时搭的平台拍摄场面,把北京和莫斯科的欢迎情况进行对比。

波德戈 尔内和柯西金向空军一号座机走去,机门一开,尼克松总统和夫人出现在机舱门口。

望远镜头摄入了波德戈尔内和尼克松握手、检阅仪仗队和奏国 歌的场面。

当休伯特·汉弗莱和乔治·麦戈文正在加利福尼亚预选中争夺选票时,他们的共和党对手却在隆重地进行国事访问,把眼光放在全国选民身 上。

多勃雷宁同基辛格热烈握手表示欢迎,就像一个得意的剧场经理欢迎同 行一样。

他们悄悄说些打趣话,然后哈哈大笑。

基辛格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 囊的公事皮包。

从伏努科沃机场到克里姆林宫的路上,一长串汽车,至少有 50 辆。

尼克 松、波德戈尔内和柯西金乘坐一辆车身很长的黑色吉尔牌轿车(相当于美国林肯牌的苏联轿车)飞驰,一路只见一丛丛的白哗树,看不到尽头的一排排 式样千篇一律的新住宅。

车队到了莫斯科城郊后开始进入列宁大街。

这是一条有八条车道宽的林荫大道,两旁排列着大约 10 万名表情呆板的俄国人,有 好几哩长。

少数人挥手致意,很多人拿着纸制的两国小国旗,但大多数只是瞪大眼睛瞧着。

这很不像俄国人的表现;很怪,他们平日的亲美感情似乎受 到了抑制。

列宁大街早已禁止其他车辆通行。

总统乘坐的吉尔牌轿车以 55 哩的时速 飞快奔驰。

不到 20 分钟,锯齿状的红墙、金色圆顶的教堂和黄绿相映的克里姆林宫一一映入眼帘。

车队驶过莫斯科河大桥,通过鲍罗维茨基大门进入了 克里姆林宫,这里有 70 英亩地,山坡上这时正开遍五月的紫丁香。

尼克松、基辛格和几名心腹被接进克里姆林宫围墙内的华丽寓所。

罗杰 斯则被送到离克里姆林宫只有 5 分钟走路距离的新建的俄罗斯饭店。

不到几分钟,电话响了,邀请总统到勃列日涅夫总书记办公室去,礼宾规格显然同 北京一样,只是这次最高级领导的召见没有使人感到意外罢了。

基辛格和多勃雷宁事前已作了仔细安排。

基辛格未被邀请参加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在克 里姆林宫举行的首次两小时会晤,不过已向总统很好地介绍了这位苏联领导 人的作风。

勃列日涅夫的办公室就是 13 年前尼克松第一次会见赫鲁晓夫的那个房 间。

同赫鲁晓夫一样,勃列日涅夫看上去和他的照片一模一样:脸部最突出的是那双浓眉,嘴角露出一副呆板的、带几分警惕的微笑。

13 年前尼克松和 他并肩站在美国展览会的那间厨房里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作为各自国家的领袖在一起举行首脑会议。

他们握手后站着聊天,这时有人端来了茶。

勃列日涅夫把尼克松让到屋 子一边的一张长桌跟前,两人隔着桌子相对坐下,苏方的译员维克托·苏霍德列夫坐在桌子的一头。

有人曾经表示关心,认为尼克松应该带一名国务院 的翻译在场。

但是尼克松知道苏霍德列夫是位高明的语言学家,英语讲得和俄语一样好,并且尼克松觉得,如果只有另一个人在场,勃列日涅夫说起话 来也许会随便一些。

勃列日涅夫的语气友善,但用的字眼很直率。

他说,他必须首先告诉尼 克松,在美国最近在越南采取行动以后,他如期举行这次首脑会议可很不容易。

只是完全由于改善苏美关系和两国间就某些重大问题达成协议十分重 要,才有这种可能。

在作了这番几乎必不可少的表白以后,他明显地热情起来,开始谈到发 展他和尼克松之间个人关系的必要性和好处。

他说,苏联人民铭记着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名字,因为他是 1934 年给予苏联以外交承认的第一位美国总 统,并且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反希特勒同盟的领导人。

尼克松说,我曾经研究过斯大林与罗斯福之间以及斯大林与邱吉尔之间 关系的历史,发现战争期间下级之间的分歧往往由于在最高一级达成协议而得到解决。

我希望和总书记建立的就是这样一种关系。

勃列日涅夫爽朗地回答说:我当然非常高兴,我这方面是完全准备这 样做的。

如果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那些官僚去决定,我们就永远不会有什 么进展了。

尼克松说。

他们只会把我们埋在纸堆里!勃列日涅夫开心地大笑,把掌心往桌 面拍了一下。

这个开端看来还不错。

勃列日涅夫 4 月间同基辛格会面时,显得很紧张,老是抚弄着他的烟嘴; 但是这次同尼克松在一起,他却显得自在多了,信心十足,态度灵活。

他自以为穿着出众,仪表不凡。

有一次他对一位来访的西方高级人士说:你看, 有人说我的眉毛粗,我的眉毛粗吗?这是一个故作姿态的问题,实际上他已经开始修剪眉毛了。

他对另一位来宾说:有人说我残酷。

我残酷吗? 自从1968年8月俄国的坦克和军队把捷克斯洛伐克杜布切克的自由化政权摧毁以来,勃列日涅夫对西方漫画家把他画成有两根大棒似的粗眉毛的无赖形 象,十分敏感。

当他同西欧和美国的显贵谈话时,似乎特别留意自己的外表。

他访法期间,好像一直在梳理他的头发;在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俄国期间, 他好像一直在他的老式西装上弹来弹去,弹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希望把他看成是一位认真严肃的和平缔造者,一位受本国人民尊重的领袖。

他几乎好 像是在对蓬皮杜和尼克松说,他们三个人属于一个不准外人参加的高级俱乐部。

据说他曾面有愠色地说:像我这样一个有着欧洲头脑的人,简直无法 理解中国人啊。

意思一点也不深奥:中国人很怪,多少有些不可靠;我勃列日涅夫才是此道中人啊。

勃列日涅夫甚至想说一点自以为可以逗尼克松高兴的俏皮话,例如:也 许我们应当先派葛罗米柯和罗杰斯到火星上去,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如果他们不回来,我们就别去了。

过去,葛罗米柯总是被赫鲁晓夫作为玩笑的对象。

赫兽晓夫常爱打诨说:我可以叫葛罗米柯脱了裤子在一块冰上坐几 年,你知道,这傻瓜,他真会那么干!现在轮到勃列日涅夫拿外交部长和外交部来开心了。

在尼克松的白宫里,有些部门很欣赏这种幽默。

勃列日涅 夫在同尼克松会谈时,看来不大依靠外交部的专业意见。

但是他依靠苏联的一个基辛格,此人名叫安德烈·亚历山德罗夫,是个戴眼镜的清瘦而精神奕 奕的外交家兼语言学家。

大约半个小时后,勃列日涅夫在葛拉诺维特大厅举行国宴欢迎尼克松。

这是 15 世纪修建的美丽大厅,在克里姆林宫最古老部分的中心。

镶木地板擦得锃亮,有拱顶的墙上挂着好几幅富于金黄色和褐色色彩的像圣像那样的巨 幅油画。

勃列日涅夫和尼克松并排坐在第一桌,直接面向对过墙上比真人大几倍的耶稣和使徒最后晚餐壁画。

勃列日涅夫说,那是当年的政治局, 尼克松搭话说,那一定是意味着总书记和教皇有许多共同点罗。

勃列日涅夫放声大笑,伸过手来和尼克松握了一下。

勃列日涅夫指定波德戈尔内致祝酒词。

这位过去在乌克兰做党工作的苏 联主席,用实际的、现实的等词汇来形容克里姆林宫对最高级会谈的态度。

波德戈尔内保证他的国家致力于使目前存在的紧张局势从根本上 转向缓和,虽然蜕他并不低估世界某些地方的严重复杂局势。

这显然是间接指越南战争。

尼克松在祝酒词中,以典型的基辛格方式提到战 争。

他强调说:核大国有严肃的责任在任何危机中采取克制态度,并采取积极的行动避免直接对抗。

他还重申他在 5 月 8 日讲话中提出的要点说, 这些核大国有责任影响陷于冲突或危机的其他国家,使他们的行为放温和 些。

宴会结束后,尼克松和基辛格就星期二的会谈议程商谈了差不多一小 时。

星期二的议程将是集中谈欧洲安全问题。

第二天上午 11 时尼克松同勃列日涅夫、柯西金、波德戈尔内、葛罗米柯 和多勃雷宁举行第一次全体会议,尼克松决定一开始就定下他打算在这次首脑会议整个过程中使用的那种坦率的调子。

我想讲一点苏联朋友们可能由于客气而不愿出口的话,尼克松开始 说,我知道我是以非常强硬、注重冷战和反共出名的。

柯西金冷冰冰地说:不久以前,我也听到这种说法。

固然我对我们的制度有坚定的信仰,尼克松接着说,不过同时我 也尊重那些同样坚定地信仰他们自己的制度的人。

两个社会制度不同的大国一定是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共同生存和合作的。

但是,靠脆弱的感情或者靠 掩盖实际存在的分歧这种办法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坐在桌子对面的人都点了点头,尼克松心里却猜想,他们实际上都宁愿 美国继续采取过去常常用以对待苏联的那种温情的态度。

当天下午,尼克松和基辛格同勃列日涅夫和他的美苏事务顾问安德烈·亚 历山德罗夫就限制战略武器问题举行了两小时会谈。

勃列日涅夫虽然装出对细节和数字厌烦的样子,却显然事先对问题有比较充分的了解。

他们讨论监 督和限制的时限和技术的时候,他用一支红铅笔在面前的拍纸薄上画出几枚 导弹。

尼克松说:我们觉得具体规定查核双方履行义务的情况的办法可能给 双方提供必要的保证。

这时勃列日涅夫朝着尼克松有点生气地说:要是我们都打算欺骗对方,又何必要这一纸协定呢?我们方面是不准备捣鬼的。

那种‘互相抓辫子’的办法完全要不得。

那天晚上,他们又举行了一次时间很长的会谈来讨论一个争执不下的重大问题,那就是苏联的新型反弹道导弹系统应该部署在离莫斯科多远的地方。

在他们开始讨论的时候,勃列日涅夫就随便把他们几小时以前刚商妥的 数字减掉 300 公里。

关于反弹道导弹的问题,他说,看来已经解决了。

1200 公里,我们同意。

是 1500 公里。

尼克松说。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把它放到中国去吗?勃列日涅夫假装生气地 说。

可是,总书记总该觉得,我是从来不斤斤计较的。

尼克松回答。

1500 公里,行啊,勃列日涅夫不错过抢先表白的机会,说道,你 要我们东移,我们现在就同意这样办。

1200 公里我们接受起来轻易一些,不 过1500 公里也行。

这个问题我们就不再谈了吧。

苏联的谈判代表惯用的一种手法是,就某一个在细节上已经商妥的问题 提出一点似乎很理想但行不通的修改意见。

本来双方早就同意限制战略武器协定的具体条款的有效期为 5 年,可是在讨论这个问题时勃列日涅夫突然问 道:为什么不规定为 10 年呢?干吗只定五年?基辛格冷静地指出,原先苏方自己提出的有效期甚至还只有一年半。

我认为,这个暂时性的协定对我们和全世界说来都是一项了不起的成 就,尼克松说,我倒希望来个永久性的协定,不过我的任期有限——到 不了 5年。

在那以后,我就离开了——到太平洋游泳去了。

说不定还在那之 前呢。

总统先生,可别在那之前离开。

勃列日涅夫说。

突然袭击是苏联谈判代表喜欢使用的另一种手法。

星期三下午,在举行了美苏联合探索太空协定的签字仪式以后,勃列日涅夫和尼克松一起走出房 间。

勃列日涅夫开始谈起当天晚上打算在莫斯科郊外的一座政府别墅里为美国代表团举行宴会。

快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勃列日涅夫拉住尼克松的臂膀 说,我们何不现在就到乡下去,在白天看看那里的景色呢?勃列日涅夫把尼克松推进了电梯,下到一楼,门外停着勃列日涅夫一辆大型高级轿车。

他们上了车很快就开走,这时特工人员和其他人员忙着找车子和司机来追赶他们。

莫斯科所有主要街道中间的行车道都是专门留给党的高级官员使用的,所以他们的车开得很快。

一到别墅,勃列日涅夫就提议坐船游览一下莫斯科河。

这和 13 年前赫鲁晓夫的做法一模一样。

但是时代变了:勃列日涅夫带尼克松去乘坐的不是汽 艇,而是在水上轻轻浮动着的小水翼艇。

驾 驶员很熟练,小艇开得十分平稳。

勃列日涅夫不断指着速度计,上面的指针表明速度是每小时 90 公里。

两人谈到工作习惯,勃列日涅夫告诉尼克松说,他不用口述录音机。

尼 克松说,记得邱吉尔有一回说过,他宁可口授给一位漂亮的年轻妇女。

勃列日涅夫和其他人都同意这个看法,并且勃列日涅夫还开玩笑说:何况,当 你夜里醒来想记下一点什么东西的时候,女秘书可就尤其有用了。

他们都 放声大笑。

他们回到别墅时心情都不错。

晚宴的时间预定为 8 点钟,勃列日涅夫提 议饭前再开一次会。

基辛格和尼克松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温斯顿·洛德和约翰·内格罗蓬特坐在桌子的一边,对面是勃列日涅夫、柯西金、波德戈尔内和苏霍德列夫。

一连三个小时,苏联领导人在越南问题上非常激动地狠狠向尼克松进攻。

尼克松顿时想起《杰基尔大夫和海德先生》那本书中,描写一个白天为 绅士、夜晚是恶棍的双重性格的人。

因为勃列日涅夫刚才还笑着拍尼克松的肩膀,现在却愤怒地大声责骂他不是真心努力结束战争,而是想利用中国人 作为工具来压苏联人干预北越人的事务。

勃列日涅夫说,他们怀疑尼克松 5 月 8日是不是气昏了才做出那样有欠考虑的行动,因为他们相信,如果尼克 松真的希望和平,是不必借助外力就可以找到解决办法的。

全体美国人民肯定不会一致支持越南的战争,他接着说,我当然不相信那些在越南死 伤或残废的人的家属会支持这场战争。

当勃列日涅夫最后好像脾气已经发够的时候,柯西金接过大棒。

他说:总统先生,我认为你过高估计了在目前情况下从实力地位出发解决越南问 题的可能性。

在关键时刻,北越人也许是不会拒绝其他国家的军队开进去和他们一道作战的。

这话说得太过分了。

尼克松第一次开了口。

这种威胁一点也吓不倒我 们。

不过,你不妨再说下去,把话说得具体些。

不要错误地以为我们说的话是威胁,你们说的话就不是威胁,柯西 金冷冰冰地回答。

他说:刚才我们只是对可能发生的事作一番分析,这比 威胁要严肃得多。

柯西金似乎越说越来劲,他接着集中力量奚落阮文绍总统,把他叫做受 雇用的所谓总统。

由于尼克松对他这种激烈的长篇大论依然没有反应,柯西金开始沉不住气了。

难道你们还需要保留这个所谓的南越总统,保留一 个未经任何人选举而你们却称之为总统的人吗?北越的主席又是谁选举的呢?尼克松问他。

全体人民。

他答道。

说得倒好听。

尼克松说。

柯西金讲完后,轮到波德戈尔内出击了。

他的口气比较友好,但他的措辞一样厉害。

当波德戈尔内和柯西金对尼克松轮番敲打,试图压例尼克松的 时候,勃列日涅夫离座踱起方步来。

大约 20 分钟后,波德戈尔内突然收住了话题;勃列日涅夫接上去说了几 句。

之后,室内一片静寂。

这时已经将近 11 点钟。

尼克松想在他能够让这次谈话结束之前,必须让他们明确知道他的立场。

尼克松指出:美国已经从越南撤走了 50 多万人。

当北越在 3 月间开始 大规模军事集结时,我表现了最大限度的克制,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事情干扰首脑会议。

但是,既然北越人确实入侵南越,我就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作出 强烈的反应。

总书记刚才说,有些人可能怀疑我上月采取的行动是出于恼怒。

如果 情况是那样,由我担任现在的职务就太危险了。

事实并非如此。

恰恰相反,我是完全冷静而客观地作出决定的。

那是我的一贯做法,因为要考虑到后果 和风险。

我国人民希望和平。

我也希望和平。

但是,我想让苏联领导人知道, 我是多么认真地看待北越的这次战争新升级带来的危险。

我国南北战争时期的一位伟大将领谢尔曼将军说过,‘战争是地狱。

’对此,苏联人民比谁都 清楚。

自从这次新攻势开始以来,已经有 3 万名南越平民,其中包括男子、妇女和儿童,死于使用着苏制装备的北越人之手。

我这话丝毫不是说苏联领导人就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只是想说, 我们的目标和你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们并不想把任何解决办法或任何政体 强加于任何人。

他们全神贯注地听了尼克松说的话,但是谁也没有试图回答。

在这以后他们就上楼了,那里有一席丰盛的酒菜在等待着他们。

尼克松说了一句一般的开玩笑的话:别给基辛格灌酒,他回去还得和葛罗米柯会谈 呢。

他们好像对此很感兴趣,就开始闹着假装给基辛格灌伏特卡和白兰地。

宴会上一片笑声,又是说笑话,又是讲故事,就好像刚才搂下那场唇枪舌剑 的会谈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吃饭当中,柯西金开腔说,我们刚结束了三小时那样激烈的讨论,还能 在饭桌上轻松地亲切交谈,这是我们今后关系的一个好兆头。

尼克松回答说,我们必须承认并开诚布公地讨论我们之间的分歧。

柯西金使劲地点点头,再 次举杯祝酒。

他们回到克里姆林宫时,已经过了午夜。

基辛格和葛罗米柯马上开始就 限制战略核武器协议中悬而未决的几个关键问题举行会谈。

凌晨 1 点左右,当里兰大夫在尼克松房间里给他治背痛的时候,基辛格 进来向尼克松报告说:苏联人仍旧坚持我们所不能接受的主张。

他们很可能是希望我们国内那种要我带回一个限制战略核武器协议的压力会迫使我接 受他们的条件。

在尼克松离开华盛顿之前,他就预料到有这种可能性,所以尼克松已经做好和他们摊牌的准备。

但是,基辛格还有一些消息是尼克松没有预料到的。

他汇报说,五角大 楼几乎是在公开造反,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在限制战略核武器问题上也正在从他们原来已经同意的立场后退。

基辛格用紧张的口气提醒尼克松,要是这 场分裂的消息传到新闻界,或者五角大楼拒绝支持从首脑会议上带回去的限制战略核武器协议,国内的政治后果就不堪设想。

其实这一点用不着他提醒, 尼克松也是心中有数的。

什么政治后果,让它见鬼去吧!尼克松说。

即使五角大楼不赞成, 我们也顾不得什么政治后果,仍然要按照我们的条件达成协议。

尼克松决心不让五角大楼从右面、也不让苏联人从左面来动摇他认为符合美国最大利 益的立场。

你尽力而为吧,尼克松说,请记住,照我看来,我们并不一定要 在本星期解决问题。

当晚,基辛格又花了几个小时试图订出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协议。

会 议最后在清晨休会,问题还是处于僵持状态。

从 5 月 23 日星期二到 5 月 26 日星期五,最高级会谈是分级进行的。

低 一级的是罗杰斯、弗拉尼根和沃纳同柯西金、葛罗米柯和帕托利切夫商谈,尼克松和基辛格有时也参加,但勃列日涅夫从不出席。

这一级商谈是一些次 要的问题,如贸易、环境、医药和公海行为。

在这些问题上,每天至少有一项苏美协定签定。

高一级的是尼克松和基辛格同勃列日涅夫、亚历山德罗夫 会谈,有时波德戈尔内和柯西金也参加。

他们长时间秘密讨论限制战略武器 和越南问题。

5月 26 日,他们公布了关于限制战略武器问题的谈判结果。

而 越南问题的谈判结果却是过了许多个月才公布的。

5 月 23 日,星期二。

美国国务卿罗杰斯和苏联卫生部长鲍里斯·彼得罗夫斯基首先签订了医学和卫生合作协定。

这个协定保证两国在研究心脏病、 癌症方面和环境污染的新领域进行合作。

协定规定了交流情报、组织科学会议和促进科学家个人之间和机构之间建立联系的方法。

20 分钟后,尼克松总统和波德戈尔内主席签署了另一项双边协定——五 年为期、可以延长的苏美保护环境合作协定,这是两大工业化国家第一次达成有关这个问题的全面协定。

5 月 24 日,星期三。

尼克松总统和柯西金总理签署了第三项双边协定, 即 1970 年 10 月以来一直在进行的科学技术合作协定。

协定规定利用特别改造过的美国阿彼罗和苏联联盟宇宙飞船在 1975 年进行会合与停靠试 验。

要实现这项使命,必须有一队受过训练的兼会英俄两种语言的美苏宇宙飞行员和技术专家,还必须使两国的宇宙科学家先进行广泛的接触。

5 月 25 日,星期四。

美国海军部长沃纳和苏联海军总司令谢尔盖·戈尔 什科夫海军元帅又签署了一项双边协定,名称很累赘,叫做华盛顿—莫斯科防止公海及其上空事件海军协定,但它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俄美反希特勒同盟 以来两国军方达成的第一项意义重大的交易。

这项协定为世界上两支最强大的海军规定了行为准则。

这是为减少公海骚扰和避免在公海上碰撞而进 行的一次不寻常的努力,这种骚扰和碰撞可能导致两大超级大国所不希望的 紧张局势。

5 月 26 日,星期五。

罗杰斯和柯西金签署了那一星期的倒数第二个双边 协定:关于成立美苏联合商务委员会的协定。

所有这些协定都只是限制战略武器协定的序曲。

限制战略武器协定才是 最高级会谈的头彩。

大家一直认为,星期五将是限制战略武器协定签字的日子。

但是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在这项协定上签字之前,有一段时期谈判是紧 张的,艰难的,当时代表美方的基辛格和代表苏方的葛罗米柯这两个主要谈判对手一度认为,限制战略武器协定这个头彩他们这次可能弄不到手了。

尼克松和基辛格抵达莫斯科时,双方已接近达成限制战略武器协议,只 剩下四、五个棘手问题了。

解决这些问题的第一次尝试,是星期二傍晚在克里姆林宫勃列日涅夫的办公室里进行的。

总统参加了这次会谈,一直谈到深 夜,解决了两个棘手问题。

一个是反导弹问题。

谈妥的条约草案规定,双方只能各有两个反导弹发 射场(一个保卫首都,一个保卫洲际导弹发射场)和 200 枚截击寻弹,但基辛格和多勃雷宁没有能解决雷达这个难题。

这几乎是无法解决的技术难题, 但又必须解决,因为它对安全有重大意义。

任问一个现代化的军事系统都需要雷达,但空中追踪只需要小型雷达,而反导弹系统要有效能就得有大型雷 达。

大小型雷达的界限是什么呢?这是一个技术性问题。

从安全意义上来说,主要是两国担心对方可能存心欺骗,口头上说是为空中追踪建造雷达联合 体,其实是为新的秘密反导弹发射场建造联合体。

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硬性规定了一条划分大小雷达的杠杠,于是反导弹条约就这样以他们的外行决定 作为基础了。

最后,他们同意各方在一个洲际导弹场周围最多只能配置两个 大型雷达和18 个小型雷达,在两国首都周围 90 哩以内可以配置 6 个现代化 反导弹雷达联合体。

第二个问题是陆上机动洲际导弹问题。

这种导弹,实际上两国都还没有 研制成功,但从技术上说可以制成,因而是战略上共同关心的问题。

洲际导弹一般都是安置在加固的或至少是固定的发射场内的。

两国的卫星侦察系统都可以随时核查对方洲际导弹实力的规模和数量。

这种对于对方实力的了 解,是任何军备控制协定所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但是如果洲际导弹可以搞成机动的,可以从重型卡车或火车上发射,两国就没有好办法测出对方洲际 导弹实力的确切数量和位置。

这个不牢靠的因素,在一个热核世界中是可以闹出大乱子来的。

尼克杠松勃列日涅夫都认识到这个问题的复杂性。

他们经过长时间的辩 论后,互相保证不建造陆上机动洲际导弹。

但是勃列日涅夫拒绝将这项保证写进临时协定中。

尼克松强调说,美国将单独发表声明阐述自己对禁止建筑 机动导弹的理解,这项声明将提交国会;他还提出警告,如果美国发现俄国在这个问题上进行欺骗,它将立即废除整个限制战略武器协定。

勃列日涅夫 说他明白这一点,表示同意。

不幸的是,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就反导弹雷达和机动导弹达成的协议和 谅解,并没有能使限制战略武器交易上的难题迎刃而解。

有些问题还没有解决。

在导弹潜艇这个关键问题上,双方仍然陷于僵局。

各方究竟能拥有 多少导弹潜艇呢?能拥有多少导弹发射架呢?这些问题非常复杂。

如果俄国或美国想替换老式的洲际导弹或老式的核动力潜艇,那么各方能拥有多 少导弹发射架或新式的导弹潜艇呢?认为外交家和政治家能够搞出一个老式洲际导弹和新式潜艇导弹折算的 合理比例,这种想法是荒谬的。

一枚新式导弹究竟能折合老式导弹 10 枚,15 枚,还是5 枚?几乎可以肯定,作出的判断难免没有错。

两个超级大国的核 武器库并不对等。

怎么能恰当地判断安全的程度呢?俄国的百万吨级的弹头多,而美国的弹头总数多。

俄国能生产爆炸力更大的弹头,而美国的武器可 以达到更高的命中精度。

双方的谈判家都在为本国的生存而讨价还价,然而,看来每个问题都变成了计算数字和考虑政治上的得失。

潜艇僵局交给了基辛格和葛罗米柯这两个善于熬夜的谈判家来处理。

星 期三近午夜时分,基辛格和葛罗米柯在莫斯科市区苏联外交部开始谈判潜艇问题,这是一次成败在此一举的谈判。

基辛格的助手是索南费尔特、洛德和 国家安全委员会苏联问题专家威廉·海兰;协助葛罗米柯的是多勃雷宁、负责武器生产的副总理列昂尼德·斯米尔诺夫和外交部美国政治问题专家格·科 尔尼因科。

双方谈了四个小时之后,分歧缩小了,但是问题还没有解决。

有一个具体分歧到清晨 4 点钟看来还无法解决,基辛格和葛罗米柯只好决定第 二天晚上再谈。

这个问题是给正在建造这个词下定义的问题。

这个问题听起来可能挺简单,其实是极为复杂的。

因为他们要规定各方可以拥有的导 弹潜艇限额,就要首先确定各方已经有多少,正在建造的有多少。

潜艇的问题在于:一离开设计图板就算正在建造呢,还是开始铸造各部件时 才算?是开始装置各部件就算,还是整个潜艇都装好只等试验才算呢?没有得出明确的答案。

星期四,尼克松讨论了贸易问题并到大剧院看了《天鹅湖》演出——这 是来访的贵宾必不可少的文章。

除此之外,尼克松把那天的大部分时间用来同基辛格制订一个折衷方案,这个方案既能满足参谋长联席会议、巴里·戈 德华特和亨利·杰克逊,又能同俄国人达成协议。

克里姆林宫长期来坚持的论点是,美国方面的限额必须包括法国和英国的导弹潜艇,因为从理论上说, 法、英导弹潜艇也都属于北约组织。

尼克松断然拒绝了这种论点。

俄国人还要求在潜艇和导弹的数目方面超过美国,而不是双方对等,因为他们在弹头的实际配置方面和分导多弹头导弹的研制方面都远远落后于美国。

甚至在这 次最高级会谈之前,尼克松就已决走,他可能不得不对这项要求作出让步,这有几个原因:第一,他希望和需要搞成限制战略武器协定;第二,他知道(因为勃列日涅夫曾强烈地强调这一点),如果不在这种基本问题上妥协, 就达不成协议;第三,他了解,俄国人正在全力以赴执行建造洲际导弹和现代化导弹潜艇的计划,而美国几年来没有增加一枚洲际导弹,只是刚刚考虑 一种叫做三叉戟的更为先进的潜艇。

换句话说,尼克松认识到他没有极雄厚的讨价还价资本,他想在两国战略力量对比决定性地转向有利于俄国之 前(近几年来这种对比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制止苏联正在执行的洲际导 弹和潜艇计划。

尼克松经过反复考虑之后,指示基辛格向俄国人提出了最后方案。

这个 方案事实上接近于最后达成的那个协议。

按照协议中提出的条款,俄国人可 以拥有的绝对限额是62 艘现代化导弹潜艇和 950 个发射架。

而美国接受的最 高限额是 44 艘潜艇和 710 个发射架。

但是总统坚持,如果俄国人想要达到那个限额,他们得替换或者淘汰大约 240 枚老式的 SS7、SS-8 和 H 级潜艇 导弹。

尼克松只好决定,如果俄国人拒绝他的妥协方案,他就在达不成限制战 略武器协议的情况下回国。

显然,要是那样,他是会感到失望的,但是他估计,如果他希望继续得到参谋长联席会议对限制战略武器会议的支持,他就 不能再让步了。

即使在选举年,他也总是能够拿国家安全作为挡箭牌,也能对付由于失败而引起的政治上的强烈反应。

星期四晚上芭蕾舞剧散场后,基辛格回到外交部同葛罗米柯继续谈判。

照基辛格和多勃雷宁在最高级会谈前商定的日程,星期五应该是限制战略武器协定签字的日子。

基辛格当即提出限制战略武器会谈太重要,不能草率从 事;如果谈判需要更多的时间,那就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如果星期五结束不了,就改到星期六或星期日,再不行,就是拖到下垦期日也可以嘛。

葛罗米 柯的主张则不同,他认为协定必须在星期五达成。

基辛格不懂葛罗米柯为什么一定要在星期五达成协定。

他不明白,是因为克里姆林宫的内部政治问题(或许勃列日涅夫已经向他的同事们说定,星期五要达成限制战略武器协 定),还是因为承担了拜占庭式的义务,拘泥于形式(一天一个协定就得一天一个协定);不论哪种情况,葛罗米柯都有压力,而基辛格则得到了好处。

双方回顾了各自的立场,然后解决了正在建造这个难题,这是令人高兴的。

后来基辛格解释说:用不着多说,政府内部一些深谋远虑的人 决定,船身装配就绪就是潜艇建成的界限。

有待解决的问题是潜艇数目这个棘手问题。

星期五凌晨 1 点,基辛格提出了总统的修改方案。

他和葛罗米柯 就方案的利弊辩论了两个小时,但是很快就弄清楚,原来葛罗米柯既不能,也不愿作出最后决定。

这个方案还须提交勃列日涅夫。

一时之间失望的气氛浓起来了,但最后却出现了幽默的场面。

基辛格开玩笑说:葛罗米柯,你听说没有,他们发射了一枚 SS—9[俄国的巨型导弹],可是啥事也没有。

葛罗米柯耸耸肩说:这个国家里什么都不灵了嘛。

桌上放着一盘水果。

基辛格自言自语地说,他不知道讲话时该对着苹果还是对着橘子好,暗指有一种水果可能暗藏着微型窃听器。

他笑了。

葛罗米 柯仰望着天花板上一个典型的苏联雕塑——一个丰满健美的女人雕像。

他用手指了指那个女雕像的一个乳房,装着一副戏谑的神情说:不对,我看在 那儿呢。

凌晨 3 点,这两位相互逗乐的人认为,这种漫无边际的玩笑已经离题太 远,应当收场了。

基辛格给葛罗米柯的明确印象是,尽管总统确实想要达成一项限制战略武器协定,但是他没法再前进了。

星期五上午,勃列日涅夫召开了政治局非常会议,大概是讨论尼克松的 这个最新方案。

会上显然没有什么争论。

这位苏联领导人有充分的理由来说,尼克松已经作出了重大让步。

从建议的限制战略武器协定的条款来看,俄国 拥有的导弹和潜艇要多于美国,而且对那些导弹的分导多弹头化或扩充海空军力量未加限制。

在政治局向勃列日涅夫开放绿灯时,尼克松和基辛格正在克里姆林宫的 总统下榻处开会,准备承受限制战略武器会谈失败的挫折。

上午 11 点,葛罗米柯打电话来问基辛格和索南费尔特,可不可以到叶卡捷琳娜大厅同他和斯 米尔诺夫会谈?会谈的地点看来是个好兆头。

叶卡捷琳娜大厅是最高级会谈开始的地方,也该是达成限制战略武器协议而结束最高级会谈的地方。

上午 11 点半,会谈开始。

葛罗米柯着重表示僵局已经打破,勃列日涅夫 准备接受总统的妥协方案,但要作一些小的修改。

中午,基辛格打电话给齐格勒,提醒他当天晚些时候有可能宣布限制战略武器会谈的结果。

齐格勒马 上问:什么时候?基辛格说:过一会儿就告诉你。

下午 1 点,在这场交易确定下来以前,葛罗米柯请示勃列日涅夫,基辛格请示尼克松,进行 最后的核定。

几分钟后,两位谈判家握手了。

限制战略武器的体制全搞成了。

但还有一个技术性问题——怎样起草协定的最后文本?双方同意,由参 加赫尔辛基限制战略武器会谈的两个代表团起草。

基辛格认为这样太费事,也许要花一天时间,签字仪式要到星期日才能举行。

葛罗米柯坚持必须当天 晚上签字,他提出一个空前节省时间的办法。

他们联名向美苏首席谈判代表史密斯和谢苗诺夫发出指示,以免发生误会。

整个下午,赫尔辛基的两个代 表团进行了从未有过的合作。

到下午 6 点,草案起草完毕(后来才知道写得很草率),但是基辛格和葛罗米柯已经商定晚上 11 点在克里姆林宫签字。

谢 苗诺夫同史密斯一起搭乘美国代表团飞机飞往莫斯科参加大典,他们赶到的时候还不到 9 点。

齐格勒安排 9 点半在美国大使馆的小吃间向白宫记者团介绍情况。

当基 辛格和史密斯在小吃间向记者介绍情况时,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正在斯帕索大厦共进晚餐,这里曾经是一位啤酒大王的宅第,现在成了美国驻莫斯科大 使的官邸。

象征苏美友谊的钢琴家范·克莱本演奏了肖邦、斯克里亚宾和德彪西的作品。

勃列日涅夫盛赞阿拉斯加的烘烤冰琪淋。

他对宴会厅另一边的 一位政治局委员喊道:你吃上热冰滇淋了吧,美国真是个创奇迹的国家。

两位领导人的心情都很开朗。

他们过一会儿就要签署限制战略武器协定了, 这是向国际健全秩序迈出的一大步。

总统在祝酒辞中谈到他早先对三位苏联领导人发出的邀请时说:我们 期望有一天,我们能够在我国欢迎你们。

尼克松继续说:每个国家的领导人往往都想知道日后的历史将怎样看待他们。

我们希望载入史册的是我们 的业绩,而不是我们给世界带来战争。

我们希望载入史册的是,我们使世界成了对各国人民来说更加和平的世界。

晚上 11 点零 7 分,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率领一大帮苏美高级官员进入克里姆林宫金碧辉煌的弗拉基米尔大厅,准备签署限制战略武器的一系列协 议。

在称得上庄严隆重的场面中,地球上两个最强大的国家的领导人在适当限制两国战略核力量的史无前例的协定上签了字。

尼克松用随身的钢笔签 字,勃列日涅夫则从笔架上挑了一支。

他们在两套俄文和两套英文的协定文本上签了字,然后各自留下俄、英文本各一份。

当时没有报道的是,两人都知道那四份协定文本上都有严重错误,第二 天改正后,还得在绝密的情况下重新来一次这样的签字仪式。

星期五下午在赫尔辛基起草的最后文本太潦草了,连数字都有搞错的。

星期六全天,军备 控制与裁军署的菲利益·法利和斯米尔诺夫把错误全部改正后,忙着准备四套新的最后文本。

勃列日涅夫邀请了全体政治局委员参加签字仪式,连反对最高级会谈的 强硬派谢列斯待也请来了。

这是他的作风。

勃列日涅夫的最高一级同事出席仪式,便使得大家对重要决定在更大的程度上分担责任,总之是一种政治上 的支持。

譬如,勃列日涅夫决定派遣红军进入布拉格之前,就曾把大多数政治局委员带到布拉迪斯拉发,同捷克领导人杜布切克举行关键性的会议。

晚上 11 点 13 分,进入限制核武器的新世纪 6 分钟后,尼克松和勃列日 涅夫站起来高举香槟,互相祝贺了 5 分钟之久,然后散会。

到 11 点18 分, 服务员已经在收拾残杯,空荡荡的弗拉基米尔大厅的灯光暗了下来。

两个超级大国第一次就研制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限额达成了双边协议。

由于他们都认识到使人造卫星能够清晰核查对方是否遵守协定的重要性,双方协议互不干扰卫星的运转。

勃列日涅夫第一次同一个资本主义大国签订了 一系列重大的协定。

此外,双方还第一次向全世界发出信号,表明核武器已经大大地使意识形态问题趋于过时,政治和经济理论上的分歧必须让位给生 存这个当务之急了。

至少,这是个希望。

第二天,勃列日涅夫陪同尼克松飞住列宁格勒。

他们参观了皮斯卡尔叶 夫公墓,在纳粹围城里牺牲的几十万人当中有许多就埋葬在这里。

他们到得太晚,所以先遣人员建议尼克松取消原定到那里一个小纪念馆去参观的计 划。

年轻的女向导听说尼克松可能不按预定计划全部都参观到,显然不高兴了。

尼克松说他当然还是要看看这个纪念馆的。

当她把葬在公墓里的 12 岁姑 娘丹娘的日记给尼克松看的时候,尼克松深受感动。

她把叙述丹娘全家人如何相继牺牲的几段记载翻译给尼克松听;令人悲痛的最后一段写道:都牺 牲了。

只剩下丹娘一个人了。

念这句话的时候,女向导激动得声音发抖。

最后她抹着泪水说,丹娘也牺牲了。

在尼克松一行离开之前,他们要尼克松在来宾薄上留言。

尼克松写道:向丹娘和列宁格勒的所有英雄们致敬!临走时尼克松说:我希望这样 的事永远不在全世界重演。

第二天,星期日,尼克松在莫斯科向苏联人民发表了电视广播演说,在 演说的最后部分,尼克松说:当我们为缔造一个更为和平的世界而努力的时候,让我们想想丹娘,想 想全世界各处的其他丹娘和他们的兄弟姐妹。

让我们竭尽一切力量来保证使其他儿童不致遭受丹娘经历过的苦难,使你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和全世界 的孩子都能友好地和太平地生活在一起,度过他们的一生。

广播过后,勃列日涅夫对尼克松说,他的结束语使他热泪盈眶。

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于星期一上午结束了正式会议。

基辛格中午为记者举行了一次情况介绍会,晚上又举行了最后一次。

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签署 了俄美关系 12 点基本原则,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文件,象征着 20 年来基辛格所谓的相当严峻的敌对时期已经结束,一个克制的、创造性的 新纪元正小心翼翼地开创出来。

联合声明发表后,勃列日涅夫在克里姆林宫圣格奥尔基大厅举行盛大招待会。

虽然尼克松在一周前还嘲笑通常在最高级 会谈中惯用的那一套空谈,而勃列日涅夫强调这次最高级会谈要务实,这两位领导人现在却都像啦啦队长那样兴高采烈了。

勃列日涅夫反复练习新 学会的美国字OK(对),尼克松则反复讲他学到的俄国字哈罗绍(好)。

这时,克里姆林宫的乐队奏起了乐曲《啊!苏姗娜》。

俄国人 在政治上取得了某种程度的俄美平起平坐,在军事优势上还赢了一着;而美国人则认为苏联已经在越南问题上答应帮忙了。

即使最后一分钟出现什么尴 尬局面,也不会影响官方的热情。

尼克松预定要乘俄国飞机前往基辅。

(这是仿效从北京飞往杭州的那次 安排。

)机场举行欢送仪式后,总统登上了一架闪闪发亮的苏联喷气式客机。

全世界的电视观众看到总统挥手和进入机舱的情景。

然后——没有动静了。

飞机没有起飞,引擎坏了。

柯西金、波德戈尔内和克里姆林宫的其他领导人打着黑布雨伞在雨中恼火地站着。

电视记者在猜测延宕的原因。

等了大约 30 分钟,电视屏上的飞机影象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原来莫斯科电视台被延宕事故弄得狼狈不堪,干脆停止播送了。

在飞机里面,满脸通红的苏联官员在向美国总统解释说,有一个引擎没 有发动起来。

驾驶员花了差不多一小时设法发动引擎,但还是不行。

于是决定改乘一架备用飞机。

波德戈尔内和柯西金登上飞机向总统道歉。

尼克松苦 笑了一下说,幸好在起飞之前发现引擎有毛病。

从苏联回到华盛顿后,尼克松的感触颇深,他在日记中写道: 我向亨利着重谈了我对苏联领导人的评价。

我说,罗伯特·康奎斯特认为苏联领导人只有第三流的智力水平,这话根本说得不确切。

我说,我们总 是错误地估计俄国人,因为我们只根据他们待人接物的态度之类来作出判断,而不更深一层去观察他们实际的性格和力量。

谁要在苏联共产党的等级制度里爬到最高的地位并保持那个地位,他就 一定要有高明的政治才能和坚强的毅力。

这三位苏联领导人,特别是勃列日涅夫肯定都有这样的条件。

勃列日涅夫的口才可能不如他一些老练的欧洲或 亚洲同事们那样漂亮,风度也不如他们潇洒,可是像美国的工会领袖一样,有他独到之处。

我们可能犯的最大错误是把他看成一个傻瓜或头脑简单的粗 人。

周恩来是既文雅又刚毅的人,在当今世界上是罕见的。

毫无疑问,俄国现在的领导人不象赫鲁晓夫时代那样具有变态的自卑 感。

他们不需要吹牛说俄国的一切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的东西部好。

但是,他们仍然渴望人家对他们平等相待,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我们给了他们很好的 印象。

有趣的是,苏联领导人都讲究穿着。

勃列日涅夫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是以 其特有的方式追求时髦的人。

他有一套显然非常贵重的金制烟嘴和打火机。

我注意到苏联三位领导人的衬衫袖口都用链扣。

这使我想到从赫鲁晓夫 时代以来已经有了多么微妙的变化,因为赫鲁晓夫当年曾经坚持要穿得比我们大家都朴素。

柯西金确实是一本正经,非常冷静,不轻易露出热情;用共产党的话来说,他是个贵族。

波德戈尔内更像美国中西部的一位参议员。

勃列日涅夫有 如爱尔兰人后裔的大工会头子,或许把他比作〔芝加哥的〕戴利市长更加贴切。

当然,这些比喻丝毫没有侮辱的意思。

他们似乎相处得很好,私人交情也不错。

有一次,柯西金、勃列日涅夫 和波德戈尔内在一起交谈,我给基辛格写了一个条子说,这听起来就像我们房间里那架每当我们想要防止窃听时便打开的扰频器发出的干扰声一样。

勃列日涅夫非常热情友好。

我们乘车去别墅的时候,他把手放在我的膝 盖上说,他希望我们已经建立起亲密的私交。

〔奥地利总理布伦诺·克赖斯基〕曾经分析过勃列日涅夫,认为他属于熊的拥抱那种类型的人,因为不论谁来见他,他都喜欢拍拍肩膀,搂搂 抱抱。

我不由得想起,如果当年在葛拉斯堡与约翰逊会晤的是勃列日涅夫而不是柯西金,这两个人倒真是一对。

有一次他对我说:上帝保佑你。

另一次他把我称为现任的和未来 的总统。

他告诉我,在他刚开始从事党务工作时,有一位老资格的党员向他强调 过个人交情在政治活动以及党政工作中的重要性。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这位老资格的党员究竟是谁,反正听起来有点像是指斯大林。

毫无疑问,勃列日涅夫的力量是多方面的。

首先,他比另外那两位年轻5 岁。

其次,他说话的声音深沉有力——不论你什么时候和他见面,你都能 感到他身上洋溢着一种天然的吸引力和魄力。

第三,他有时说话过多,并且不尽确切,但常常能够很有力地表达他的意思,同时也十分精明。

他还善于 在辩不过人家时转移话题。

他的手势富于表情。

他有时站起来踱步,这是我们会谈时他常用的方法。

亨利记得有一次勃列日涅夫说,我每站起来一次,就作出一个新的让步。

当然,他这样做一定是受我的态度的影响,因为和他相比,我是十分克制的。

有人也许会说,我这样对待他是错误的,但是我倾向于认为,我对他的各种指责神色不动,反而比感情外露更能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勃列日涅夫有一次对我说:我是个易动感情的人,特别是对于战争中 有那么多人死亡的事情。

我回答说,尽管我是以缺乏感情出了名的,在他谈起的这个问题上我却和他一样感到激动。

他问起毛泽东的情况。

我说,他虽然身体不好,从智力上说还是敏锐的。

勃列日涅夫回答说,毛是个哲学家,不讲实际,是个上帝般的人物。

他说,要了解中国人是极其困难的,接着他又说,我们欧洲人同他们完全不一样。

他非常强调有些人不希望这次会议取得成功——显然是指中国人。

有一个侧面是很有意思的:中国人总是想到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的小国,苏联领导人却不然,除了北越和有一次简单地提起北朝鲜以外,他们几 乎从来没有谈到哪一个小国。

我还颇感兴趣地发现,苏联领导人根本没有提古巴问题,他们对北朝鲜问题的态度是很温和的。

一年以后,当尼克松在华盛顿迎接勃列日涅夫的时候,尼克松已遇上了水门事件的麻烦。

但两位首脑都没料到日后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6 月 16 日下午,勃列日涅夫的飞机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降落。

根据约定 星期一才正式开始最高级会议,所以尼克松已去佛罗里达州度周末。

勃列日涅夫到达戴维营不久,尼克松即从比斯坎岛打电话给他;他将在戴维营休息 两天,适应华盛顿和莫斯科之间的时差。

尼克松从未听到过他的声音像那天下午电话中那样友好和毫无拘束。

尼克松说他很欢迎他到美国来。

多勃雷宁 在一个分机上当译员,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翻译,勃列日涅夫就用英语连声 说谢谢你!尼克松要他尽量休息好,因为尼克松深知,乘喷气机的疲劳不是一下子 恢复得了的。

勃列日涅夫说,感谢尼克松考虑得很周到,给他准备了戴维营这样幽静而舒适的地方;并对他的妻子未能与他同行感到遗憾。

尼克松说他 和帕特期望两年之内在美国举行美苏第四次最高级会议时,他的夫人能与他同来。

至少就气氛而言,第二次最高级会议已有了一个最好不过的开端。

星期一上午将近十一点,勃列日涅夫的汽车顺着弯曲的车道开到白宫的 南门廓前停了下来。

尼克松致欢迎词说:目前全世界都寄希望于我们即将举行的会议。

他的答词是热烈的:我和随行的同志们准备努力工作,以 保证我们与你们即将举行的会谈⋯⋯不负我们两国人民的期望,并有益于全人类的和平前途。

在双方简短致词后,两人走出去,到被雨淋湿的草地上检阅仪仗队。

当 两人检阅完前排仪仗队,正要回头检阅后一排时,勃列日涅夫再也抑制不住他兴高采烈的心情。

他向正在鼓掌和挥动美、苏国旗的群众热情招手,然后 阔步走到他们面前,好像一个美国政客在农村集市上争取群众一般。

好几个人向他伸出字来,他满面笑容地和他们握手,一直到尼克松提醒他仪式尚未 完毕,他才罢休。

两人走回南门廊里,他用一只手臂搂着尼克松的肩说:瞧,我们己取得进展了!两人在椭圆形办公室举行的第一次会议是秘密的,只有在 1972 年就曾是 译员的维克托·苏霍德列夫在场。

勃列日涅夫一开始就向尼克松保证,他是代表整个政治局说话的,尼克松的回答是:尽管国内意见有分歧,但我是代 表大多数美国人说话的。

勃列日涅夫使劲地点头。

会谈时,勃列日涅夫越来越生气勃勃。

他几次都紧紧抓住尼克松的手臂, 以强调他所阐明的论点。

使尼克松不由得想起上次在这个房间里林登·约翰逊在发挥他的论点时也使用了这种触觉外交。

到勃列日涅夫阐明有关美苏两国之间关系的看法时,神情变得极其严 肃。

他说:我们知道就力量和影响来说,世界上只有苏联和美国这两个国家真正管事。

任何事情只要我们两国之间决定了,世界上其他国家即使可能 不同意也不得不跟着我们走。

虽然他没有提到中国,但他显然想使这次最高级会议表明美苏关系比美中关系更为重要;如果美国不得不在两者之间作 出抉择时,美国同苏联的关系则会占优势。

尼克松回答道:我承认,我们是两个最突出的核超级大国,这是现实, 但我们双方都有盟国。

他们全是有自尊心的人民,我们做事绝不应显得漠视 他们的利益。

12 点半秘密会议结束,这时双方其他参加会议的人进来了。

勃列日涅夫 引用了他后来在访问期间屡次引用的一句俄罗斯谚语。

他对尼克松说道:我们常说‘生活永远是最好的老师’。

生活已引导我们得出了结论:在我们两 国之间,我们必须建立一种新的关系。

然后他转向室内其他人宣布,他已 邀请尼克松于1974 年回访俄国,尼克松已接受了邀请。

尼克松回想起 1959 年。

当时尼克松坐在这同一间办公室内参加了艾森豪 威尔和赫鲁晓夫之间的第一次会见。

赫鲁晓夫知道他是从软弱的地位出发讲话的,因此感到有必要采取咄咄逼人和自夸的态度。

自那时以后,力量对比业已平衡,特别是在具有决定性的核发展和核能力方面,差距已经弥合。

勃 列日涅夫已有力量比较从容不迫地讲话了。

1973 年,总的说来美国仍占优势,但勃列日涅夫手中握有很好的牌,信心十足,所以他可以有说有笑,进 行逗乐,严肃的神情中又掺杂着热情。

与勃列日涅夫进行的第一轮会谈,没有什么惊人之处。

他对于未能给予 最惠国待遇表示失望,但他明白责任在于国会,非尼克松力所能及。

苏联人还不准备对他们本国多弹头导弹的发展加以限制,所以勃列日涅夫仍坚持反 对在这次最高级会议上就进一步限制战略武器达成协议。

然而,他还是勉强地默然同意了尼克松的要求:以 1974 年底而不是以 1975 年为限制战略武器 会谈达成永久性协议的最后限期。

在公开集会上,勃列日涅夫的举止依然热情洋溢。

他显然欣赏他所受到 的注意,他像一个熟练的演员,或是一个天生的政客,懂得如何占有舞台中心。

在一次签字仪式上,他使劲举杯祝酒,结果把香槟酒溅到衣服上了,于 是用手帕掩面,故作窘态。

在另一次签字仪式上,他带头演出了一出哑剧,装作要同尼克松比赛,看谁先签完各种文本。

星期二夜晚尼克松邀勃列日涅夫乘美洲杉号游艇出游,然后坐直升 飞机飞往戴维营,在那里继续讨论。

尼克松送给勃列日涅夫一件皮茄克,上面盖有总统的印玺,下方一端印有戴维营字样,另一端印着列昂尼德·I·勃 列日涅夫。

勃列日涅夫很高兴,在戴维营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穿着这件皮茄克,与新闻界合影时也如此。

为了纪念他访问美国,尼克松还送给勃列 日涅夫一件正式的礼物,一辆由〔福特〕汽车公司捐赠的林肯牌大陆型深蓝色小轿车,车内的座垫是黑丝绒面的,仪表板上刻有特别良好的祝愿—— 向您致意的字样。

勃列日涅夫喜欢收藏各种类型的豪华汽车,见了这辆汽车眉开眼笑,毫不加以掩饰。

勃列日涅夫坚持要当场试车。

他坐在驾驶座, 热情地向尼克松做手势,要尼克松也上车。

当尼克松上车时,尼克松的特工队长吓得脸色刷白。

两人的车开动了,沿着一条环绕戴维营的窄路而下。

勃 列日涅夫是在莫斯科的中心车道上畅行无阻地开惯了车的,如果有辆特工队或海军的吉普车急转弯突然在这条单行道上出现,那会发生什么事,就只有 天知道了。

路上有一处是个很陡的斜坡,坡顶上竖了块牌子,上面写着慢行,前 有险弯。

尼克松就是驾驶着高尔夫球车下坡,由于怕在城下急转弯的路上出事,也还得踩闸。

但勃列日涅夫在快到斜坡时却以 50 多英里的时速开车。

尼克松担心地倾身向前说:慢点开,慢点开。

但勃列日涅夫毫不在意。

汽车到达城下时,他猛然急煞车,使车拐了弯,汽车轮胎发出尖叫声。

试车 完毕,勃列日涅夫对尼克松说道:这辆车好极了。

走得真稳。

尼克松回答道:你真是个了不起的驾驶员。

以我们刚才的速度拐那个弯,我恐怕永 远也办不到。

外交并不总是一种轻而易举的艺术。

在戴维营举行的会议上,长时间地讨论了限制战略武器会谈问题、欧洲安全问题以及有关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国家和华沙条约组织国家之间军事力量 对比的共同均衡裁军谈判问题。

两国首脑在第二次最高级会议上进行谈判的问题中,最困难和最有意义 的是有关拟议中的防止核战争协定问题。

两国在未举行最高级会议前的来往中,勃列日涅夫夫曾强烈要求美国同意签订一项不使用核武器的条约。

但是尼克松和基辛烙认为签订这种条约的实际后果必然是防范美国,至少也是不 准美国使用核武器保卫他们的盟国或保卫美国本身的重大利益。

事实上,尼克松感到勃列日涅夫之所以关心签订不使用核武器条约,其主要原因可能是 他怀疑美国即将与北京签订军事协定。

苏联人觉得禁止使用核武器将会大大削弱美国在中苏战争中对中国人起的作用。

就美国同北京的关系而言,苏联 的担心是毫无根据的。

但如按苏联的意图签订这样一项条约,那就会在美国欧洲北约盟国中引起大混乱,并将严重破坏美国与以色列和日本等国的关 系,因为这些国家是依靠美国的核保护来防止苏联袭击的威胁的。

5 月份,基辛格拟出一个方案,部分地满足了苏联的建议,但并没有削 弱一旦受到苏联袭击指望美国给予援助的盟国和其他国家。

基辛格所建议的不是签订一项在发生战争时不使用核武器的条约,而是美苏双方不仅在两国 之间,而且在他们任何一国和第三国之间都不应使用武力,并同意在使用核武器的危险迫在眉睫时彼此进行磋商。

尼克松知道勃列日涅夫对此方案并不 会感到完全满意,因为它并不妨碍美国同中国的关系进一步发展。

但从勃列日涅夫的目的来说,有胜于无,于是勃列日涅夫便同意了该方案。

6 月 22 日 星期五,两国首脑在白宫东厅举行了正式仪式,签订了这项协定。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尼克松与勃列日涅夫飞往加利福尼亚州。

途中越过 科罗拉多大峡谷时,总统专机空军一号作了低空飞行,使勃列日涅夫看到了峡壁上明暗辉映的奇观。

勃列日涅夫说道:我在新闻片和美国西部牛 仔影片里看过许多这样的画面。

尼克松回答道:是啊!约翰·韦恩。

(美国西部武打影片的著名男 演员,在政治上是尼克松的支持者。

)勃列日涅夫突然从窗口边跳了回来,耸起双肩,将双手放在臀部,装作 从枪套中取出六响手枪的样子。

乘短程直升飞机从埃尔托罗到圣克利门蒂去时,尼克松请勃列日涅夫坐 在窗口旁好好地看一看飞机下面的超速公路网和郊外风景。

尼克松感到他对这一切,特别是对马路上众多的小汽车和大批的私人住宅,留下了深刻的印 象。

尼克松告诉他海滨区的房子,一小部分为富人所有,但大部分属于在工厂和各种机关工作的人们;他若有时间到美国其他各地去访问的话,他也会 看到大体上相同的情况。

那是圣克利门蒂一个美丽的夏晚,于是尼克松带勃列日涅夫坐他的高尔 夫球车去兜风。

尼克松曾建议他住在附近的海军陆战队彭德尔顿营基地长官的大房子里,但他硬要和尼克松同住。

尼克松认为他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要 强调他们之间的个人关系。

尼克松在圣克利门蒂的房子尽管很漂亮,但按苏联领导人的标准,就未免太小了。

他们习惯于沙皇贵族的乡间住宅和别墅, 而尼克松这房子的设备根本不适于接待国宾。

尼克松的女儿朱莉和特里西娅的卧室是仅有的空房。

因为特里西娅最近重新装饰了她的卧室,所以尼克松 就把勃列日涅夫安排在那里。

整个房间大约只有 10 英尺宽 15 英尺长,特里西娅所选的墙纸上有柔和的淡紫色和蓝色相间的大花卉图案。

尼克松事后想 起竟然把勃列日涅夫那样巨熊般的人物安置在一间女性味十足的房间里,觉 得十分有趣。

在华盛顿和戴维营进行的会谈中,勃列日涅夫在中国问题上极其克制。

但星期六下午,在圣克利门蒂尼克松的办公室举行的一次会议上,他对中国问题讲了几分钟的话,就很少掩饰他的忧虑。

他显然仍担心美国正在考虑与中国人进行一些秘密的军事安排,可能要签订一项共同防御条约。

尼克松向他保证:虽然我们同中国将继续交往,但我们绝不会同中国或日本作出任何违背我们在华盛顿刚签订的防止核战争协定精神的安排。

尼克 松知道他的意图并不在此,但尼克松不能同意与他建立一种将美国同中国打交道的情况向他通报的关系。

尼克松对勃列日涅夫说:我确实认为你对中国人的忧虑是没有道理 的。

勃列日涅夫问尼克松为什么没有道理。

尼克松说他的判断并非根据他们与中国领导人进行过的谈话,而是根据军事力量的实际情况而作出的。

尼 克松说,中国人要获得足以对苏联或其他主要核大国冒险采取侵略行动的核 能力,至少需时20 年。

勃列日涅夫说,在此问题上他不同意尼克松的意见。

尼克松问他:你认为中国成为一个主要的核大国需要多长时间?他举起双手摊开十指。

起初尼克松以为他在做某种投降姿势,后来他挺直了手指说:10 年,10 年之后,他们就会拥有我们现有的武器。

尼克松把话题转到柬埔寨,这个问题尼克松在会谈中已提过几次。

尼克松指出北越又在那里活动,这对世界和平是一大威胁。

尼克松说:这种情 况如果继续下去,我国许多人会说这应归于苏联的武器。

勃列日涅夫听后非常激动,坚决否认苏联曾把任何新的军事装备运往印度支那。

他说苏联完 全赞成早日结束柬埔寨和老挝的战争,并答应向北越人严辞指出这一点。

关于该地区出现新武器的事,勃列日涅夫说,他认为中国人要对此负责,中国 人不仅应对武器本身负责,而且也应对散布武器是苏联人运去等消息负责。

会议结束时,勃列日涅夫尽管情绪显得很强烈,但他还是尽量用外交方 式敦促美国不要同中国签订任何军事协定。

他说 1972 年他未提这个问题,但现在他为未来担忧了,他宣称苏联人无意进攻中国。

但是如果中国与美国签订了军事协定,他说:那就把问题搞乱了。

两人中止了对中苏分裂这一意识形态上的严峻问题的讨论,去参加在游泳池旁举行的鸡尾酒会。

来宾名单简直像是好莱坞的名人录。

来宾排成一行 来见他们,因此勃列日涅夫有机会会见每一位。

当一个巡回演出的墨西哥流浪乐队在黄昏时分奏起欢快的音乐时,勃列日涅夫热情地向每位来宾致意。

他有好几次显得对一些老影片颇为熟悉,这说明不是事先有人向他很详细地介绍过,就是他常在克里姆林宫内专设的电影室里看电影。

尼克松在欢迎词中特别提到客人中有许多美国西部的武打明星和其他电 影明星,但尼克松又一次向勃列日涅夫保证,他们进来时已把手枪和枪套存放在入门处。

勃列日涅夫致词极为彬彬有礼,他说:我在尼克松总统和夫 人家里作客,感到幸运。

欢迎会举行完毕,尼克松为他设了便宴。

餐厅很小只坐得下 10 个人,尼 克松有意安排了这个非正式宴会,这样勃列日涅夫可感到随便一些。

尼克松在祝酒时说,勃列日涅夫曾告诉他,他通常在大型的国宴上吃得很少回家以 后再同他的擅长烹饪的妻子一起吃夜宵。

尼克松说认为家里举行的这次便宴,比双方都很习惯出席的正式官方宴会更有意义。

尼克松指出他是住在尼 克松家里的第一位外宾,他睡在特里西娅的卧室,多勃雷宁和葛罗米柯则合住在戴维和朱莉来探望尼克松时所住的那所待客的小屋里。

尼克松说:主席先生,你可以看到,这房子不大,但它就是我们的家。

在这种场合,我们的思想就离开政务,转向我们的家庭,转向可能远在他方的亲人。

我希望我们的子女能在一个和平的世界里成长,正如我确信你希望 你的儿孙能在一个和平的世界里成长一样。

你和我于去年和今年举行的会议皆有助于实现这个目标。

我只希望将来世世代代的俄国人和美国人会像我们 一样,在彼此家里会晤,这是由于我们彼此的情谊而产生的朋友之间的会晤,而并不是由于我们两国之间存在着分歧需要解决而举行的官员之间的会晤。

因此我除了建议为你的健康,为其他来宾的健康干杯外,更要为勃列日涅夫夫人,为你们的孩子和我们的孩子以及全世界所有的孩子干杯,因为我们相 信,由于我们所做的工作,他们将有一个更加幸福、更为和平的未来。

当尼克松的祝酒辞结束后,勃列日涅夫热泪盈眶。

他感情冲动地离开他 的座位,向尼克松走来。

尼克松也站起来向他走去。

他伸出两臂,给了尼克松一个真正熊式的拥抱,然后动人地建议为帕特和他们的孩子以及世界上所 有的孩子干杯。

宴后,勃列日涅夫向其他来宾表示歉意,说要离开片刻。

然后他将帕特 和尼克松拉到一旁说:我们已经交换了正式的礼物,但我还专为你和尼克松夫人带了一样东西。

他送给帕特一条由他家乡手工艺工人手织的围巾, 他说道:这件礼物很轻,但这条围巾的每一针都体现了苏联全体人民对美国人民怀有的友好感情,体现了勃列日涅夫夫人和我对你和尼克松总统的友 好感情。

他讲话时再一次热泪盈眶。

在这次感情相当激动的便宴后,勃列日涅夫说由于这里与华盛顿有三小 时时差,他感到累了,打算早点睡觉。

尼克松同他一起走到特里西娅的卧室门口,在那里互道了晚安。

尼克松也决定这天晚上早点睡,10 点半左右 尼克松已换了睡衣,躺在床上看书,突然有人敲门,是特工人员给尼克松送来一封基辛格的信,说俄国人想要会谈。

尼克松刚穿好衣服,基辛格就进来了。

尼克松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基辛格答道:他说他想要会谈。

尼克松问:这是由于他们睡不着觉的缘故呢,还是耍些什么花招?谁知道他们搞的是什么名堂?基辛格耸耸肩回答道。

他们走到书房,勃列日涅夫、多勃雷宁和葛罗米柯不久也来了。

我睡不着,总统先生。

勃列日涅夫满面笑容地说道。

这倒给我们一个毫不分心地进行会谈的好机会。

尼克松一面回答, 一面坐在他的小沙发上。

接着双方会谈了三个小时,其情绪之紧张,几乎与在俄国人夏季别墅举 行第一次最高级会议讨论越南问题时不相上下。

这一次讨论的是中东问题,勃列日涅夫试图逼尼克松把根据阿拉伯人的条件所拟定的解决方案强加于以 色列。

他不断重复说,为了解决中东问题,苏美双方必须就一系列原则达成协议(即使是秘密协议也好)。

关于这种原则,他举例如下:以色列军 队从它所占领土撤走;承认国界;船只可自由通过苏伊士运河;解决方案须 有国际保证。

尼克松指出,他没有办法同意任何一条这样的原则而又不致损害以 色列的权利。

尼克松坚持说,重要的是要阿拉伯人和以色列人之间开始谈判。

尼克松还向他说明,如果我们事先定下将会引起争论的原则,双方就会拒绝 谈判——这样一来,上述原则反而会适得其反。

勃列日涅夫态度直率强硬。

他说至少也得根据这些原则签订一项非正式协定,否则他就会空手离开这次最高级会议。

他甚至暗示,如不签订一项原 则协定,他就不敢担保战争不会重新爆发。

有一次,他装腔作势地看了看表,皱起了眉头。

他说道:我也许使你 累了吧!但是我们必须取得某种谅解。

他仍坚决要求双方对上述原则达成协议——实际上就是苏美共同强制执 行对阿拉伯人非常有利的解决方案——尼克松则坚决加以拒绝,并重申重要的是使双方自己开始谈判。

勃列日涅夫知道在华盛顿和阿拉伯各国首都之间在重新开辟联络渠道方 面,美国已取得缓慢而稳步的进展;他也知道,如果美国能有助于和平解决阿以分歧,美国将会给苏联在中东的势力及威望一个沉重的打击。

因此,从 他的观点看来,在圣克利门蒂尼克松的书房所举行的显然是临时性的会议上,他使用了突击战术,这是一种有意的冒险。

勃列日涅夫不可能真的认为 尼克松会上他那代价少得可怜的钩,来换取美国在实际上放弃以色列。

在这个难题上,双方由于意见分歧,未能取得共同点。

对此,勃列日涅 夫和尼克松于次日签署的联合公报并未使用外交辞令加以掩饰。

关于中东问题只写上了很短的一节:双方在此问题上都阐明了各自的立场。

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在他房子旁边花园里的话筒前,分别致了告别词。

勃列日涅夫说下一次他将在莫斯科会见尼克松。

最后他用英语说再见。

这次最高级会议给尼克松一个机会,使他能更好地了解勃列日涅夫,对他作为一个领导人和一个普通人作一番衡量。

1972 年和他一起度过 42 小时, 现在 1973 年,又同他一起度过 35小时。

不管这种个人接触是如何地表面化, 它还是使尼克松能够洞察到一些重要的东西。

尼克松发现勃列日涅夫比他们举行第一次会议更加令人感到兴趣和有深 刻印象。

他能摆脱克里姆林宫的一些框框,发挥出他性格中更富有人情味和懂得政治策略的一些方面。

有一次在签字仪式上,当他的一些滑稽姿态使他 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时,尼克松开玩笑说:他是这房间中最杰出的政客!他仿佛把尼克松的话当成是对他最高的赞誉。

在尼克松看来他在许多公开露面的场合的举止和脾气简直像个小丑。

在 这些场合,尼克松尽量扮演丑角助手的角色,但对尼克松来说,有时很难做到既彬彬有礼而又严肃庄重。

勃列日涅夫表现出典型的俄国人性格,有时律己颇严,有时却很放纵。

这种矛盾性格的有趣象征就是他那新奇的内装定时器的香烟盒,这个烟盒每小时自动配给他一支香烟。

这是他减少自己接连抽烟的方法。

每过一小时, 他就郑重其事地取出一支配给的烟,然后把烟盒关上。

再过几分钟,他又将手伸入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另从他经常带在身上的普通烟盒里取出一支烟。

因此他照样能一支接一支地抽,这样一直到烟盒定时器又开启,这时他又可从烟盒里取出一支有节烟之功的烟了。

在第一次最高级会议上,尼克松不由得暗自把勃列日涅夫和赫鲁晓夫进 行一番对比。

但在第二次最高级会议期间,尼克松则有机会更加深入细致地对他们的不同点进行了观察和分析。

他们都是很强硬,难以对付和讲究实际 的领导人,在这一点上是很相像的,在谈话中他们都爱夹杂些轶事。

赫鲁晓夫粗鲁而爱吓唬人,勃列日涅夫则胸襟开朗,比较有点礼貌。

两人皆富有幽 默感,但赫鲁晓夫夫看来更为经常地用其幽默感来开周围的人的玩笑。

一年以后,当尼克松正面临因水门事件被弹劾的危机时刻,6 月 27日,在莫斯科机场,苏联人似乎并没受到影响。

尼克松刚走下飞机,勃列日 涅夫就大步走过跑道来欢迎尼克松。

相当多的一群人站在栅栏后面挥舞着纸制的旗子,他们驱车前往克里姆林宫的时候,沿街也都是人群,这和 1972 年时大不相同了。

到达不久,勃列日涅夫邀请尼克松到他办公室去进行一次私下会谈。

他 告诉尼克松最近与美国两党领袖的会晤,他说他们两人都支待缓和。

尼克松 对他说,在从现在到1976 年这段时间里,他能会晤两党的领袖是再好不过 了,因为我们需要他们都来支持缓和。

尼克松说:我们得让他们都稍稍清 醒一些。

勃列日涅夫表示他一直注视着美国的政治局势,并深信尼克松的总统职 位一定可以延续到 1976 年。

这使尼克松感到高兴。

7 月 3 日,尼克松离开莫斯科回国。

出乎尼克松意料之外,勃列日涅夫、葛罗米柯、波德戈尔内和柯西金全都上了尼克松的车驶往机场。

勃列日涅夫坐在尼克松前面的折叠座上。

一路 上十分安静,大部分时间让柯西金和波德戈尔内和尼克松交谈。

这也是尼克松作为美国总统最后一次与苏联领导人交谈。

水门事件的狂涛巨浪已无 情地向尼克松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