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即位之后,一改前几朝皇帝荒怠不勤的做法,事必躬亲,认认真真地做起了天子。
即位前的那种喧嚣忙乱已经过去了,宫中又趋平静。
魏忠贤仍然做着他的东厂提督。
崇祯帝仍像其皇兄一样,厚待着他本人及其党羽。
该赏的照样赏,该荫官也照样荫。
皇兄原准备赐给魏忠贤的匾额,崇祯帝也照赏不误。
所有这些,再联想起不久前魏忠贤的从子宁国公魏良卿曾在新帝即位前受遣代天子祭告南郊的荣耀,臣民们似乎看不出新天子和权阉魏忠贤之间有什么不和的迹象。
人们不免也有些怀疑,他们两人之间果真能如此融洽吗?新天子对待魏忠贤,果真一如其兄吗?即使如此,他们两人也不致在一开始就能如此天衣无缝,不透丝毫隙光吧。
新鞍配老马,尚且需要磨合期,何况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呢?魏忠贤也感到不对劲!自然想找机会试探一下。
天启七年(1627)九月初一日,已沉不住气的魏忠贤便先施一招,以作试探。
他给崇祯上书,乞求辞去东厂提督之职,交还印信等等。
魏忠贤先出此招,也是有原因的。
几天前,崇祯帝见魏忠贤、王体乾侍立在侧,便随口问起魏忠贤立枷毙人之事,大概是崇祯帝想起了魏忠贤以往用事,动辄以立枷示威,前后被毙杀者以千计之类的往事。
崇祯帝此语一出,王体乾立即解释道:立枷之法,只是对那些大奸大恶、王法不能治服的人才用!崇祯帝听后,默不出声,好久才森然说道: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仍觉得此举过于残惨,非国家盛事。
崇祯帝此番言语,虽没有直接批评魏忠贤等人,但其不悦之情也十分明显。
于是,魏忠贤不久便提出了辞呈,以试探虚实。
大出魏忠贤意料的是,崇祯帝不但没有批准,反而还好言相劝,极力慰言了一番,让魏忠贤安心任职。
魏忠贤这一招如同打在棉花上,没发出力来。
不过,稍后的一件事却让魏忠贤更不安心起来了,即崇祯帝命奉圣夫人客氏搬出皇宫。
这位客氏是天启朝宫中一位十分了不得的人物,魏忠贤能有后来这种局面,客氏功不可没。
据说客氏在临出宫前,起了一个大早,素衣哀服,到天启帝的梓宫前拜别。
她拿出一个用黄龙袱包裹的小盒,内装天启帝的胎发、痘痂,以及累年剃发、落齿、指甲等等,在灵前焚化,放声大哭。
对客氏的出宫,魏忠贤自然不太愿意。
倒不是魏忠贤还想依仗于她,事实上此时的客氏也已失去了原有的价值,而是魏忠贤从中嗅出了崇祯帝对自己的态度,所谓一叶落而知秋。
不过话又说回来,崇祯帝令客氏出宫,也不算过分。
严格来说,以客氏的身份,她早就不能留在宫中,先前只不过是由于天启帝的眷宠,她才得以破例长期留住宫中,享受特遇。
现在既然已是崇祯帝当朝,让她出宫也未尝不可。
更何况她在京师的住宅,也不比那些王宫豪宅逊色。
出宫以后仍是富贵荣华。
崇祯帝的这一着,说起来也真是阴毒。
在场面上,客氏出宫,合情合理,似乎也与魏忠贤没有多大关系。
而实际上,人人都知客魏两人关系非常,动客氏就是碰魏忠贤,是让魏忠贤觉得难受,却又不好说出来。
魏忠贤也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系。
他必须继续出招,试探崇祯帝。
九月初三日,魏忠贤上书乞请免去户部丧礼香蜡银30000两,崇祯帝立即同意,下旨执行。
九月初四日,司礼监太监王体乾也向崇祯帝提出辞呈,却遭崇祯帝拒绝。
崇祯帝对王体乾进行一番劝慰,并令他安心留职。
崇祯帝的应对仍然是如此不温不火。
他有条不紊地做他该做的事。
他追谥生母刘氏为孝纯皇后,以示尊亲之意。
他册立信王妃周氏为皇后。
他还追尊皇父的选侍李氏(即前述的东李)为庄妃,以报答她对自己的养育之恩。
不过,此时的崇祯帝,虽仍不动声色,但似乎也在寻找机会,敲山震虎。
依崇祯帝当时的处境,他大概不会先去主动出击。
皇兄生前的谆谆嘱托使他多少有些顾忌:皇兄尸骨未寒,而生前重臣就遭贬逐甚至杀戮,情理上说不过去,别人也难免会有忘恩负义之类的看法,以至于留下口实。
而且,崇祯帝当时孤身一人入主宫中,不仅周围全是魏氏党羽,就连朝廷上下也多是由魏忠贤把持,在这种情况下,崇祯帝连自保都成问题,哪敢贸然出击?他刚入宫时的那种恐惧之感,至此仍未彻底消除。
他于不声不响之中,暗暗地把信王府中的太监调到身边,并任命旧侍徐应元入司礼监,委以重任。
其防范之心,丝毫不敢放松。
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敢轻易动手么?崇祯帝深知魏忠贤过去的所作所为,也明白魏忠贤一日不除,他就无法大权独揽,更谈不上什么中兴。
既然魏忠贤必须除掉,而自己却又不能轻易出击,那么就只能等待机会!崇祯帝自然清楚,新天子即位之后,总会有人跳出来,或是想翻案,或是想投机,而把矛头指向魏忠贤及其党羽。
果然,不久便有人跳了出来。
国子监司业朱三俊,上疏弹劾监生陆万龄、曹代请祠魏忠贤国学罪。
在几个月前,监生陆万龄上书天启帝,说魏忠贤的功劳已可以与孔子相提并论,要把魏忠贤移入国子监与孔子并祠。
天启帝也同意了。
不过因当时有人提出,假如某一天皇帝驾幸国子监,例应拜祭孔子,而魏忠贤的像就在孔子边上,拜孔子也就是拜魏忠贤,似乎不太方便。
所以这个提议就没有实行。
此时,朱三俊便以此事弹劾陆万龄等人。
崇祯帝随即下令把陆、曹两人下了狱。
先前还有一位叫李暎日的监生,也上过一疏,把魏忠贤比作是周公。
崇祯帝正好翻到了这份奏疏,也随即下令把那位李监生逮问。
崇祯帝的这些做法,是否算是敲山震虎,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魏忠贤却坐不住了。
九月二十五日,魏忠贤上疏奏请停止全国各地为他建造生祠。
崇祯帝的答复是优礼有加,他说:先前已经赐额同意兴建的那些生祠,继续照常修建。
其他的就停下来吧。
崇祯帝还进一步解释说:天下为魏忠贤建生祠,是出于公心,而魏忠贤居然有功不居,要求停建,真是难得!因此让后面的那些生祠停下来,是为了成全魏忠贤的劳谦之美,而并不是为了其他。
几天之后,糊里糊涂的江西巡抚杨邦宪、巡按御史刘述祖,分别上奏崇祯帝,称魏忠贤功德巍巍,请求在江西为他建生祠。
他们为建生祠,也在南昌作了些准备,顺手拆掉了三贤祠之类的古迹。
据说崇祯帝拿着奏章,边看边笑,最后写下已有旨了几个字,算是答复。
魏忠贤非常紧张,奏请将这笔造祠钱粮解充辽饷,崇祯帝答应了。
那两位江西的官员,真有点不识时务,出错了风头,到这种时候仍做这种蠢事。
魏忠贤倒台后,这两位官员很是尴尬,吃了大亏。
到了十月初,崇祯帝还先后几次给魏忠贤、王体乾及其党羽叙功加荫。
宁国公魏良卿、安平伯魏鹏的免死铁券做成后,崇祯帝仍命赐给。
这些做法,多少打消了魏忠贤等人的疑虑,迷惑了他们。
不过魏忠贤等人做梦也没想到,率先攻击弹劾他们的,却是自己阵营中的人。
率先上疏攻击魏忠贤党羽的是新任南京通政使的杨所修。
这位杨所修,本是魏忠贤的党羽,因不满自己被外放南京这个清闲之地,加上也预计到魏忠贤集团不会长久,所以反戈一击,突然发难,弹劾崔呈秀夺情,周应秋贪墨。
崔呈秀当时任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周应秋任吏部尚书,都是魏忠贤集团中身居要职的骨干。
杨所修的突然发难,令崔、周措手不及:崔呈秀立即出面应付。
崇祯帝大概认为时机未到,便仍不动声色。
他说:群臣流品,经先帝分别澄汰已精。
朕初御极,嘉与士大夫臻平康之理,不许揣摩风影,致生枝蔓。
意思是群臣都是皇兄澄汰过的,不致有错。
不要捕风捉影,无事生非!话虽是这么说,不过既然已有人出头,自然就会有人跟上来,无人能挡住!继杨所修之后,另一位原跟魏忠贤不错的云南道御史杨维垣,也突然上疏,公开弹劾崔呈秀,话说得也很难听,而且涉及到了厂臣。
崔呈秀依例上疏辩白,并请求回家守制,崇祯帝没有批准。
杨维垣再次上书,揭发崔呈秀的罪行。
工部都水司主事陆澄源也参崔呈秀夺情为安,忍于无亲。
御史贾继春更是骂崔呈秀道:说事卖官,娶娼宣淫,但知有官,不知有母,三纲废弛,人禽不辨。
话说到这种分上,崔呈秀再也无颜面在官位上呆下去了。
他三次上疏乞归守制,崇祯帝终于同意他回家丁忧。
身为兵部尚书的崔呈秀,几年来一直是魏忠贤在外廷最得力的同盟者。
他的离职使魏忠贤仿佛被斩断了一条膀子。
不仅如此,崔呈秀的下台,也给了朝廷许多官员一种信号,即魏忠贤失势的日子已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