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即位时,天下已逞乱象,不再太平。
早在天启元年(1621)九月,四川永宁土司奢崇明就发动叛乱。
次年二月,贵州水西土司安邦彦也反叛,策应奢崇明,西南大震。
直到崇祯初年,朝廷在吃尽苦头后才算把叛乱平息下去。
在福建等东南沿海地区,也不安宁。
先是荷兰殖民者占据澎湖列岛,骚扰沿海。
后经朝廷反击,荷兰人才退出澎湖,但仍盘踞台湾。
更严重的是,在万历末期福建沿海已形成了不少海商集团,他们亦盗亦商,拥有武装,势力强大,朝廷奈何不得。
至天启年间,郑芝龙等人的海商集团,几乎在沿海地区经营着一个海上王国,根本不受朝廷的约束。
直到崇祯初,郑芝龙才名义上接受朝廷的招安,暂时不与朝廷作对。
这些海盗虽摇身一变成了官军,但朝廷仍是无法真正节制。
尽管川黔、福建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但至崇祯初算是基本解决了,至少在名义上算是解决了。
崇祯帝对此甚至有些洋洋得意。
其实,崇祯帝及朝廷的许多官员都忽视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即北方地区的不安定因素。
早在天启二年(1622)的五月,山东就爆发过徐鸿儒的叛乱。
这场叛乱虽由于组织者的失误很快就被朝廷镇压了下去,但仍是一个大的凶兆。
山东与京畿近在咫尺,竟出了这样的大漏子,而且徐鸿儒用的手段也是令朝廷最为头痛的民间宗教,即白莲教,足见民心的不稳定及北方社会问题的严重。
由于徐鸿儒之乱很快被压服,山东的局势也暂时被稳住,朝廷认为北方大概不会再出问题。
其实,就在山东被压服的同时,西北的动乱已在酝酿之中,并渐见端倪了。
陕西的民变,实际上从天启五年(1625)就开始了。
但那时的民变,规模较小,其行为也只是邀路行劫,打家劫舍,还没有发展到攻城杀官的地步。
因此官府往往也只把它视作一般的治安问题,不太注意。
但至天启七年(1627),恰恰就是这些小规模的民变,渐成燎原之势,把陕西搅得天翻地覆。
首先动乱的是澄城县,领头的据说是一位名叫王二的人。
只要看看此人的名字,就知道他是位底层的穷人。
正是这位差不多连名字都没有的底层人,把陕西的反叛之火点了起来。
这年陕西大灾,米贵民饥,而西安府澄城县的县官张斗耀却不顾百姓死活,又严催赋税。
此年三月,王二便邀几百名穷苦人,用墨涂面,聚集山上。
王二大喝一声道:谁敢杀张知县?众人一齐喊道:我敢杀!于是,这群饥民,便在王二的率领下,打下了县城,处死了张斗耀,然后聚集在洛河以北的山上,占山为王。
他们飘忽不定,四处出击,先后攻掠到蒲城、韩城、宜君等县。
官军奈何他们不得。
在王二之后动手的是绥德州府谷县的王嘉胤。
府谷紧贴长城,在陕北东北角,也是最穷最苦的地区。
王嘉胤开始仅是抢掠富室,后迫于朝廷压力,走投无路,才啸聚为乱。
王嘉胤闯出名声之后,王二便率他的那伙人往北流徙,与王嘉胤会合,聚集在延庆的黄龙山,与官军对抗。
除王二、王嘉胤之外,陕西各地的饥民也纷纷动手,形成了几股重要的力量。
在崇祯元年(1628),陕西境内主要有这样几股力量:汉南王大梁,阶州周大旺,宜川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苗美,安塞高迎祥,洛川黑煞神,延川王和尚、混天王,庆阳韩朝宰等等。
到了崇祯二年(1629),情形就更严重了。
此时的陕西,不仅乱民的数量和活动区域大大增加,而且乱民的结构也发生了变化。
用当时的话讲,就是陕西饥,流贼大起。
据当时地方官员的报告,除上述澄城、府谷、西安、榆林、延安诸地外,洛川、淳化、略阳、清水、成县、韩城、宜君、中部、石泉、宜川、绥德、葭耀、静宁、安化、固原、宁羌、延川、米脂、青涧、安定等地都遭到变民劫掠。
像鄜、延、宜、雒等地,更是变民往来聚集的渊薮。
甚至已有陕西的流贼出境活动。
从乱人员的结构也日趋复杂。
原先参加动乱的,绝大多数是当地的饥民,即土寇,作战能力不是很强。
至此,则有不少新生力量加入进来了。
当时有人分析,从乱之人主要为土贼、边贼、回贼、矿贼和饥民。
也有人认为,流贼主要由叛卒、逃卒、驿卒、饥民、难民、响马等类组成。
总之,参加民变的人员已不再是纯粹的饥民了。
由于新生力量的加入,这些原本不起眼的流寇实力大增。
尤其是那些边军,原本是朝廷的官军,都是些职业军人,武器、马匹齐备,战斗力很强。
不少流贼的首领,都是边兵出身。
他们具有战斗经验,熟悉地理形势,性格强悍豪放,很有号召力。
陕西的动乱如火如荼,终于震动了京师。
崇祯皇帝也开始关注这个问题了。
在饥民纷纷起事之初,陕西的地方大吏,如陕西巡抚胡廷宴、延绥总兵岳和声等,都是持敷衍应付的态度。
像胡廷宴,能力有限,年岁已老,很不愿意听到下属呈报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他说,这只不过是饥民闹事,待明年春后粮食续上以后自然就会平息。
没想到动乱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是愈演愈烈。
崇祯二年(1629),陕西频频告急,朝廷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于是,崇祯帝命廷推一位总督陕西全省事务的大员,来处理陕西的危急局面。
结果左副都御史杨鹤被推举担此重任。
这位杨鹤,是湖南武陵(今常德)人,万历三十二年(1604)的进士,至崇祯元年(1628)才被提拔为左副都御史。
他看到时局危急,便上疏说他那一套图治之言,主张休兵养民,培养元气,说得头头是道。
他这么一出头,正巧赶上了好时候。
当时三边总督武之望已死,陕西民变正炽,朝廷上下视之畏途,没有人肯去揽这档子事。
既然杨鹤有图治之策,大家便一致推荐他去陕西。
杨鹤其实是一个素有清望,然不知兵的典型文官,哪里懂什么军事!但正是这样一位不懂武略的文臣,却被委以重任。
崇祯帝特意召见他,问他此番前往,有何方略。
杨鹤只是回答:清慎自持,抚恤将卒而已。
意思是自己做清官,同时抚恤边军,并没有什么新意。
崇祯帝命他出任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全权处理陕西军务。
同时罢免胡廷宴、岳和声的巡抚之职,任命刘广生为陕西巡抚,张梦鲸为延绥巡抚,协助总督杨鹤。
起用杨鹤,说明崇祯帝当时仍对陕西的局势很有信心,认为这群饥民,只要略加抚劝,再予之恩惠,就会平息下来。
而且,当时的崇祯帝也别无他法,辽东的战事,已弄得他焦头烂额,他不仅无银无兵去增援陕西,甚至还想从陕西抽调边兵来对付后金。
因此,他除了能给杨鹤浩荡皇恩外,实在也拿不出别的什么来。
杨鹤匆匆赶赴陕西,梦想立下奇功。
但陕西的局势,实际上已很难扭转了。
杨鹤的具体办法,一是招抚,二是救济。
通过抚赈,使这些从乱的流民重新返回家乡,安定下来。
用他的话说,就是:朝廷大兵大疫,公私交罄,加派频繁,百姓小民元气大伤。
辽东黔蜀的兵事,丧师失律,暴骨成邱,封疆之元气大伤。
缙绅结党争权,彼此倾轧,而逆阉乘机诛杀君子善类,士大夫之元气大伤。
就像重病初起,百脉尚没有调和,风邪易入,急当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