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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罪己诏竭泽而渔(2)

2025-04-03 08:03:53

因辽饷仍不足军用,天启年间又提高关税、监课及杂项的征收率,约能每年增加收入240万两。

与辽饷相加,朝廷能增加收入760万两。

除拖欠、蠲免、截留之外,实际能收到500万两左右。

这种加派,真是空前绝后。

当时朝廷的正常收入,应在1500万两左右。

而在短短的几年中,朝廷竟加派至750万两左右,增加了近一半。

从万历末年至天启七年(1627)的前后9年中,朝廷通过加派,实征了近4千万两白银。

而且,这种加派,在方法上也很成问题。

如杂项,本身就是正赋之外的搜刮,具有加派性质,至此竟在加派上再加派,实在说不过去。

又如,加派依全国统一标准进行,根本无视地区之间的贫富区别,对原本贫穷的地区实在是雪上加霜,西北弄成后来的局面,就与此有很大关系。

按理说,万历、天启年间的加派,已是到了不能复加的地步。

但至崇祯年间,朝廷竟又连加了4次。

崇祯三年(1630),兵部尚书梁廷栋请增田赋,朝廷便于原先的9厘之外,每亩复增了3厘,称为新饷,全国共增田赋银165万两。

到了崇祯八年(1635),总督卢象升又请增饷,朝廷便决定加征助饷。

到了崇祯十年(1637),兵部尚书杨嗣昌又要求加征剿饷,每条银1两加银3分。

到崇祯十二年(1639),杨嗣昌又提议加征练饷,每亩1分,总额达700百余万两。

这种加派,无论是数量还是频率,都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这些加派中的绝大部分,最终还是要落在一般的纳税户头上。

具有优免特权的那些缙绅大户,仍会像逃避正税那样,逃避这种加派。

这样一来,本已十分不稳定的纳税阶层,更是陷入了绝境。

明朝廷的这种做法,无异是饮鸩止渴。

对这种急功近利的做法,早在崇祯二年(1629)就有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

当时仍在顺天府尹任上的刘宗周,就对朝廷的做法很不满。

他在给崇祯的奏疏中指出:陛下励精求治,宵旰非宁,朝令夕考,或许会太平立致!接着,刘宗周笔锋一转,毫不客气地批评道:然而,程效太急,不免见小利而慕近功。

刘宗周依次列出崇祯帝为政太急、急功近利的两个方面:一是辽事。

当时天下正是三空四尽之时,而朝廷却竭天下之力以养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冀一战解决问题,然而战期遥遥。

这是汲汲于近功的表现。

一是理财。

一味掊克搜刮者为循吏,而抚字之政绝;上级仅以催征为考课,而原先的黜陟之法亡,赤子百姓无宁岁!而又严赃吏之诛,自执政之下,坐重典者十余人,然而贪风依然如故。

这些都是规于小利的表现。

刘宗周的看法可谓是一针见血。

当时朝廷的做法,只顾眼前,而丝毫不计后果,不要说治本,就是连标也弃而不顾。

既然最高当政者如此,那么下面的官员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既然朝廷要的只是钱,为了钱,大明朝的基本原则都可以弃之一边,那么地方官当然就是无所不用其极了,更何况他们还要捞足自己的那一份呢。

到最后,有些地方官竟用带征、预征之类的极端手段来榨取搜刮。

所谓带征,就是把历年的欠赋积附于当年的正赋和加派之上。

一起征收。

所谓预征,就是预先征收来年甚至几年的赋税。

每年的正赋带加派,已是极重的负担,至此竟又要在此基础上,再加重压,再加上诸如赋税不均、灾荒不断、贪污私饱等等因素,低层的民众哪能堪此重负?!早在崇祯元年,户科给事中瞿式耜就上言直指其弊。

他说:计海内用兵已达十年了,其间无事不取之于民间,而郡县催科苛政,也无一事不入考成。

在地方任职的官员,只求征输无误,以保全自己的功名,又有谁为皇帝体恤那些黎民百姓呢?瞿式耜接着又描述了百姓在重赋之下的惨景。

他痛心疾首地写道:每当催征之期一到,征新比旧的差役四驰,而那些不能按期交纳的百姓,被杻系枷锁,不绝于道;复又被鞭笞拶打,叫彻堂皇。

至于那些滨水荒坡、不毛山地,其正供赋税本来就难以完成,现今又一概增征新饷,倍之又倍。

不堪重负的百姓,只能卖子鬻妻,逃亡他乡。

而遗留下来的逋欠,又被加之于其宗族、亲戚头上……瞿式耜进而又指出,由于加派过重,逋欠日久,所以每当催征之期,新征旧欠,层累而上,弄得百姓耳目乱,手足忙,心计也惶惶不定:如果补交旧欠吧,却担心负责新征的差役敲比;如果交纳新征吧,则又担心负责催旧的差役来敲比。

瞿式耜这份奏疏所描述的情形,尚是崇祯元年的情形。

到了崇祯后期,随着加派的不断,低层百姓的处境更是惨烈。

不堪重负的农民,大批逃亡,其负担却被转嫁到未逃者的头上,又引起更大规模的逃亡。

这样越逃越多,最终导致了农村经济的凋敝,而朝廷也由此而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纳税源。

在天启七年(1627),浙江文人吴应箕曾在信中详细描述了河南农村地区的这种情形。

当时他途经河南真阳(今正阳),出城四十里,举目远望,都是黄茅白草,一片荒凉,弃耕抛荒已非短期。

吴应箕十分惊奇,并问轿夫道:此县东南西北,田地荒芜都是如此吗?轿夫答道:像这样的十有八九。

息县(今息县)较好,然也有十之四五的田地像这种样子。

吴应箕到了驿站后,见有老人、差役,便又问道:刚才所见一路荒芜之田,难道没有差粮吗?数人同声回答道:这些田地原本膏腴之业,怎么会没有差粮呢?再问:何以不耕?对道:无牛!又问:何以无牛?则又答道:多被盗卖出境,无牛所以无佃。

此是原因之一。

另外,本县马户差役苛急,被报之人,不堪苦役,因此先卖牛弃其地,时间一长连人也逃走了。

人户逃跑,则田无主人,所以弃耕。

但人虽去而税粮仍在,则坐赔于本户,如户不堪赔,则又坐赔于本里,或坐赔于亲戚。

这些被坐赔牵连之家,家境稍富者尚能代之补交,而贫穷者无力赔偿,则也只能弃户而逃。

这就是村落为墟、田亩尽废的缘故。

吴应箕又问道:像这样有田而弃逃之家,为什么不在走时把田地卖掉,却宁愿抛荒呢?当地人回答说:正是因为有了田地,才为差役所苦,现在这些坐赔者正苦于弃之而不得。

何况受此抛荒之田,则这些田地的赋役也随之而来,哪能受得了?!正由于此,才会相率而逃,相率而荒,日甚一日,弄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更有意思的是下面的这些对话。

吴应箕觉得这种情况地方官员应该设法解决,并又问道:难道没有人把这种情况禀告县官吗?当地人则回答说:此县县令多属贡举出身,日暮途穷,难有晋升的机会,因此多以贪得为念。

而且衙门弊多,这些官员也自知无力去其积弊,因此日操鞭扑,设法扳坐,只求粮完,哪有工夫去顾及人户之逃、田亩之荒呢?甚而至于有告理者反遭毒打,所以百姓虽怨声载道,但都不敢出声。

吴应箕这位书生竟又天真地问这些当地人:此处为通衢,经常有布道巡抚之类的高级官员经过,难道他们就没有问起过这些情况吗?当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吴应箕尚觉得甚为遗憾。

吴应箕真是书生之见。

当时的朝廷上下,又有谁不知底层的这种真实情形。

就连崇祯皇帝本人也清清楚楚。

他在即位时,就曾说过这样的话:加派之征,势非得已,近来有司复敲骨吸髓以实其橐!其实,地方官员这种利用加派中饱私囊的事,固然应该指责,但口口声声爱民恤民的崇祯帝自己,不也是明知底层之苦,而照样屡屡加派,同时却又惜财如命,不肯轻出其内帑吗?其手下臣僚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当然,这并不是为那些百官开脱罪责,事实上,明末的文官阶层确实也应为明末的剧变承担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