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骑马走出佛闵波城的时候,身边伴随着四十名全副武装的武士,以及科儒多林国王本人。
城垛上还有个号角乐队以嘹亮的声音为他们送行。
嘉瑞安回头看了一眼,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洛妮娜夫人站在城门旁,但又不大确定。
那位夫人并未挥手,而曼杜拉仑也没有回头看;不过嘉瑞安本人倒是一直屏息,直到佛闵波城已经看不见了,才松了一口气。
下午过了一半时,他们抵达渡口,过了这亚蓝河,便是特奈隼王国。
耀眼的阳光在河上闪耀;天空非常之蓝,而随行武士的长矛上所结的五彩燕尾旗,则在微风中飘摇。
嘉瑞安感到一股绝望的、甚至可说是再也忍受不住的急需感,巴不得立刻逃离亚蓝,然后把在此地发生的可怕事情抛在脑后。
万福尊安,并在此别过,古圣贝佳瑞斯。
科儒多林站在水边说道:我将如汝所指示者开始预作准备。
亚蓝国将会准备妥当;我以自己的生命发誓。
那么,我也会不时地让你知道我们的进展。
老狼大爷说道。
我也会仔细检查本国境内摩戈人的活动。
科儒多林说道:如果汝对我所言,将来被证明为事实——我坚信事实确是如此——的话,那么我会把摩戈人通通逐出亚蓝国。
我会一个个把他们揪出来并尽皆驱离。
这些人竟敢在我的子民间散播摩擦与争执的种子,我一定让他们的日子很不好过。
老狼对科儒多林微笑。
这主意听来满顺耳的;摩戈人是个很傲慢的民族,多少让他们吃点苦头,倒可以让他们学学乖。
然后老狼伸出手,与科儒多林交握。
再会罢,科儒多林,希望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世界会变得更美好一些。
希望确是如此。
那年轻的国王答道。
然后老狼大爷领头,踏进浅水的渡河口。
特奈隼王国就在对岸,而他们身后河岸上的佛闵波武士,则以号角的乐声为他们送别。
一行人在对面的河岸上岸时,嘉瑞安四下张望,想要找出特奈隼不同于亚蓝的地形或花木,但是却一样也找不出来。
大地如常地往南拓展,对于人为的疆界不以为意。
上岸走了半哩之后,便进入佛杜森林,这一片广阔茂盛的树林,一路从海边延伸到东边的高山旁。
他们进入森林之后,便停下来,换回旅行的衣服。
我想,我们还是装成生意人比较好。
老狼说道;他穿起那件有补丁的深棕色长袍,和那双不对称的鞋子,显然舒服得多了。
这当然骗不了安嘉若祭司,但是这种身分满可以满足我们沿路碰上的特奈隼人。
至于安嘉若祭司,我们再用别的办法对付他们就行了。
有没有发现圣石的踪迹?巴瑞克隆隆地说道,然后把他的熊皮斗篷和头盔塞在货包里。
是有一、两个线索。
老狼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我猜,力达是在几个星期之前经过这里的。
这距离好像没怎么拉近嘛!滑溜边说边套上皮背心。
至少我们自己的步调有掌握住。
可以走了吗?特奈隼大道在午后的阳光下,笔直地穿过森林;一行人上了马,继续沿路南行。
走了约莫三哩之后,道路宽大开展,路边盖了单一一幢铺着红瓦、墙壁刷白的石砖房子,低低矮矮地,看来很是稳固;附近几个士兵懒洋洋地走来走去,不过他们的盔甲和装备,看来不及嘉瑞安以前看过的军团兵的那么精良。
关税站。
滑溜说道:特奈隼人喜欢把关税站设在离边境远一点的地方,以免干涉到合法的走私活动。
这些军团兵真是散漫。
杜倪克不以为然地说道。
他们是关税站的驻兵——也就是在地的军队。
滑溜解释道:可不是军团兵;这两者天南地北的。
看得出来。
杜倪克说道。
一个戴着生锈的护胸甲,手持短矛的士兵,走到大道中间,挥手把他们挡下来。
海关检查。
那人以千篇一律的音调说道:长官阁下马上就来。
你们把马带到那边去。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房子旁边,类似庭院的空地。
是否会有麻烦?曼杜拉仑问道;他已经脱去盔甲,现在他穿的是他旅行时惯穿的锁子甲和披风。
不会。
滑溜说道:关税站的人会问一、两个问题,接着我们塞点钱贿赂他,然后就可以上路了。
贿赂?杜倪克问道。
滑溜耸耸肩。
当然要贿赂;在特奈隼,事情要行得通,就得这样做。
待会我来讲话就好,这我很有经验了。
关税站的站长是个胖胖的秃头男子,穿着深褐色的礼服,腰系皮带;他一边从石砖房子里走出来,一边把衣服上的面包屑 掉。
午安。
那人以做生意般的口吻招呼道。
日安,阁下。
滑溜说着微微倾身鞠了个躬。
这些是什么货啊?那关税站长一边问着,一边仔细打量货包。
我是波多克城来的雷达克。
滑溜答道:德斯尼亚商人;这批货是仙达力亚毛料,要运到贺奈城去卖。
滑溜说着便把一只货包上的包布拉开,扯出一角灰色的毛料出来给站长看。
你的货来得正是时候,可敬的商人。
那站长一边说着,一边摸着那毛料:今年冬天格外冷,所以毛料的行情看涨呢!几个铜板从这只手转到那只手上,发出叮噹响声。
然后那关税站长笑了起来,态度也轻松起来。
我想,我们倒不用把每一只货包都打开来看。
站长说道:你显然是个很诚实的人,可敬的雷达克,所以我也不愿耽搁你的时间。
前头的路上有没有什么我该知道的事情,阁下?滑溜一边说着,一边把货包重新绑起来。
我从经验里学到,关税站的消息十分珍贵。
路况好的很。
那站长耸耸肩道:有军团顾着呢!那是当然;不过有什么不寻常的状况吗?你们这一路往南,最好别去管人家的闲事,比较明智。
现在特奈隼确实是有些政治纷争。
不过,如果你让别人觉得你只管做自己的生意,那就无妨了。
政治纷争?滑溜问道,他的声音显得有点担心:我之前都没听说。
还不是王位继承的问题,目前的情势不大平静哪!朗波伦生病了吗?滑溜惊讶地问。
没病。
那胖胖的站长答道:只是人老了——‘老’这个病,无人能医啊!由于朗波伦没有儿子,无人继承王位,所以这波伦王朝完全系于他细若游丝的那一口气。
各地的人为了卡位,都已经开始运作了——这价码当然是天价,而且我们特奈隼人一碰到钱的事情,就整个都活络起来了。
滑溜笑了一声。
人不都是这样吗?也许我还是去找几个有门路、又得势的朋友,比较有个保障。
依你来看,现在哪一边比较站上风?我认为,我们比其他那几家更看好。
那站长志得意满地说道。
我们?我们佛杜家族啊!我母亲那一边,跟佛杜家族有点亲戚关系。
佛杜城大公凯杜尔,乃是继承王位的唯一合理人选。
这人我倒不认识。
滑溜说。
他这人非常优秀。
站长浮夸地说道:强壮而且活跃,又有远见;如果王位继承人是单单考究他本人的优点,那么凯杜尔大公绝对是大家公认的首选人物。
可惜呀!王位继承人的选择,却是操在‘国策顾问团’的手里。
唉呀!事实如此。
那站长苦恼地应和道:那些人开出来的贿赂价码高得惊人,你听了一定不敢相信,可敬的雷达克。
我想,这种机会一生难得一见。
滑溜说道。
是人都有权利拿到高尚且合理的贿赂,这我绝不该眼红。
那胖子站长抱怨道:但是有些国策顾问贪婪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依他们开的那种价码,不管我以后在政府里占到什么位置,都不知得花上多少年才能把奉送出去的钱给补回来。
这种事情,在特奈隼各地都一样。
现在正直的人,都被税赋于各种临时开征的规费给逼到墙角里去了。
你绝对不敢让自己的名字,排除在流传出来的名单之外;问题在于,他们每天都流出一份新的名单。
这个费用之高,弄得每个人都惶惶终日。
在贺奈城,还有人当众在街头厮杀起来呢!有这么糟糕?滑溜问道。
比你想像得到的还要糟糕。
那站长说道:贺拜家族钱不够,无法疏通各方,所以他们干脆给国策顾问下毒。
我们才花了千万钱财买到一票,结果隔一天,我们的人就脸色发黑,倒下来死了;所以我们又得筹募更多的钱财,以便买通他的继承人。
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我看我自己不是玩政治的料;瞧这起起伏伏,普通人哪受得了?太可怕了!滑溜同情地说道。
若是朗波伦干脆死掉就好了。
那特奈隼人绝望地抱怨道:现在是我们控制大局,但是贺奈城的人比我们更有钱;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支持一个候选人,绝对可以开出更高的价码,把王位从我们手里拿走。
而现在朗波伦却安然地坐在皇宫里,溺爱那个他称之为女儿的小妖怪,周围还不知道有多少守卫保护,所以就连最英勇的刺客,也不肯接受我们委托的任务。
有的时候,我真觉得朗波伦像是打算要长生不死似的。
要有耐心,阁下。
滑溜劝告道:我们受的苦愈多,最后的收获就愈甜美。
那特奈隼人叹了一口气:到那时候,我就会成为很有钱的人了。
不过我耽搁你们太久了,可敬的雷达克。
预祝你们一路顺风,而且贺奈城天气寒冷,准让你的毛料可以卖个好价钱。
滑溜正式地敬了个礼,然后上了马,领着众人快步离开关税站。
回到特奈隼来真好。
一走到人听不见的地方,那鼠脸矮个儿男子便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些欺诈、腐化与阴谋的味道,我真是爱死了。
你这人真是差劲,滑溜。
巴瑞克说道:这地方脏得跟粪坑似的。
这地方本来就是粪坑。
滑溜笑道:但是这里绝对不会枯燥,巴瑞克。
傍晚的时候,他们走进一个整洁的特奈隼小村子,并在当地小旅馆里过夜;食物可口,床具也很干净。
隔天早上,众人早早起身,用过早餐之后,便就着初升太阳的银光,骑马走出旅馆的内院,踏上石板街道。
这地方看来井然有序。
杜倪克一边赞道,一边看着四周白墙红瓦的石砖房子:一切都既整洁、又规矩。
这恰正反映了特奈隼人的心态。
老狼大爷解释道:他们对细节非常注重。
连一点不合宜的地方都没有。
杜倪克有感而发地说道。
老狼本来要答话,但这时两个穿着棕色长袍的男子从街道的阴影里跑了出来。
小心一点!后面的那人叫道:他已经疯了!跑在前面的那人紧抱着头,脸孔则扭曲为恐怖得无法言喻的表情;那发狂的男子直朝嘉瑞安冲来,嘉瑞安的马激烈地尖声嘶鸣,而嘉瑞安则举起右手,想把那个两眼突出的疯子推开。
嘉瑞安在自己的手碰到那人的前额时,感到手掌与手臂里似乎风起云涌,好像那手臂突然变得很强壮似的,而嘉瑞安自己的心里则充斥着隆隆的怒吼声。
然后那疯子的眼睛翻白,整个人登时倒在石板路上,仿佛嘉瑞安不是轻碰到他,而是给他严重的一击似的。
然后巴瑞克上前来,横着马身,把嘉瑞安和倒下来那人隔开。
这是怎么回事?巴瑞克质问着那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的男子。
我们是玛岱陵来的。
那人答道:这位是我的师兄,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鬼魂,所以修道院的人特别准我送他回家修养。
那人在倒下来的那人身旁跪下来。
你何必对他下手这么重呢?那人指责道。
我没打他。
嘉瑞安辨道:我只是碰了他一下而已;我想他大概是昏倒了。
你一定是打了他。
那修道人说道:你看他脸上的这条伤痕。
那不省人事的男子,额头上有一道丑陋的红肿。
嘉瑞安。
宝姨开口了:你能不能乖乖照我讲的去做,一个字也不多问。
嘉瑞安点点头。
应该可以吧!你下马来,走到躺在地上的那人身边,把手掌放在他额头上,然后跟他道个歉。
这样安全吗,宝佳娜?巴瑞克问道。
稳当地很。
照我说的去做,嘉瑞安。
嘉瑞安迟疑地走到倒下来的那人身旁,伸出手,把手掌盖在丑陋的红肿上。
对不起。
嘉瑞安说道:我希望你赶快好起来。
嘉瑞安手臂里又涌起一股力量,但是跟方才的大不相同。
那疯子睁开了眼睛,然后眨了眨眼。
这是什么地方?那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很正常,而且额头上的红肿也不见了。
现在没事了。
嘉瑞安对那人说道,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之前生了病,但是你现在好起来了。
嘉瑞安,你回来。
宝姨说道:现在留给他朋友去照料就行了。
嘉瑞安走回座骑旁,心思翻腾不已。
奇迹呀!另外那个修道人叫道。
差远了。
宝姨说道:刚刚那一击,碰巧让你朋友恢复神智,如此而已;这种事情经常发生的。
但是她和老狼大爷彼此对看了好一会儿,而从那眼神看来,他们显然对方才的事情另有解释——他们似乎大感意外。
那两个修道人仍在路中间,而一行人则继续往前行。
刚刚是怎么了?老狼耸耸肩。
宝佳娜得借用嘉瑞安的手一用。
老狼大爷说道:时间紧迫,用别的办法都来不及。
杜倪克似乎不大相信的样子。
我们很少这样做。
老狼解释道:透过别人来做是有点迂回没错,但有时侯我们别无选择。
明明是嘉瑞安把他治好的。
杜倪克反驳道。
嘉瑞安的手先打到他,所以一定要藉由嘉瑞安的手来施力才行。
宝姨说道:请你不要再问这么多问题了。
不过嘉瑞安心里的那个慧 的声音,却拒绝接受这些解释。
那个声音对嘉瑞安指出,一切都是来自于内在,而非外力使然。
嘉瑞安困惑地审视手掌上的银色印记;不知怎的,这印记看来就是有点不一样。
别想了,亲爱的。
宝姨在众人离开村子,沿着大道南行时,对嘉瑞安说道: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晚点再跟你解释。
然后,她便在迎接朝阳的嘈杂鸟鸣声中,伸出手来,坚定地把嘉瑞安的手合起来握紧。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