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勒出神地望着眼前的雕像。
它的雕刻工艺是自然淳朴的,但与他以前所看到的那一个有明显的相似之处,甚至可以说完全相似,这一点托勒是不会搞错的。
艺术家之手创造了与托勒在门上所看见的那个完全相同的雕像――根据伊波瑞的推算方式,那应该是三千年之前的雕像了。
他把手伸向那块石头,用手指触摸着这件作品,为自己心中所交织的各种复杂情感而感到震惊:敬畏、失望、孤独,还有其他一些难以言说的情感。
我是唯一的一个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的人,托勒想,我是唯一的。
他立即觉得自己老了,肩上压着沉重负荷――好像他头脑中的知识变得其重无比,这重量压在他的身上已经压了一辈子了。
他打量着雕像,托勒意识到无论他还是雕像,都站在同一个点上,赞叹着地球上尼威斯主席的那扇门――那是一个现在的伊波瑞居民所不记得的地方。
这对于托勒来说似乎具有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意义,可很快他又想到其他的事情上去了。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它将要告诉他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呢?事实上,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中感到一阵失望。
这又有什么用呢?圆屋顶下的问题堆积如山,他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塞尼提克。
伯哥乃伊边说边用手指着那副雕像。
哦?托勒激动起来。
塞尼提克。
伯哥乃伊重复着,狄哈根人立即挤了过来,轻声呼唤着这个人的名字。
托勒点点头:是的,塞尼提克。
伯哥乃伊扬起手来,在空气中拍了拍,似乎要把空气抚平似的。
狄哈根人明白了他的手势,坐在地上。
伯哥乃伊的手再次指向雕像,说:塞尼提克。
现在狄哈根人听听费瑞人是怎么说的。
他和其他人一样双腿交叉坐了下去,所有的人都满怀渴望地看着托勒。
托勒向四周环视。
我能告诉他们什么呢?他的心中忐忑,他们认为这个长翅膀的男人是塞尼提克,是上帝,他们把我也看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上帝。
他们怎么会明白呢?看着他们那热切的目光,托勒感到一种奇怪的,在伊琳娜医院里感觉到的脸上发烧的感觉。
无所不在的神仍然与他在一起,就在他的心中。
这一发现令他激动,失望的情绪也消失了。
他在心中自我安慰,解决伊波瑞的问题不是你的事情――只要做好你能做的事情,尽你最大的能力就行了。
很好,此刻,就有一件他能做的事情。
他能够把他们的历史以及老区之外所发生的事情告诉狄哈根人;他能够播下真实的种子。
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思绪整理一番,话就从他的舌尖脱口而出了;于是,采用了讲故事的人所常用的那种神秘语言,他开始了自己的讲述:从前,有许多巨人生活在遥远的星球上,巨人中最大的那个叫塞尼提克,他长得非常大。
他生活的那个世界,地球,对于他来说,太小了。
于是,有一天夜里,他的眼睛望着天空,他看见了这个世界。
狄哈根人相互议论,点了点头,像孩子一样地蹲着,听他往下讲。
托勒不知道他的演说他们到底能够明白多少,但他知道他那飘散开的声音对他们还是有些作用的。
塞尼提克自言自语着,托勒继续讲,我要送我的儿子们到一个新的空间去生存。
于是,开着――啊,是天空艾姆――塞尼提克的儿子们来到了这个星球,他们走过了许多地方,直到最后来到这里。
他们说,‘我们就把这里当成我们的家吧。
’于是,他们建造了城市,将它命名为伊波瑞。
他们把人们聚集在这座城市,城市从此繁荣起来。
一天,那时候城市仍然很新,‘红死’来了,塞尼提克的儿子们死了。
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人人都是这么死去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止‘红死’的蔓延。
人们抗争着,他们为了生命而战。
最后,只有少数一些人活了下来,可他们的城市却毁了。
狄哈根人凝神静息地沉浸于他的故事之中,周围是一片令人敬畏的沉默。
城市被分成了两部分,他们都是塞尼提克的孩子,但他们却在如何重建城市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
在争执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时,被命名为费瑞的那些儿子们出走了。
而那些仍旧留在这里的则筑起了高墙,并用水晶封闭了这座城市,把他们的兄弟永远地关闭在城市之外。
他们把这座城市叫作圆屋顶。
费瑞人经过长途跋涉,在外面广阔的空间中变得强壮起来。
他们终于停止迁徙,建起了他们自己的城市,他们给城市命名为费瑞亚。
那是一个辉煌灿烂的城市,一个无法描述的神奇城市。
从此,费瑞人在那块土地上发展壮大起来。
又是许多年过去了,回屋顶下的人们看到费瑞人强大起来,便心生嫉妒。
他们的嫉妒转化成恨,于是,他们向费瑞人发动了战争。
在一场连石头都能烧化的大火中,费瑞人死了。
圆屋顶下的人们充满了喜悦,他们相信所有的费瑞人都被他们杀了,但是,却有几个费瑞人活了下来,就像老区的人们从‘红死’中活了过来一样。
从那场毁灭一切的大火中活下来的费瑞人开始向更远处迁徙,并在海边――那是一片很大的水域――建起了另一座城市,他们仍然把他们的新城市命名为费瑞亚,但他们也对自己立下了誓言,‘再也不要到圆屋顶下的兄弟们那里去了,因为我们不会忘记他们对我们所做下的一切。
’那时候,费瑞再次变得强大起来,而且他们也更聪明了,新的费瑞亚比以前的那个更大了。
说到这里,托勒停了停,不知该怎样把自己的故事讲下去。
他环视那一张张仰着的脸,他们的脸上满是热切与渴望。
他看到了他们那迟钝的灰色眼睛里燃起的希望,也是从他们的眼睛中,他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力量。
狄哈根人相信他,他们的相信给了他无可质疑的威望。
他下面要说的话将决定着他将如何运用这种威望和力量。
又过去了很多年,托勒慢条斯理地说。
圆屋顶下的统治者们又准备对费瑞发动战争了。
我到这里来就是想要阻止他们。
他转过身去,看着灰色石头上那副长着翅膀的男人雕像。
塞尼提克离我们很遥远,他再也听不见他的儿子们的声音了,他不能救助我们,能够救助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从听众们那惊奇的眼神中,托勒意识到他最后的话在他们心中所激起的革命性反应。
他觉得此刻自己说得已经足够多了,于是离开雕像,从仍旧坐在地上的那群人中走了过去。
下午的阳光从圆屋顶那巨大的水晶窗格中投射到绿色原野上。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哈伊根人沿着梯田拾级而下,向着回家的路上走。
工人们沿着山谷下面的梯田和宽阔的林荫道之间开辟出的之字形小路走向他们的哈格深处,走向他们的晚餐,并以哈伊根人所特有的那种缓慢的、不愠不火的方式交谈。
大约有三十个工人组成的一群人已经离开梯田,走上了林荫道。
可他们还没有向前走出一百米,就与迎面而来的一队纪律防线相遇了。
哈伊根人安静下来,迟疑地向前移动。
第一个哈伊根人靠近的时候,纪律防线在林荫道上呈扇形排开。
站住户‘他们的首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家伙喊道。
哈伊根人立即站住了,恐惧地面面相觑。
请问,有什么麻烦吗?哈伊根人的工头,第四序列的种田人问道。
住嘴!首领高喊着。
站到墙边去!他把工头向边墙推去。
武器出现在纪律防线们手中,哈伊根人向着墙边退缩,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颤抖,发出无声的抗议。
这是干什么?哈伊根工头叫了起来。
我们什么也没干,我们都是种田人。
首领大步走上前来,把那人拖过来,手中的武器对准了他。
哈伊根工人们倒抽一口冷气。
鲜血从哈伊根工头受伤的脸颊流了下来,滴在他的衣服上。
往前走!首领命令着。
被吓蒙了的哈伊根人没有动,于是他的手下跳过来,开始驱赶着哈伊根人沿林荫道向前走。
你们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嘴唇仍在滴血的哈伊根工头问道。
首领走上前来,用另一种武器对准了他的头。
哈伊根人倒了下去。
两个纪律防线让他的膝盖着地,拖着他向前走去。
这时候,其他的几个哈伊根人从梯田中凑过来,出现在界墙边。
回到你们的家里去,首领大吼着,要不,就跟着你们哈格的这些人去重新定位。
被吓坏了的哈伊根人赶紧离开这里,一句话也没说就让他们哈格的人走了。
在检查站,这群人等了一会儿。
后来,开来了一辆超大的艾姆车,他们被推搡着上了车,带到了尼克拉斯深处的重新定位中心。
这里,还有从别的哈格带来的犯人们――他们看见了穿着松绿色和银色相间衣服的克律斯人,戴着蓝色风帽并镶了花边的鲍波人,还有穿着红色条纹衣服的罗曼人――他们都被圈在了新建的护栏里。
女人们哭着,男人则愣愣地站在那里,双手紧握,瞪着傻眼。
这是怎么回事儿?第四序列的哈伊根工头问一个克律斯人。
重新定位,克律斯人回答。
还能是别的什么吗!我不明白。
我们是从田里被带来的,我们什么也没做。
克律斯人摇摇头蹲了下去:你没有听说过吗?大迪瑞对克律斯人和哈伊根人非常生气――你们让粮食被偷,而我们却让贼从我{fi的哈格经过。
可那是狄哈根人干的,我们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克律斯人的肩膀扬了扬: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在这里看见了鲍波人――他们是怎么回事儿?我不知道。
他们声称什么事都没有,但很显然,他们肯定是冒犯了什么,不然,他们也不会被带到这里来的。
就在这时,尼克拉斯卫兵走到围栏边,开始将里面的人往外拖――哈伊根工头就在被拖出去的这群人中间。
他被带进了重新定位中心,一间挤满了人的圆柱形房子里。
他被迫站在桌子前面的一长列队伍中,桌子的后面坐着四个尼克拉斯人,他们的脸在数据屏幕的照耀下闪着绿色的光。
叫什么名字?格瑞塞尔。
哈伊根人回答说。
N―34K号房,尼克拉斯人说。
下一个。
‘等一等!哈伊根人喊了起来。
我做了什么?你们必须告诉我,我做了什么?把他带走,卫兵嘟嚷着。
‘下一个!一根杆子戳在他的肋骨上,哈伊根工头就这样被一根杆子赶着,走进了通往重新定位中心的长长走廊。
走廊里挤满了卫兵和囚徒,他们正走在通往号房的路上。
随着一扇门啪喀响了一声,哈伊根人被向前推了进去。
他把手伸出来,使劲抓着门框,想挣脱出去。
但杆子一遍又一遍地敲着他的手指,直到他在一片诅咒声中,跌倒在号房中。
号房里有六个人――六个人挤在只能容一个人的空间里。
没有人能够直直地站起来,也没有空间可以容他OJ坐下去。
于是,他们只得一个靠着一个地蹲下,每动一下都艰难而吃力。
空气中充满了呕吐物和尿的味道。
其中的一个是罗曼人,脸上的伤口在流血;他含糊地嘟哝着什么,头前后摇摆。
工头的身体插进这拥挤的空间,试着用胳膊肘给自己在这拥塞的空间找一块地方。
恍惚之间,正在发生的令人恐怖的一切在他脑海中浮现着,他闭上了眼睛,祈祷着。
救救我吧,提伯特,我就要死了。
《太空烽火》作者:[美] 斯蒂文・莱哈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