蠕虫洞最先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不过是屏幕中心的一个颤动的紫色光点,这与他们以前的想象完全吻合。
随后,它快速地扩张,直到占据了整个屏幕。
根据贝尔汉森的理论,它发热是因为某种叫做切伦科夫射线的东西,这事托勒可不敢假装明白。
它好像与史瓦西的不间断超光速旋转理论有关,对于这一点,托勒同样是不甚了了。
他瞪大好奇的眼睛,看着那个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物体逐步地涨大,一点一点地迎面向他们扑来。
蠕虫洞占据了整个屏幕,白炽的光点刺得人眼隐隐地疼。
我们可能就在蠕虫洞的边缘,托勒想,我们正在进入蠕虫洞!库拉克的声音从扬声系统中传了出来。
系好你们的安全带!我们还有―……二……三……到了,我们进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就是蠕虫洞吗?托勒纳罕地想。
托勒闭上眼睛,企图从中找到一点感觉――船体的颤动,天旋地转的感觉,猛烈的撞击,或者于脆是已知的宇宙的崩溃――什么都行。
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随后,第一股重力波向西风之神号袭来。
托勒感到一股重力在拉动他的肠子,血往上涌,眼前一片模糊,身子轻飘飘的,好像自己要飞起来一般,可胸部却像被人放上了沙袋一样地窒息难耐,骨头也变得如铅块般地沉重。
重力环绕着他,他的胃里一阵翻滚,心脏也仿佛在撞击着自己的肋骨。
慢慢地,重力反应总算平缓下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全视屏幕上仍然呈现出眩目的紫色,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屏幕中心那白色的亮点像遥远而孤独的太阳。
托勒想,这光亮来自隧道的另一端,不过这倒是不错。
虽然白色光点移动的方向和他们的船行走的方向一致,但太阳还是逐渐地变得大了起来。
毫无疑问,蠕虫洞在向后退着。
虽然是逐渐地,但光点越来越大的事实却在向他们昭示着飞船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旅行着,他们终将穿越蠕虫洞。
托勒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盯着屏幕,心中思量着重力波会不会再一次向他们袭来,或者他们是否已经进人理论上所说的置换管道中的真空地带。
除了令人不安的等待外,他甚至感觉不出与以前有什么异样。
如果一定要让他说出自己的感觉,他觉得穿越蠕虫洞就像是高潮之后的突转一样,库拉克说什么来着?是的,就像是驾着小车穿越隧道。
逐步地,屏幕中心的光点延展开来,托勒觉得与其说它像个碟子,不如说它更像个戒指,中间是空的――一束炸面圈似的光晕。
船越来越近,炸面圈也在不断地扩大,直到船进至中间的洞中,让炸面圈一口吞了进去。
就在进人炸面圈似的光环的一刹那,屏幕上闪出一片白光,图象再次出现的时候,托勒看到的是没有尽头的发着柔和的蓝白色光的管道,就像是在荧光霓虹灯管中飞翔似的。
偶尔会有红色、紫色、深蓝和绿色的光束从他们眼前闪过,随即便呈旋涡状懒洋洋地消失在管道的尽头。
面对这些色彩亮丽的光束,托勒终于明白隧道的墙壁在移动。
事实上,他们正处于环绕着隧道内壁的万亿兆显微光粒子的笼罩之中。
这一重大发现让他们大吃一惊,从他们身边闪过的光束告诉他们,西风之神号正在以比光速还快或者是接近于光速的速度向前行进着。
从他们身边闪过的光束更大了,就像是高射炮所发出的曳光弹在夜空中闪烁――那一定是某种超速粒子:超光速粒子或者是加速光量子,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是在蠕虫洞现象的作用下加速的。
比光还快?这可能吗?贝尔汉森的书中曾经描绘过光束受阻、扭曲甚至变形的可能性,但托勒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曾预见过旅行速度超过光速的可能性。
从现有的科学原理来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此刻,巨大的蠕虫洞就在他们的眼前。
托勒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屏幕,他贪婪地看着,研究出现在上面的图象。
他发现隧道的墙壁在慢慢地波动,就像是管道被风吹弯了似的。
可此时,飞船正航行在蠕虫洞的中间部位。
他听到了头上的扬声器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库拉克的,可又好像有点什么问题似的,语句混乱,急促,好像许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听起来就像是许多人在以同样的频率说着什么,可又无从分辨具体是哪一个人的声音。
一定是库拉克出了什么问题!托勒想,得过去看看他。
他摸到了安全带的搭扣,随即便弹跳起来。
托勒觉得颅腔内的脑浆在奔涌着。
他坐在沙发上,看见自己的手在托举着身体离开沙发,可这个动作好像永远也做不完似的,他仍然稳坐在沙发上。
他惊恐地发现眼前的手变得模糊起来,好像可以无限延长。
伸展的橡皮似的。
他转过头去,发现自己的房间也是一片模糊,所有的物体都连成了一片,变成了一块漂浮着的物体。
托勒让自己保持完全的静止状态,房间里的一切便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坐在沙发上,将手在空中挥了挥,于是他眼前的一切又是一片模糊。
终于,他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他发现他眼前的模糊实际上是由无数静止的画面组成,就像是电影胶片中单个的画面―一从他的面前闪过一样――这个画面中的挥手动作已经停了下来,可另一个画面却还在运动,当然,还有介于它们之间的画面。
他感到有些恶心,于是便闭上眼睛躺了下去。
可他头上的扬声器却又一次发出嗡嗡的嘈杂声。
他听出语调有些急,所有的词语都奔着赶着地往外蹦,可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乱糟糟的。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这是托勒第二次这么想了。
托勒挣扎着站了起来,房间又疯狂地晃动起来,房间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他闭上眼睛,摸索着身下的沙发,蹒跚着向打开的门走去。
终于,他进了走廊。
他想法让自己的头处于绝对静止状态,打量了一眼走廊,又闭上眼睛,向飞行舱去。
只要我闭上眼睛,一切便都安然无事。
他边摸索着舱壁向前走边想。
经过贝斯洛的客舱,他继续向前走着,就像是一个瞎子一样。
终于,他摸到了飞行舱,走进去,靠在门框的橡皮垫上让自己稍作休息,同时也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一切都与从前一样。
库拉克系着安全带,坐在他的指挥椅上,眼睛盯着屏幕,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
发现有人在他的背后,库拉克转过身来。
就在那一刻,托勒目睹了最为恐怖的景观――库拉克的头扭到了一边,他的五官都失去了原有的形状而像液体一般混杂到一起。
他的两眼重叠,头发和皮肤扭结着,牙齿、嘴唇和鼻子也被融为一体。
托勒觉得他的整个人都似乎快要被融化了似的。
上尉说话了,可从他的嘴里发出的那些字词却好像是一堆大杂烩似的,语义含混,令人不知所云。
托勒躲避着这令人恐怖的景象,他的动作使得飞船疯狂地旋转起来,他眼前的一切又是一片模糊。
他脚下的甲板倾斜着,身体也失去了平衡。
随之,一股猛烈的水状呕吐物冲撞着他,他的胃翻滚着,把里面的一切都倾了出来。
他跌到地板上,闭上眼睛,可胃液和脑浆还在翻卷着,黑暗也好像随时都会从甲板上一跃而起,将他吞噬似的。
我告诉过你系好安全带,呆在你该呆的地方,托勒。
是库拉克的声音,你做到了吗?啊?托勒转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将头抬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到了蠕虫洞的尽头,你犯规了。
托勒把手放到胸部,感到一股粘稠的液体又涌了上来。
呕吐物所发出的恶臭使他的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他使劲将涌到喉咙里的呕吐物咽了下去,我以为你遇到麻烦了。
我是想告诉你终端就要到了。
库拉克附下身来,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现在好些了吗?好些了。
是晕动症。
我――出来多长时间了?出来?库拉克扬起手来,你没有出去过。
也许不过只有一秒钟。
太可怕了,我觉得――你看起来像个怪物。
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能起来吗?当然。
托勒将手平放在地板上,四肢着地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
晤!谁吐了!贝斯洛大步走进了飞行舱。
托勒有点晕船,现在好了。
啊!看那边,太美了!贝斯洛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托勒抬起头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使得贝斯洛如此激动。
他们面前的主屏幕左上方是一个白色的球状恒星,此时,它正放射出灿烂的光芒,在它的周围,几百个明亮的星星点缀着深褐色的天堂。
画面中心部位就是那个令贝斯洛欣喜若狂的闪闪发光的绿色球体,圆润而细腻,包裹着它的是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轻纱,大朵大朵毛茸茸的白云在球体周围飘荡。
九重天。
贝斯洛的脖子扭动着,发现杨丹小姐就站在他们身后的过道上,也在盯着屏幕。
‘上帝的疆域。
塔拉滋小姐,贝斯洛沙哑的嗓音激动起来,是你――他有些犹豫和不安。
她飞快地看了贝斯洛一眼,似乎想要他安静下来,随后,她也进了房间,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屏幕上。
开始的时候,贝斯洛还有点窘迫,一旦她和他们站在一起,他的注意力反倒不在她的身上了。
好长时间,没有人再说话,他们只是将目光盯在他们面前屏幕上那个正在慢慢变化的世界,谁都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
终于,一个悦耳的声音从仪表盘上传了过来,库拉克从他的指挥椅上站了起来。
好了,我们还有十二个小时就要到达天堂了。
库拉克的声音柔和,同时还带有几分虔诚。
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着陆?托勒问。
这要取决于扫描器发现什么。
我们必须在降落前选好殖民点,不过我们现在就要通过光谱系统广播。
如果他们听到――他们肯定听得到――我们选好了着陆点和着陆方位,就可以着陆了。
也许十八个小时,但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的。
太好了厂‘贝斯洛呼喊着,几乎要跳起舞来,我不能等了!划时代的时刻快些到来吧!我们希望如此,托勒说完,又立即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惊奇。
当然,他为自己居然在他们面前和贝斯洛一样激动而感到羞愧。
你和我的想法完全吻合,托勒先生。
杨丹说着,几步跨到了托勒的面前。
‘你一定读过我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