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2025-04-03 08:04:06

大部分费瑞人又到海里和会说话的鱼约会去了。

但几个点名被留下来的人,像格瑞黛丝和伯里本,则和门特们一起,等着参加帕雷塞伯特主持的门特会议。

和安西与贝斯洛谈过话后,杨丹回到帐篷里。

她差不多一夜未睡,心中一直想着该怎样说服费瑞人放弃他们长久以来所奉行的不进攻、不干涉的政策,赶紧去救托勒。

他们聚集在帕雷塞伯特的帐篷外面,沐浴在早晨的新鲜空气中。

明亮的白色太阳把沙地照得暖融融的。

杨丹过来后,在围成一圈的人群中找到了格瑞黛丝,在她的身边坐下来,她的对面是安西。

人群中没有贝斯洛,库拉克也不在这里。

这美好的一天并没有引起杨丹多大的兴趣。

她跪到了地上,将光裸的脚趾伸进沙子中,感到了温暖、干燥的沙层下面的阴冷与潮湿。

欢笑声与溅水声从远处传过来,深绿色的湖面上是蓝色的鱼背和闪闪发光的鱼鳍,费瑞人正和这群快乐的动物们嬉戏。

在这欢乐的天穹之下所掩盖的又是怎样严酷的真实呢?伯里本在一圈人中忙碌,把像是衣服上的标签一样的东西依次分发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停在杨丹面前,将一个标签递给了她。

她看见那是一个平整的、三角形的卡片,卡片的前面贴着水晶。

一根细细的导线从卡片的后面悬垂下来,导线的末端是一个小小的塞子。

‘你可以用这个来听,他解释着,把它对着帕雷塞伯特的水晶接收器。

格瑞黛丝帮她把标签粘在衣服上,给她演示着怎样把塞子插进耳朵中。

安西正从圆圈的对面看着她,他笑了笑,对杨丹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

杨丹也对他笑了笑,便安心地坐在那里,用静默清理着自己的思路。

当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帕雷塞伯特正在人座。

一块闪闪发光的绿色水晶放在圆圈中间,杨丹把耳塞插进耳中。

传来了令人愉悦的编钟声,接着是马西亚克的声音:早上好,帕雷塞伯特。

门特们都按你的要求到齐了,我们期待着你的快乐。

帕雷塞伯特向圆圈里的人点着头。

我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在这种非正式的场合召开这次会议,而低估今天早上所要讨论的问题的重要性。

她开始说话了,缓慢而严肃。

我们明白。

马西亚克回答说。

他的声音非常清晰,好像就站在这个圆圈的中心。

我们反复重温了您的命令,我们一致认为以这样的方式召开这次会议是非常必要的。

那我们就开始吧。

太好了,帕雷塞伯特。

泰勒斯门特准备了一个正式的发言。

作为门特院的书记,我承认他的德高望重。

我们现在听泰勒斯门特的陈述。

朋友们,泰勒斯开始发言了,他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

我的发言不会太长。

从我们的祖先们当机立断地断绝了与圆屋顶的一切联系,把他们留在罪恶之中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十一个世纪了。

我想没有必要提醒大家在与他们隔绝的日子里,费瑞人过着怎样富足而快乐的生活,但我想说的是天父对他的人民的预示。

在不到半个太阳活动周之前,我们在死亡之地发现了几个仍然活着的旅行者。

一些门特,也包括我自己,将旅行者的出现看作是我们与圆屋顶隔绝的时代结束的象征。

我们相信无所不在的天父正借助旅行者们的出现向我们预示。

我们必须认真倾听他的预示,并从中选择我们的方向。

泰勒斯迟疑了一下,杨丹觉得他似乎要说别的事情了,可接着他又说道:听着,朋友们,我劝你们敞开心胸和灵魂,听听教导之神的声音。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帕雷塞伯特说话了:谢谢你,泰勒斯。

你的发言非常好。

你提醒我们时机是至关重要的,我想我们现在最好听听旅行者中一个人的陈述。

杨丹向四周打量,发现大家的目光都停在她的脸上,才意识到帕雷塞伯特说的是她。

安西鼓励地对她点头。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

谢谢你,帕雷塞伯特。

她说,努力镇定着自己。

我是杨丹。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虽然我只在你们当中生活了很短的~段时间,我充实并净化了自己。

我体会到了无所不在的天父对他的人民,对我的爱。

我也了解了你们的过去,以及你们选择让圆屋顶自行其事的原因。

当然,你们不会忘记那可怕的一天带给你们的悲哀――你们把那一天称做大火。

是的,你们不会忘记悲哀,那悲哀伴随了你们许多世纪。

但是,你们却忘记了恐怖。

那同样是不应该被忘记的。

现在,就让我为你们补上这段记忆吧。

杨丹闭上眼睛,开始用嘶哑的声音讲了起来。

没有一个人动一动,也没有人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早上的太阳照在光明之城绿色的草地上,孩子们在玩耍,相互搂抱着的情人们醒来了,学生们去上学,工人们去上班,费瑞人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太阳爬上了大空,你停下手中的工作来吃午饭。

有人拿着食物来到门外,欣赏着古树的阴影投射到这个世界上的美丽。

微风吹拂着你的头发,抚摩着你的身体。

你或者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梦;或者正在你的家人和朋友之间欢笑着。

光线突然黯淡下来,阴影遮住了太阳。

不过没有什么,也许是云。

但过了一会儿,你听到了机器的轰鸣,导弹尖啸着坠落下来。

你抬起了头。

蓝色的光焰――比太阳亮一万倍,就在离你只有一千米的空中――你的眼睛立即就看不见了,就在这时,地面上离你八百米远的地方,原子弹爆炸了。

在这惊心动魄的一秒钟,强光仍在向着地面辐射,光源所在的地方,温度已经达到了三万度――相当于你们的太阳表面温度的许多倍。

地面上,石头建筑熔化成了滚烫的熔岩,金属桥上燃起了大火,连下面的河中都是一片火光,房顶上的瓦片也沸腾了。

你们的人民,仍在往天空看着,最初的恐怖刚刚闪过大脑皮层,便被蒸发掉了,他们的身体立即化做一股气体,一切都在顷刻之间消失了,无影无踪。

由于电离的作用,搅浑了的空气中充满辛辣的味道,气流中全是臭氧。

耀眼的天空先是变成了黄色,再后来是绿色,后来又变成了棕红色,再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天空中升起了绵延二十多公里的羽毛状烟云。

罪恶的蘑菇云高高地挂在天空,它那强大的热能将地面上的水分都蒸发干了,粘稠的黑雨落了下来――强辐射的坚硬而潮湿的泥块从天空倾泻下来,打在幸存者们的身上。

在最初的十分之一秒内,离爆心投影点半径九公里之内的地区,所有的人都成了灰烬,所有的建筑物、树木、灌木以及矗立在地面上的一切,都在爆炸声中化为乌有。

离爆心远一点地方的损失更为令人震惊。

在半径三十公里之内,人们都被炭化了。

母亲抱着婴儿逃跑,男人们跑去保护家人,光热扫过之时,站在露天中的所有人都变成了碳化人。

强热过后是每小时一千公里速度的强风。

可怕的风卷起地面上的物体,连屋子里的东西也被它从窗口和门口吸走了。

人们在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裹挟下离开了地面,他们也像弹片一样成了以迅猛速度前行的物体,但一遇到墙壁和固体物质,便被撞得粉碎。

人的躯壳、脊柱和骨头都在顷刻之间化成了粉末。

那些有幸躲开了大风的人们,却没有躲过随之而来的那种强大的超压,它顷刻之间就将人的肺部和耳膜撕裂了。

在这种超压之下,窗子被从建筑物上挤压下来,变成无数针刺一般的碎片,刺入人的身体,产生强大的破坏力量。

离爆心大约五十公里的地方,爆炸所产生的热能立即就将树木和蔬菜点燃了。

人们站在地面上,变成了一只人造的火把,每一座建筑物都变成了火葬场。

更令人震惊的是,当你们中的一些幸存者终于活了下来,迈着滞重而迟缓的脚步,穿过还在发热的灰烬去寻找亲人,却迷失在毫无特点的废墟之中。

所有的标志,所有的定位点都消失了。

除了刚刚燃烧过的土地,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起初,你们还能感觉到一点痛苦。

满目疮夷所带来的震惊让一切正常的人难以承受。

你光着身子到处走着,你的衣服早已被风吹走或者烧掉了。

你丧失了羞耻感,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体面,要想在火烤过的身体中辨认出谁是男人,谁是女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朋友和家人们也已无法相互辨认。

每个人都被烧掉了头发和眉毛;大部分人的脸部器官都移位了。

也许烧坏了的鼻子被‘描’到了脸颊上,剩下的一只耳朵又被‘嫁接’到了脖子上。

除了难以辨认的眼睛和鼻子以及没有了嘴唇的裂缝以外,人脸上的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你伸出手去,帮助比你受伤更严重的人,却所触之处都是从裸露的白骨上脱落下来的皮肤和肌肉。

一浸人水中,你的伤口便开始冒烟,你像稻草人似的伸开双臂走路,以防剥落了皮肤的肌肉相互摩擦或粘连在一起。

湖里和水库中塞满了红肿的尸体――水蒸发干的时候,牺牲者仍然还活着。

那些恰巧目击了火光的人立即就变成瞎子,他们的眼眶变成了一个空洞。

你穿过一片残骸,跌跌撞撞地走着,从正在融化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液体已经滴到你的脸颊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幸存者们令人恐慌地死去,他们的身上渗着血,皮肤大块大块地脱落。

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那些逃过这场严重伤害的幸存者们数以千计地死去。

他们的大脑细胞被辐射损坏了,这引起了大脑在颅内肿胀,产生严重的恶心、呕吐、腹泻症状,伴随而来的是嗜睡、发抖、发作、抽搐,体内大出血,最后呼吸系统也被堵塞了。

几周过去了,放射性粉尘和辐射仍在发挥着作用。

开始的时候,你只是感到虚弱或疲惫;接着,你就发现头发开始脱落,你的牙齿坏了,牙龈在出血,你没有了食欲,呕吐,接着就是便血,你的皮肤在出血,传染病也来了,再后来就是发烧与昏迷。

死亡慢慢降临,原因就是失血和饥饿。

你慢慢地死去,也看着你所爱的人们慢慢死去。

数以千计的人们,突然之间就放弃了挣扎,一个接一个。

置身你家乡荒凉的废墟之中,你体验了恨所带来的难以承受的创伤。

杨丹说完之后,睁开眼睛。

费瑞人无言地震惊了,他们的眼睛紧闭,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寂静的泪花。

这发生在很久以前,杨丹直截了当地说。

可是,不久之后它又要发生了。

我的旅伴奥林・托勒预言过此事,他的预言是对的。

我现在才明白。

圆屋顶的罪恶正在酝酿。

即使现在,它的恨火仍在烤灼着我们,用不了多长时间,恨火就要烧到我们中间来。

托勒回到圆屋顶去,就是为了阻止他的预言变成现实。

现在,他正冒着生命的危险,阻止着那场疯狂的大火再一次降临到我们面前。

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托勒需要帮助。

保护之神送出了他的消息,让会说话的鱼给了我们警示。

库拉克本来是和托勒一同回到圆屋顶去的,可是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具神智不清的、可怜的躯壳。

这是圆屋顶的罪恶意图的另一种警示,我们已经得到了预示。

杨丹停了停,打量了一番周围的一圈人。

他们在想什么呢?他们同意她的观点吗?好像只有安西支持她,他正在定定地打量她。

此刻,她还能做的就是提出要求了。

我们已经得到了预示,她重复着。

现在,我们必须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说到这个,我就没有建议权了。

我只知道我必须回到圆屋顶去,为那些正在反抗不断扩张的黑暗的人,送去我的生命,送去我的光明。

这就是我所要说的。

谢谢你们听我把话说完。

她低下头去,心中强烈地祈祷着她的话能发挥作用。

帕雷塞伯特说话了:杨丹的话很有说服力。

有人要向她的观点挑战吗!马西亚克的声音从耳塞传过来:书记允许门特列那发言。

门特列那清了清嗓子:朋友们,我被旅行者杨丹的话所深深打动了,我们大家都一样。

我想提醒今天的与会者,无论如何,我们对于圆屋顶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确定了的。

我们不干涉他们,我们已经选择了道路,就不要因一次危险的暗示而放弃。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力量不是自己的,而是无所不在的神灵的。

我们坚持或者倒下都是他的旨意。

门特伯翰立即对他的话做出了反应:门特列那说了很多,这毫无疑问。

可我要提醒他的是,在把圆屋顶交给罪恶之前,我们的第一个选择是把手伸向我们的兄弟。

我们没有选择那条路是因为力量不够,因为当时在那样冷硬的心灵和致命的敌人面前,我们没有和解的路可走。

大火所造成的愤怒和恐怖,通过杨丹的叙述活灵活现地再现到我们面前,在我们制定计划的时候,那场大火仍然鲜活如初。

我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天父的烛照之下,这是事实,但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继续走一条已经到了尽头的路吗?我们再也不能允许圆屋顶制造黑暗与毁灭。

如果我们拒绝所能够给予的帮助,我们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我们知道回屋顶制造了罪恶,这是与天父的旨意相违背的。

可是,如果有人对他所能阻止的罪恶却听之任之,那他也犯下了同样的罪恶。

我们连这种概念都没有吗?我们为自己感到愧疚,朋友们。

这么长时间,我们一直对那些在黑暗中劳作的人们吝啬着光明,让罪恶任意地滋长。

我相信到了换一种方式的时候了。

我同意杨丹的请求。

我们必须到圆屋顶去,必须找到在罪恶再次摧毁我们之前遏止它的方法。

伯翰的话刚说完,另一个门特就站起来发了言。

门特伯翰提醒我们恰当地运用概念,他是对的,发言者说。

可是我们又怎么知道圆屋顶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呢?旅行者的出现尽管是不同凡响的,但这并不等同于危险。

因为我们知道,圆屋顶一直都生活在他们固守的命运之中。

它没有理由对我们发出警示,真的。

争论仍在继续着,一些门特赞成杨丹的观点,另一些则反对她的观点,争论就像跷跷板一样,上下摇摆,时而倾向于这一方,又时而倾向于另一方。

杨丹对他们的争论有些不耐烦了,情绪也低落下来。

只有安西、泰勒斯和伯翰支持到回屋顶去远征的观点。

马西亚克也倾向于支持杨丹的请求,但作为门特院的书记,他不能明确地表现出支持这一方或者是那一方。

多数人倾向于反对改变对圆屋顶的既定政策。

争论仍在继续,杨丹离开围坐成一圈的人们,沿着岸边走去。

她走出了很远,远处费瑞人的营地越来越小。

她坐下来,凝视着海湾对面那白垩色的悬崖。

在悬崖远方的干燥高地的更远方,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森林,在蓝森林的远方是光秃秃空荡荡的山峰,圆屋顶就森然逼人地坐落在那里。

我试过了,奥林,她想。

上帝知道我试过了。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如果这还不够的话,我就只能表示抱歉了。

于是,她低下头,哭了起来。

《太空烽火》作者:[美] 斯蒂文・莱哈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