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趁着把瓶子放回到冰桶之前又倒了一杯。
酒的醇香如一股暖流从他的胃部向着全身扩散开来。
瓦罗的杯子放在他们两人之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么,你要告诉我的就是我必须立即作出决定,是吗?既然是这样,那么我的答案是不,我不能。
托勒抓起面前的高脚杯,让自己在蒲易飞塞酒的醇香中沉醉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这可不是因为钱。
瓦罗的眉头恰到好处地皱了皱――更多地是出自关心,但也有明显的不快。
托勒觉察到了他的皱眉。
这个动作,就像瓦罗的所有其他的动作、手势和表达方式一样,表现得非常适度,就像是预先排演过一样。
难道说这个人不断地在镜子面前摆着各种姿势就是为了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训练有素吗?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无可挑剔吗?我认为你不应该这么快就拒绝我们的邀请,托勒先生。
我承认这对你来说过于突然,毫无疑问,你需要时间考虑――一两个星期就行了,我得处理一下我手头的事情,把帐目结清,把快要做完的事情抓紧时间做完。
这么说你接受我们的邀请啦?瓦罗是个狡猾的谈判对手,不过他们现在正在接近托勒所关心的钱的问题。
是的,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问题,我想。
这可真是个问题层出不穷的时候――当然,也是你打定主意的时候。
你可能要说那个,托勒顺着他的话题说,你大概要把它称之为心灵的平静。
是的,心灵的平静。
多少钱可以使你的心灵得到平静呢,托勒先生!坦率地说,我不知道。
我以前可从来没有想过。
作为一个有身份的人,无论如何,我要说的是你们给的数目不应太少。
不,不会的,托勒先生,我保证不会的。
瓦罗的双手抱在一起,中指在唇上碰了一下说:要知道,这个问题无论对我来说还是对你来说,同样的棘手。
所以你要这么说。
托勒不相信他会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让我来告诉你,托勒先生,根据我们在跟踪你的过程中所得到的情报,你的经济状况――有点桔据,是吗?你最近几年是不是一直在躲避一个接一个的债务。
他妈的!瓦罗居然知道他的窘迫处境――这样会导致价格的下压。
托勒尽可能地回避着实质性的问题说:这是我的职业所必须冒的风险,他耸了耸肩,说:作家们都这样。
这是说不出道理的,都这样。
可那有什么呢?如果我可以保证你以后不要再躲避债务,承受这种说不出理由的生活的话,你会怎么样呢?你会拿定主意吗?也许,不过我必须看到你的保证。
托勒又喝了一口酒,目不转睛地盯着酒瓶。
还应该再要一瓶吗?第一瓶酒是在丹尼娜出去的时候上的,现在已经空了。
其实,在醇香的酒气线绕中谈论他的生计问题倒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把酒杯放到桌上,说:为什么你就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我们此刻在这里谈论的话题呢?很好,瓦罗的身子微微地向前倾了倾,一百万美金,可以用你喜欢的任何货币支付给你。
一旦你签署了合同,我们就支付给你三分之一。
你完成任务之后再付给你三分之一。
那剩下的三分之一呢?托勒心中暗喜――一百万美金呀!自从几年前的货币改革后,一百万美金可不再是个小数目了。
剩下的那三分之一以你的名义在银行设一个帐户,你回来后可直接支取。
我明白了。
万一我回不来,那钱就成了你们的,对吗!不,那是对你尽快地完成任务并早日凯旋的一种鼓励,你可以指定一个受益人。
托勒打量着他,他在说实话吗?从他缺乏表情的脸上简直捕捉不到任何信息,不过托勒还是想试试他到底把自己藏得有多深。
不。
他只说了一个字,并尽量地延长他们之间的沉默。
瓦罗只是点头,‘你想多要一些吗,托勒先生?三百万,他一字一顿地说,目光却在仔细地观察着瓦罗。
瓦罗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迟疑,甚至在这个巨大的数字面前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于是他继续说,再加一百万的信托金。
瓦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向门口走去。
托勒觉得有一块令人恐怖的滑木正迎面向他打来。
他错误地判断了形势,说出了那么一个荒唐的数目,从而激怒了瓦罗。
瓦罗走了,托勒被他晾在了一边。
他的头脑飞快地转动,想着把瓦罗再请回到桌边的办法。
可是还没等他说话,瓦罗停了下来,说: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托勒先生,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我已经让人把合同准备好了。
这时,门开了,一个男人送来一个长长的白信封。
瓦罗又走回到桌边,坐下来,撕开信封,一份淡黄色的文件滑落出来。
我只需要你把想要的数目填上,还有,要签上你的名字――当然,你得遵守合同上的条款。
他把文件递给托勒。
一般情况下都是由我的代理人来处理这些事情的,托勒边嘀咕着边接过合同文本。
他花了几十分钟的时间静静地测览了一遍合同,认真地读着上面的各种相关条款和附加条款――尤其是那些因违背合同而被罚款的条款。
总之,这是一个相当简单、也还算直截了当的协议;接着,托勒又看了一遍措辞暧昧,不易弄清的出版合同。
随后,他就提醒自己,尼威斯主席是不会对那些详尽的出版条款感兴趣的,他需要的是读到那些出版物。
而且,天堂里可能会有那么一群什么也不干,每天瞪着如鹰一般尖利的眼睛盯着那些烦琐的合同条款以避免别人钻空子的人。
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一切都是有据可依的,托勒先生,瓦罗不失时机地说,你现在可以签字了吗?是的,你们已经把什么都想到了。
托勒把合同文本递了回去,你把我应得的酬金的数目填上我就签字。
瓦罗的手里已经准备好了一支钢笔,签字以后付你三百万――他抓过那淡黄色的纸页,说:任务完成之后再付你三百万,信托帐上还有两百万。
那可是八百万!托勒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瓦罗疯了吗?是的,我明白,托勒先生,瓦罗解释道,我是按照尼威斯主席的吩咐,按照你要求的数目双倍地支付于你的,这是为了表现我们的诚意――同时,也是主席对你的才干的一种嘉奖。
他很高兴你能接受这个任务。
托勒咽了一口唾液。
八百万美金!那可是一个奇迹!他张大嘴巴看着瓦罗,这时,瓦罗也从他正在签署的合同上抬起头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托勒先生?不,不,托勒说着,舔了舔嘴唇,很好,一切都很好。
好的,现在,如果你在这里签上字的话――瓦罗把合同推到他的面前,把钢笔也递给了他。
仅仅是一刹那间的迟疑,托勒就想起了自己是谁,他认真地签上了全名。
不过,看着自己签在合同上的名字以及瓦罗签上的字迹清晰的款项,托勒仍感到晕乎乎的。
那可是八百万元呀!我们就快完事了,瓦罗说。
他翻到合同的最后一页,揭开纸上的胶带,露出了两块六毫米左右的正方形的方格。
瓦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拇指摁到其中的一个方格中,随后把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
该你了,托勒先生。
托勒把自己的拇指摁在了第二个方格上,他注意到按手印的时候,胶片已经准确地记录下了他拇指的指纹。
他抬起头来看着瓦罗说:我们现在该于什么了呢?瓦罗把合同叠起,又塞回到了信封中。
他看了看表,站起来。
快到出发的时间了,托勒先生,恐怕我们得快点。
什么?你等等!快点,我说过的,时间很紧。
是的,可是,我以为――看你的意思好像今晚就得出发!正是,你一个小时之内就要出发了。
托勒固执地坐了下去,可是――瓦罗严肃地看着他:我想你明白我今天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还没有来得及享用我刚刚得到的巨款。
顺便问一声,你们什么时候把钱给我呢!那笔巨款将在宇宙飞船上等着你,行了吧?瓦罗向门口做了一个手势。
我还没有整理一下,我还有点事情,我还需要――我记得你来的时候没有带行李,是吗?是的,托勒不得不认可他的话,我没有行李。
他是在机场被带到这里来的。
那倒也算不了什么,毕竟,他的全部行头都穿在了身上。
这我已经想到了,所以我把一切都给你安排好了,包括衣服。
你会发现在宇宙飞船上,所有你需要的都应有尽有。
圆脑袋的男人又一次看了看表说:这一次我们可真的该走了。
托勒站起来,最后环视了公寓一眼,就像是他正在从自己孩提时代就生活的家中被驱逐出去一般。
他耸了耸肩,拿起酒瓶和玻璃杯,跟在瓦罗的后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