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还者

2025-04-03 08:04:08

笨重的装备使他们步履蹒珊。

早晨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际低处,给建筑物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们向四周打量了一会儿,第一个感觉是死寂!――大街两旁是两排木建的楼房,地上刮着轻微的北风,尸体到处都是,有些分散,有些堆在一起。

但没有丝毫声响,没有机器声,没有狗吠声,也没有孩子争吵的喊叫声。

这两名科学家面面相觑。

镇内的大灾难从哪儿来呢?没有线索。

连寻找线索的方向也没有。

他们只知道两件事。

一、灾难发生在北斗七号降落之后。

二、死亡速度极快。

如果这是卫星上某种病毒的杰作,那是医学史上前所未有的。

他们站在街上望了一会,最后还是史东先开口: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街上呢?看――他们只穿着室内穿的单衣,昨天晚上相当冷啊。

可能是出来得匆忙,来不及穿衣服吧。

出来干什么?会不会是观望卫星?波顿耸一下肩膀,无可奈何地说。

他俯身看脚下最接近的一具尸体,发现他紧抓胸前,附近几个死者也有同样的姿势。

他们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

死相倒是够安详的。

老实说,也象是受了震惊。

他们好象突然遇上袭击,都抓着胸口。

是心脏机能受损?我想过了,但心肌梗塞应该是很痛的。

你看他们――会不会是来得太快,连感到疼痛的时间也没有?有这个可能。

不过,我还是以为他们死前并无痛楚。

换句话说,他们紧抓胸口是因为――急性窒息?波顿点头。

也有这个可能。

然而,如果一个人碰到窒息,他第一件事是解开领口的纽扣。

你看那边一个死者――他还结着领带,手也没放到领带上。

这边的女人也没解开高领羊毛衫上钮扣的动作。

波顿开始克服了刚到达地面看到死尸处处时的不安心情,脑子逐渐灵活过来。

在街中心,他们发现了搜索车,车灯微弱地吐出亮光。

史东伸手把灯关上,挪动伏在方向盘上的僵硬尸体。

这一定是尚中尉。

车上的仪器还能用吗?我看可以。

我们的第一件任务是找回卫星,其他忧虑可以慢一步――他突然停住。

尚中尉死时重重地撞上了方向盘,脸上割开一道长长的弧形伤口,鼻梁也弄断了。

奇怪!你看这伤口。

这伤口有什么?很干净呀,几乎没有出血……说到这里,波顿也愣住了。

这样深的伤口弄在脸上,必然伤及血管,本来是血流满脸才对!他转头看着附近一些被兀鹫啄食过的尸体,发觉也没有出血现象。

或许这种病会使到――唔,我想你或许是对的。

他一面说,一面把尚中尉的尸体拖出车外,等一会儿再管别的吧,先找回卫星再说。

那是我最担心的。

波顿把另一名死者奇里也弄出车外,跟着开动电子追踪仪。

车顶的天线转动起来。

史东驾着搜索车沿大街走。

追踪仪收到的信号逐渐加强;但过了油站和百货商店,信号便转弱了。

过了,我们倒回去。

几分钟后,搜索车来到镇北一幢单层木屋的门前。

门口一块木牌在风中摆动,发出吱吱响声。

牌上写道:班迪医生。

前门敞开――两人下了车,进了屋后,便见到医生的诊室。

班迪是一位矮胖的白发男子,坐在办公桌后。

桌子上面摆满了翻开的参考书。

在一壁靠墙的架上,摆了一列玻璃瓶,补药、家庭照片……。

医生双眼张开,面色温和,看着房内的一个角落。

卫星赫然就在那里!它三英尺高,圆锥形,边沿因重返地球时经过大气层摩擦而有点破损。

它的一边已经打开了,是强行打开的。

地上放着几件工具。

这傻瓜闯的祸。

哼!该死的老家伙,拾了东西不报警。

史东禁不住破口大骂。

……现在好了,累了四、五十条人命!他一边说,一边匆匆把卫星关好,放进带来的塑料袋内,并封了口。

卫星到手之后,两人的注意力转移到班迪医生的尸体上。

史东把他一摇,尸体硬绷绷的摔到了地上。

波顿留意地观察他的手肘,觉得很是异样。

他俯身再看,说:来――帮忙脱掉他的衣服。

为什么?波顿没有答。

他全神贯注地褪下死者的裤:你看――没有瘀血!通常一个人死去之后,血液会因地心吸力的关系下降到尸体的最低点。

接班迪医生的情形,他的手肘、下肢应该有积瘀的青斑!奇怪――波顿一边环顾四壁,找到一盒手术刀;一边想,没有瘀血,即是血液出现了异常变化。

他小心翼翼地切开死者的手腕动脉。

没有血!再切深一点――还是没有!突然,动脉里滚出一块红黑色的凝块。

啊!史东感到愕然。

血液完全凝结成块!怪不得他们都不流血。

让我们把尸体翻一下。

波顿替死尸做第二处解剖。

这次他打开班迪医生的胸口,发觉依然没有流血。

波顿吸一口气,划开心脏,在左心室切开一小块。

里面是海绵状的血块。

半滴液态的血也没有!有什么可以使血液完全凝固的吗?史东问。

人体内有五夸脱多血液,要完全凝固……我从未碰到过这样的怪事。

史东把北斗七号搬出房外的搜索车上,然后提议逐屋调查。

首先调查班迪的房子。

波顿在另一个房间里发现班迪太太的尸首。

这位中年妇女僵坐在安乐椅上,膝上放着一本书。

她好象是在瞬间死去似的,死前正准备揭开书的另一页。

在屋子最后的一间小卧室里,史东发现小班迪。

这个小孩瞪眼望着天花板,四面墙壁贴满新潮海报。

他张开口,一只手紧握着一管已经吸空了的飞机胶。

史东退后一步说:看――波顿看看小班迪张开的口,再用手指朝口腔探摸。

嘿!――一团硬化了的胶状物。

史东陷入沉思:吃进去需要时间。

晤,不管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吃进飞机胶,都需要时间――我们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他们并不是全部立即死去的。

一些死在屋内;一些走出街中心。

而这孩子……他摇一摇头,让我们到其他屋看看。

史东本来以为比蒙镇是弄清楚整个神秘事件的关键。

疾病的性质、影响和传播途径都应该在这次差使中摸清楚,可是,越搜查下去,他越觉得迷惑,对所见越感到惊心动魄――在另一所屋内,是一家团圆的场面。

他们围坐在桌边正准备吃晚饭,脸上挂着微笑。

桌上的食物这时已经腐败了,上面是轻声嗡叫着的苍蝇。

史东下意识地想到:要记住苍蝇这件事。

一个满面皱纹、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把自己吊死在梁上。

寒风摇曳着尸体,使套在木梁上的绳索发出令人胆寒的响声。

她脚底下有一封信,信封上用端正秀丽的字体写着:留交有关人士。

信的内容是:审判的日子到临了。

地面和大海会张开大口把人类吞噬掉。

天主啊,宽恕我的灵魂吧,并降福给对我友善的朋友。

至于其他人等,请关照他们进地狱。

阿门。

波顿听完史东的朗诵,说道:这个老太婆看见附近的人都死了,于是失去了理智。

是吗?史东应声回答。

史东两人发现独身居住的谭普逊僵卧在放满水的浴缸边。

满身的油污,说明他是一个油站工人。

看来,他是自己把头浸到水缸里自杀身亡的。

史东说:这可能吗?我从来不知道有这样自杀的!爱华莉是镇内的女裁缝。

她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后院,浇一桶汽油到身上,然后划亮一根火柴。

史东在烧焦了的尸体旁边发现一个汽油罐。

六十多岁的艾鲁身披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穿的军服,挺直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

他用四点五口径手枪打穿自己的太阳穴。

脸上一滴血也没有。

史东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头部比平时不过是多了一个子弹洞而已。

艾鲁身旁有一部录音机。

波顿拧开开关,听到一副微微颤抖的老嗓音在叫嚷:你终于来了吗?妈的――太迟了!不过,来迟了总比不来好。

我们需要支援,敌人这次委实厉害,昨晚我方损失了百分之四十。

如果加利谷巴在这里就好了。

外面的隐形巨人是乘飞碟来的,烧我们的镇。

还放毒气。

妈的!我们没有防毒面罩,走投无路了,我只好认命。

说到这里,录音便中断了。

波顿关了机,重复了史东刚才提到的问题;他们有些是立时毙命的,有些……却是昏了头脑。

这样我们便回到最初的问题:两者的区别何在呢?可能这种菌具有不同层次的致命力,也可能是有些人的防疫能力高一些。

记得吗?凡登堡给我们的报告中,提到侦察机发现镇内有一个生还者,一个穿白袍的老人……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婴儿哭叫的声音。

婴孩的哭声,若断若续,还夹着几声咳嗽。

史东和波顿飞快地抢到街上。

声音哪里去了?啊――是在班迪医生离所右边过两幢房子。

两人拔脚飞奔,冲到楼上。

楼上是一间卧室,有一张双人床,一张梳妆台,一块大镜和一个衣柜。

还有――一个摇篮!小宝贝把脸哭得涨红了。

他见到陌生人,先是停了哭,用小眼睛打量一遍这两个人的塑料服,然后不顾一切地又哭起来。

波顿说:可怜的孩子,大概是饿坏了。

厨房里可能会有点吃的……不!不能喂他。

史东在沉思中突然惊惶地说:撤出本镇,我们要尽量保持婴孩现在的状态。

可能食物本身便是致命的因素,也可能那些立即死亡的人就是因为吃饱了肚呢!当然,给他吃也许会起到保护作用;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冒险。

先把他送到控制下的实验室再说。

波顿叹一口气。

他深知史东的说法很对。

但婴儿没有吃东西起码有十二个钟头了!难怪他哭得死去活来的。

史东提议立即飞返基地。

保存手上的一个生还者,比寻找那个不知现在是死是活的白袍老人更重要!当他们回到街中心发信号招呼直升飞机时,婴儿累得睡着了。

波顿用毛毯裹着他,艰难地攀上绳梯;史东挽着卫星跟在后面。

直升飞机的发动机震耳欲聋,卷起的风沙数人睁不开眼。

突然,背后传来另一种声音――史东发觉他后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这是个老人,头发已经灰白了。

他满脸皱纹,穿着件沾满黄泥污点的睡袍,光着脚,正在踩着不稳的步子向史东摸索过来。

你是谁?史东问。

他感到自己声音变了,也知道这句问话没有意义。

这就是纪录影片中的那个生还者!你……你究竟是谁?你……你干的……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不……不要伤害我……我跟其他人不同……老人瞪着史东的塑料服装,骇怕得混身发抖。

他想,这一定是火星人了,是从第二个星球来的!不要伤害我……他再一次哀求说。

我们不会伤害你。

你究竟叫什么?我叫杰臣。

老板……嗯,先生,请你高拾贵手……我是个好人……跟那些人不一样。

那些人不是我们伤害的。

你扯谎。

老人突然睁大眼睛叫道:你址谎。

你假装成人的模样……我是个病人,你……你想骗我。

我……我知道。

……接着,他脚步不稳地跌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呻吟。

你哪里不舒服?老人急促地喘气,脸色比纸还白,额上冒出了冷汗。

嗯……我的胃……他一阵抽搐,吐了几口深红色的血。

杰臣先生――那人已经昏迷了。

波顿从直升飞机上下来问:他是谁?天知道。

总之目前还没死――结果,动用了起重设备才把老人搬上了直升飞机。

史东和波顿回到机舷后,第一件事是换上新的氧气筒。

他们不敢脱去塑料衣服。

谁知道机内现在是不是满布细菌呢!史东吩咐驾驶员替他接上凡登堡的无线电对话机。

孟察上将的声音:你们可找到什么?镇内――嗯,可以称为死城!我们相信要采取紧急措施。

请执行‘七―一二指示’。

现在立即实施?是。

在比蒙镇。

好吧。

拿到卫星没有?资料:七―一二指示七―一二指示是野火计划中应付生物危机的一项措施,内容包括移置一枚有限度的热核武器在出现危机的现场,一有需要立即引爆,用热力把可能造成大灾难的物件销毁。

经过国会、国防部、原子能委员会等机关激烈辩论,七―一二指示仅以微弱的多数票获得通过。

反对者认为把热核武器交付野火小组形同儿戏;而且,地面核爆无论发生在什么地方,都会引起国际间的反响。

这项指示之所以能够通过,关键在于总统先生亲自出面支持。

他的点头是有条件的。

例如包括引爆的最后决定必须由他作出。

他委派了哈逊氏研究院专门研究七―一二可能引起的后果。

研究院的报告中提到下列四种情况:1.卫星或太空囊降落在本国人迹罕见的地区。

由于人口伤亡会很少,国内估计将没有太大的压力。

美国可以私下照会苏联,解释为什么破坏一九六三年的莫斯科禁止地面核爆炸协定。

2.卫星或太空囊降落在本国的重要城市,七―一二会引致大量的人口死亡和摧毁大片土地。

国内的压力会比国际间的压力更加重要。

3.卫星或太空囊降落在中立国的中心地区(例如新德里),执行七―一二即是美国直接用热核武器毁灭友好国家的重要城市。

由此,可能出现十七种不同变化的美苏关系,其中十二种会直接引发核子战争。

4.卫星或太空囊降落在苏联的中心地区(例如斯大林格勒),七―一二要求美国国会通知苏联已出现的危机,并劝喻苏联自动摧毁该城市。

由此,美苏关系会有六种可能的变化,全部会直接引发战争。

所以,哈逊氏报告建议如果出现这第四种情况,美国还是以保持缄默较为上算。

估计一次瘟疫可能导致二百万、甚至五百万人丧生;但是爆发战争,单是第一次攻击和报复性打击合起来的可能伤亡人数,便会高达二亿五千万以上。

基于上述哈逊氏研究院的报告,总统认为七―一二指示不能单视为科学领域内的安全措施,不应把决定权交绘野火小组。

当然,谁也料不到执行七―一二指示之后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孟察上将的报告送达总统后一小时,华盛顿初步作出把七―一二指示延缓执行二十四至四十八小时的决定。

在这段时间内,先由军队封锁比蒙镇周围一百英里的地方。

《死城》作者:[美] 迈克尔・克莱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