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2025-04-03 08:04:16

一股必不可免的感觉象铁丝似的缠绕着他,紧箍着他的肺部,使他透不过气。

从他昨天晚上离开卢里太太起,他就晓得姗曼莎的大限已到,再也活不过几天。

现在,他只严阵以待,通知姗曼莎的产科大夫,并向附近的所有医院发出警告。

他烦躁不安地坐在沙发上,手中不停地摆弄着电话线。

他必须保持忙碌,否则,他会精神发狂。

锁上他家的门后,他决定去姗曼莎她家。

目前,他所能做的只是留意她,不论她愿意与否。

他开车直驱她的住所,停好车后,发现她家大门没锁,里面没人,而且又脏又乱,一堆沾满泥巴的慢跑装就随便扔在沙发上。

他扒开百叶窗,向外窥看公园,可是到处不见姗曼莎的人影。

在急忙打了电话给急诊室和产房之后,布强生走到外面的公园,面对她家那幢建筑物坐下。

这是10月下旬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

他神思恍惚地靠在椅背上,跷起了脚。

现在,一切都得靠姗曼莎了。

他早已丧失了主动者的角色,而只能根据她的行动作反应。

他感到绝望无助。

假如她离开城市了。

那该怎么办?不知什么时候,她象一团鬼火似的悄悄飘到了他后面。

老半天后,他才感觉到有几根发丝轻擦着他的颈背,接着又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强烈的汗臭和酸腐味。

她手上提着一个褐色的纸袋。

他用手示意要她坐到他旁边,但不知她究竟会不会理他。

她看来极为疲惫,居然立刻绕过长凳一屁股坐了下来,坐到绿色的木板条上。

袋子里是什么?姗曼莎举起袋子让他自己看,似乎累得连口都没力气开。

他伸头往袋子里瞧,看见里面装的是桔子汁和什锦糖果。

这是点心嘛,他说:今天不吃正菜?这是活力食品。

蔗糖,还有葡萄糖。

你是为了什么锻炼身体?说完,他提高警觉的注视着她,小心她的每个动作。

出乎意料的,她什么也没有,反而做出她几周来不曾做过的事,把他吓了一跳。

姗曼莎竟然缓缓斜过身子,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你还记得几个月前,她悄声说:我们到海边的事吗?记得。

还有我当时告诉你钻入我脑中的念头那些话?也记得。

我觉得我好象被人麻醉了似的,我的脑中是乱糟糟的。

我想我记得的最后一些事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有一次我睡过头了,而且还做了一个恶梦。

你记得吗?他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有一次想要坠胎?是几个月以前。

她不表示意见地点了点头,继续整理她的思绪。

今天早上我做了一次睡眠研究,或是昨天?我记不得了。

我是不是一直在做这种研究?对。

好奇怪。

我全都记不得了,不过我却记得这一次,我知道它就是我做过的最后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这是事实。

有件事情就快发生了。

别问我是什么事,或者怎么回事,我知道有件大事今天就将发生了。

这是一种不可动摇的感觉,一种信念。

就好象,你记得肯尼迪总统被刺的那天吗?我记得看到报纸说,人们‘知道’那一天将发生什么事。

结果他们是对的。

现在我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一种不确实的确定感。

我只是知道我以前必须跑,而现在必须休息以恢复气力一样。

因此,我必须用这个。

她指着袋子说,来增加我的血糖,以储藏精力。

这是不是很奇怪?他没有答腔,等她继续说话。

可是她的目光开始变为呆滞。

我得去洗个澡了。

她这毅然决然的口气又出现了。

姗曼莎再又板起冰冷的面孔,眼神转而茫然。

胎儿又一次控制住了她。

进屋后,她先拿出桔子汁,从容不迫的喝完了一大罐,然后再去洗澡。

擦干身子后,她坐在沙发上吃起了棒棒糖。

我想出去兜个风。

她突然说。

去哪里?瀑布,你记得吗?我想去那。

天快黑了。

改天再去吧。

我想透点新鲜空气。

我要现在就去。

别紧张,他心想。

假如她想去那儿,那就载她去吧。

只要他都跟她在一起,他就能立刻送她到医院,万一有紧急情况发生的话。

她穿了一条孕妇裤,一件宽松上身,又套了一件毛衣。

他们往西,直奔乡间而去,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记得得他们前一次旅行。

那是在六月初,他获知姗曼莎怀孕之后不久的事。

他从几个朋友口中听说了这个地方――一条诗情画意、与世隔离、林木繁盛的小溪,以及一座深谷和一道窄瀑布。

它是在一条杳无人迹的侧路之外。

那儿大部分的天然景色都未遭人工破坏,没有石凳或烤肉店,也没有碎玻璃和破铝罐,而阴凉、生满青苔的河岸更使它充满了浪漫气。

那儿是恋人谈情说爱最理想的地方。

他们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行驶了两里,直到尽头一片杂草蔓生处才停下来。

他锁上车子,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条毛毯和一只手电筒,并打开手电筒为她照路,不过她似乎并不需要,就能轻易从灌木丛中找出路来。

远处,湍急的河水声越来越大;姗曼莎象块磁石似的被吸了过去。

布强生踩着她的脚步,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走了几百码后,他们到达一块花岗岩表面的平地。

姗曼莎走过这块长约6 米的巨石,坐在边缘上,布强生则跟过去,站在她身旁。

岩石陡峭地向下斜去。

此外,就一条小溪来说,这儿的水面相当宽广,约达5 米左右。

冰冷、急速的溪水下流15米尺后,在两块巨大的鹅卵石处急剧增加,并在狭谷中掀起汹涌的波涛,汇聚成一道壮观的窄瀑布。

天上斜挂着一轮明月。

在淡黄色月光的照耀下,花岗岩露出灰蓝的色彩。

布强生打开毛毯,坐到姗曼莎旁边,和她一起默默凝望月儿升上树梢。

不知是因感觉到他在注视她,还是因为情绪的昂扬,姗曼莎转过脸来,温柔地回望着他,并且伸手抚摸他的面颊,把他的脸拉了过来。

他们嘴唇轻轻地贴在了一块儿。

不可以,布强生心想,她有病。

虽然我深深爱她,并且也极想要她,但是我不可以。

她的动作转为急迫。

而渐渐的,他的抵抗力也融化了。

她又变成了以前的姗曼莎,强求但温柔。

他们从容不迫地为对方脱下衣服,赤裸裸地躺在毛毯上,并且挤作一堆以抵挡刺骨的夜风。

然后,他们以一种他所特有的方式,一种他原来担心已永远消失的方式,在月光下温存了一番。

然后,姗曼莎毫无表情的躺着凝望穹苍。

她把手放在腹部上,轻轻的压一下再松开,然后每隔3 分钟又做一遍。

到了第四次时,布强生也摸了摸她的腹部,只觉它紧绷缘的,非常结实。

原来,她的子宫已开始收缩。

它在动了。

她说。

她仍然凝望着穹苍,每隔几分钟就用手指揉她的腹部,并开始按摩她的乳房,紧捏她的乳头。

姗,我们该走了。

时候还早。

你可能很快就会生出来的。

第一胎的平均分娩时间是14小时。

听完这句话,他好奇地望着她揉摸她的乳房。

你在干什么?按摩,这会刺激内生催产素的分泌,引起子宫收缩,就跟你的分泌物功用一样。

精液。

前列腺素。

好在胡言乱语什么……刹那间,他恍然大司的瞪大了眼。

当然。

催产素……前列腺素。

该死!原来她从头到尾一直在利用他,他的思绪飞回到他和卢里太太的那次谈话上,当时,他向她解释了前列腺素如何可能引起分娩。

真是该死!就连任何一个医学院学生都知道,人类的精液是前列腺素最丰富的天然来源!而他居然没有想到!现在,真相终于大白。

或许,真正的姗曼莎以前间或也曾闪现过,但是指挥她和他做爱的,其实是那胎儿;命令她带他到她家和她发生性关系的,也是那胎儿。

那个孩子知道,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布强生的确能够提供些前列腺素给她的子宫,而刚好足够引起几次收缩,促使成熟;而至现在,又刚好足够使她开始分娩。

他觉得自己真是愚不可及!凭他那些医学训练,他怎会一直未察知这件事?而且又怎会要待她提醒后,才明白她按摩胸部是要引起另一种荷尔蒙的分泌,以刺激分娩?自怨自艾无益,他心想。

如今,时间已不容浪费,只要他越早把她弄入医院,他就越早协助采取行动,以预防那些并发症,如果必须,他就是拖也得把她拖到医院去。

再待会儿。

不行!我们要走了!你记得那个瀑布吗?姗――他失去了耐性了。

我们再去看看,然后就走,我保证。

好吧,他就再纵容她最后一次吧。

他带头过岩石突出部分,一面用脚尖探索稳固的立足点。

姗曼莎紧跟在他后面,由他领路绕过较近那块鹅卵石,直到狭谷边缘。

溪水在花岗石下面一尺外光汹涌而去,垂直落入底下的平地。

他们驻足观赏了片刻。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拜托了,就让我把脚浸一下水嘛!天哪,他摇着头说。

可是她的声音是那么哀愁,就好像一个赖着不肯走的小孩所做的恳求一样。

十秒钟,姗,就准泡泡脚趾头而已。

布强生蹲下身子,然后坐在狭谷边缘上,他把脚伸进水里面,顿时冷得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此外,水势非常急速,他非得两手抱住岩石突出部分才不会被冲下去,坐稳当后,他转过头来看姗曼莎。

千万没有料想到,她两手竟高举着一块岩石,两眼炯炯发亮。

他惊疑不止的傻在地上,不知所措,却见她竟又抓着石头向他脑门砸来,这下,他才想到举起手臂抵挡,但已太迟。

不过,在他举起手时,他的一只脚也跷了起来,而另一只脚禁不住激流的冲打,以致身体稍微偏动了一点。

岂知幸好由于这一偏,那块岩石只是从他前额擦掠而过,而未造成致命的伤害。

布强生头晕眼花的倒在一边,恍恍惚惚只听得姗曼莎在尖声嘶叫。

鲜血滴入了他的眼中,他忍痛抬起头来望着她。

到底她在叫些什么?起初,他只听得她在噼哩啪喇的破口大骂,半天后,他才听出原来是在吼叫:布强生医生该死!但是这段期间,姗曼莎仍然举着那块石头,她究竟为什么不再打他?他发现她竟在哭泣,两行泪水流满了面颊。

他想用两掌撑起身子,没想到她又用石头向他手腕砸来,而同时却仍在低声哭泣。

他疼痛难忍的滚下身子,在岩石突出的部分摇摇欲坠。

我求求你,姗!不行!姗曼莎一面哭泣着一面往他脸部猛踢,使他翻落到水中,冰冷激流攫住他,把他抛向对岸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上,使他后脑撞及花岗石,立刻失去了知觉。

《怪胎》作者:[美] 大卫・肖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