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汶!塞西莉站在悬崖边上,一阵风吹来,她的秀发在风中飞舞。
得汶,你还好吗?得汶的目光从几码外摇动着的荒草中移开,转身看了她一眼,脸色苍白。
糟了,我不知道你被吓成这个样子。
塞西莉说。
他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身后。
什么?塞西莉问。
有什么?得汶。
他。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说。
她转身向他看到幽灵的地方看去——但那地方除了荒草什么也没有了,这时刮起了令他俩吃惊的大风。
谁?得汶,你在说谁?得汶把整个墓地看了个遍,只见大风呼啸着把树木吹得东倒西歪,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但,那儿没有一个人。
杰克森的墓碑庄严地挺立在摇动的荒草中,刚才在那儿的一切都消失了。
没什么,得汶控制住自己说,什么也没有。
我想暴风雨要来了,塞西莉看着天空说,我们得快点了。
深紫色的满含雨意的乌云像画水彩画一样在淡蓝的天空上扩展,风吹着他们的脸,海上吹来的潮气像死人的手一样钻进得汶的衬衫里。
他决定不把刚才见到幽灵的事告诉塞西莉。
他看了看天空,觉得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到镇上去。
天空中海鸥在盘旋,仿佛在诉说它们对暴风雨的担心。
得汶和塞西莉一边沿着台阶往下走,一边看着小村的风景,这是得汶第一次在白天看乌鸦角。
它是个谜人的地方,真的——一个个优雅、华美的商场排满长街,各种流行服装店更是比比皆是,小镇的旁边是洁白、狭长的沙滩。
在平地的尽头,地势突然升高并和绝壁相接,塞西莉告诉他,在高地中间有穆尔家族的餐馆中的一个。
在小镇的另一头,靠近海滩的地方坐落着一个白色的正方形建筑物。
那就是穆尔罐头工厂,塞西莉告诉他。
那里长年有工人干活,到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你能想像得到让你整天的用沙丁鱼和蟹肉装罐头的是什么滋味吗?天空中雨意更浓了,由于乌云的遮盖天变得有些暗,并且风更冷了。
他们从一个卖T恤衫和纪念品商店后面进入村子,一个招牌挂在它的前门边:向又一个伟大的五月致意——一个年轻人的季节!沿着大街,得汶认出了避风港。
它的对面有很多商店,除了亚当斯药店和真值五金商店外都装饰的很漂亮,几座具有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特色的房子,都粉刷成白色,坐落在修剪的很好的草坪上;稍远一点的海滩上,几座夏季别墅建在支柱上,它们分布均匀,并且为了冬天防寒都装上了百叶窗。
接近码头时,塞西莉指着一个餐馆告诉他:那就是菲波—麦吉,罗夫的地方。
它依林傍海,正处在陆地的边缘,透过银色的玻璃可以眺望大海的风景,阳台和走廊上点缀着粉红色和绿色的阳伞。
得汶认出罗夫的银色的保时捷就停在它的前面。
镇政厅在路的尽头,是一座带钟楼的旧的褐色的岩石建筑物。
走进镇政厅,他们的脚步声回响在大厅中,得汶感到他的愿望不断地增强。
在秘书办公室,当一个戴眼镜的妇女把一大堆落满尘土的档案扔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时,他几乎不敢翻开它们,在这里吗?他想,这是通往真相的第一步吗?但当他在目录中看到仅有的一个得汶是米兰达·得汶,生于1947年,卒于1966年时,他的心凉了半截,她比他出生早,并且没有结婚,也没有埋在哪里的记录。
我们再按时间找一找。
塞西莉提议,同时把发黄的档案翻到十四年前的三月,这是得汶出生的时间。
但是在这一年一月到五月之间在乌鸦角只有一个男性出生,名叫爱德华·斯坦尼,并且是个黑人。
我认为可以完全排除他了。
得汶叹息着说。
到此为止,他们一无所获。
得汶沮丧的心情直到他们走到悬崖边的台阶时,随着大雨的最终来临才有所改变。
他们回到乌鸦绝壁时已经全身湿透了,但倾盆大雨使得汶的心情很愉快,全身湿透已不算回事了,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似乎在他们的生活中没有了幽灵,头脑中也没有了什么秘密,在雨中他们互相追逐,嬉戏了三刻钟的时间,大雨使得汶很兴奋,他扭住塞西莉摔倒在地上,他们又有了一次短暂的接吻,这时他感到自己和其他的男孩儿没什么两样,同时得汶告诉自己在这个捉摸不定的房子里,他至少有了一件让他高兴的事情。
那个晚上暴风雨又来了,不时有强烈的闪电和可怕的雷声。
尽管这样,得汶还是睡得很好:白天的小村之行和冒险以及发生的一切使他疲惫不堪。
没有任何声音打扰他,在梦中他看到爸爸迎着风坐在悬崖边的一个墓碑上,告诉他他的命运就在这里。
早晨,塞西莉在早餐桌边向他表示问候,今天是星期六,西蒙要带她到镇上购物,她问得汶想不想去,他没有答应,说要在这里探险。
格兰德欧夫人没有出现,事实上,从昨天早晨开始他就没见过她。
她已经退休了。
昨天晚上他们从镇上回来时,塞西莉解释说她经常如此:她不是在她母亲房里就是在自己的私人房间,在那里有时她会呆上一整天,吃的东西都是由西蒙给她送过去。
很难想像像西蒙这样的人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得汶叉起一块加拿大熏肉放在嘴里,说。
噢,他真的很棒,塞西莉说,他是个高明的厨师。
西蒙生硬的态度,经他可怕的小手摸过的食物,想到这些,得汶觉得有点恶心。
他看着塞西莉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去,西蒙像无处不在似的跟着就出现了,挂在他的腰带上的汽车钥匙发出刺耳的声音。
得汶悠闲地回到大厅,躲在天鹅绒窗帘背后,偷偷看着汽车沿着车道消失在山下。
他知道他要想办法进到东跨院去,他虽不知道这所房子里有什么秘密,但如果有的话,一定在东跨院里。
在他到这儿的第一天晚上,就在那儿的塔楼上看见一个人。
现在他已肯定,这个人是杰克森·穆尔。
昨天,他又一次在墓地见到这个幽灵,这使他确信,这个邪恶的男巫一定掌握着有关他过去的一些线索。
格兰德欧夫人肯定不会因为人少就简单地封闭东跨院。
她之所以封闭它,是因为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里有什么。
当然,门还锁着,他试图用意念把它打开——就像有的时候,爸爸没下班时,他回到家发现门锁着一样——不过这次却没成功。
门把手还是拧不动,得汶只能望门兴叹。
他转念一想,是不是在这房子的二楼有另外一条路能进入跨院?想到这些,他又转悠到他卧室外的走廊上,路过游戏室时,他又听到了电视的声音,除此之外这里安静得像坟墓一样。
他考虑是不是再和那个男孩儿谈谈,也许能找到些线索。
格兰德欧夫人说锁着的门对亚历山大来说是没有用,他知道一条通向东跨院的路。
但自从第一次见到他后,就没再见过他,得汶有点儿不相信他。
他决定还是自己先找一找。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房子的结构,发现走廊有一处似乎能直接进入东跨院的楼下,但在那里他只看到一个储藏室,并且它的门把手滚烫。
噢!他刚张开嘴喊,又马上咬住嘴唇,以免再发出其他声响。
这里就是了!他想。
他用脚轻轻推开门,看到里边一个架子上放着许多毛巾、枕套、床单和桌布等东西,中间挂着一个驱虫的香囊。
他又往里边较黑的地方瞧去,他觉得这里一定有一个门通往东跨院,这个储藏室好像是在东院封闭时为了挡住那门重建的。
这时,他决定放弃搜索。
他本可以拿下手巾和床单,仔细地看一看那个架子,但亚历山大随时都会从游戏室出来,或者格兰德欧夫人也许在后面监视着他。
这样就太冒险了,还是先回去吧,这样保险一点儿。
他沿着楼梯走下来,吃惊在看到格兰德欧夫人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喝着茶,旁边的盘子上放着几块薄饼。
壁炉里的火很旺,由于天气潮湿阴暗,从外面走到这里感觉很舒服。
噢,得汶,格兰德欧夫人叫他,过来一起坐坐。
他坐在火炉对面的沙发上,这火让人感觉好极了。
他说。
是吗?我总是对火有点偏爱。
不过烧油取暖却不太好。
她微笑着说,晚上冷吗?不冷,他告诉她,我的房间很舒服。
那就好,她说,我想你会喜欢在这里生活的。
这里很好,很舒服。
他直视着她说。
是吗?她同样直视着他说,似乎她知道了什么,或是猜到了什么。
得汶微笑着告诉她:我遇到了几个幽灵,但它们没吓着我。
她端起那很讲究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杯子看起来易碎且很古老。
得汶猜想艾米丽也许在五十年前也用同一个杯子坐在同一把椅子上喝茶。
唔,她想了想说,在这所房子里,如果每个人都躲开幽灵的视野,那么这里将不会剩一个人。
他看着她说:您也一样吗?我怎能不这样呢?我这一辈子都这样。
格兰德欧夫人……?得汶突然想冒一下险。
什么?谁葬在墓地中一个刻着‘得汶’的墓碑下?她似乎有点犹豫,端着的杯子停在嘴边没有喝,并在手里不停地转它,眼睛从杯子的上方向他看过来,一会儿她把杯子放回碟子。
我想我不知道,她最后说,中间的那块石头,是吗?最后,她没有否定自己知道。
是的,得汶说,那个方尖石塔。
很奇怪,是吧?她问,只有穆尔家族的人葬在那儿……也许那是一个穆尔家值得依赖的朋友或者是一个很好的仆人……在乌鸦角的户口登记册上只有一个叫米兰达·得汶的,她死于1966年。
他告诉她,稍微有点儿失望。
她看着他露出一丝微笑。
喔,两天的时间里你已经做了一些调查了。
我已下定决心弄明白我是谁和我从哪里来。
你认为你父亲希望你这样做吗,得汶?毕竟是他把你养大的。
他从未说起过你的亲生父母,也许这就是其中的原因。
得汶想了想她的话,说:我父亲希望我知道,我确信这一点。
如果他临终前不告诉我,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但,他告诉了我,格兰德欧夫人,并且他告诉我,我必须自己弄明白自己的命运。
她紧闭着嘴,拿着茶杯走到壁炉前站住。
不仅如此,格兰德欧夫人。
他还把我打发到这里。
他可以找其他的监护人,但他却把我打发到这里。
是的,她更多的是对自己而不是对他说,是他把你打发到这里的。
他弄不清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也搞不明白她对这件事的态度是痛苦,或是感激,还是怨恨。
他接着说,我肯定我父亲把我打发到这里的原因是在这里我可以弄清我的过去。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严肃地看着他,你来的那天晚上我告诉过你,这是一个有许多秘密的房子。
我也告诉过你,我们尊重这些秘密。
我们不要探究它们。
现在我给你提个建议,得汶,我希望你记住它。
问题的答案不在过去,而在将来。
如果你想在这里生活的幸福,要向前看,而不是寻找过去,不要去探究这所房子中的每个影子和进入关着的门。
之所以关闭那些门,是有其原因的。
然后,她说有事要做,需要离开,并告诉他如果有事,可让塞西莉到她的房间去找她。
得汶看着壁炉里劈啪作响的火焰,投到大理石地板上的像敏捷的精灵一样跳舞的影子在点头。
无疑,她知道的比说的多,他想。
但那个声音又说:你一定要对她加小心。
她是朋友还是敌人还不清楚,现在问她太多的问题是不明智的。
再说,他认识到,他要寻找的信息需要他自己去发掘。
那天晚上,是自从他到这儿的第一个晴朗、平静的夜晚,他漫步走过屋外的空地,边走边听下面海浪咆哮的声音,在他沿着悬崖边向前走时,这声音使他的情绪平和了下来。
十月凉爽的风吹拂着他的脸,在明亮的月色下,他往下走了一段,来到一个能看到崖下海浪的地方,海面上像跳芭蕾一样摇曳的月光太让人着迷了。
他在悬崖边上一块光滑平坦的岩石上坐下来,脚悬在空中。
这里距下面的海岸垂直距离大约有一百英尺或更多。
他认识到,这就是魔鬼岩,也许他坐的地方就是艾米丽完成她最后一跳的那个地方。
突然,一种可怕的悲哀深沉地钻进他的体内。
那一刻,他想了到爸爸,想到他躺在床上,寂静冰冷,似乎是害怕死亡,大瞪着双眼。
不要再想了,得汶。
他暗自对自己说,但已经太晚了。
在爸爸死后的几周里,爸爸的形象一直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消失。
爸爸躺在那儿,瞪着双眼陷入死前的空虚,青筋暴露的手放在他的胸前。
他这样在床上持续了几周,并且得汶习惯了这一成不变的做法:坐在他旁边等他睡着后,然后他再回到自己的床上睡几小时,天刚一亮,他就回到爸爸的床边等他醒来。
直到一个特别的早晨,当得汶摸他的时候,发现他冰冷僵硬。
得汶吓得跪在床边抱着父亲的身体,哭了。
乌鸦绝壁的幽灵可以回来,夜色中得汶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不能?他能,一定能,那个声音说。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得汶。
他把手把伸到衣袋里,紧紧握住圣·安东尼像章。
如果你感到迷惑,圣·安东尼像章会帮助你。
爸爸临终前几天,告诉他,并把像章交给他。
我从不知道你信教,爸爸。
得汶看着他手掌上的又小又圆的扁平银制像章说。
所有的宗教都是对周围事物的观察和思考的结果,宗教来源于精神,精神的力量来源于正义。
爸爸微笑着看着他,你要保证永远也不要忘记它,得汶。
所有的力量都来源于正义?是的,他父亲告诉他。
如果你记住它,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你比这里出来的任何东西都强大。
我要努力记住,爸爸,现在得汶对他父亲说,但是这太难了,呆在一个我不了解的地方,周围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任,爸爸,我想你呀。
我多么希望你在这里,我试图发现你为什么把我打发到这儿,但这里有太多神秘的事情,并且魔鬼也来到了这里,和以前相比,它们更厉害了,更难对付了。
他双手紧贴着身体,垂到崖下悬空的腿不停地摆动着,同时身体也随着摆动。
他想像,艾米丽带着一颗被她那个野蛮、自私的男巫丈夫伤透了的心站在这儿,耳中是自己急剧的心跳声,脸上满是泪水,过了一会儿就跳了下去,身体撞在下面的岩石上,鲜血染红了海水,撞裂的遗体被大海带走了……想到这儿,他小心地站起来,看着远处的海浪,突然觉得腿有点发软,急忙后退几步来到了草地。
他觉得有点晕,就离开悬崖往回走。
穿过庄园时,修剪得很好的草坪和灌木显示出西蒙的技术,左边的网球场默默地呆在那儿,右边的花园懒洋洋地伸向大海,那里的花大部分都凋谢了,月光下几个大南瓜很显眼。
他抬头看那大房子,阴冷的侧影映在夜空,他刚到的时候从另一个角度见过同样的侧影。
塔楼已经锁了好多年了。
他说,似乎是让自己相信那忽明忽暗的黄光不是真的。
究竟为什么要锁住,他想,是为了控制什么呢?有一天早餐的时候,得汶和塞西莉坐在一个可容纳二十六人的大桌子的角上,磨光的大橡木桌子使他俩显得很小,他们一边吃着米饭和新鲜水果,一边互相说着话,塞西莉逗得汶说:我想,我告诉你我的幽灵的故事是多余的。
不,塞西莉,我想很有必要。
我在塔楼上看到过一个影子。
她做了个鬼脸,显得有点烦,似乎她不想深究这些事情。
你从未在那里看到过什么?得汶问她,你不是也听到哭泣的声音吗?也许吧。
她皱了皱眉,你看,得汶,在这所房子里我想不明白得太多,我有另外的看法。
但是,为什么?塞西莉,你能否认——为什么?她很烦躁地看着他,因为不这样我就会发疯!想一想我从小就在这里,这么多年,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吗?!你之所以有另外一种看法,是因为那是你母亲经常那样告诉你。
他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我说得对吗?她撅着嘴,没吱声,她的沉默告诉得汶他说对了。
他大笑着说: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按你母亲说的去做的?塞西莉不安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着一种很难说清的光。
在这方面,我仅仅简单地按妈妈说的做,从未想过什么。
得汶,我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我被可怕的、恐怖的噩梦惊醒时,我不得不相信妈妈对我说的,那哭声只是风在叫,走廊中的影子老房子中都有。
当她说这里没有什么会伤害我时,我也相信。
现在我不能不相信。
说完,她推开她的碗,上楼去了。
他不知道哪里惹恼了她,但他需要有人进一步证实他所看到的和听到的事情。
早饭后,他在图书室碰到格兰德欧夫人,他决定直接问她。
你是一个有决心的年轻人。
听完他的描述,她说。
她今天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衣服,长长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
手里拿着三本旧书:一本是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其他两本看不清是什么书。
图书室散发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但是藏书却很多,往往都会使他轻松,但此时,他既感觉不到轻松,也感觉不到的它们的艺术魅力。
这都是因为他的心思不在此,他已决心查明这里有什么瞒着他。
我相信我看见了灯光,并且是两次。
他坚持说。
好了,我会查一查的,她懒洋洋地翻着书,用一种很厌烦的口气说,也许是一些老的电器设备短暂地被接通,那里的线路已经近五十年没有更新了。
她合上书,我得谢谢你,得汶,你从另一方面提醒了我们,那里存在着潜在的火灾的危险。
这就是她的回答,现在他只能接受。
顺便问一句,得汶,她冷漠地说,我和亚历山大谈过,他说你袭击过他。
不,我——你不必解释。
我明白这孩子的想法。
但我希望你和他能成为朋友。
记住,我希望你给他做个好表率。
她把《海克·芬》递给他。
给,你带给他好吗?我告诉他我要送他几本书看看。
在决定他受什么学校教育以前,我希望能把他的注意力从电视上引开。
她走出了图书室。
他只能摇头叹息,又没什么收获,但他还是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楼上,也许他能从那孩子身上得到点儿什么。
他又在游戏室找到了他,他正在用手托着下巴坐在电视前,看那个面容丑陋的小丑表演。
在这个节目中又看到了什么?得汶问。
亚历山大没有理他,欠了欠身从他手里接过书,电视上马哲·缪吉克还在比较字母M和N:听起来它们几乎一样。
那小丑用刺耳的声音说。
是重播吗?得汶问。
亚历山大微笑着关掉电视,如果你想出去玩的话,我可以不看电视。
他说。
得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想和我出去玩?是的,为什么不呢?得汶咧开嘴笑了,你似乎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了。
嘿,我需要一个哥哥,他微笑着,你不认为我们会成为朋友吗?得汶仔细地审视着他。
那孩子哈哈大笑。
我要改变我是个粗暴的孩子的形象。
他眼中有一些东西在闪,是挑战,是蔑视,还是有什么秘密?这些得汶在第一天曾看见过。
我想你会喜欢那本书的,得汶指着《海克·芬》说。
我像你这么大时就喜欢看。
亚历山大又咧开嘴笑了,我不能想像你这么大时是什么样子。
唔,得汶说,我是。
你也像我这样陷入困境吗?得汶谨慎地回答:唔,我也有些麻烦。
像什么?我们那儿的教堂墓地旁边有个走廊,有时我和我的朋友们到那里去玩,因为走廊已经很旧了,并且砖都松动了,屋檐下还有蝙蝠,我们不应到那里去玩。
但是,我们每个人又都喜欢去那儿。
有一次一个牧师走出来看见我和我的朋友苏在那儿——你们在干什么?怎么样?没干什么,得汶为这孩子的猜测吃了一惊,我们只是在聊天。
亚历山大带有深意地咧开嘴笑了,我敢打赌你们只在聊天。
是的,得汶感到声音比预想的要刺耳。
我们只在聊天,并且从一个管子里挤出吸血鬼的血。
吸血鬼的血?得汶哈哈大笑起来,那只是红染料,但是我们把它涂在手和脸上,那老牧师以为我们是鬼魂,他叫来许多人。
孩子,他们都被吓坏了。
亚历山大咧开嘴笑了,真是一个很酷、很可怕的破地方。
是的。
我也去过一个像那样的地方!你想去看看吗?得汶皱皱眉,我想那一定是一个不允许你去的地方吧?哦,过来。
我想你是希望成为我的朋友的。
那孩子用手托着下巴说,他的双肘放在地板上。
是什么地方?东跨院。
得汶心理中一动。
你姑姑说那是不许进的。
是不让进,不过我不在乎。
当然,得汶是想亲自进入东跨院。
但问题是,和亚历山大一起去他觉得更加危险,这是格兰德欧夫人明令禁止的,并且他不能确定这孩子能不能为此行保密。
亚历山大抬头看了看他,我们会很快地进去并出来,他保证,并且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去过那儿。
得汶可以肯定,如果这所房子中有他要找的答案,那它们一定在东跨院。
好吧,他犹豫了一下,勉强答应了,但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这孩子容光焕发,好吧,他跳起来大叫,跟我来。
亚历山大以最快速度迈动他肥胖的小腿,跑进走廊,得汶跟着他来到他的卧室,亚历山大打开衣橱顶上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铁制蜡台、一个短粗的蜡烛,还有一盒火柴。
嘿,得汶说,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亚历山大把蜡安到蜡台上,举到他面前,我们要去的地方,已经被他们切断了电源。
他告诉了得汶问题的实质。
得汶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格兰德欧夫人说的线路老化就是有意把他的注意力引开。
我们不能手电筒代替蜡烛吗?得汶问。
亚历山大摇摇头,这样更刺激,他坚持说,如果你不害怕的话。
我不怕。
得汶告诉他。
但在走廊中,房子的寂静突然使他有点担心,似乎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但这不是实事,格兰德欧夫人不知道在哪里,也许和他隐居的母亲在一起,那反复无常的西蒙也许就潜伏在他们周围。
塞西莉,也许,也……得汶突然希望她也和他们一起去探险。
他跟着亚历山大走在这古老的走廊中,走廊有的地方已经褪色了,有的地方还保持明亮的红色。
亚历山大举着蜡烛走在前面,像是带领着一支严肃的队伍。
在走廊的尽头,亚历山大打开通向储藏室的门,低声说:在这儿。
得汶忍不住微笑了,这正是他想来的地方。
看,小孩儿把蜡举高,照亮储藏室的暗处,除了他以前看到的,他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亚历山大把蜡拿得更近一点,终于,得汶在架子的后面看到一个模糊的矩形架子。
好好看着,亚历山大命令他。
说着他的手沿地板摸,手指抓住一个旧的木制按钮,一推。
一开始,没什么动静,等了一会,得汶听到一个轻微的摩擦声,像是木头和石头相摩擦的声音。
这是一个暗门,现在,一个小窗口打开了,里面黑洞洞的。
这个入口只有三四英尺大小,仅能容一个小人的钻过。
从里面散发出一种又冷又潮的霉味。
明白了?亚历山大大声说,一个秘密通道。
是不是很酷?我不知道从这里进去是不是安全?亚历山大。
得汶小心地说。
我一直从这走!那孩子干脆地说,有什么事?你害怕了吧!不,不是害怕,但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新的还不太自信的家庭成员,和一个八岁的孩子这样做,应该负一定的责任。
但,在好奇心和寻找答案的心情的驱使下,他也就不顾及有可能被格兰德欧夫人发现时的后果了。
亚历山大四脚着地爬了进去,得汶做了个深呼吸,也跟了进去。
这个通道对他来说有点窄,但还能过得去。
这个狭窄的通道在两墙中间,另一面他们可能站直身子,亚历山大把门恢复原位。
这样就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他小声说。
在他们前面是一条向左转的小通道,亚历山大举着蜡烛在前面带路,忽明忽暗的光只能让他们看出几英寸远。
有几次,得汶觉得他的脸上有蜘蛛网,他用手把它挥开,却没有用,他想他背后肯定有个大蜘蛛。
在通道的末端,亚历山大推开了另一个门,它通向一个宽广的走廊,这里和他们卧室外的走廊不同,铺着长长的、类似东方风格的地毯,上面是一层厚厚的尘土,一进来,呛得得汶直咳嗽。
我们已在东跨院了。
亚历山大宣布他们的胜利。
这里的墙纸是褪色的带有天鹅图形的旧丝织品,由于天长日久和尘土的覆盖已辨不太清了。
两边墙上一个挨一个的挂着煤气灯,死去的穆尔家的先祖们的肖像给这里稍微带来一点儿生气。
仅有的一丝光是从走廊另一头巨大的满是尘土的窗户里透过来的,穿过开着的门,走出走廊,得汶仔细地观察这些空空的装着百叶窗的房间,仅有的一点阳光是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照进来的,这地方太空旷了,以至于他们的脚步声在尘土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亚历山大催促得汶快跟他走,把他带进一个从前一定是客厅的大房间里,里面封闭着的壁炉和装着的百叶窗证明这确实不是一间卧室,房子的中间还挂着一个受损的枝形大吊灯。
有一刻,得汶想这一定是艾米丽待客的地方,枝形大吊灯的光照着她姣好的面容,这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到这儿来,亚历山大打着手势叫他,他们穿过一个拱门进入一个小接待室,最后又走过一个小门,来到第三个房间,里面一个窗户也没有。
就是这里,亚历山大宣布,这就是我说那个地方。
烛光照亮了这个地方,一个装满厚厚的书、满是尘土的书架,一个可以折叠的书桌,一个破了的镜子靠在墙上。
在这里,那种燥热猛烈地向他袭来,在它的冲击下,他不得不向后退。
就是这个地方,得汶想,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地方。
穆尔家为什么要这样一个密室?一个没有窗户的地方?这里有什么秘密?我想这是一个图书室。
亚历山大肯定地说,许多的书堆在地板上。
突然有一个急促的声音。
老鼠,得汶想。
但不是,不是老鼠。
地板下和墙后面发出的沉重急促的声音不是任何老鼠能发出的。
那燥热又一次扑向他的脸。
看,亚历山大指着房间另一边挂着的肖像说,肖像脸上的尘土很显然是一个孩子擦去的。
他看起来是不是像你?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这样想。
这一点毫无疑问,肖像中的人和他年龄相近,穿着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衣服。
得汶走近一点想看得更清楚,亚历山大却移走了蜡烛,肖像陷入黑暗中。
这孩子把蜡烛放在书桌上,抬头看着得汶,烛光映着他的脸,你喜欢这个地方吗?他问。
得汶努力露出微笑,确实很有诱惑力,他说着已经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今天晚上自己单独带着手电筒再来一回。
但我们也许不应在这里多呆。
是的,我们不应该多呆,然而,你却可以多呆会儿。
亚历山大说。
烛光斜照在他可爱而幼稚的脸上,一瞥之间,得汶发现在他的脸上隐藏着一些什么,他突然意识到不应相信这个孩子。
蜡烛突然灭了,紧接着传来了可怕的跑步声,随后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亚历山大!当他听到钥匙在锁中转动的声音时,得汶在他后面喊,这时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从外面传来那个小魔鬼的高高的、甜甜的童音:你将在这里烂掉,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去了哪里。
亚历山大!得汶尖声叫喊着。
但他早已经走了。
得汶想,他穿过旧客厅,进入了走廊,转入秘道,走出储藏室,沿着走廊,又回到了房间。
之后,当格兰德欧夫人问到得汶在哪儿的时候,亚力山大将用一种他曾骗过得汶的口气回答:我不知道,阿曼达姑姑,也许他永远离开这里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得汶的思维完全没有了,由于太黑,他只能站在屋子的中间,一动不动。
但是,过了一会,他开始集中精力,首先稳住了心神,又使呼吸平稳了下来。
然后转向那个小孩放蜡烛的大概位置。
蜡烛是不是留在那儿?还是为了用黑暗惩罚得汶,在吹灭蜡烛的时候把它拿走了呢?得汶多少对他还有点感激之情,当他摸索着走到书桌前时,他的手碰到了蜡台和火柴,他划着火柴点燃蜡烛,然后长出一口气,感觉稍好了一点儿。
真没想到会这样,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得汶转过身面对着门说,我必须尽全力打开门。
他集中精神,想像门被打开,就像他来这的第一天晚上打开罗夫的车门一样,但这次却没有起作用。
他咕哝着把手放头上,他知道再试也没有用。
这种力量要来的话,只要精神一集中就会来,否则就完全不来了,它只在它想起作用的时候才起作用。
他不能预见它,他只知道它不会帮他在田径运动会上获得胜利或是给朋友留下深刻印象。
它只在他处境真的很糟糕时才起作用,比如,在击退魔鬼时。
难道现在不是他真的需要它的时候?如果不是,那是怎么一回事呢?慢慢地恐惧在他心里在聚集。
如果我打不开门会怎样?如果我大声尖叫没人听到怎么办?我将死在这里,死在这沉沉的黑暗之中。
虽然蜡很短,但现在这里还是有光的,如果需要他可以把它吹灭,留下一部分,但他没那么做,还是让它亮着,至少现在,它能给他些安慰。
亚历山大一定会回来,得汶靠着墙想,如果我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吓得大喊大叫,他就胜了。
如果我保持平静,他将明白我不是轻易就会被吓住的人。
但如果他是想吓唬我呢?如果他是真的想找我的麻烦呢?或者有更坏的想法呢?如果像以前伪装成爸爸的那个魔鬼一样,亚历山大也是一个魔鬼伪装的怎么办?哦——还有另一个可能更值得注意,那就是如果他是在某个人的控制之下怎么办?他的眼睛,他的声音,得汶从见到他那一刻想起,这件事更像是一个问题孩子的恶作剧。
你将在这里烂掉。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去了哪里。
不,得汶大声喊。
格兰德欧夫人,还有塞西莉知道他不会不辞而别,他们一定会来找他的。
他抬头看天花板的角落,蝙蝠那玫瑰色的、略带悲意的、像珠子一样的小眼睛在盯着他,就像在那破旧的长廊和苏在一起时一样,他被它们迷住了。
他眨了眨眼,它们就不见了。
得汶站直身子,手中的蜡微微有些颤动,他必须做点什么,要不他会发疯的。
亚历山大一定会回来的。
他拿着蜡来到书架前,并把它举起来,以便能看清书的名字。
书全是关于魔术的,更准确地说是魔法。
《夜晚飞行的男巫的神秘技术》,当他的手伸向它时,有些颤抖,就像有一股强烈的电流通过他的身体一样。
他把书从书架上抽出来,不顾一切地打开,烛光下,很显眼的一行字突然暴露在他眼前:一切力量都源于正义。
他把书放回原处,又看下一本,这一本更厚,并装饰着金箔。
《教化之书》,突然他觉得头晕眼花,他硬挺着把蜡放到书架顶上,并抓住一把椅子支撑着自己。
有一些东西冲进他的脑子,有文字、声音和图画,他摸着《教化之书》的书脊……他被一种蓝光包围了。
一个他不认识的、身穿布满星星的紫色长袍的白头发男人,用一种深沉的声音在缥渺的蓝光中说:在所有的巫师中,能够控制夜晚飞行的力量的巫师总是最高贵、最有力量和最可怕的。
只有夜晚飞行的力量才知道如何打开这个世界和地狱之间出口的秘密。
近三千年来,夜晚飞行的力量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用通常的说法,就是它掌控着地狱之门。
得汶摇晃着后退了一点,手离开了《教化之书》,蓝光消失了,他重新又回到了黑暗的密室,他试着呼了口气,感觉很有力量。
这人是谁?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它们弄得得汶有点摸不着头脑。
夜晚飞行的力量,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地狱他是明白的。
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想再摸一下那本书,看一看有什么事会发生,但有些东西阻止了他。
一部分是出于恐惧,不能否认刚才的经历有点反常,他一点都无法控制;另一部分是他被第三本书弄得心烦意乱。
从它第一次看到这本书时,那个声音就对他说:打开他,得汶,那本书叫《入口守护人登记册》。
得汶把它抽出来,飞出的尘土让他有点窒息,打开一看,扉页上有这样的说明,这是一本记载出生在1883年的守护人的书。
在它发光的书页上是十九世纪的一些男人和女人的肖像。
男的长着黑眼睛和浓重胡须,女的闭着嘴显得很庄严。
其中一张脸吸引住他,那是他的父亲。
但那是不可能的:爸爸不可能生活在十九世纪。
肖像下的名字是:撒迪厄斯·安德伍德守护人。
但肯定是爸爸:圆圆的胖脸,荷包蛋眼睛,得汶是那样地爱它们。
这时,他又一次感到在背后有那种燥热,像是有眼睛在盯着他,他转身一看:那又小又红的蝙蝠眼又回来了,它们眨了几下,就消失了。
他合上书,回来现实中来。
四处看看,得汶。
有关他过去的秘密已经离他很近了。
他听从这个声音的指示,把蜡拿到面前,向四周的黑暗看去。
在房间的另一边他找到另一个门,一个金属的、半人高的、从地板到他的胸部那么高的门。
他抱着一线它没有锁的希望,但它是通向哪里的呢?走近一看,他发现它确实是锁着的:事实上是插着的,用一个沉重的光滑的铁棒横在门上,他用尽力量也没能移动它一毫。
这门插像是焊在上面一样,使这沉重的门牢固地关闭着。
得汶突然明白了为什么。
这是一个地狱。
得汶大声说。
它们在那里,那声音肯定了他的推测,这也是为什么这门是锁着的原因。
他把手放在门上,立刻感觉到里面的燥热,马上就把手缩了回来,现在他能听到里面的声音,透过门传出来,这声音是那么的躁动不安:让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打开门让我们出去!他盯着那门,看到门开始震动,似乎里面被监禁着的力量在推它,在请求释放它们。
让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这些声音形成一个吓人的合唱,他捂住了耳朵。
永远也不可能。
他对它们说。
就像我的壁橱一样,得汶现在认识到了这一点,在我卧室的后面,闪着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我,在那里那东西在我的地板上爬过,并且,差点杀了我爸爸……他盯着那插着的金属门,它在震动。
他感到热量从里面散发出来。
是谁封闭的这个门?在他儿时出现的怪物和这有什么联系?和他来这所房子的第一天晚上受到的袭击有什么联系?和亚历山大呢?还有杰克森?突然,有一种感觉让他走近看起来像他的那幅肖像。
他向前走了几步,烛光照在肖像的脸上,是的,那就是我,或是一个看起来极像我的人……这时,得汶在看到某些东西前,先闻到一种味,一种可怕的、腐烂的气味,是死尸发出的臭味。
你不配和我对抗,你这个无知的小子。
得汶转过身,在他后面,把带着恶臭的气息呼到他背上的,是杰克森·穆尔,露着带有蛆虫的牙齿,狞笑着看着他。
得汶·马驰吓得尖叫一声。
蜡烛掉在地上,熄灭了。
《乌鸦绝壁》作者:[美] 杰弗里·亨廷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