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库柏一踏进陈尸所的大门,就感到一阵恶心。
他并不是没见过尸体的人,也闻惯了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溶液的气味。
但一想到待会儿要见的是雷蒙娜・谢尔比的尸体,他就感到胃里一阵阵痉挛。
霍克把他领到一张停尸床前,掀开白床单,库柏差点晕了过去。
那具半黑半白的尸体比电视上显示的更可怕。
经过了解剖,尸体已支离破碎,现在只勉强拼凑在一起。
请你特别注意下半身。
霍克提示说,但他没有指出外阴上的那个黑色小疤,他希望科尔・库柏一眼就能看出。
也许是她,库柏没有什么把握地说,你们是在她澡盆里找到她的,那么不是她还能是谁?这个请你不必考虑,你只从特征上判断一下。
库柏捂住嘴,又看了两眼,是她,我相信是她,如果不是她,那么她怎么会失踪了呢?霍克感到库柏只是从推理上认为女尸就是雷蒙娜,他并没有看到多少特征。
看看她的脚,腿,还有这儿。
霍克指了指外阴。
我想是她。
库柏忍住一阵恶心,往那个他极为熟悉的地方看了看,也许女人都这样,我无法断定。
他又看了两眼,等等,这儿有粒小黑点,我想这可能是毛囊炎愈后留下的,但我记得雷蒙娜并没有这个东西。
霍克几乎跳了起来:你肯定她没有吧?库柏想了想:我肯定。
我想你不会记错。
那么,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烧死的女人不是雷蒙娜。
霍克兴奋地说,库柏先生,这正是我所怀疑的。
对不起,库柏不解地说,就算不是雷蒙娜,那又说明什么呢?我是说,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死在雷蒙娜的公寓里?还有,雷蒙娜到哪儿去了?他急切地问道,请你告诉我,她到哪儿去了?这个还需要调查,但我们至少可以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证明公寓火灾不是一次事故,而是一起谋杀案。
霍克同库柏走出停尸所,现在你得帮肋我们,回忆一下,雷蒙娜有些什么可疑的举动吗?尤其是最近以来,有吗?库柏不知道警官在怀疑什么,他想了想,没有。
如果你想起什么来,请随时告诉我,霍克递给他一个电话号码,只有在你的帮助下,我们才能找到雷蒙娜。
早上好,温顿夫人。
卡尔・布鲁克脱下大衣,走进温顿家的客厅。
温顿教授醒了吗?还没有,要不要我去叫他?温顿夫人说着,但并没有动身。
不用,我看看他就走。
布鲁克向楼上走去,尽量把脚步放得轻轻的。
是布鲁克上校吗?温顿教授站在卧室门前,面色有些苍白,干嘛不进来?我正想同你谈谈。
教授想了想,同布鲁克上校来到书房,关上门。
上校,我想我不能再隐瞒下去了,温顿教授面有愧色地说,我恐怕……我是说如果这种现象不得到改善的话,我恐怕无力完成这项工作了。
布鲁克上校掩饰着心中的惊异,平静地问:你是指哪种情况需要改善?教授指指自己的头,这儿似乎不那么管用了。
可是你不是说记忆力加强了吗?你还说――别管我说过什么了,教授有些不耐烦地说,事实是我连从前的图纸都有些看不懂了,更不用说进一步的设计,从前那些烂熟于心的计划、数据和方案都不翼而飞了。
布鲁克上校一时间想到了种种可能,也许教授在掩饰自己的无能?但他前半部分设计的确预示着将有一个完满的结果,也许他突然对这项工程失去了兴趣,比如受到了妻子的压力,迫使他离开这儿?但他一直在废寝忘食地工作,显然还是想干完这件事。
也许是手术的后遗症?布鲁克试探性地问。
也许是,我感到大脑好像被人掏空了一样,我回想那些设计方案,却一条也想不起来,教授耸耸肩,也许谢尔比医生不小心连我的脑物质也切除了。
布鲁克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果真是那样,你就不会记得以前那些往事了。
实际上,她不仅没有切除你的脑物质,反而加强了它们的功能,因为她切除了那个害人的脑瘤。
他站起身,宽慰地说,别急,也许还有个恢复阶段。
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开始工作。
好吧,不过,我真的预感到自己完成不了这项工程了。
教授咕噜说。
布鲁克勉强笑了几声,心里掠过一个不祥的感觉:教授的确是发生了变化。
如果他无法完成这项工程,那意味着这几年的心血白费了。
但他又想到,那样一来,也许他就可以提前离开这个地方了,他说不出心中是股什么滋味,但他出于责任感,认为应该立即向上级汇报。
科尔・库柏犹豫了很久,终于拨通了加百列・霍克警官的电话。
你好,我是加百列・霍克。
我是库柏,你好。
霍克屏住呼吸,预感到将会有一个重大突破了。
我想起了几件事,不知对你有没有用,我记得――等等,霍克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我们半小时后在拉美餐馆碰面,怎么样?好吧。
半小时后,两个人在拉美餐馆一张餐桌前坐了下来。
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想在这种环境里你也许要舒适一些。
霍克掏出一个记事簿。
也许没什么重要的。
库柏犹豫不决地说,大约一个半月以前,雷蒙娜有一次很晚才回来,她喝了酒,那天我们之间发生了一点不快。
库柏把那天的事叙述了一遍,关切地问,这些能帮你找到她吗?这些线索非常重要,霍克说,我想她一定是受到了某种要挟,她当时也许已经知道不久就要离开你了,但她对你确有感情,所以她很难过。
然后呢?就出了这次火灾,不过――霍克思索了一会,她干嘛要制造一个假象呢?两个人都默默地饮着酒。
库柏知道雷蒙娜有可能还活着,感到一阵惊喜。
但他也预感到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平常同你谈些什么?霍克仿佛不经意地问。
谈医学方面的事,还有……我们的爱情,她很忙,我们没有工夫多谈。
她忙什么呢?她在进行一项研究,但她没有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研究。
霍克好奇地睁大眼睛,而你也竟然不问?科尔・库柏摇摇头,我们之间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对方不提的事,谁也不问。
可是你至少从她的实验当中看得出来吧?我没有看过她的实验,她一直锁着门。
你是说你身为脑外科主任,不知道自己属下的医生在研究什么?而且连她的实验室也不能进?库柏不快地耸耸肩,这你就不清楚了,她是利用业余时间在自己的实验室进行研究,我是无权干涉的,因为她并没有为此影响日常工作,事实上,她干得很出色。
她自己的实验室?在哪儿?就在她的公寓里。
霍克不由得跳了起来,随即又抱歉地一笑,对不起,我太吃惊了,要知道,我们在她公寓里并没有发现实验设备。
也许是烧毁了。
不,有些东西是不会烧毁的,至少得剩下一些残渣。
霍克沉思了一会,库柏先生,你提供的情况很有用,也许这能帮助我们弄清雷蒙娜・谢尔比是什么人。
可我只想知道她在哪儿。
是啊是啊,不弄清她是什么人,我们上哪儿去查找她呢?温顿教授固执地放弃了布鲁克上校批准的休假,重新开始了工作。
同样的情况又发生了――他对自己的研究项目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看不懂自己的设计,想不起以前有过什么构想,一旦他用力去回忆,他就感到大脑的什么地方空空的,发疼。
以前是大脑像堵塞了一样,现在则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他不甘心这种失败,仍然每天伏案工作,但他发现根本不可能有进展。
经过五天的努力,他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敲响了布鲁克上校的办公室门。
上校,我只好辞职了,教授沮丧地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全忘记了。
布鲁克仔细打量着教授,他发现教授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教授,宙斯工程全看你了,也许――教授挥挥手,打断他的话,我并不愿意承认失败,但事实就是如此。
说死人的坏话也许不好,但我认为谢尔比医生一定是在手术中出了什么差错,她好像削去了我对工作的记忆,只留下了我对往事的记忆。
布鲁克照例安慰了教授一番,然后说:我已经接到国防部通知,有两名脑神经专家马上就会到这儿来为你检查。
现在,你还是……休息一下。
我再去试试吧。
教授不甘心地离开了布鲁克的办公室。
你是说她是个没有历史的人?科尔・库柏倒抽一口凉气,瞪着加百列・霍克,那怎么可能?我们在雇用她的时候检查过她所有的证件……在美国,伪造证件已只是区区小事了,霍克说,我们经过了艰苦的调查,证明她只是从八年前开始才有确切的证明,这八年中她都有证人证明她在某些地方工作,包括在这医院的六年。
在此之前,都没有关于她的任何线索和证明,她好像是到了二十七岁才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
她为什么要伪造历史呢?科尔・库柏不解地问。
伪造历史的人很多,原因也很复杂。
有的是为了掩盖什么不光彩的过去,有的是为了谋求新的利益,可是有的――霍克不愿说下去了。
她说起过什么你不认识的人或不知道的地方没有?霍克沉思地问道。
没有,我不记得了。
我们可以设想她在躲避某个人或某个组织的敲诈恐吓,那么现在她的失踪就与此相关了,霍克焦虑地说,库柏先生,要找到她,我们就必须弄清她受到了什么恐吓。
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呃――库柏犹豫了很久,我听她在睡梦中说过一两个单词,但不是英语,好像是东欧语音,具体是什么语我不太清楚――也许是俄语?也许是,但我的确不清楚,我不能肯定是俄语。
库柏担心地问,这说明了什么?霍克感到自己已经猜出了什么,但他认为不宜对库柏说出来。
也许她只是在记忆单词,谁知道呢?有些人可以在睡梦中记忆。
那么你仍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失踪?库柏沮丧地问。
她――欠别人的钱吗?或者类似的事?你是说她是为了躲债才隐藏起来?库柏摇摇头,不,她不欠谁的钱,她从来不缺钱花。
霍克向库柏告辞后,独自往自己的公寓走去,他觉得可以肯定一点:雷蒙娜・谢尔比是有意失踪的,因为她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同库柏告了别,尽管在库柏的坚持下,他们仍在幽会,但也许正因为这样,她才决意要甩开他,于是她制造了那个失火假象。
想到一个女人如此深谋远虑,又如此心狠手辣,居然用另一个女人来替代自己葬身火海,霍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知道自己碰上了强有力的对手。
《失窃的记忆》作者:[美] 英格丽德・里普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