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填补时间的空白

2025-04-03 08:04:25

佩吉・卢和佩吉・安、维基和玛丽、马西娅和瓦妮莎、迈克和锡德、玛乔里和鲁西、海伦和西碧尔・安、克拉拉和南希,这十四个化身出入于威尔伯医生的诊室,各有各的感情、兴趣、才华、抱负、欲望、鉴赏力、行为方式、语言结构、思维程序和身体形象。

其中,十二个化身为女性,两个是男性。

全都比西碧尔年轻。

每个化身都与西碧尔和其他化身不同。

每个化身都知道西碧尔和其他化身的存在。

可是,在威尔伯医生将这些化身和盘托出以前,西碧尔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医生让她知道真相以后,西碧尔却不愿听那些化身的谈话录音,拒绝同他们接近。

在1957年末和1958年初,对西碧尔来说,那众多的名字:佩吉・卢、佩吉・安、维基、马西娅、瓦妮莎、玛丽、迈克、锡德、玛乔里、鲁西、海伦、西碧尔・安、克拉拉和南希,都只是威尔伯医生口头介绍的人物。

威尔伯医生一一见过他们,西碧尔没有见过。

西碧尔相信医生,但这些人物还是虚幻的影子。

对西碧尔来说,现实的是,她象以前那样,仍在丢失时间。

事后,她每次都指望以后再不发生,但每次都依然如故。

1957年11月和12月,西碧尔再也没有又惊又怒地发现自己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此地的。

西碧尔和威尔伯医生暗暗希望她们到达了整合的希望之乡①。

可是,那希望之乡消失了。

1958年1月8日早晨,威尔伯医生在多塞特预约的门诊时间打开了候诊室的门。

里面没有人。

以后也没有人来,直到五天后的早晨,邮差送来一封信,才为西碧尔的下落提供了线索。

这封信是寄到威尔伯医生的旧地址的: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市17条街医学艺术大厦607室,又由那里再转寄过来的。

字体写得象毛孩子的鬼画符。

日期署着1946年1月2日。

信纸用的是费城大森林饭店供应的信笺,上面写着:亲爱的威尔伯医生:你说要帮助我。

你说你喜欢我。

你说我好。

那么,你为什么不帮助我。

佩古・安・多塞特威尔伯医生离开奥马哈已经十四年。

佩吉・安把信寄到那里,说明她的意识已经严重迷乱,信中有着怒气冲冲的味道,透着对心理分析方式的失望和不满。

信封上的邮戳,使医生和西碧尔在十一月和十二月份所抱的希望彻底破灭。

在1月3日预约门诊时间,西碧尔及其化身都没有来,威尔伯医生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医生也是听之任之。

但现在,不采取行动是不行了。

可是,医生又怕自己采取行动会使西碧尔的名字上了警察局的登记簿,会将西碧尔送进精神病院。

为防止这两种可能性,医生这一次又没有去找警察。

尽管从邮戳来判断,佩吉・安从费城写信迄今已经五天,医生决定还是打电话给大森林饭店试试。

她犹豫的只是不知找谁是好。

饭店登记本上的名字,可能是佩吉・安・多塞特,也可能是佩吉・安・鲍德温,因为佩吉・安两个名字随便用。

其实,西碧尔可能用她十五个化身的任何一个名字。

甚至是一个尚未在医生面前露过面的新化身。

这是大森林,早安,大森林饭店的预订台接通了。

早安,医生说。

有没有一个多塞特小姐在你那儿登记过?1113室,预订台的职员回答。

请你等一等。

不必费心了,医生突然小心起来。

由于不知道是哪一位多塞特小姐出头露面,她迅速地改了主意。

请接女服务员好吗?医生觉得在佩吉・安意识迷乱时最好不对她说话。

电话接通后。

医生告诉女服务员:我是大夫。

我一个病人多塞特小姐,住在1113号房间,身体不好。

能不能请你进去看一看她,然后告诉我她现在的情况怎样。

如果你不告诉她我跟你谈过,我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医生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女服务员,请她在回电话时告诉电话接线员这长途电话费由医生自己支付,然后坐下来等候。

十五分钟后,女服务员的电话来了。

是威尔伯大夫吗?是的。

我是费城大森林饭店特劳特夫人。

喔,她情况怎样?很好,大夫。

她面容苍白、消瘦,但身体很好。

穿着橘黄色和绿色条纹相间的睡衣,显得漂亮极啦。

她坐在床头桌旁,在我们饭店的信笺上用铅笔画素描。

多塞特小姐说了些什么?没有说几句。

她只是说马上要出去溜达,画几张速写。

我求她别出去:‘这不是溜达的天气,天气预报说将有一场可怕的暴风雪。

’她说再看吧,她脸色苍白,但我看没有生病的样子,大夫,真不象有病。

威尔伯医生向特劳特夫人道了谢,等了几分钟,就决定打电话给大森林饭店说服佩吉・卢回家。

虽然写信的是佩吉・安,但跟特劳待夫人讲话的显然是佩吉・卢。

也只有佩吉・卢绘黑白画,买特劳特夫人所叙述的那种睡衣。

看来,佩吉・卢和佩吉・安是相偕旅游,这正是她们常干的事。

佩吉・卢是西碧尔对付愤怒的防御手段,佩吉・安是西碧尔对付恐惧的手段。

可是,在医生给1113室打电话时,房间里没有人,后来,医生用电话找到了特劳特夫人。

她正在服务台办事,因为服务台夜班的职员由于暴风雪而迟到了。

特劳特夫人说:多塞特小姐出去了。

我请求她不要出去,因为暴风雪就要来临。

但她说自己会当心。

到晚上10:15,医生又打电话,对方说多塞特小姐已经付帐后离去了。

医生只好指望西碧尔再次主宰躯体,并且平安归来,要不然,就是那位取而代之的化身回归纽约,再不然,就是维基设法打电话给医生,过去维基曾几次这样做过。

可是没有人来电话。

这就是本书开始时所叙述的时间和事件。

第二天早晨,医生走进侯诊室,想把几本杂志放到茶几上去,突然看见苗条的西碧尔在那里等着。

医生不知道此刻的来人究竟是谁,便不提姓名,只说一句:请进。

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又发生了一次,病人悲哀地说。

这些事,我真是难以出口,比我原先想象的还要难开口。

你是西碧尔?医生问道。

是西碧尔。

我发现自己在费城偏僻的仓库区的一条街上,情况比以前所遭遇的更糟。

真是一场恶梦。

而且发生在我们都以为它不会再发生以后。

噢,大夫,我真是难为情。

先休息一会儿再说,医生说。

我每次都向自己保证不再发生这种事,保证自己一切从头来过。

但它还是照样发生。

这一次,我真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可是又完了。

我一切从头来过多少次了?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医生答道。

不过,我要请你不要再这么做,这么做,一点好处都没有。

为什么要从头来?为什么不从现在的地方起步?我不知道用我的名义干了什么事,西碧尔脱口而出,也许犯伤害罪,谋杀罪。

西碧尔,医生坚定地回答,我已反复告诉你多次:你那些化身决不会违反你的伦理道德准则的。

你的确这样说过,西碧尔焦急地说。

可是,你难道能知道得那么确切吗?我们并没有把握嘛。

西碧尔,医生又提出了这三年来提过一百次的问题:我想让你听听那些化身的录音。

不,西碧尔大摇其头。

我只想听到他们已不复存在的消息。

你听了录音会消除你的疑虑,医生坚持道。

如果两个佩吉对我讲起费城之行,我为什么不录下音来呢?这样,你可以自己听一听嘛。

两个佩吉?西碧尔惊愕道。

你知道是她俩?你怎么知道的?佩吉・安从大森林饭店给我写信,医生直话直说。

大森林饭店?西碧尔震惊得很。

你知道我在那儿?你发现自己身在费城,因为是两个佩吉把你带去的。

她们是你的一部分,你无法控制的一部分。

但我们正在改变这个现状,把你们这些女孩儿融为一体。

费城的事证明我一点也没有好转,西碧尔沮丧地回答;我永远好不了啦。

你知道我想帮助你,医生柔声说。

你知道我了解这些问题,已达三年多之久。

而且你也知道他们是你疾病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知道,知道,西碧尔着急地说,你讲过好多次了。

如果你感觉异样,医生有的放矢地说道,你完全不必怀疑、害怕。

我不怪吗?西碧尔突然道。

不,不怪,医生断然回答。

值得喜欢吗?是的,非常值得喜欢。

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你究竟明白多少。

医生以她愈来愈宠爱她这位病人的诚挚感情,回答了后者的企求。

西碧尔眼睛里好象噙着泪水。

在心理分析开始后一年半内,她从来没有流过泪水。

西碧尔俏悄问道:你还认为我能好?以我的全心全意和心理分析家的全部经验,我认为你能好。

西碧尔的小手放在威尔伯医生的手掌中。

她俩都坐在长沙发椅上。

西碧尔不自然地低声问道:既是这样,为什么我反而越来越坏呢?在心理分析中,医生客观地回答,你越深入,便越接近冲突的核心。

越接近冲突的核心,你便越将面临抵抗和内心冲突本身。

但我没有面临什么东西呀,我跑开了,西碧尔悲哀地指出这一点。

逃跑的不是你这位醒着的、代表意识的西碧尔,而是那些属于无意识的化身,医生解释道。

你称呼他们为无意识,并说他们是我的一部分,西碧尔若有所思地说。

但你又说他们能带我去他们喜欢去的地方。

噢,大夫,我害伯,十分害怕。

这是我永远不能适应的处境。

这些化身驱动我,占有我,毁掉我。

这不是占有,西碧尔,医生强调说,不是来自外面的侵入,而是来自内心。

而且可以用最普通的名词加以解释,而用不着什么超自然的词汇。

对我来说,并不自然,西碧尔立即反驳。

对许多人来说,好象并不自然,医生承认。

但是说它自然,是因为它可以用你自己的环境来解释清楚。

每个化身都比你年轻。

这是有原因的。

我到现在还不能确切地说出每个化身的年龄,但其中有的是小女孩,用你这成年女性的躯体走来走去。

两个佩吉逃到费城,是为了躲离你母亲。

她俩否认你的母亲就是她们的母亲,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否认。

在她们内心深处,却是对你母亲的恐惧和愤怒。

恐惧和愤怒使她们逃跑,从你母亲为她们制造的堕入陷阶的感情中挣脱出来。

由于两个佩吉和另外几个化身是小女孩,在某种意义上说,她们使你保持小女孩的状态。

不仅发育未成熟,而且疯狂,西碧尔悲哀地自嘲。

医生搂住西碧尔,很有份量他说道:从来没有人说你疯狂,只有你自己这样说。

而且我希望在你谈论自己时把这个词从你的词汇中清除出去。

你母亲干扰你的发育成长。

你没有完全向你母亲屈服,因为你有一股子劲儿,使你的生活跟你母亲的生活大不相同。

当你发现你母亲有错的时候,你开始自己干你想干的事,尽管在过去有些零碎东西,形成了化身,使你与一般人有所不同,使你对你自己都感到害怕。

医生盯着西碧尔的眼睛,说:你有病,不错,但不是精神分裂症。

患精神分裂症的是你母亲。

她的感觉和观念跟你完全不同。

以后别再说自己疯狂了。

你的心智非常健全,健全得能从你母亲的非人的折磨下活了过来,得到今日的成就。

好吧,谈谈你在费城的经历吧。

谈谈有好处。

西碧尔从她的角度,谈了1958年1月2日至7日在费城发生的故事。

医生希望自己也有机会跟两个佩吉谈谈,了解她俩的费城经历。

但因无法召唤她们,医生只好等待她俩自动出现。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月。

西碧尔回校念书。

但她继续生活在恐惧之中,不知在费城可能发生甚至确实发生过什么事。

她没有接受,也不可能接受威尔伯医生说那些化身不会干坏事的保证,在心理分析开始以来,这些化身不仅把她带到费城,还带她去过伊丽莎白镇、特伦顿、阿尔士纳,甚至旧金山。

在心理分析开始以前,这些化身带她去过哪儿,她往往毫不知情。

这些化身掌握着她的钱包,驱动着她的躯体,不顾她的意志而随意行动。

而她总是只能在事后才知道。

她总是害怕这些化身所干的事远比威尔伯医生告诉她的要糟,要糟得多。

即使这些化身所作所为完全合法,他们总是把她打算做的事或已经开了头的事随心所欲地继续下去,或肆意加以改变。

结果,他们总是旗开得胜者,而她总是灰心绝望。

在西碧尔从费城归来后一个月的一天,医生对西碧尔说:我把佩吉・卢和佩吉・安的谈话录了音。

你听到她们在费城所做的事,会如释重负的。

医生故意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非常担心那一直严词拒绝听录音的西碧尔如今仍不会同意。

西碧尔吓得连瞳孔都放大了。

怎么样?医生问她。

西碧尔没有应声。

西碧尔,这可能是心理分析的一个转折点。

我看不出来,她嗓音嘶哑。

你了解这些化身,就可以把他们变作你的一部分,就可以把他们的经历变作你的经历,把他们的记忆变作你的记忆。

我不需要。

大夫,你为什么要折磨我?如果你患的是肉体的疾病,你总不会把帮助你克服危机从而使你康复的处方笺撕成碎片吧。

我觉得你的比喻并不贴切。

比你所理解的还要贴切,医生坚持不让。

这些化身是疾病的症状,而不是疾病本身。

你只有向这些化身靠拢,才能走向正常的生活。

西碧尔苦笑起来。

听起来很容易,她说。

可是,大夫,你我都明自:所谓容易,实际上适得其反。

谁也没有说是容易呀,医生答道。

但我敢保证:如果你不愿同他们了解和接触,你的康复将十分困难。

费城之行已向我证明,我永远不会康复,西碧尔阴郁地说。

她离座站起,走向窗户,心不在焉地朝外观看。

西碧尔,医生叫她,抗拒治疗没有好处。

又是那讨厌的词‘抗拒’,西碧尔一边说着,一边朝医生转过身来。

不过,所有的病人都进行抗拒,医生安慰她。

可是,我不是一个病人,西碧尔撇嘴道,我是众多的病人。

在众多二字上读音过重,使人惊心动魄。

起码这是你对我讲的。

我看我得倾听并面临这样一个事实---我是一个畸形的人罗。

西碧尔,西碧尔,医生说,你在曲解事实。

那些化身是你的一部分。

我们的人格都有各个不同的部分。

你不正常之处不在于此,而在于人格的分裂,在于记忆缺失,在于可怕的精神创伤。

正是后者产生了许多化身。

我不愿见他们。

我干吗非见不可呢?我早已把理由跟你讲过了,医生坚持道。

我再说一遍:因为听一听确实有好处。

这是为康复而采取的关键步骤。

西碧尔沉默了。

医生知道:目前的情况比原先料想的还要困难得多。

这一步终归是要走的,医生极力劝说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现在进行呢?归根结底,是你答应我录音的。

又不是单单为我。

我害怕,西碧尔说。

全身一阵哆嗦。

听一听,会减轻你的恐惧。

听了以后,能不能不再昏过去呢?最终来说,是这样,医生斩钉截铁地说。

你对化身的了解越多,你们融合成一个人的前景就越加光明。

西碧尔颓然倒在椅中,两眼盯着医生,瞳孔越发散大了。

她紧紧抓住椅子扶手,作好足够的准备,才耳语般地低声道:好吧。

医生从长沙发椅旁的椅子中站起身来,打开写字台抽屉。

她一手拿着一盘录音带,一手放在录音机上,眼睛瞧着西碧尔。

开始放吗?医生问她。

短暂的沉默以后,西碧尔点了点头。

医生的双手在录音机上操作。

两盘轮子②转动起来了。

缩在长沙发椅角落中的西碧尔想道:这两个轮子向我滚动过来。

录音机放声了。

我听见化学实验室里有玻璃碎裂声。

它使我想起卢鲁和盛放泡菜的玻璃盘子。

我只好同西碧尔一起朝门口奔去……我母亲的说话声,西碧尔尖叫起来,你怎么弄到我母亲的话声的?西碧尔朝窗户冲去。

一时间,医生以为西碧尔变成了佩吉・卢。

但当录音机里说着……并同她一起走到电梯那里的时候,西碧尔的说话声显然是她自己的,而且没有佩吉・卢现身时所伴有的肉体变化。

西碧尔还在尖叫着:这是我母亲的说话声。

把它关掉。

我受不了。

你要把我逼疯了。

我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医生按掉了录音机。

西碧尔从窗户那里走回来,坐到椅上,目光茫然直视。

这不是你母亲的说话声,医生平静地说道。

这是佩吉・卢的嗓音。

我再放下去好吗?虽然西碧尔没有对答,医生仍按下了放声的机纽。

佩吉・卢的话声继续下去:我能感到西碧尔紧紧抓着我们那带拉锁的文件夹。

电梯迟迟不来,她都急疯了。

我取而代之。

跨进电梯的是我。

不错,是我!这是什么意思?西碧尔狂乱地问道。

把它关掉。

医生依言关掉录音机,我们的文件夹,西行尔一边来回回踱步,一边低声说话,她以为自己同我共同占有哩。

噢,威尔伯大夫,威尔伯大夫,我怎么办?听录音,医生要求道。

轮子又转动起来。

我离开实验室,佩吉・卢继续说着,因为我不愿为玻璃碎裂而受到责备。

我没有打碎它。

不,我没有打碎。

而且在卢鲁说是我打碎的时候,我也没有打碎过。

但那一次,我受到责罚。

是的,我受到责罚。

这是不公平的。

关上,关上录音机,西碧尔恳求道。

在随后的一阵寂静中,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所压倒的西碧尔柔声说了起来:多少年多少年了,我一直没有想起过那个泡菜盘子。

但我现在想起来了。

打碎盘子的是卢鲁,可是受母亲责罚的是我。

不过,这个佩吉・卢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佩吉・卢是你的一部分。

她保护你对付你因无故受罚而产生的愤怒,医生答道。

我不用她来保护。

我不愿同她发生任何关系,西碧尔尖锐地说。

西碧尔,医生告诫道,你处处抗拒,对你没有好处。

又是那讨厌的词‘抗拒’。

西碧尔想笑一笑,没有笑得出来。

正因为那泡莱盘子,佩古・卢便到处打碎玻璃,医生解释道。

好吧,但愿她就此住手,西碧尔厌烦地回答。

佩吉・卢打碎什么,我就得赔偿什么。

我赔不起。

我们清除了与那泡莱盘子有关的精神创伤时,佩吉・卢就会住手了,医生说,当你能够以自己的名义发怒时,佩吉・卢就会与你融为一体了。

再听下去好吗?医生打开录音机。

佩吉・卢的话音又响了起来。

化学实验室里的味道难闻,但很有意思。

它使我想起威洛・科纳斯的老药铺。

我们刚从农场回到家,西碧尔的母亲就在那老药铺找到了我们。

我都气疯啦,我只好离开。

停一停,求求你,话音透着狂乱。

医生依言停下。

西碧尔在寂静中低语道:老药铺,我想起来了。

泰勒老大夫,音乐,奇妙的音乐。

一时沉浸于回忆之中,西碧尔比较平静下来。

医生趁机解释道,瞧,佩吉・卢分享你的记忆。

她还有一些记忆,你由于记忆缺失而一无所知。

等所有这些记忆都回归于你时,我们就可以朝着使你们融为一体的目标大步前进。

医生又打开录音机。

佩吉・卢继续说道:当我先坐地铁,后乘火车去费城时,我一路上想:西碧尔不会去做我想让她去做的事的。

我要钱去买美术用品,她却说我们需要钱去交实验费。

我是喜欢化学的,但西碧尔在搞化学公式上的辛苦劲儿使我都要急疯了。

如果我拿乘法运算去帮她的忙,她用不着那么费劲。

我在学校里学过,而她没有学过。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帮她。

但我不愿意。

我愿做我自己喜爱的事。

我去费城路上想的就是这个。

我们好久没有出门了。

我都想疯啦,真的。

你瞧,我爱旅游,但西碧尔哪儿都不肯去。

所以我去费城,这样才能扯平。

这次是医生自己关上了录音机。

完了吗?西碧尔问道。

没有完,我们歇一会儿,医生答道。

西碧尔似乎平静了不少。

不是感情用事,而是用心灵作出反应,这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需要琢磨的东西真多,她平静地说道。

那些化学公式是怎么回事?西碧尔,医生解释道,你知道佩吉・卢接替了你,从三年级上到五年级,学过了乘法运算表。

这就是你对乘法运算十分吃力的缘故。

如果有朝一日她让你具有了她有而你没有的知识,你就不会再感到困难了。

我们要把你们之间的墙夷为平地。

我说的走向融合就是这个意思。

是的,我明白了,西碧尔同意道。

录音机又开上了。

西碧尔听着佩吉・卢的嗓音说道:我想去大森林饭店,在那里作画,绘素描,自得其乐。

到了那里一看,我随身带的只有我们的文件夹。

我对服务台说我的行李第二天才到,他们相信了我。

我跟旅馆的侍者来到1113室。

我挺喜欢这个房间,因为它屋顶很高,墙壁涂成奶油色,窗户外的景色挺美,房间里非常暖和,而且十分宁静。

侍者离去以后,我锁上房门,把文件夹、我的露指乎套和围巾放在梳妆台上。

我没有脱去上衣。

在窗前站了很久以后,我想起我没有睡衣。

妙极啦,这样我就可以出去,买东西,可以玩得很开心。

我要挑一套色调最野的睡衣,让西碧尔穿在身上睡不着觉,让她母亲叨唠:‘你没有鉴赏力。

有教养的、文雅的人都穿素净颜色的衣服。

’我搭乘地铁,来到一家我喜欢的百货公司,买了一套带着大胆的条纹的睡衣,真是妙不可言。

佩吉・安与我同行。

睡衣、露指手套、红围巾、文件夹,西碧尔随声重复着,沉溺于回忆之中。

佩吉・卢的话语在继续:我回到旅馆,走进我的房间,洗了衣服,然后洗澡洗头,穿上我漂亮的睡衣,开了电视,同它一起放声歌唱。

电视就是同伴嘛。

然后我上床睡觉,到半夜里,隔壁的人把收音机开得太响,把我吵醒,再也不能入睡。

我气疯啦!我干脆下了床,往窗外观看。

马路对过,是罗马天主教男子高级中学,还有一幢老房子,是费城晨报社。

地铁车站就在旅馆门外。

我还能远远望见桥上的红绿灯光。

我朝窗外看了很久,终于听不到收音机的声音了。

于是我又回到床上。

我醒来一看,夜雾已经消散。

阳光璀灿。

我真高兴看到阳光。

我在窗前站了很久,望着建筑物和大桥的反光。

桥旁有一座大教堂,塔尖又细又高,矗立在河对岸朦胧的建筑物背景之中。

我爱这个景色,在穿衣服时还回头看了它好几次。

我打电话给旅馆服务部,要了一份丰盛的早餐,因为西碧尔从来不让我们吃饱肚子。

服务员不错,我们挺友好。

我坐在窗户旁边的一把大椅子上,一边吃,一边把面包屑放在窗槛上。

鸽子和别的什么鸟儿都来啄吃。

我把可可和烤面包与鸟儿共享。

我决定:只要我住在这个房间里,我每天都这么做。

然后我出门,在大街上溜达。

还没有走多远,就看见一幢暗红色砖砌的旧房子。

我走上台阶,进入美术学会,看见几幅平版③印刷品在展览,都是黑白画,跟我画的相仿,所以我仔细地看了看。

然后上楼去看画廊里有些什么。

我在这家展览馆呆了很久,结果同一位守卫混熟了。

我们谈论美术,相处得很好。

我在贝特西・罗斯大楼里又呆了半天。

我在医学院陈列馆里看见一个48岁男子的脑子,上面有一个弹孔,还看见一个38岁女子的脑子,她死于中风,在一排玻璃罐里,放着许多小娃娃,非常有趣。

我在费城玩得真开心。

我在街头和在旅馆房间里,都花很多时间作画。

我喜欢用旅馆供应的信笺来作素描或速写。

这些纸是免费的,我不必去买纸了。

我画那悬崖上的孤独女人时,我的笔触也是自由的④。

我把她画成黑色。

我很高兴。

我在费城真是高兴。

我想上哪儿,便去哪儿,我还画素描,一天睡十小时,每天吃饭花三、四个小时。

这种感觉,与我以前几次有过的感觉相仿。

我敢肯定不会有人指点我做这做那。

然后就是我遇上暴风雪那一天。

凛烈的寒风吹着我的脊背,雪花纷飞。

我没有穿套鞋,没有戴手套,耳朵冻得生痛。

身上穿的外套不足以御寒。

我想回旅馆,但到处是风。

来我房间问我身体怎样的女人,曾警告我切勿外出。

我当时应该听她的,但我没有听从。

寒风象鞭子般抽打着我,我真想把路旁丑陋建筑物的窗户玻璃打碎一块。

我停住脚步,模了摸窗玻璃。

它又冷又滑。

我一碰到它,便象听到有人悄悄说:但你并不想打碎它,你说过你不再打碎玻璃的。

我环视四周,盼望能看到你,大夫。

你不在那里,但不管你在不在,我都不想打碎玻璃了,因为我已经不再生气啦。

我冷,非常冷。

我想:让西碧尔用这躯休吧。

我疲乏得不愿再想了,但我觉得这同样是一种扯平。

喀哒一声,录音带到了尽头。

室内一片寂静。

大桥上的红绿灯,西碧尔几乎是自言自语,带着又细又高的塔尖的大教堂,我没有注意。

那文件夹、无指手套、红围巾、睡衣。

那服务员、那服务台的女人。

尽管我没有遇见佩吉・卢,我也在当时猜想到了。

西碧尔转向医生,沉着地说:佩吉・卢喂鸟,就象阿西西⑤的圣费朗西斯。

你瞧,医生说,佩吉・卢不是一个怪物吧。

是的,她好象颇有唯美主义感情哩,西碧尔同意道。

那幅悬崖上的女人画得相当好。

你曾告诉我:她一向绘黑白画。

在她眼里,世界就是黑色和白色,连灰色都没有,医生说。

让西碧尔用这躯体吧?西碧尔问道。

这是什么话,好象这躯体是她的。

你要明白,西碧尔,医生解释道,这费城之行揭示那主宰躯体的化身到什么地步就放弃它,使我们洞悉了多重人格动力学。

你瞧,佩吉・卢在暴风雪中筋疲力尽,便把躯体交还给你,因为她宁可不用它了。

她有选择权?西碧尔若有所思地问道。

喔,是的,医生答道。

一旦那化身耗尽了当时激发她现身的那些感情,她就没有任何理由动作下去。

去费城是佩吉・卢在今日耗尽你和她在过去抑制的感情的一种方式。

她随心所欲地生活了五天,耗尽了在化学实验室中觉醒了的愤怒和敌意。

当你无法驾驭这类感情时,佩吉・卢就替你来驾驭。

因此在威洛・科纳斯和埃尔德维里,佩吉・卢曾是一匹没有机会驰骋的脱缰之马。

只是在大约三十年以后,在费城,逃亡才得以实现。

她的母亲(尽管佩吉・卢拒不承认为她的母亲)却是她一直要脱身逃离之人。

现在的行动基于往事,而往事的关键是---海蒂。

化学课上,玻璃碎裂。

碎裂声唤起了往昔的两个事件。

在威洛・科纳斯的老药铺,西碧尔一个胳膊肘放在柜台上,一瓶药掉在地下打碎了。

传来海蒂的斥责声:是你打碎的。

在埃尔德维里的安德森家的厨房,表妹卢鲁指控西碧尔打碎了卢鲁自己扔出去的泡菜盘子。

又是西碧尔母亲的斥责声:是你打碎的。

在化学课上,正如在威洛・科纳斯的老药铺和安德森家的厨房里一样,西碧尔的脑袋里一阵阵抽动,房子天旋地转。

在这三次事件中,肉休反应和情绪完全相同。

第二天,西碧尔听了佩吉・安的录音。

有意思的是:佩吉・安没有佩吉・卢说话的特殊格调和语法错误。

我朝17条街走去,佩吉・安的话语络绎不绝。

想由那里查清她搬到哪里去了。

我走了好几个街区,但找不着门牌号。

我转身走另一个方向,找马路的街号,只要找到奥马哈市的主要大街16条街,就可由此找到17条街。

我走啊走,走得累得要命,冻得要死,也没有发现带街号的马路。

我焦燥起来,真想打碎一块玻璃窗。

‘但你并不想打碎它,你说过你不再打碎玻璃的’,我听见有人说话。

我猛地转过身来,看看到底是谁对我说这话。

我知道这人是谁。

我想跟她说话,所以我沿路找她,但我找不着她。

我又觉得悲伤起来,而且感到孤独。

我想找那位我唯一喜爱的人。

我最爱威尔伯大夫,我现在正找她。

我想告诉她:那手啊、音乐啊、箱子啊。

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但我想告诉她的就是这些东西。

我还想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会好转而我并没有好转。

我害怕。

威尔伯大夫就在这儿,医生的话语从录音机中传出来。

威尔伯大夫走啦,不在,佩吉・安不信。

你不知道我就是威尔伯大夫吗?威尔伯大夫走了,把我们留下没有人管啦。

威尔伯大夫离开你们时,你们在哪儿?奥马哈。

你现在在哪儿?奥马哈。

录音带到此结束。

医生奇怪的是:佩吉・安承担了佩吉・卢灯碎玻璃的责任,而这事实际上是佩吉・卢干的。

但这两位化身紧密相连,常常有相同的经历,甚至把对方的感情当作自已的。

愤怒和恐惧,分别是佩吉・卢和佩吉・安特有的情绪,但二者并非截然分隔。

西碧尔在听录音时一直沉默不语,现在说:她抢劫我的往昔,佩吉・卢和佩古・安是一丘之貉。

当我们朝着‘整合’的目标前进时,往昔不会再使你困扰。

你母亲的手不会再使你惊吓。

我们会解决内心冲突,那些贼会把他们偷去的东西归还给你的,医生说。

然后,医生解释道:佩吉・安是西碧尔内心惊吓和害怕的那一部分,佩吉・安把她的恐惧从费城带回纽约。

可是,佩吉・安连她自己身在费城还不知道,还以为在奥马哈,西碧尔沉思地说,感情上的混乱以致于此。

喔,医生说,我还有其余几位化身的录音,我们明天开始听,好吗?你曾说:除我以外有十四位之多,西碧尔答道。

一辈子也听不完。

西碧尔换了个话题,把她上次听录音时受到惊吓的原因又重复一遍:佩吉・卢的嗓音跟我母亲一模一样。

真有意思,医生说。

你知道,佩吉・卢坚持认为你母亲不是她的母亲。

一切都对佩吉・卢有利,西碧尔愁闷地说。

我躲都躲不开的现实,她可以统统否认。

西碧尔突然勃发出多年压抑着的好奇心理。

她问道:她从哪里来?是如何产生的?问题,问题,但没有答案。

有很多答案,但我手里还没有掌握,医生说。

西碧尔突然变得不易妥协起来。

唔,过一些日子再说吧,我最近不想听其余几位的录音。

他们只会使我难受。

我何必呢?医生提醒西碧尔: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

我跟你说过,你必须把那十四位化身所经历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来接受,来记住。

因为他们是你的一部分,西碧尔。

理解这一点,是走向康复之途的头几个步骤之一。

《人格裂变的姑娘》作者:[美] F・R・施赖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