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度在隧道中风驰电掣。
那个在心中鼓噪了一小时的问题,谢顿决定让它化为真正的声音。
你为什么说银河帝国即将灭亡?夫铭转头望向谢顿:身为一名新闻记者,各种统计资料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直到溢出我的耳朵为止。
而我获准能发表的,只是其中极少一部分。
川陀的人口正在锐减,二十年前它几乎有四百五十亿人。
这种现象部分是由于出生率的降低。
事实下,川陀的出生率一向不高。
当你在川陀四处旅行时,如果仔细注意一下,便会发现路上没有太多儿童,和庞大的人口简直不成比例。
即使不考虑这一点,人口仍旧逐年锐减。
此外还有移民的因素,移出川陀的人比移入的多得多。
既然它有如此众多的人口,谢顿说,这也就不足为奇。
但这仍是不寻常的现象,因为以前从末发生过这种事。
再者,整个银河的贸易都呈现停滞状态。
人们认为这是因为目前没有任何叛乱,因为一切都很平静,天下太平了,数世纪的困苦已成过去。
然而政治斗争、叛乱活动,以及不安的局势,其实也是某种活力的象征;如今却是一种全面性的疲乏状态。
表面下的确平静,但这并非由于人们真正满足,或是社会真正繁荣,而是凶为他们感到疲倦,已经死心了。
哦,我并不清楚。
谢顿以怀疑的口吻说。
我很清楚。
我们刚才淡到的反重力设施,就是另一个贴切的例子。
我们目前有几座运作中的熏力升降机,可是没有再造新的。
它是一种无利可图的投资,而且,似乎没人有兴趣试图把它转亏为盈。
过去数世纪以来,科技进展的速率不断减缓,如今则是有如牛步;在某些方面,已经完全不再进步。
你是个数学家,你难道没有注意到这种事吗?我不敢说曾思考过这种问题。
没有人思考过,大家都视为理所当然。
这年头的科学家.动不动就喜欢说这个不可能,那个不实用或没有用。
对于任何深刻的反省,他们总是立刻加以否定。
就拿你做例子,你对心理史学持什么看法——它有理论上的价值,却没有任何实用性,我说得对不对?也对也不对。
谢顿以厌烦的口气答道。
就实用性而言,它的确没有用处,但是我向你保证,这并非由于我的冒险精神式微。
事实上,它的的确确没有用处。
至少这一点,夫铭带着几分讥嘲说,是你身处整个帝国的衰败气氛下所产生的印象。
这种衰败的气氛,谢顿气呼呼地说,是你自己的印象。
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弄错了?’,夫铭并未立刻回答,看来陷入了沉思。
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说:是的,我有可能弄错。
我只是根据直觉,根据猜测束下断语,我需要的是心理史学这种实用的科技。
谢顿耸了耸肩,没将这个饵吞下去。
他说:我没有这样的科技能提供给你。
但假设你是对的,假设帝国的确在走下坡路,最后终将消失,变得四分五裂。
可是那个时候,全体人类仍将存在。
在什么情形,老兄?过去近一万两千年来,在强势领导者的统治之下,川陀大致能维持一个和平局面。
过去也有过一些动荡——叛变、局部内战,以及众多的天灾人祸——然而就整体而言,就宏观而言,天下仍算是太平。
为什么赫利肯如此拥护帝政?我是指你的世界。
因为它很小,要不是帝国维护它的安全,它就会被邻近世界吞掉。
你是预测如果帝国崩溃,将会出现全面性战争和无政府状态?当然,一般说来,我并不喜欢这位皇上和这种帝制,可是我没有任何取代方案。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维系和平,在我掌握其他方案之前,我还不准备放手。
谢顿说:你说得好像银河掌握在你手中似的。
你还不准备放手?你必须掌握其他方案?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这是一般性、譬喻性的说法。
夫铭说,我并不担心契特·夫铭这个人。
也许可以说,在我死后帝国仍将继续存在;而且在我有生之年,它甚至可能显现进步的迹象。
衰微并非沿着一条直线前前进,或许还要好几千年的时间,帝国才会完全瓦解。
你一定可以想象,那时我早就死了,而且,我不会留下子嗣——对于女人,我只是偶尔会动动情,我没有子女,将来也不想要。
所以说,我对未来没有任何的个人牵挂——在你演讲之后,我调查过你,谢顿,你也没有任何子女。
我双亲俱在,有两个兄弟,但没有小孩。
他露出相当无力的笑容,过去,我曾对一名女子十分迷恋,但她觉得我对数学的迷恋更深。
是吗?我自己不这么觉得,可是她偏要那么想,所以她离开了我。
从此你就再也没有其他女伴?没有,那种痛苦至今仍旧刻骨铭心。
这么说,似乎我们两人都能袖手旁观,把这个问题留给好几代以后的人去烦恼。
以前我或许会愿意这么做,如今却绝对不会。
冈为现在我有了工具,我已经能控制局面。
你有什么工具?谢顿问道,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
你!夫铭说。
谢顿早就料到夫铭会这么说,因此并未感到震惊或被吓倒。
他只是立刻摇了摇头,答道:你错得太离谱了,我不是什么适用的工具。
为何不是?谢顿叹了一口莆藓要我重复多少次?心理史学并非一门实用的学问。
它有根本上的困难,整个宇宙的时空也不足以解决必须面对的闷题。
你确定吗?很遗憾,正是如此。
你可知道,你根本不必推算出银河帝国整个的未来。
你不需要追踪每一个人类,甚至每一个世界的活动细节。
你必须回答的只有几个问题:银河帝国是否真会瓦解?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何时会发生?其后人类的处境如何?有没有任何措施,能够防止帝国瓦解,或是改善其后的处境?相较之下,这些都是相当简单的问题,至少我这么觉得。
谢顿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苦笑:数学史中有无数简单的问题,它们的答案却再复杂不过,或者根本没有答案。
真的束手无策吗?我能看出帝国江河口下,但我无法证实这一点。
我的一切结论都是主观的,我不能证明自己没有犯错。
由于这个展望令人极度不安,人们宁可不信我的主观结论,因此不会有任何救亡图存的行动,甚至不会试图减轻它的冲击。
而你能够证明即将来临的衰亡,或反证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正是我无法做到的,我不能帮你找到不存在的证明。
一个不切实际的数学系统,我没办法让它变得实用。
正如我不能帮你找到加起来是奇数的两个偶数,不论你——或整个银河多么需要那个奇数。
夫铭说:这么说的话,你也成了哀败的一环;你已经准备接受失败。
我有什么选择?难道你就不能试一试?无论这个努力在你看来多么徒劳无功,你这一生还有什么更好的计划?还有什么更崇高的日标?在你自己的眼中,你有什么更加值得全力以赴的伟大理想?谢顿的眼睛迅速眨了几下:上千万个世界,数十亿种文化,好几万兆的人口,恒河系数的互动关系——你却要我将它约定为秩序。
不,我只要你试试看,就为了这上千万个世界。
数十亿种文化,以及好几万兆的人口。
并非为了皇上,也不是为丹莫茨尔,而是为了全体人类。
我会失败。
谢顿说。
那我们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你愿意试试吗?不知道为什么,谢顿竟然听见自己说出违背意愿的一句:我愿意试试。
他一生的方向,从此确定。
《基地前传1·基地前奏》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