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2025-04-03 08:04:26

当天中午,夫铭与谢顿共进午餐,除此之外没有别人,大多数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

直到这一餐快结束时,谢顿才挪动了一下,以轻快的声音说:好啦,阁下,我该如何称呼你?我仍然将你想成‘契特·夫铭’,但即使我接受你的另一个身份,我当然不能称呼你‘伊图·丹莫茨尔’。

在那个身份之下,你拥有一个头衔,而我不知道正确的用法,教导我吧。

对方以严肃的口吻说:如果你不介意,就叫我‘夫铭’吧,或者‘契特’也行。

是的,我就是伊图·丹莫茨尔,但是对你而言,我仍旧是夫铭。

事实上,这两者没有分别。

我曾经告诉你,帝国正在衰败和没落,我的两个身份都相信这是真的。

我也告诉过你,我想要用心理史学预防这种衰败和没落;假若衰败和没落是一种无可避免的过程,就用它作为更新和复兴的工具。

这点我的两个身份也都相信。

可是我一直在你的掌握中。

我猜当我和皇帝陛下会谈时,你就在他附近。

你和克里昂会谈时?没错,当然。

那么,你当时应该就能跟我谈,就像你后来以夫铭的身份所做的那样。

那能有什么帮助呢?身为丹莫茨尔,我有数不清的工作。

我必须应付克里昂,一个有善心却不是很能干的统治者,尽我所能地预防他犯错;我还得为治理川陀以及整个帝国尽一己之力。

此外,你也看得出来,我当初得花上大量时间,预防卫荷造成任何伤害。

是的,我知道。

谢顿喃喃地说。

这可不容易,我几乎失败了。

我花了许多年的时间,谨慎地和曼尼克斯周旋,学习了解他的想法,对他的每一步行动策划出反制之道。

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在有生之年将权力传给他的女儿。

我没研究过她,并未准备应付她全然鲁莽的行动。

她和她的父亲不同,从小就将权力视为理所当然,对它的限度没有明确概念。

所以她才会把你抓来,迫使我在准备妥当前采取行动。

结果使你几乎失去了我,我曾两度面对一把手铳的铳口。

我知道,夫铭一面说一面点头,我们在穹顶上也差点失去你,那是另一个我没有预见的意外。

可是你还没有真正回答我的问题。

你自己就是丹莫茨尔,为何还要让我为了逃避丹莫茨尔而跑遍川陀表面?你告诉克里昂说心理史学是纯粹的理论概念,是一种数学游戏,没有实质上的意义。

这点或许的确是事实,但我如果以正式的身份询问你,我确定你只会坚持自己的信念。

然而心理史学的想法吸引了我,我想知道它会不会不仅只是一种游戏。

你一定了解我并非只要利用你,我想要的是真正的、可行的心理史学。

所以正如你所说,我让你跑遍了川陀表面,而可怕的丹莫茨尔随时随地紧跟在后。

我觉得这样一来,会让你的心智极度集中。

它会使心理史学成为一种刺激的事物,而非只是个数学游戏。

为了真诚的理想主义者夫铭,你会尝试将它发展出来,但你不会为皇帝的奴才丹莫茨尔这样做。

此外,这样会让你窥见川陀不同的角落,而这同样有帮助——绝对比住在一颗遥远行星上的象牙塔中,身边全是同行的数学家更有帮助。

我说得对吗?你有些进展了吗?谢顿说:心理史学?是的,有了,夫铭。

我以为你知道了。

我怎么会知道?我告诉铎丝了。

但你没有告诉我。

无论如何,你现在告诉了我。

这是个好消息。

并不尽然,谢顿说,我仅仅跨出第一小步,但它的确是第一步。

这第一步能解释给非数学家听吗?我想可以。

你也知道,夫铭,最初的时候,我将心理史学视为由两千五百万个世界的互动所决定的科学,每个世界的平均人口为十几亿。

那实在太多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处理这么复杂的情况。

假使我想要成功,假使我想找到一个通往实用心理史学的途径,首先我得找到一个较简单的系统。

所以我曾经想到,我应该回溯过去,首先处理一个单一的世界。

在人类尚未殖民银河的鸿蒙时期,它是唯一有人类居住的世界。

在麦曲生,他们提到一个名叫奥罗拉的起源世界;而在达尔,我听说了一个叫做地球的起源世界。

我曾想到它们可能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名字,但至少在一个关键上,两者具有充分的差异,使这个假设变得不可能。

不过这不重要,我们对两者都只知道一点点,这一点点又被神话和传说混淆,根本没有希望利用心理史学研究它们。

他顿了一下,啜了口冰果汁,双眼仍紧盯着夫铭的脸庞。

夫铭说:嗯?后来呢?与此同时,铎丝对我讲了一个我称之为毛手毛脚的故事。

它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意义,只是一个全然普通的幽默轶事。

不过,铎丝因而提到各地不同的性爱风俗,包括各个世界和川陀上的各区。

这使我想到,她将川陀不同的行政区视为独立的世界。

我无端冒出一个念头,我要处理的不只是两千五百万个不同的世界,而是两千五百万再加上八百个。

但这似乎毫无差别,所以我立刻把它抛到脑后,未曾再去想。

可是,当我从皇区转到斯璀璘再转到麦曲生再转到达尔再转到卫荷,我自己观察到每个区的差别有多大。

这使我越来越有那种感觉——川陀不是一个世界,而是许多世界的复合体。

不过,我仍未看到真正的关键。

直到我听了芮喜尔的一席话——你看,我最后被卫荷抓到其实是件好事;芮喜尔的轻率驱使她实现宏图也是件好事,她把一切计划与我分享——我刚才要说的是,她告诉我说她要的只有川陀,以及邻近的几个世界而已。

川陀本身就是一个帝国,她这么说,并对遥远的外星世界嗤之以鼻,将他们视为‘等于并不存在’。

就是在那一刻,我看见了一定被我深藏在思想中好一段时间的灵感。

川陀拥有格外复杂的社会结构,是由八百个小世界组成的一个人口众多的大世界。

它本身就是一个足够复杂的系统,足以使得心理史学具有意义;可是跟整个帝国相比,它又足够简单,或许能使心理史学成为可行。

至于那此外围世界,那两千五百万个世界呢?它们‘等于并不存在’。

当然,它们会对川陀造成影响,也会受到川陀的影响,但那些是二阶效应。

如果我能让心理史学成为对川陀本身的一阶的近似描述,那么外围世界的微小影响可在事后再加进来,作为一种二阶修正。

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单一世界。

以便在其上建立一个实用的心理史学,我不断在遥远的过去寻找,其实我要的那个世界始终都在我的脚下。

夫铭带着明显的宽心与喜悦说:太好了!可是一切都有待努力,夫铭,我必须将川陀研究得足够仔细,我必须发明必要的数学处理它。

如果我运气够好,可以活完这一辈子,也许能在去世之前找到答案。

如果不行,我的后继者必须再接再厉。

可以想象得到,在心理史学成为一个有用的理论之前,帝国或许已经衰亡与分裂。

我会尽一切力量帮你。

我知道。

谢顿说。

这么说,你相信我——尽管我的真实身份是丹莫茨尔。

全然相信,绝对相信。

不过我这么做,是因为你并非丹莫扶尔。

但我的确是啊!夫铭坚持道。

但你其实不是。

跟你的真实身份比较起来,你丹莫茨尔的角色远不如夫铭这个身份。

你是什么意思?夫铭睁大双眼,身了微微后仰。

我的意思是说,你选择‘夫铭’这个名字,也许是出于一种自我解嘲的幽默感。

‘夫铭’脱胎于‘人名’,是吗?夫铭未做出响应,他继续凝视着谢顿。

最后谢谢终于说:因为你不是人,对不对,夫铭——或者丹莫茨尔?你是个机器人。

《基地前传1·基地前奏》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第十九部 铎丝哈里·谢顿:……习惯上人们仅将哈里·谢顿与心理史学联想在一起,视之为拟人化的数学与社会变迁。

他本人也鼓励这种倾向,这点毋庸置疑,因为在正式著作中,他从未透露解出心理史学各种问题的任何线索。

根据他所告诉我们的,他的思想跃进或许都是无中生有。

至于他曾摸索过的死胡同。

或是曾经做过的错误转折,他始终没有让我们知道。

……他的私生活则是一片空白。

有关他的双亲与手足,我们仅有很简单的信息。

众所周知,他的独子芮奇·谢顿是领养的,但过程如何却无人知晓。

至于他的妻子,我们只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显然,除了有关心理史学的事物,谢顿有意成为一个毫不起眼的人。

仿佛在他的感觉中——或是想要造成一种感觉——他不曾活在世上,而只是心理史学的化身。

——《银河百科全书》《基地前传1·基地前奏》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