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铭冷静地坐在那里,仍目不转睛地望着哈里·谢顿,没有任何一根肌肉在拙动。
谢顿则耐心等待,他想,下一个可口的人应该是夫铭。
大铭终于开口,不过他只是说:一个机器人?我?所谓的机器人,我猜你是指人造人,像你在麦曲生圣堂中见到的那种东西。
并非完全像那样。
谢顿说。
不是金属制品?不会熠熠生辉?不是一个无生命的拟像?犬铭的话中未透出一丝兴味。
不,人工生命不一定只限于金属制品。
我说的是外形上和人类无法区分的机器人。
假如无法区分,哈里,那你又如何区分呢?不是借着外形。
解释一下。
夫铭,在我逃避你的另一个身份——丹莫茨尔的过程中,我听说了两个古老的世界,我告诉过你,就是奥罗拉和地球。
它们似乎都被说成是第一个世界,或是唯一的世界。
两者都提到了机器人,但其中有一点不同。
谢顿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餐桌对面这名男子,寻思他是否会在任何方面显露某种迹象,显出他比人类少了点——或是多了点什么。
在奥罗拉的故事中,有个机器人被说成抛弃目标的变节者、叛徒。
而在地球的故事中,有个机器人被说成拯救世人的英雄。
假设这两者是同一个机器人会不会太不可思议?它是吗?夫铭喃喃问道。
我是这么想的,夫铭。
我想地球和奥罗拉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曾经同时存在。
我不知道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从麦曲生人的自大和优越感判断,我应该假设奥罗拉是起源世界,而他们所鄙视的地球人,则是衍生自他们——或是由他们退化而来。
另一方面,瑞塔嬷嬷,就是跟我提到地球的人,却深信地球才是人类的故乡。
当然,整个银河拥有万兆人口,只有麦曲生人拥有那种奇异的民族性,他们这种微小、封闭的地位,或许正代表地球的确是人类的故乡,而奥罗拉则是旁门左道的支系。
我无法做出判断,但我将自己的思考过程告诉你,好让你能了解我最后的结论。
夫铭点了点头:我看得出你在做什么,请继续。
这两个世界是仇家,瑞塔嬷嬷的话听来绝对是这个意思。
麦曲生人似乎是奥罗拉的化身,而达尔人似乎是地球的化身,在我比较这两族人的时候,我猜想奥罗拉不论是先是后,无论如何是个较先进的世界,能生产较精致的机器人,它们甚至在外形上无法和人类区分。
所以说,那个机器人是在奥罗拉设计发明的。
但他是个变节者,所以他遗弃了奥罗拉。
对地球人而言,他则是个英雄,所以他必定加入了地球。
他为什么那样做,他的动机是什么,我却说不出来。
夫铭说:当然,你的意思是‘它’为什么那样做,它的动机是什么。
或许吧,但有你坐在我对面,谢顿说,我发觉使用无生命代名词颇有困难。
瑞塔嬷嬷深信那个英雄机器人——她的英雄机器人——至今仍旧存在,他会在必要的时刻重返人间。
在我看来,想象一个不朽的机器人,或者只要不忘更换磨损零件即可不朽的机器人,是一件毫无困难的事。
甚至于头脑?夫铭问道。
甚至于头脑。
我对机器人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但我想象新的头脑可从旧的那里录取所有的记录。
瑞塔嬷嬷还暗示了一种奇异的精神力量,我就想到:一定是这样的。
在某些方面,我也许是个浪漫的人,但我还不至于浪漫到会相信一个机器人在转换阵营后,就能改变历史的发展。
一个机器人无法确定地球的胜利,也无法保证奥罗拉的败北——除非这个机器人有什么古怪,有什么奇特的能力,夫铭说:你有没有想到过,哈里,你是在研究一些传说,可能经过数世纪、数千年扭曲的传说?它们甚至扭曲到了在相当普通的事件上,都筑起一重超自然帷幕的程度。
你能让自己相信一个机器人不但酷似人类,而且,寿命无尽并具有精神力量吗?你这不是开始相信超人了吗?我对于什么是传说知道得很清楚,我不会被它们欺骗,也不会相信什么童话故事。
然而,当某些古怪事件支持它们,而那些事件是我亲眼目睹,甚至亲身经验时……比如说?夫铭,我和你不期而遇,打从一开始就信任你。
没错,在你根本不需要介入时,你帮我对付那两个小流氓,使我对你产生好感,因为当时我不了解他们其实受雇于你,遵照你的指示办事——不过,那你不用介意。
我不会。
夫铭说,他的声音终于透出一丝兴味。
我信任你。
我很容易就被说服,决定不回赫利肯家乡,而让自己在川陀表面到处流浪。
你告诉我的每件事,我都毫无疑问地照单全收。
如今回想起来,我发现那简直不是我。
我不是那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但我的表现就是那样。
尤有甚者,我的行为虽然那么异常,我甚至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你最了解你自己,哈里。
不只是我而已,铎丝·凡纳比里又如何?她是个美丽的女子,拥有自己的职业,竟然为了陪我逃亡而放弃教职。
她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拯救我?还把保护我视为一种神圣的使命,从头到尾始终如一?只是因为你要求她那么做吗?我的确要求过她,哈里。
然而她给我的印象,并非那种仅仅由于某人要求她,就会做出生命中如此彻底转变的人。
我也无法相信,这是因为她第一眼就疯狂地爱上我,从此再也无法自拔——虽然我多少有些希望这是真的。
但她似乎相当能控制自己的感情,而我——我现在坦白跟你讲——我对她的感情却没那么容易控制。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性,夫铭说,我不怪你。
谢顿继续说道:此外,日主十四又如何?他是个自大狂,领导着一群顽固地拥抱自负幻想的人。
他竟然愿意收容像铎丝和我这样的外族人,而且尽麦曲生人一切可能、一切力量款待我们。
在我们违反了所有的规定、触犯了每一条亵渎罪之后,你如何仍能说服他将我们放走?堤沙佛一家既小气又充满偏见,你怎么能说服他们收留我们?你怎么能对这个世界各个角落那么熟悉,和每一个人交朋友,影响每一个人,不论他们有什么特殊的秉性?说到这一点,你怎么也有办法操纵克里昂?即使他可视为柔顺且具可塑性,那你又如何能应付他的父亲,他在任何方面都是个粗暴专横的暴君?你怎么能做到这一切?最重要的是,卫荷的曼尼克斯四世花了数十年的心血,建立起一支无敌的军队,各方面的训练都精良无比,但是当他的女儿试图动用时,它却立刻四分五裂?你怎么能劝说他们步你的后尘,让他们全部扮演起变节者?夫铭说:这难道不能说是我的手腕圆滑,习惯于应付各种不同类型的人;我有能力施恩于重要人物,将来也有能力继续眷顺他们?我做的这一切,似乎都不需要超自然的力量。
你做的一切?甚至包括瓦解卫荷的军队?他们不希望效忠一名女性。
过去许多年来,他们一定知道,不论曼尼克斯何时放下他的权力,或是不论他何时去世,芮喜尔立刻会成为他们的区长,但他们并未显露不满的迹象——直到你觉得有必要让他们显露出来。
有一次,铎丝将你说成是个非常具有说服力的人。
你的确如此,比任何‘人’都更具说眼力。
但和一个具有奇异精神力量的不朽机器人相比,你的说服力不算什么——如何,夫铭?你指望我说什么,哈里?你指望我承认自己是个机器人?只是外表看来像人类?我是不朽的?我是个金属的奇珍?谢顿将上半身凑向夫铭:是的,夫铭,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指望你告诉我真相,而我强烈怀疑你刚说的那些就是真相。
你,夫铭,就是瑞塔嬷嬷口中的那个机器人丹尼——贝雳的朋友。
你必须承以,你无法回避。
《基地前传1·基地前奏》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