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时期,按时换用新的通讯录成了每个文明人的重要活动之一。
随着通用代码的问世,就再也没有这种必要了,因为只要知道了每个人的身份证号码,就可以在几分钟之内把他找到。
但是,人的本性是无法忍受空虚的———利用新技术免除了某一项烦人的差使、可这项技术本身又悄悄地塞给人们另一项差使—一—编制个人兴趣的程序表又成了人类生活中的一个新内容。
现在,多数人都在新年或者生日的那一天重新编排自己的个人兴趣程序表。
做这件事的时候,绝对没有什么需要始终不渝地遵循的固定目标。
许多人喜欢把自己的操纵台调成优先自动接收各种从传统观点来看为不可思议的事件,比如:恐龙,从蛋中孵出。
圆,方的。
大西洲,浮出水面。
基督,二次降世。
洛赫—涅斯的巨大怪物,捕捉。
而最后则是:世界,末日。
通常,出于自我中心论和职业上的需要,用户们往往按自己熟悉的专用名词顺次编写程序表。
摩根也不例外,在他的自编程序表中,以下各款便是颇不寻常的:塔,空间轨道的。
塔,宇宙的。
塔,(地理)同步的。
升降机,宇宙的。
升降机,空间轨道的。
升降机,(地理)同步的。
有了这份程序表,就可以保证他能及时了解到大约90%同设计方案有关的报道。
事实上,所有各种真正重要的信息,就是通过这种途径使他得以迅速掌握的。
当摩根看到操纵台上出现注意信号的时候,他的两眼还带着睡意,而床铺则刚刚来得及收进他那简朴寓所的墙内。
他同时揿下了咖啡和整理资料两个按钮,赶紧做好收听当天重要新闻的准备。
空间轨道塔倒塌——收音机播出了新闻的标题。
在以后的十秒钟内,摩根从不相信变成了愤怒,接着又陷入了焦虑不安之中。
摩根立即把全部信息的内容转发给了沃仑·金斯里,并且注明:请用最快的速度同我取得联系。
然后,他坐下来开始用早餐,可内心却仍然为盛怒所激动着。
不到五分钟,屏幕上就出现了金斯里。
怎么啦,范?他带着喜剧演员式的风趣说道:应该承认,咱们还算是走运的。
我看不必作出过于强烈的反应吧!也许,这个家伙在某一点上还是有道理的。
您想说什么?摩根的语气显然相当恼火。
金斯里的脸开始变得有点尴尬,他不再拐弯抹角了:除去技术上的问题以外,还存在着心理上的问题。
请考虑一下这个问题,范。
影象暗了下去。
这时,摩根的精神状态很难说不带着一丝颓丧的阴影。
他已经习惯于听到批评意见,并且知道应该怎样作出反应。
当他同势均力敌的对手进行针锋相对的论战时,他还常常从中感受到乐趣,就是在一些少有的、看上去似乎已被对方战败的场合下,他也几乎从未有过不痛快的感觉。
可是,这个不知是何许人的别克尔斯塔夫……不过,这种家伙是什么时候也不会绝迹的。
当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工程师布鲁诺打算修建大约三十公里长的铁路隧道时,这号人物也曾大声喊叫过,说什么这是一种骇人听闻的、不可想象的、十分危险而又不切实际的东西;无法想象人们能够经受如此痛苦的折磨等等——批评者就是这样断言的。
他们甚至还说:谁也不愿意被剥夺白昼的光亮……两列火车交会时发出的噪声会把神经震坏……谁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乘坐火车的决心……这种论调是多么地熟悉;诸如此类的家伙们永远信奉这样一句箴言:不应该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
别克尔斯塔夫正是这么一个人物。
他先来了一大套口是心非的谦虚,说什么从技术方面不打算对宇宙升降机有所批评,他所希望的只是稍稍触及一下在心理学方面可能产生的某些问题。
这些问题可以归结为一个词——眩晕。
用他的话来说,一个正常的人对高度怀有恐惧感是完全有充分理由的,这是人的一种本能;只有技巧运动家和走绳索的杂技演员才不受这种天然反应的支配。
地球上最高的建筑物迄今为止还没有达到五千米,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乐意被扶摇直上地拉到直布罗陀大桥的桥墩上。
可是,这同空间轨道塔的惊心动魄的高度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世界上是否有这样的人,别克尔斯塔夫雄辩地说道:哪怕他能有一次做到:站在巨大建筑物的墙根下顺着陡直的墙壁向上仰望,而最终不会感到那座建筑物仿佛就要领覆和倒塌下来?现在您可以想象: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构筑物,它——直升高到黑沉沉的宇宙之中,绕过了所有巨型宇宙空间站的轨道,还继续不断地向高处伸展,直到超过了通向月球的一大半路程为止!它是技术上的辉煌成就,这一点毫无疑问,然而,在心理学上它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东西。
有些人会由于一想到这类东西就丧失理性,而真正能够忍受住那种令人眩晕的垂直上升、经过两万五千公里真空地带才到达‘中央’空间站上第一个停靠站的人,又究竟能找到多少呢?有人以一般人都可以乘坐宇宙飞船升入更加高得多的高空作为论点,这是绝对不能令人信服的。
宇宙飞船在实质上同飞机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常人而言,即使坐在翱翔于离地几千米的高空中的气球吊篮里,他也不会有眩晕的感觉。
但要是让他站到同样高度的悬崖边缘,那您就好好地观察他的反应吧!别克尔斯塔夫滔滔不绝地继续演述下去:这种差异的原因是极其简单的。
在飞机上,观察者同我们这个行星之间并无有形的联系。
所以,观察者在心理上同远在身底下的地球是完全分隔开的。
不会有掉下去的念头引起他的恐惧,因此,他能够镇静地向下观看远处的景色。
这种给人以镇定感的有形分离,恰恰是宇宙升降机的乘客所缺少的。
当沿着巨型空间轨道塔的陡直塔壁飞升的时候,乘客会非常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同地球之间的联系。
能让人经受住这种试验的保证何在呢?我请摩根博士回答这个问题。
摩根博士一直在思考着对问题的答复,可是,愈往后,他所想到的答复就愈不客气了。
正在这个时候,操纵台上的呼叫信号灯亮了。
他撤下了接收按钮,当他看到是马克辛娜·杜瓦尔的时候,他倒是一点儿也没有感觉意外。
喂,范!,她开门见山地说道:您现在打算干什么?’我打算把自己的早饭重新煮一下。
别的我还有什么可干呢?摩根毫不掩饰自己心头的烦恼。
还有什么可干?!该给大家表演那套装置的试车情况了。
要知道,第一根缆索已经安装好啦。
安装好的不是缆索,是导带。
出于习惯,摩根对马克辛娜的外行话作出纠正。
反正是一回事。
它能够承受多大的载重量?马克辛娜不打算在术语问题上同摩根纠缠下去。
五百吨,不能再多了。
真够意思的。
该有人去兜兜风了吧,我去行吗?马克辛娜提出了完全出乎摩根意料之外的请求。
您在开玩笑?这么一大清早我可从来不开什么玩笑的。
说老实话,我的观众们早就惦记着您那空间轨道塔的最新报道呢!宇宙密封舱的模型倒是挺迷人的,可它是个动不了的玩意儿。
我的观众们喜欢的是行动。
当然,我也是的。
您曾经展出过一些小机器的图纸,就是工程师们打算坐在里面沿着缆索一一不,应该说是导带——上下行驶的那些机器。
它们叫什么来着?马克辛娜的提问仍然是开门见山。
摩根的回答也很直截了当:‘蜘蛛’。
唷,这名字真够恶心的!不过,我对它的设计还是很欣赏的。
确实,以前还真的不曾有过这种类似的东西。
人类将第一次可以一动不动地坐在天上,甚至是从大气层的上面来观看地球。
我希望能捷足先登,把这条将会轰动一时的消息报道出去。
足足有五秒钟的时间,摩根默不作声地直视着马克辛娜的眼睛。
他看得出来,她说的这些话是认真的。
要是有那么一位年轻的女记者,摩根疲惫地说道:想借此机会来个一举成名,那我倒还可以成全她。
对你,我可是绝对不赞成。
这是为什么?我又不是打算在您没有做完全部试验和保证达到百分之百的安全之前,就坐进您的‘蜘蛛’里去。
马克辛娜丝毫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种做法的惊险特技气息反正是太浓了些。
那又怎么啦?您听着,马克辛娜,刚刚收到了《闪电报》:新西兰岛已经沉入海洋,您马上就得到演播室去。
听明白了吗?摩根故意扭转了话题。
范涅华·摩根博土,我知道您为什么拒绝我的请求。
您一定是自己想‘独占鳖头’。
马克辛娜转而采用了激将法。
摩根摇了摇头。
这帮不了您什么忙,马克辛娜:他用挖苦的口吻说道:我感到非常遗憾,可是,您的机会还是等于零。
突然之间,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胸前那个红色的薄片。
《天堂里的喷泉》作者:[英] 阿瑟·克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