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4-03 08:04:28

第二天,我一整天在幽谷内四下游荡。

我伫立在阿尔夫河的源头之滨。

阿尔夫河发源于一条冰川,它从那群山的峰巅缓缓而下,在峡谷内横下一道天堑。

眼前是望不尽的崇山峻岭、峻岩峭壁;冰川组成的冰墙,高悬在我头顶之上;远近各处,错落着点点松林;自然帝王的辉煌宫殿,庄严肃穆,唯有哗哗的江涛以及冰雪土块崩落时的轰鸣巨响,或是在群山之中震荡回响的冰层断裂之声,才冲破周围的沉寂。

(由于恒定的自然法则在悄悄起作用,厚实的冰层不时被割裂寸断,似乎它只是造化手中的一具玩物。

)这一片宏伟壮丽的景色,给了我所能承受的最大安慰,使我超脱于一切微不足道盼红尘俗念;虽说我心中的忧伤并未因此而净化,却得到了缓解,并暂时平静了下来。

眼前的奇观胜景,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我的心思,使我得以从一个月来始终郁积在心头的万般愁思中暂时解脱出来。

入夜,我安然就寝,一阖上眼,日间凝目注视的奇峰怪石,险山恶水,又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地浮现在眼前,伴送我酣然入梦。

那洁白无瑕的雪峰,那华光闪闪的峰尖,那错落有致的松林,那寸草不生的崎岖峡谷,那翱翔于云端的苍鹰——一齐聚集在我身边,嘱我安心入眠。

翌日清晨一觉醒来,一切全无踪影,都躲到哪儿去了?抚慰心灵的梦境已随着睡意一块儿消失了,心头重又布满了凄惨的愁云。

大雨如注,浓雾遮住了群山的峰巅,所以此刻连那些威武有力的朋友的容颜也看不见了。

然而,我要拨开那层迷雾的面纱,到白云深处去搜寻他们的面影。

暴雨狂风岂能把我难住?我的坐骑又牵到客栈门前,我决心去攀登蒙坦弗特高峰。

我第一次见到蔚为壮观、流动不息的冰川时,心头产生了什么样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当时我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庄严肃穆的狂喜之情,心灵长上了羽翼,得以从灰暗朦胧的世界飞向欢乐和光明。

说实在的,这种气势磅礴的自然奇景,总能令我肃然起敬,忘掉过去生活中的重重忧虑。

我决定不用向导陪同,只身前往,因为我很熟悉那儿的小径,而且深知,要是有别人在场,就会破坏那壮丽景色的寂寥之美。

上山的斜坡险峻陡峭,不过,开凿在山岩上的小路,若断若续,曲折蜿蜒;顺着它往上走,还是能够登上山头的悬崖峭壁的。

眼前是一片令人胆寒的荒凉景色。

冬日雪崩的残迹到处可见,断树残枝狼藉遍黼些树整个儿被毁掉了,也有一些被压弯了,要么就斜靠在突出的山岩之上,或是横卧在其他树上。

再往上爬,那条小路就渐渐被纵横交错的雪沟所切断,上面的山石不断沿着雪沟滚落下来;其中有一种山石特别危险:哪怕是提高一点嗓门说话,也会引起空气的震荡,足以使讲话的人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山上的松树长得不高,也不茂盛,看过去却是黑黝黝的一片,给景色增加了萧杀的气氛。

我朝脚下的峡谷看去,浩瀚的雾海从流经峡谷的河面升起,形成一股股浓密的云圈,环绕着对面的群山;群山之巅则淹没在千篇一律的茫茫云海之中;而这时的雨水,正从黑压压的天空中倾泻下来,周围的景物就更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抑郁的印象。

啊!人类何必要吹嘘自己是超越野性的万物之灵呢,这反而使人类成为更受外界制约的生物。

要是我们的冲动仅限于饥餐、渴饮和满足欲望,我们倒可能是更接近自由的了;而现在,哪怕是一阵风,哪怕是无意间脱口而出的片言只语,或是这片言只语所可能表达的意境,都能使我们动情不已。

我们休息,一场梦却能破坏睡眠。

我们起身,一股恍惚的愁绪却糟蹋了整个一天。

我们感受、想象或者推究,我们欢笑或者哭泣,怀抱缠绵的忧愁,或者把心事撇在一边,一切全都一个样,因为,无论是欢乐还是忧伤,感情上的涟漪转眼即逝,无法留挽。

人类的昨天,也许永远不同于他的明天,人生无常,空虚却是一成不变。

我爬到山顶的时候,差不多已是正午时分。

我在岩石上坐了片刻,俯视着下方那一片冰川。

一阵升腾的雾气,笼罩了冰川和周围的群山。

一会儿,一阵微风吹散了满天云雾,我便从山顶来到冰河上面。

冰河表面坎坷不平,像波涛汹涌的海面那样高低起伏,而上面还布满了一道道深陷的罅隙。

冰川差不多有三英里宽,我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穿越过去寺对面的山,是一整块光秃秃的陡峭岩石。

从我站的地方望去,蒙坦弗特山正好矗立在对面,远在三英里之外,蒙坦弗特山的上方,庄严巍峨的布兰克峰凌空腾起。

我站立在那块山岩的凹陷处,久久凝望着这一片令人叹为观止的壮丽景色。

那一片海洋,或者确切点说,那一片大冰河,在周围的大山之间蜿蜒盘绕,而高山的峰峦,就从冰河凹陷处跃然而起,直插云霄。

冰凌覆盖的群峰,一经阳光照耀,便在云层中熠熠闪亮。

我的心以前满含忧伤,而现在却充满着类似欢乐的情绪;我禁不住高声呼喊:飘忽的幽灵啊,如果你真的在飘忽徘徊,那就别守在你狭窄的墓穴之中,让我有幸见上你一面,要不,就把我当作你的伴侣,带着我远离生活的欢乐吧。

就在我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个人影正以超过常人的速度,朝着我疾走而来。

刚才我在冰层上行走时曾小心翼翼提防着那些罅隙裂口,他这会儿连走带跳,全然不放在眼里;等他走近前来,他那身材,似乎也显得比人类高大。

我顿时一阵心慌:视线模糊了,人也差点儿晕厥过去;幸好从山那儿吹来一阵寒风,我才立即清醒过来。

那人影(高大的身躯,看了真叫人讨厌!)越走越近,我认出来了,就是我亲手造出来的那个坏蛋。

我又气愤又害怕,人都发抖了。

我横下心,等他走到跟前时一定要猛扑上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他走近了,脸上的神色极度痛苦,还掺杂着几分轻蔑和怨恨,他那奇丑无比的容貌,在人类眼中实在算得上面目狰狞的了;但是,我几乎没去注意这一点;一上来,满腔的愤怒和憎恨,憋得我连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我还是把握住了自己,因为只有把我满腔的愤慨和轻蔑之情化为锋利的言词,才能把他压倒。

魔鬼!我叫道,你胆敢朝我走过来?你不怕我愤怒的手臂为我报仇雪恨,把你那颗卑鄙无耻的脑瓜砸烂?滚开,下贱的东西!要么你就给我站住,让我把你踏在脚下,跺成泥浆!哦,但愿我能把你这卑鄙的丑类消灭掉,让那些被你残酷杀害的无辜者重新复活!我已经料到你会这么接待我的,那恶魔说道,所有的人都憎恨不幸者;而像我这样一个万物生灵中最不幸的人,怎么能不被人憎恨呢?而你,我的缔造者,讨厌我,把我一脚踢开,可你和你的创造物是紧紧束缚在一起的,只有把我们当中的一个消灭掉,才能了结这段不解的孽债。

你一心一意想把我干掉。

你怎么敢这样拿生命来开玩笑呢?你对我履行你的义务,那我也会对你和其余的人履行我的义务。

如果你愿意答应我的条件,那我就会让他们和你平安无事,如果你拒绝我的条件,那我就要尽量满足死神的口腹之欲,直到它喝足了你的其余朋友的鲜血为止。

可恶的魔鬼!你这个凶残的妖魔!你已恶贯满盈,即使让你下炼狱,受酷刑,这报应也嫌太轻呢。

十恶不赦的恶魔!你借口我造了你而责难我,那么来吧,我可以把自己玩忽天命而搞出来的火花扑灭的。

我怒不可遏,出于一股要与对手死拼到底的狠劲,我向他猛扑了过去。

他轻轻一闪,就躲开了我,他说:镇静一点!请你暂息雷霆之怒,先别把满腔怨恨发泄在我头上。

请你听我说,难道你嫌我受的罪还不够,所以还要拼命来增加我的痛苦?虽说生命也许无非是痛苦的积蓄过程,可对我来说,生命却是宝贵的,我要挺身捍卫它。

请记住,你把我塑造得比你本人更有力量:我的身材比你高出一头,关节也更柔软。

但我并不想踉你作对。

我是你的造物,我甚至情愿对我的天然的君主唯命是从,百依百顺,只要你也愿意尽你自己的责任,偿还对我的情意。

哦,弗兰肯斯坦,不要这么不近情理:对任何人一视同仁,唯独要把我踩在脚下,其实,你是最应该对我公正,甚至显示宽厚和仁爱之心的。

请记住,我是你的造物,我应该是你的‘亚当’;说得更正确一点,我是沦落地狱的天使,是被你无缘无故逐出乐园的。

我到处都看到上天赐予的极乐至福,可偏偏没有我的份儿。

我本来也是仁慈、善良的,痛苦使我沦为恶魔。

让我最后获得幸福吧,我的心地就会重新善良起来。

滚开!我不想听你说话。

你我之间不可能有任何共同之处,我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滚开,要不,就让我们较量一下,决一个你死我活吧!我怎样才能打动你的心肠呢?难道苦苦哀求也不能使你回心转意,用善意的眼色来对待你的造物吗?难道这么恳求,你也不愿发发慈悲,动动侧隐之心吗?相信我吧,弗兰肯斯坦,我本性是仁慈的,我的心灵洋溢着博爱和人情;可是眼下,我难道不是形单影只、孤独而又不幸的吗?你,我的造物主,也嫌弃我,那我还能从你的同类那儿得到什么希望呢?他们本来就不见我什么情分。

他们排斥我,痛恨我。

人迹罕至的深山和满目凄凉的冰川,成了我的避难所。

我已经在这儿游荡了好多天了;世人畏惧的冰窟,却成了我的藏身之地,这是人类毫无不吝惜而乐意赐予我的唯一的东西。

我向着惨,淡的苍天招呼致意,因为它比你的同类对待我更和善。

要是芸芸众生知道有我存在,他们也会像你一样来虐待,而且会拿起武器来毁掉我。

那些嫌弃我的人,我难道不应该加以痛恨?我决不会同我的敌人友好相处。

我是不幸的,他们也得分担我的痛苦。

可是,你完全有能力补偿我的不幸,并把他们从灾祸中拯救出来,否则,这场灾祸将会通过你的手蔓延扩大,到头来不仅是你和你的一家,而且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会被灾祸的狂怒风暴吞噬擎。

你就动一下侧隐之心吧,不要对我嗤之以鼻。

请听一卞我的经历,等你听完了,我理应受到唾弃,还是值得加以同情,就任你判断了。

但是,你得好好听我说,按照人类的法律,哪怕是血债累累的罪人,在判刑之前,也允许他们为自己申辩。

听我说,弗兰肯斯坦。

你指控我杀人越货,但你也希望能问心无愧地去毁掉你亲手创造出来的东西吧?啊,赞美人类永恒的公正吧!然而,我并不是求你饶恕我,而是要你让我申诉一下;尔后,如果你执意要毁掉你亲手创造出来的作品,那就悉听尊便了。

我回答说:你干吗要我去回忆那些一想起来就要浑身颤栗的往事,再次想到自己是不幸的根源和罪恶的祸首?我诅咒那该死的日子,诅咒我当时竟让你闯到这世界上-来了!我诅咒这双可恶的手(尽管也诅咒我这个人),竟把你造了出来!你已经使我沦为罪大恶极的坏蛋。

你已经使我丧失了思考能力,没法判断自己对你是否有失公平。

滚开吧!别让我再看到你那令人讨厌的身影。

那么,就让我来减轻你的痛苦吧,我的造物主。

,说着,他伸出可恶的手,挡在我眼前,我用力把它们甩开了。

我可以让你不看到你所讨厌的东西。

而同时,你还是能听我说话,并且赐我以同情。

凭我一度有过的美德,我要求你能这么做。

听一听我的经历吧!说来话长,而且曲折离奇,这地方的气候,对你纤巧嫩弱的感官不太合适,还是到山上那间小棚屋去吧。

太阳还高挂在天边;在太阳沉落到那儿积雪的峭壁后面,去照亮另一个世界之前,你会听完我的故事的,从而也就可以作出决定了。

是让我永远离开人类,去过一种无害的生活呢,还是让我成为蹂躏你同类手足的大害,成为促使你本人迅速毁灭的灾星——这一切就全由你决定了。

说罢,他就在前面引路,越过了冰川,我在后面跟着。

我心潮起伏,顾不得去答理他;但是,我一路朝前走,心里却开始掂量他所援引的各种论据,决计至少得听一听他的经历。

这一方面是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另一方面,怜悯之情也坚定了我的决心。

迄今为止,我一直认为,他是杀害我兄弟的凶手,我急切地想找到肯定或推翻这一看法的确凿证据。

而且我还是头一回想到:一个造物者该对他的造物负有什么样的义务,我也应该让他快活,不能净是埋怨他作恶多端。

出于这些动机,我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

于是,我们越过冰川,爬上了对面的山岩。

寒气凛冽刺骨,而且又开始下起雨来了。

我们走进了小棚屋,那个恶魔欣喜若狂,而我却心情沉重,精神沮丧。

不过,我还是同意听他讲述自己的经历。

那个讨厌的伙伴在屋子里还生着一堆火,我在火堆旁边坐定,而他也就开始讲述起自己的故事来。

(陈渊 何健文 译)江苏科技出版社 1982年版《科幻之路》(第一卷)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科学:仅仅是象征在整个19世纪上半叶,科学发现和技术发明的飞轮开始加速旋转。

英国化学家、物理学家达尔顿(1766-1844)提出了原子理论,英国化学家、物理学家渥拉斯顿(1766-1828)发现了太阳光谱的暗线,德国化学家维勒(1800-1882)合成了有机化合物,英国物理学家和化学家法拉第(1791-1867)发现了电磁感应现象,德国医生、物理学家冯·迈尔(1814-1878),英国物理学家焦耳(1818-1889)和德国物理学家、生理学家冯·亥姆霍兹宣布了热力学第一定律,即能量守恒和转换定律,德国数学物理学家克劳修斯(1822-1888)宣布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即发现乙醚可作麻醉剂;在新发明方面,则有实用蒸汽船、后膛装填步枪、自行车、听诊器、耕耘机、照像机、水泥、拖拉机、收割机、左轮手枪、电报、电铸版、硝化甘油、安全别针、步枪子弹等等。

但是人们却已感觉到电的来临。

最早出现的是伏打的电池、里特尔的蓄电池、法拉第的电动马达、斯特金的电磁铁、欧姆的导电定律、还有皮克西的发电机。

电是个奇迹,它不可见,却像魔法或上帝的旨意一样强大有力,人们正在为电的应用打下基础,运用电的奇迹始于电报,但是在19世纪的最后几十年里将会很快越来越多地出现。

科学可能创造的奇迹似乎无穷无尽。

公众对此给予了高度承认,以致于当理查德·亚当斯·洛克以《约翰·赫歇尔爵士最近在好望角作出的月球新发现》为题在纽约《太阳报》上发表一系列文章时,读者们相信一架能分辨月球上小至十八英寸大小物体的望远镜已被制造出来了,并且发现月球上有生物、有建筑。

这些文章重印时取名《月球骗局》(1835)。

1791年,伊拉兹马斯·达尔文写道:很快你的手臂,那尚未征服的蒸汽!将把缓缓航行的船只驶向远方,或把飞奔的车辆驱驰;或伸展宽阔拍动的翼翅,托起飞行的战车穿越天空。

俊秀的船员凯旋地居高临下,飞行中挥舞着白色的手帕;或是成群的飞行哉车,使人群目瞪口呆,而军队在飞行战车的乌云下退缩。

优秀的作家,比如歌德(1749-1832),他本人就是位业余科学家,正如伊拉兹马斯·达尔文是位业余诗人一样。

他为在他一生中伟大的发现接踵而至欢呼。

英国诗人丁尼生(1809-1 892)在《洛克斯莱厅》(1842)中写道:以科学的童话和漫长时间的成果/滋养杰出的青年……他还预见到在未来,贸易与战争将在天空中进行,直到最后建立人类的议会、世界的联盟。

对于正在改变旧生活方式的工业化和科学成就,并不是人人都感到满意的。

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1757-1827)抱怨那些黑暗的撒旦作坊正在破坏英格兰的绿色风景,污染英国的天空。

美国思想家、散文作家、诗人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1830—1882)写道:坐在鞍上的是物,受到驱使的却是人。

文学家们的头脑还未能从科学变革中发现什么重大意义。

有些作家被这种新鲜的小说素材所吸引,他们的反应一开始非常好奇,最后却变成了对传统价值观念的再次肯定。

美国小说家纳撒尼尔·霍桑(1804-1864)正是这样一个例子。

就像任何一位科幻小说作家那样,他在笔记本里写道:关于历史悬案和自然之谜的问题,问问被催眠的人吧。

卡尔德隆·德·拉·B夫人(住在墨西哥)说起过一些接种响尾蛇毒液的人,接种办法是用毒牙扎进他们身体的各个部位。

这样,这种人便不再惧怕任何有毒爬行动物的啮咬。

他们具有招唤众蛇的能力,在玩蛇弄蛇的时候,他们感到无比快乐。

对于未用同样方法接种的人来说,这种人的啮咬也是有毒的。

可见有一部分毒蛇的天性似乎被注入他们体内了。

然而,当霍桑把这些素材写成小说的时候,他的直觉告诉他,擅自摆弄生命的秘密乃是一种妄自尊大的行为,必将受到惩罚。

比如在《胎记》中,一位名叫艾尔默的18世纪科学家娶了一个美丽的女郎,她脸上长有一块小小的胎记;艾尔默企图去掉这个疵点,使她完美无瑕,便给了她一种药。

这药去掉了胎记,却同时夺走了她的生命。

在故事中的有一处霍桑写道:但是,后一种研究艾尔默已经搁置了好久,因为他不情愿地看到了事实真相——在这上面所有的探索者迟早都要栽跟头——我们伟大的创造之母,虽然在最明朗的阳光下以显而易见的活动愉悦着我们,却也非常小心地保守着她自己的秘密,尽管她装得很坦诚,可是除了结果之外她不给我们展示任何东西。

实际上,她允许我们破坏,却很少允许我们改善,而且,就像一个小心翼翼地保守自己专利的人那样,她绝对禁止我们创造。

霍桑试图以写作谋生,在找到清闲的工作之前,他写过一些颇受好评的短篇小说,但也有相当数量的平庸之作,他的闲职允许他写出了象征表现清教徒的负罪感的著名长篇小说《红字》和《七个尖角阁的房子》。

不过,新兴的科学使霍桑十分着迷,他经常回到草草记在笔记本上的那些基本问题上来:比如关于催眠术的可能性,他就写成了长篇小说《福谷传奇》(1852),长生不老药使他产生的灵感,写出了《黑德格医生的实验》(1837)。

他还写过《美的艺术家)(1841),描写一个毕生致力于创造机械蝴蝶的执着的钟表匠的故事,以及这篇《拉帕西尼的女儿》(1844)。

霍桑似乎对科学的可能性抱有诚挚的兴趣,但是他没有感觉到,若对科学作现实的考虑,若把科学作为一种环境而不是道德的选择,那将有多么巨大的潜力。

他利用科学,就像利用清教徒的负罪感一样,不过是取其象征价值而已。

《科幻之路》(第一卷)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拉帕西尼的女儿》[美] 纳撒尼尔·霍桑 著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乔万尼·加斯康蒂的青年,从意大利遥远的南方到帕多瓦大学来求学,口袋里只有不多的几个金达克特①。

乔万尼在一座古老的大宅里租了一间又高又暗的房间住了下来。

【① 达克特:旧金币名。

】这座大宅,若说它曾经是某个帕多瓦贵族的府邸,看上去倒也并非不配。

事实上,宅门上方还有一个早已消亡的家族的纹章图案。

这位年轻的异乡客对他祖国的伟大诗篇颇有研究,他记起这个家族的某位祖先,也许就是某个住过这宅子的人,曾被但丁描绘成地狱中永恒的折磨的受难者。

因为这些追忆与联想,再加上一个年轻人初次离开了故土之后自然易感黯然神伤,乔万尼环视着这间破败凄凉、陈设简陋的房间,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的圣母,先生!年长的莉萨贝塔太太叫道,这青年出众的风度赢得了她的欢心,此时她正好心地忙碌着要使房间看上去尚能安居。

年纪轻轻怎么就那样唉声叹气!你认为这老宅子太暗吗?看在上天仁慈的份上,那你就把头伸到窗户外面瞧瞧吧,你会看见这儿的阳光和那不勒斯的阳光一样明亮呢。

加斯康蒂机械地照老妇人的建议做了,可是他却不同意她那帕多瓦的阳光与意大利南方的阳光同样明媚灿烂的说法。

尽管如此,阳光还是照着窗下一座花园,抚育着园中的种种植物,这些植物看来都受到精心栽培。

这座花园属于这房子吗?乔万尼问道。

老天保佑绝没这回事,先生,除非花园里能长些比现在生在那儿的东西好一点的野菜,老莉萨贝塔答道,不,那个花园是贾科莫·拉帕西尼先生亲自栽种的,这位大名鼎鼎的医生,我保证在那不勒斯那样远的地方也听说过。

据说他用这些植物提炼像咒语一样灵验的药。

你经常可以见到这位医生先生在花园里工作,有时还能看见那位女士,他的女儿,在收集花园里长的那些不知是什么名称的花儿呢。

老妇人已尽力整理好了房间。

她把年轻人托付给圣徒们保佑之后,便离开了。

乔万尼依然无事可做,便俯视着窗下的花园。

从外表上来看,他判断这是帕多瓦的植物园之一,在帕多瓦这种植物园比在意大利或全世界的其他地方出现得都要早。

或许它曾是一个富豪之家的娱乐场所,这也并非不可能;因为花园中央有一座大理石喷泉的废墟,饰有殄稀的雕刻艺术,可是现今已被彻底毁坏,实在令人痛惜。

从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残肢碎片中,已无从推测其原先的图案。

然而,泉水却一如既往地欢快地喷涌出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轻轻的汩汩声飘到年轻人窗前,使他觉得这喷泉是_个不朽的精灵,总是不停地唱着它的歌儿,不管周围世事变迁。

某一个世纪它被赋予大理石的形体,另一个世纪却使这些易朽的装饰品散落遍地。

泉水流入一个池塘,池边长满各种植物,它们看来需要大量的水分来滋养宽大的叶片,或滋养某些植物绚烂多姿的花梨。

有一株灌木尤为特别,它长在池塘中央的大理石花瓶里,盛开着许许多多紫色的花朵,每一朵都有宝石一般的光泽与富丽;而其整体的景象是那么光彩夺目,即使是在没有阳光的时候,也似乎足以照亮花园。

园内到处都长满了植物和药草,它们虽然不那么漂亮,却仍旧看得出受过一丝不苟的照料,好像各自都有优点,而这些优点只有培育它们的科学头脑才知道。

它们有的放在饰满古老雕刻的缸里,有的长在普通的花盆中;有的就像蛇一样沿着地面爬行,或利用赋予它们的不管什么可以爬高的支撑物向高处爬去。

有一株植物缠绕着一尊威耳廷努斯①的雕像,垂挂的叶片像件衣服一样把雕像罩了起来,其布局之巧妙足可让雕塑家研究一番。

【① 威耳廷努斯:罗马神话中掌管四季变化、庭园和果树之神。

】乔万尼正站在窗口,却听见一排枝叶后面传来塞塞率率的声音,他意识到有人正在花园里工作。

很快,那人的身影出现了,这并不是个普通的园工,而是一个身穿学者的黑袍、又高又瘦、皮肤灰黄‘满面病容的人。

他已年过半百,头发灰白,蓄着稀疏的灰色络腮胡须,脸上显现出非凡的智慧和修养,但是这张脸绝不会流露多少内心的温暖,即使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位科学家园丁在检查他经过的每一株植物时那样专心致志,他好像在透视着它们最深层的本质,观察着它们创造的精髓,研究着为什么这个叶片长成这副样子,那片又长成那个样子,为什么这样那样的花各有不同的色彩和花香。

然而,尽管他有着如此高深的智慧,他与这些植物之间的关系却丝毫也谈不上亲密无间。

相反,他尽量避免去直接接触它们,或直接吸入它们的气息。

他是那样小心翼翼,这给乔万尼留下了很不快的印象;因为此人的举止,就仿佛他是行走在毒蛇猛兽的邪恶势力当中一样,仿佛只要有片刻的机会,它们就会把可怕的灾难降临到他头上。

这种不安的气氛给年轻人的想象力带来一种异常的恐惧,这个人是在干着园艺活,这是人类最单纯最无害的劳作,就像尚未堕落的人类始祖的乐趣和劳动一样。

那么,这座花园是否就是当代的伊甸园呢?这个对自己亲手栽培的东西的危害如此了解的人,他便是亚当吗?这个疑心重重的园丁,在摘去枯死的叶片或者修剪长得过于茂盛的灌木的时候,用一双厚厚的手套来保护他的双手。

这还不是他唯一的防护。

当他在园中穿行,来到大理石喷泉边那株垂着紫色宝石的绮丽的植物旁边时,便用一种面罩捂住自己的口鼻,仿佛这所有的娇艳美丽只不过是掩盖着一种致命的恶毒。

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工作仍然过于危险,便缩回身来取下面罩,大喊了一声,而他的声音却是一个体内有疾的人那种虚弱无力的嗓音:比阿特丽斯!比阿特丽斯!我在这儿,父亲,您要做什么?从对面房子的窗口传出一个圆润而年轻的嗓音——这嗓音,就像热带的日落一样绚丽,而且不知为什么,使乔万尼觉得那是一种深紫色或绯红色的带着异常甜美的香气的东西。

您在花园里吗?是的,比阿特丽斯,那位园丁答道,我要你来帮忙。

很快,从饰有雕刻的大门下便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她就像最灿烂的花朵一样绰约多姿,又像阳光一样美丽,她的光彩是那样瑰丽鲜艳,真可谓增之一分则太浓。

她似乎有无穷的生命、健康和活力;可以说,这些东西都凝聚起来,压缩起来,丰饶地紧紧围绕在她身边。

然而,乔万尼俯视着花园的时候,他的想象力准是走火入魔了,因为那个美丽的陌生人给他的印象,就好像她是另一朵花儿,是那些植物花朵的人类姐妹,像它们一样妩媚,比它们当中最美丽的还要娇艳,然而仍旧要戴上手套才可以触摸,要戴上面罩才可以靠近。

当比阿特丽斯在园中小径上走来的时候,可以看见她在玩弄着几株植物,吸着它们的气息,而她父亲对它们却唯恐避之不及。

这儿来,比阿特丽斯,她父亲说道,看看咱们的宝中之宝需要多少必不可少的照料。

可是,像我这样垮掉的身体,如果要离它这么近,我的性命可能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所以,我恐怕这株植物只能交给你单独照管了。

我乐意接受。

那年轻姑娘圆润的嗓音又一次嚷道,她向那株绚丽的植物弯下腰去,张开双臂仿佛要将它拥入怀中。

是的,我的姐妹,我的美人儿,照料你就是比阿特丽斯的工作,你要用你的吻和香甜的呼吸来报答她哦,那对她来讲就是生命的呼吸。

于是,她就为这株植物看来十分需要的照料而忙碌起来,举止间充满了她话语里所明显流露的温存体贴。

乔万尼在高高的窗口擦着眼睛,他几乎怀疑这究竟是一姑娘在照料一株她宠爱的花儿呢,还是一对姐妹中的一个为另一个尽着爱的职责。

这个场景很快结束了,不管是拉帕西尼医生完成了他的工作,还是他警觉的眼睛发现了那异乡客的面孔,反正现在他拉起女儿的手臂离去了。

夜幕正在降临,令人压抑的气息似乎从植物中飘散开来,悄没声地爬上敞开的窗户。

乔万尼关上花格窗,在沙发椅上睡了,梦见了一朵艳丽的花儿和一个美丽的女郎。

鲜花和少女是不同的,却又是相同的,无论哪种形象都充满-一种奇怪的危险。

不过,在晨光中却有一种力量,它有助于纠正我们在日暮西山之时,在黑夜的阴影中,或是在那不怎么健康的月光的笼罩下所作的任何胡思乱想乃至判断上的失误。

乔万尼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动作,便是一下子打开窗户,往下凝视那座在他梦中充满神秘色彩的花园。

他吃了一惊,又有点羞愧地发现花园是那样真切,那样实实在在。

最初的几道阳光照进花园,给花朵和叶子上垂下的露珠镀上了一层金黄色,使每一种奇花异草都显得更为明艳的同时,把一切都带回了日常经验的范围里来。

年轻人很高兴在这座不毛的城市中心,他却有特权俯视这一块可爱而繁茂的绿地。

他想道,这将成为一种象征性的语言,使他和大自然保持联系。

诚然,那个病态的母虑重重的贾科莫·拉帕西尼医生和他美貌的女儿现在都已看不见了,因此乔万尼无法确定,他对这两个人的奇怪印象究竟多少是源于他们自己的特征,多少是出自他自己创造奇迹的幻想;不过他倾向于对整件事抱一种非常理性的看法。

就在那天白天,他带着一封介绍信去拜访著名的医生、大学医科教授皮特罗·巴格利奥尼先生。

这位教授上了年纪,显然性格和蔼可亲,有着几乎可称之为乐天的脾气。

他招待年轻人用餐,他的谈话自由而且活泼,使他十分令人愉快,尤其是那一两瓶托斯卡纳葡萄酒使他兴奋起来之后。

乔万尼想,住在同一个城市的科学家,互相一定非常熟悉,他便找个机会提起了拉帕西尼医生的名字。

可是教授的回答却并不像他期待的那样热情。

如果一位神圣的医学的教师,皮特罗·巴格利奥尼答道,对拉帕西尼这样一位技艺卓著的医生不作出考虑周全而恰如其分的称赞,那是不对的;可是另一方面,如果我要允许一个像你这样高尚的年轻人,我老朋友的儿子乔万尼先生,接受关于一个日后可能把你的生死操于手中的人的错误观点,我就得凭我的良心简单地回答。

事情的真相是,我们可敬的拉帕西尼医生懂得的科学与任何医生知道的都一样多——也许只有一个例外——在帕多瓦,或者全意大利,但是他的职业道德却有一些严重的缺陷。

是什么缺陷呢?年轻人问道。

我朋友乔万尼的身心莫非有什么疾病吗?不然他为什么对医生这个职业这样追根问底呢?教授笑道,可是关于拉帕西尼,有人说——我对他很了解,可以担保确有其事——他关心科学远远甚于关心人类。

他的病人只是作为某种新实验的对象才使他感兴趣。

为了要在他积累起来的知识的大山上再增加一小粒芥末籽,他会牺牲人类的生命——其他人的生命和他自己的生命,或者不管什么对他至为宝贵的东西。

我认为他的确是仑可怕的人,加斯康蒂说量他脑海中浮现出拉帕西尼那纯理智的冷冰冰的形象,可是,尊敬的教授,这难道木是一种高贵的精神吗?有很多人都有这种精神,他们对科学抱有无限的热爱。

上天保佑,千万别有,教授有几分不耐烦地答道,除非这些人对医术的观念比拉帕西尼的更为正确。

他的理论是,所有医药的功效都包含在我们称之为植物毒素的物质之中。

他亲手栽培这些东西,甚至据说还制造出了新的毒素,这些毒素,比起大自然原已存在的毒素,会给世界带来更可怕的灾难。

这就是这位学者的功绩。

不可否认,这位医生阁下用这样危险的物质所造成的危害比预计的要小一些。

我们必须承认,偶尔他的治疗也出色地成功过,或者好像是成功过;但是,说句心里话,乔万尼先生,对这种成功的例子他根本不该得到荣誉——它们很可能是偶然的结果——但是他应该严格地对他的失败负责,这些失败,可以公正地认为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如果乔万尼知道在巴格利奥尼和拉帕西尼医生之间存在着长期的学术争端,而后者被普遍认为占有优势的话,他便能对巴格利奥尼的说法有所保留而不是全盘接受了。

假如读者倾向于自己作出判断,可以参阅帕多瓦大学医学系保存的一些用黑体字印的支持双方的小册子。

我不知道,博学的教授,沉思了一会儿关于拉帕西尼对科学情有独钟的狂热的种种说法之后,乔万尼说道,我不知道这位医生对他的技艺有多么热爱,但是肯定有一样东西对他更加宝贵。

他有个女儿。

啊哈!教授笑着大声说道,那么咱们的腮友乔万尼的秘密就暴露啦。

你已经听说这个女儿了,帕多瓦所有的小伙子都对她如痴如狂,尽管有幸见过她面的人还禾到五六个。

对比阿特丽斯女士我知之甚少,只知道据说拉帕西尼在科学上给了她高深的教育,还有,尽管传闻她年轻美貌,可她已经有资格坐上教授的交椅了。

也许她父亲是注定要她去挖掘科学矿山呢!还有其他荒谬的谣传,不值一谈也不值一听。

好了,乔万尼先生,喝完你那杯甜葡萄酒吧。

静加斯康蒂回到住处,灌下去的那些酒令他有点兴奋,并使他的脑袋里充斥对拉帕西尼医生和美丽的比阿特丽斯的奇思异想。

路上他碰巧经过一间花店,便去买了一束鲜花。

上到房间里之后,他在窗边坐下,但是他使自己处在房间墙壁投下的阴影之中,以便能俯视花园而没有被发现的危险。

下面是一片冷清。

那些奇花异草晒着太阳:时不时互相轻轻地点着头,似乎是在承认彼此同出一族、意气相投。

在园中央,那座毁坏的喷泉旁边,生长着那株绚丽的灌木,上下都花团锦簇地开满了紫色的宝石花朵;它们在空中奕奕生辉,深深的池塘又把这光彩反射出来,池塘里就仿佛满溢着浸在水中的灿烂倒影所发出的光彩。

起初,我们曾说过,花园里一片冷清。

可是很快—_正如乔万尼既希望又害怕的那样——一个人影在古老的雕饰大门下出现了。

她从一排排植物中间走来;吸着它们的各种香气,仿佛她就是古老的寓言中以芳香为食的生灵似的。

再次看到比阿特丽斯,乔万尼大为吃惊地发现,她的美丽远远超过他的记忆;她在阳光下焕发的光彩是那样灿烂、那样鲜艳,正像乔万尼轻声对自己说的那样,它无可置疑地照亮了园中小径阴暗的间隙。

比起上一次来,她的面容这次看得更清楚了。

她脸上单纯甜美的表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过去他认为,她的性格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这使他又一次怀疑,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他还又一次注意到,或者说幻想到,这美丽的姑娘和那长着宝石般的花朵垂挂在喷泉之上的绚丽灌木之间是多么相似——而比阿特丽斯似乎故意通过她衣服和颜色的搭配与灌木协调,以加强这种相似的效果。

她走近灌木,充满热情地张开双臂,亲切地将枝条搂入怀中——如此亲热,以致她的脸都藏进它枝繁叶茂的胸怀里去了,她的卷发和花朵都缠在了一起。

把你的呼吸给我,我的姐妹,比阿特丽斯喊道,因为普通的空气使我虚弱无力。

请你把这朵花儿也给我吧,我用最轻柔的手指把它从茎上分离,放在靠近我心脏的地方。

说着这些话,拉帕西尼美丽的女儿从灌木最为瑰丽的花儿当中摘了一朵,正想把它戴到胸口上去。

可就在这时,除非是乔万尼喝下去的酒已经使他神志不清,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一只小小的橘黄色爬行动物,是蜥蜴或者变色龙一类的东西,碰巧正沿着小径爬行,正好爬到比阿特丽斯脚边。

乔万尼似乎看到——不过从他那么远的距离看去,不大可能看得清这样微小的东西——然而他似乎看到,有一两滴液体从花朵的断茎上落下来,滴到蜥蜴的头上。

这只爬行动物顿时剧烈地扭动起来,然后,就躺在阳光下一动也不动了。

比阿特丽斯看着这奇怪的现象,悲伤地划了一个十字,但是一点儿也不惊讶;她将那致命的毒花戴到胸口上去的时候也并不因此而犹豫。

花在那儿奕奕生辉,几乎像颗宝石一样光彩夺目,世界上别无他物能像它一样给她的衣服和形象增添如此相宜的魅力。

然而乔万尼从窗户的阴影中探出身子,又缩了回去,他喃喃着、颤栗着。

我是醒着吗?我的神志清楚吗?他暗自思忖,这是个什么生物?我该说她美丽,还是无法形容地可怕?现在,比阿特丽斯在花园里漫不经心地散着步,走近了乔万尼窗下,因此他不得不把头从隐蔽处伸出去许多,以便满足那被她激起的强烈而痛苦的好奇心。

正在这时,从园墙外飞来一只美丽的昆虫:或许它曾在城市里徘徊,在那些人类古老的栖息之地找不到花朵或青葱的草木,直到拉帕西尼医生的灌木的浓郁香气把它从远处引来。

这只长看翅膀的美明生物没有在花朵上停留,却似乎是被比阿特丽斯吸引住了,它在空中留连不去,绕着她的头盘旋。

现在,不可能是乔万尼的眼睛在欺骗他了。

不管怎么样,他似乎看到正当.比阿特丽斯以孩子般的欣喜注视着昆虫的时候,它变得衰弱无力,落到她的脚边,灿烂的翅膀战栗了几下,便死去了——他看不出是什么原因,除非是因为她呼出的气息。

比阿特丽斯又划了一个十字,向死去的昆虫弯下腰去,重重叹了口气。

乔万尼一个冲动的动作,使她的目光向窗口望来。

她看见了年轻人英俊的头颅——与其说是意大利式的,还不如说是希腊式的头颅,面容端正而白净,卷发金光闪闪——就像一个飞翔在半空中的生灵似地注视着她。

乔万尼把一直握在手中的花束扔了下去,却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女士,他说,这里有纯洁健康的花朵,为了乔万尼·加斯康蒂,请把花朵戴上吧。

馏谢谢,先生。

比阿特丽斯答道,她圆润的嗓音就像音乐一样流淌出来,她欢快的表情半像个孩子半像个妇人,我接受您的礼物,也非常愿意用这朵珍贵的紫花作为回报;可是,如果我把它扔到空中,它是飞不到您那儿的,所以加斯康蒂先生只能满足于我的谢意了。

她从地上捡起花束,接着,她似乎因为自己没有保持少女的矜持而回答了一个陌生人的问候而感到十分害羞,便快步穿过花园向家中走去。

可是,尽管只是一刹那,乔万尼似乎看见当她快要在那雕饰的大门下消失的时候,他那束美丽的鲜花便已开始在她手中枯萎:这种想法是没有根据的;在这么远的距离外,不可能分辨出是鲜花还是枯花。

这件事过后的许多天,年轻人都避开那扇朝向拉帕西尼医生花园的窗户,好像只要他禁不住望上一眼,什么丑陋可怖的东西就会毁掉他的视力似的。

他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他与比阿特丽斯开始的交往已使他置身于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控制之下。

如果他的心灵是处在某种真正的危险之中的话,那么他应该立刻离开他的住处,离开帕多瓦,这是最聪明的办法;要么,使自己尽可能习惯于那熟悉的阳光下的比阿特丽斯形象——从而严格而有条不紊地将她保持在日常经验范围之内,这是中策。

最不聪明的是,尽管乔万尼尽量避免看见她,可是,他该不该与这个不同寻常的人为邻呢?只要一靠近她,甚至只要有交往的可能,乔万尼的想象力就会连续而狂乱地产生出种种奇思异想,并且,这种胡乱的想象竞还会产生某种真实感。

加斯康蒂并不是个深沉的人——或者不管怎么说,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深沉;但是他有着活跃的想象力,有着南方人热情似火的气质,而且,这种热情随时都会变成一种狂热。

不管比阿特丽斯是否具有乔万尼亲眼所见的那些可怕特征,是否有那致命的呼吸,是否与那同美丽的毒花有着亲密的关系,她至少已经在他体内注入了一种猛烈却又微妙的毒素。

这不是爱情,尽管她的美貌让他着迷;这也不是恐惧,尽管他想象她的灵魂也浸透那似乎弥漫在她物质形体中的毒素;这是爱情和恐惧相结合而产生的野种。

它既包含爱情,又包含恐惧,像爱情一样燃烧,又像恐惧一样颤抖。

乔万尼不知道该惧情什么,更不知道该希望什么;然而希望和惧怕在他胸中展开了一场持久的战争,轮流把对方打败,然后又重新开始斗争。

上帝保佑所有单纯的情感吧,不管它们是阴郁的还是欢快的!正是这两种情感的可怕的混合物形成了照亮地狱的火焰。

有时候,他在帕多瓦城内外的街道上快速步行;竭力想以此来平息心中的狂躁:他的脚步和着大脑的悸动,以致步行常常加速成了奔跑。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给人抓住了——一位壮实的长者认出了他,回过头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拉住他的手臂。

乔万尼先生!别走;我年轻的朋友!他喊道,你把我忘记了吗?如果我的变化也像你那样大的话,这是很可能的。

这是巴格利奥尼!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乔万尼就一直躲着他,因为他怀疑教授的洞察力会看透他的秘密。

他努力使自己恢复常态,急切地想从内心世界回到外部世界中来,他说起话来就像在梦中一般:是的,我是乔万尼·加斯康蒂,您是皮特罗·巴格利奥尼教授。

现在让我过去!别忙,别忙,乔万尼·加斯康蒂先生,教授微笑着说道,但同时用一种诚挚的日光将年轻人细细打量,什么!我不是和你父亲一起长大的吗?难道他的儿子会在帕多瓦古老的街道上和我形同陌路人一般?站着别动。

乔万尼先生。

我们分手以前一定得说上一两句。

那么快点,尊敬的教授,快点。

乔万尼非常不耐烦地说道,阁下没看见我很匆忙吗?此时,就在他说话的当儿,街上走来一个身穿黑衣服的人。

他弯腰曲背、脚步无力,似乎健康不佳。

他脸上遍布极为病态的菜色,可他那表情却充满一种敏锐而活跃的智慧,以致旁人会只看到这旺盛的精力,而很容易忽略他虚弱的身体。

此人经过的时候,冷淡地远远与巴格利奥尼打了个招呼,但是,他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乔万尼,似乎要看出他身上所有值得注意的东西来。

然而这注视却奇怪地悄然无声,仿佛他对这年轻人的兴趣仅仅是理性的,而非人性的。

那是拉帕西尼医生!陌生人走过之后,教授轻声说道,他以前看见过你的脸吗?我不知道。

乔万尼答道,听见那名字他吓了一跳。

他的确见过你!他肯定见过你!巴格利奥尼急促地说道,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这个科学家正在研究你。

我了解他那种目光!当他俯身在进行某种实验,用花的香杀死的一只鸟、一只老鼠、或者一只蝴蝶时,他脸上出现的就是那种冷冰冰的目光;这种目光就像大自然本身一样深刻,但却缺少大自然温暖的爱。

乔万尼先生,我可以用生命打赌,你是拉帕西尼某个实验的对象!你想愚弄我吗?乔万尼冲动地嚷道,教授阁下,这可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试验。

耐心一点!耐心一点!教授冷静地回答,我告诉你,可怜的乔万尼,拉帕西尼对你有着科学上的兴趣。

你已经落入魔掌了!还有那位比阿特丽斯女士,——她在这个神秘事件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可是乔万尼对教授的执拗已经忍无可忍,他挣脱了身子,在教授没能再次抓住他手臂前就跑掉了。

教授凝视着年轻人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绝对不行。

邑格利奥尼心中暗想,这个年轻人是我老朋友的儿子,他不应该受到伤害,医学的秘方能够保护他免受这种伤害。

此外,拉帕西尼的傲慢无礼也太令人难以容忍了,他就这样把这小伙子从我手里夺走了,我可以说,是利用他来做恐怖的实验。

他那个女儿!这事得管一管。

也许,渊博的拉帕西尼,我可以在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挫败你!与此同时,乔万尼走了一条迂回的路线,最后终于回到他住处门前。

他跨过门槛的时候,老莉萨贝塔迎了上来。

她得意扬扬地笑着,显然急于吸引他的注意,但是没有成功,因为他刚才冲动的感情这时已减退了,剩下的只是一片空虚、冷漠而又沉闷。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张正挤出笑容的干枯的脸,却茫茫然而视若无睹。

因此老妇人抓住了他的斗篷。

先生!先生!她小声说道,依然笑容满面,看上去倒颇像一块木头上奇形怪状的雕刻,历经了几个世纪而变得黯淡无光。

听着,先生!有一个秘密入口通向花园!你说什么?乔万尼喊道,他迅速转过身来,就像一个无生命的物体突然活蹦乱跳起来,通向拉帕西尼医生花园的秘密入口?嘘!嘘!别这么大声!莉萨贝塔捂住他的嘴轻声说道,是的,是通向那位尊敬的医生的花园,那里你可以见到他所有美丽的灌木。

帕多瓦的许多年轻人为了能到那些花儿中间去,情愿拿出金子来呢。

乔万尼在她手里放了一块金子。

给我带路。

他说。

很可能是受了与巴格利奥尼教授谈话的影响,他的脑海中掠过一种臆测:老莉萨贝塔的插足,也许同那桩阴谋有关,不管这阴谋性质如何,教授似乎认为拉帕西尼医生正把他牵扯进去。

但是这种怀疑,尽管扰乱了乔万尼的心绪,却不足以阻止他。

从他意识到有可能接近比阿特丽斯的那一刻起,那样做就成了他生活中绝对必要之事。

不管她是天使还是恶魔,他已经无可挽回地落入了她的手心,必须遵循那推动他向前的定律,转着越来越小的圈子,掉向一个他不想去预见的结局;可是,说来也怪,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怀疑:他这种强烈的兴趣是否只是一种欺骗?他把自己置身于一个难以逆料的地方,难道是他深沉而乐观的本性所驱使的吗?这是否只不过是一个年轻人脑海中的胡思乱想,而与他的心灵相关甚少或根本无关吗?他停了一下,犹豫着,转过了半个身子,但却再次向前走去。

那枯瘦的向导带着他穿过几条幽暗的过道,最后,她打开了一扇门。

门一开,他就看到了树叶和听到了树叶的沙沙作响的声音,零碎的阳光在叶子中间闪耀着。

乔万尼迈步向前,奋力挣脱一株将卷须盘绕在隐蔽入口上的灌木的纠缠,站到了自己窗下拉帕西尼医生花园的开阔地里。

事情常常就是这样,当不可能成为可能,当梦想凝聚起它缥缈的迷雾变成伸手可及的实体,在本该期待着欣喜若狂或心痛如绞的情况下,我们却发现自己那么平静,几乎冷漠地镇定自若!命运就喜欢这样作弄我们。

激情自会选择突然出现的时间,可在合适的事变召唤它出现的时候,它却懒散地迟迟不至。

现在乔万尼正是如此。

日复一日,他梦想与比阿特丽斯谈话,梦想就在这花园里和她面对面站在一起,她的秀丽像东方的阳光一样照耀着他,而他想从她专注的凝视中,攫取他认为是自己生活中的谜团的秘密。

只要一想到这种不可能实现的念头,他的脉搏里就悸动着狂喜的血液。

但是现在,他的心情却奇怪而不合时宜地十分平静。

他环视着花园,看看比阿特丽斯或她父亲是否在场,发现只有他一个人之后,他便开始以一种挑剔的眼光打量起那些植物来。

所有植物的样子都令他不快;它们的繁茂绚丽看上去气势汹汹、冲动暴躁,甚至很不自然:如果一个独自在森林中散步的漫游者见到这里随便哪棵灌木,他都会惊骇于其长势的狂乱,好像灌木丛中有张鬼怪的脸在瞪着他。

有几株还会使脆弱的直觉大吃一惊,因为它们人工的外表显示出一幅大杂烩景象,几乎可以说,是不同种类植物的杂交,表明这种东西已不再是上帝的造物,而是人类堕落的想象力的可怕产物,它们的绚丽只是邪恶拙劣的模仿。

它们很可能是实验的结果,有一两次实验成功地将单独看来十分美好的植物,杂交成了新的品种,其可疑的不祥的特征显示出这个植物园与众不同。

最后,乔万尼只从中认出了两三种植物,那都是他熟知的一些有毒的植物。

他正忙于沉思的时候,却听见丝绸衣服沙沙作响,回头一看,正瞧见比阿特丽斯从雕饰大门下走出来。

乔万尼还没考虑过他该采取什么行动,是该对闯进花园表示道歉呢,还是该假设如果不是拉帕西尼医生或他女儿的意志,至少也是有了他们的默契,他才会在这里的;然而比阿特丽斯的态度却安了他的心,尽管对他是通过什么途径进到这花园里来的还心存疑虑。

她轻快地沿着小径走来,在破碎的喷泉边遇上了他。

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就被单纯而友好的快乐表情代替子。

您是花儿的鉴赏家,先生。

比阿特丽斯微笑着说,她暗指的是他从窗口抛给她的那束鲜花,所以如果我父亲搜集的奇花异草把您吸引来欣赏一番,那也毫不奇怪。

如果他在这里,他可以告诉您许多有关这些灌木的本质与习性的知识,那是非常有趣的。

因为他一生都在作这种研究,这个花园就是他的世界。

还有您自己,女士。

乔万尼说道,如果传闻真实可信,——您同样对这些灿烂的花朵和浓郁的芳香所显示的疗效深有造诣。

如果您能屈尊做我的老师,比起拉帕西尼先生亲自教我,我会更聪明伶俐呢!有这样毫无根据的谣传吗?比阿特丽斯问道,她悦耳的笑声就像音乐一般,人们是说我精通父亲的植物科学吗?真是天大的玩笑!不,虽然我是在这些花当中长大的,可我所知道的只有它们的色彩和芳香;有时候我想宁愿连这一丁点的知识也不要。

这里有许多花一点也不漂亮,一看见它们我就讨厌生气。

可是我恳求您,先生,别去相信有关我有科学知识的谣传。

除了您亲眼所见,什么也不要相信。

我必须相信所有亲眼所见的事吗?乔万尼问道,其语气显然表明话中有话。

回想起以前的情景他就害怕。

不,女士。

您对我要求太低了,请吩咐我,除了您自己所说的话,让我什么也不要相信吧!比阿特丽斯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面颊胀得通红,然而她却直直地看着乔万尼的眼睛,以一种女王般的高贵回答了他不安和怀疑的凝视。

那我就这样吩咐您,先生。

她答道,忘掉您有关我的任何奇思异想吧。

尽管对外在的感觉而言是真实的,可它的本质却可能是虚假的;但是从比阿特丽斯·拉帕西尼嘴里说出的话,却跟从心底里掏出来的一样千真万确b这些话您无须置疑。

她整个的形象放射出一种热情的光芒,就像真理之光一样照亮了乔万尼的意识;但是在她说话的时候,她周围的空气里有一种香气,浓郁而芬芳,尽管它瞬息即逝,可是年轻人出于一种无法形容的犹豫却不敢将它吸入肺中。

那也许就是花的香气。

是否正是比阿特丽斯的呼吸才使她的话带上一种奇异的绚丽色彩,就像在她的心灵中浸泡过一样?乔万尼感到一阵晕眩像阴影一样袭来,又倏而远去;他仿佛从那美丽姑娘的眼睛里看见了她清澈透明的灵魂,于是他不再怀疑,也不再恐惧。

比阿特丽斯举止里激情的色彩已经消退;她变得快活起来,似乎从与年轻人的交谈中获得了单纯的愉悦,正像一座孤岛上的少女同文明世界来的旅行者交谈一样。

显然她的生活经验只局限于花园的范围。

她一会儿谈论起像阳光和夏日的云彩那样简单的事物,一会儿又问起城市,问起乔万尼遥远的老家,以及他的朋友、母亲、姐妹——这些问题显示出她是那样地与世隔绝,对时尚潮流是那样茫然无知,以致乔万尼似乎是在回答一个婴儿。

她的心灵就像流淌在他面前的一条小溪,第一次瞥见阳光,并惊异于那些投入它胞怀中来的大地和天空的倒影。

她也有来自于深深的源泉的思想,有像宝石一般灿烂的幻想,仿佛钻石和红宝石在喷泉的气泡间射.出的奕奕光辉。

年轻人的心中不时闪过一种惊叹之感:这个激起了他那么多想象的人,这个他设想了那么多恐怖色彩的人,这个他明明白白地看见过显示出可怕特征的人,居然跟他肩并肩走在一起——他居然像哥哥一样同比阿特丽斯说着话,居然发现她像少女一样纯真,像普通人一样感情丰富。

然而,这种想法只是短暂的,她具有的那种可怕的特征,其效果是那样实实在在,转眼就再次显现了出来。

在无拘无柬的谈话中,他们在花园中漫步着,在小径上转了许多弯之后,已来到那座毁坏的喷泉面前,旁边长的就是那株繁茂的开满灿烂花朵的灌木。

它散发着一种香气,乔万尼发现这香气就同比阿特丽斯的呼吸毫无二致,只不过无比强烈。

当她的目光触及它的时候,乔万尼看见她把手捂在胸口,仿佛她的心突然痛苦地悸动起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小声对灌木说,我把你给忘了。

我记得,女士,乔万尼说道,你曾经许诺要用这有生命的宝石中的一朵,报答我大胆地扔到您脚下的花束。

现在,请允许我摘下一朵,作为这次谈话的留念吧。

他伸出手去,向灌木跨了一步;但是比阿特丽斯突然向前冲来,发出一声像匕首一样刺穿他心脏的尖叫。

她抓住他的手,用她苗条的身体的全部力气往回拉。

乔万尼觉得她的接触在他神经里激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要碰它!她尖叫道,声音里充满痛苦,为了你的性命!它是致命的!然后,她捂住脸从他身边逃开去,在雕饰的大门下消失了。

乔万尼的目光跟随着她,却看见在门口的阴影下站着憔悴、苍白、智慧的拉帕西尼医生,他一直在注视着这个场面,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

乔万尼刚刚独自回到他的房间,比阿特丽斯的形象便回到他激动的回想中,同时,有一种魔力笼罩着他。

这种魔力自瞥见她的第一眼起就在她身边聚集起来,而现在她那充满少女温柔的气质也同样使他难以忘怀。

她是一个普通的人;她的天性具有所有温文尔雅的女性特点;她完全值得仰慕;她肯定能够崇高地去爱,无畏地去爱。

那些他一直认为是证明着她物质形体中某些可怕怪异的特征,现在不是被忘却了,就是被激情微妙的诡辩术转化成了一顶金色的魅力王冠,使比阿特丽斯显得越是奇异独特,就越值得爱慕。

原先看来丑陋的东西现在全成了美丽的;或者,如果不能完成这种变化,就偷偷溜走,藏身于未成形的思想之中,那是我们清醒的理智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地带。

他就这样过了一夜,直到曙光开始唤醒拉帕西尼医生花园里沉睡的花朵时他才睡去,而他的梦却无疑又把他带回了花园。

太阳适时地升了起来,阳光照到年轻人的眼皮,使他在一种痛楚的感觉中醒来。

完全清醒之后,他感到手上热辣辣地刺痛——在右手上—一正是当他要去摘那宝石花的时候比阿特丽斯抓住的那只手。

手背上现在有一块紫色的痕迹,就像四根小小的手指,手腕上似乎还有一个像是纤细的拇指的印迹。

哦,爱是多么执着——即使是那种不在心灵中扎根而只在幻想里盛开的爱也是那么狡猾,那么执着——爱是多么执着,永不动摇,直到注定要散作迷雾的那一刻!乔万尼在手上包了一块手帕,十分纳闷究竟是什么邪恶的东西刺伤了他。

很快,他就在对比阿特丽斯的幻想中忘掉了痛楚。

第一次会面之后不可避免就有第二次,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命运。

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

与比阿特丽斯在花园里的会面已不再是乔万尼每天生活中的一个事件,而是他几乎整个的生存空间,因为余下的时间里就是对那个心醉神迷的时刻的期待与回忆。

拉帕西尼女儿的情况也并无二致。

她守候着,只要年轻人一出现,就立刻飞到他身边,她那种坦率信任的样子,就仿佛他与她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直到现在还保持着那种关系。

如果在某种罕见的情况下他未能按时赴约,她便站在窗下,她那圆润甜美的嗓音飘上楼来,环绕在他身旁,并在他心里激起阵阵回响:乔万尼!乔万尼!为什么磨磨蹭蹭的?快下来吧!于是他就赶紧走到那长满毒花的伊甸园中去。

然而,尽管他们已经亲密无间,比阿特丽斯的举止中却还是有一种保留,她是那样执拗刻板地维持着它,以致他很少想到去违犯。

根据所有可见的迹象,他们是在相爱;他们眉目传情,脉脉的眼波将那神圣的秘密从一颗心灵的深处传到另一颗心灵的深处,仿佛它太圣洁了,不能随便小声说说而已;甚至,当他们的灵魂向前飞奔的时候,就像隐藏已久的火舌那样,他们在激情进发中明明白白地用语言表达了爱意;然而,他们从来没有接过吻,没有握过手,连那爱情所要求并视为神圣的最轻微的拥抱也不曾有过。

他从未碰到过她任何一卷闪光的头发;她的外衣——这就是他们中间清清楚楚的有形障碍——从来没有在微风中拂到他身上。

只有一两次,乔万尼似乎禁不住要跨越这雷池,比阿特丽斯变得那样悲伤、那样严肃,而且表情是那样拒人千里之外、连自己都要发抖,以致不需要说一句话就把他驱退了。

在这种时候,一种可怕的怀疑就令他吃惊地升起来,像个怪物似的从他内心的洞穴里爬出来,面对面瞪着他;他的爱就如晨雾般稀薄起来,唯有怀疑才是实实在在。

可是,当比阿特丽斯的脸在暂时的阴云之后又明朗起来时,她便立刻不再是那个他曾经充满恐惧地注视的神秘而可疑的生灵,现在她又成了美丽纯洁的姑娘,他的灵魂对她的信任无疑超过了一切。

自从上次见面以来,乔万尼已经很久没见过巴格利奥尼了。

可是有一天早上,教授的突然来访却使他有点吃惊和不快。

好几个星期来他连想都没想过教授,并且很愿意忘记得更长久一些。

很久以来,弛已经被无所不在的激情所控制,他无法容忍别人和他在一起,除非他们能和他现在的感情状态完全一致。

而从巴格利奥尼教授那里,是指望不了这种一致的。

这位访客漫不经心地闲聊了一会儿城市和大学里的流言蜚语,然后换了个话题。

最近我在读一位古代经典作家的作品。

他说,我读到一个故事,很奇怪,它使我非常感兴趣。

或许你记得这个故事。

它讲述的是一位印度王子,把一个美女当作礼物送给了伟大的亚历山大。

她就像朝霞一样可爱,像晚霞一般多姿,但尤为使她与众不同的是她呼吸中有一种浓郁的芳香——比整整一花园的波斯玫瑰还要浓郁。

作为一位年轻的征服者,亚历山大自然对这位陌生美人儿一见钟情,可是,有一位聪明的医生碰巧在场,’他发现了她的一个可怕的秘密。

是什么秘密?乔万尼问道,他垂下眼睛避开教授的目光。

就是这个可爱的女人,巴格利奥尼继续说道,他加强了语气,她从一生下来起就被用毒药喂养,直到她整个身体都浸透了毒药,以致她本身就成了世上最毒的毒药。

毒药就是她生命的要素。

她呼吸中浓郁的香气就能毒化空气。

她的爱情就是毒药——她的拥抱就是死亡。

这难道不是一个绝妙的故事吗?幼稚的寓言。

乔万尼答道,他紧张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真吃惊,在您重大的研究中,阁下怎么有时问去读这种胡编乱造的东西。

顺便说一下,教授说着,不安地四下打量,你房里这种奇怪的香味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你手套的香味吗?它尽管不明显,可是很香;而且说到底,一点也不令人愉快。

如果我长时间闻它的话,我想我会生病的。

它像是花儿的气息,可是我在房间时没看见花啊。

是没有花,乔万尼答道,教授说话的时候他脸色变白了,而且我认为除了在阁下的想象里之外,这里也没有香气。

气味是一种感觉和精神混合而成的元素,它很容易使我们上当。

对某种香味的回忆,或仅仅是这种想法本身,就很容易被错认为实际存在的香味。

当然,可我清醒的想象力是不大会恶作剧的。

巴格利奥尼说,而且,即使我想象一种气味,那也会是很可能沾染我手指的可恶的药房里的药味。

可我听说我们尊敬的朋友拉帕西尼,在他药物里添加的香气比阿拉伯的香味还要浓郁。

同样毫无疑问,美丽而博学的比阿特丽斯女士给病人开出的药就像少女的呼吸一样香甜;而喝这药的人可要倒霉喽!乔万尼的脸上显露出他内心的重重矛盾。

教授影射拉帕西尼美丽可爱的女儿时所用的语调折磨着他的心;可教授暗示的对她品质的看法,和他自己的观念截然相反,却使千万种模糊的怀疑一下子清晰起来,就像那么多恶魔在对他呲牙咧嘴,他也不会听教授的话。

但是,他竭尽全力打消了疑虑,以一个真正恋人的忠贞不渝对巴格利奥尼答道:教授先生,他说,您是我父亲的朋友,或许,您也打算友好地对待他的儿子。

而我也很愿意除了对您尊敬有加之外别无其他看法,但是我恳求您注意,先生,有一个话题我们是不能谈论的。

您不了解比阿特丽斯女士。

因此,对那些由于轻率或中伤的话造成的对她品格的不公正评价——我甚至可以说是亵读,您无法作出任何判断。

乔万尼!我可怜的乔万尼!教授平静而怜悯地答道,对这个不幸的姑娘我了解得比你深得多。

你应该听一听关于这个下毒的拉帕西尼和他有毒的女儿的真相了。

听着,即使你要来揪我的白头发我也要说。

拉帕西尼高深而致命的科学已经使那个印度女人的古老寓言变成了现实,那就是可爱的比阿特丽斯。

乔万尼呻吟着捂住了脸。

人之常情,巴格利奥尼继续说道,已经不能阻止她父亲以这种可怕的方式把自己的孩子作为他科学狂热的牺牲品,因此,让咱们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吧,他就像一个把自己的心在蒸馏器里蒸馏过的人那样,是个真正的科学家。

那么,你的命运又会如何呢?毫无疑问,你是被选作某种新实验的材料了。

也许结果将是死亡,也许是比死亡还糟的命运。

拉帕西尼被他所谓的科学兴趣迷住了眼,他对任何事都不会犹豫的。

这是个梦,乔万尼喃喃地自言自语,这肯定是个梦。

但是,教授接下去说道,别那么悲伤,我朋友的儿子。

挽救还来得及。

我们甚至有可能把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她父亲的疯狂的隔离中带回正常自然的环境里来。

看看这只小小的银瓶!它是由大名鼎鼎的班维努托·切利尼①亲手制作的,完全可以作为爱情礼物送给意大利最美丽的贵妇。

然而它里面所装的更是无价之宝。

只要喝上一小口这种解药,博尔吉亚②最致命的毒药就会变得无害。

毋庸置疑,它对拉帕西尼的毒药也同样灵验。

把这个瓶子和瓶里珍贵的液体送给你的比阿特丽斯,满怀信心地等着结果吧。

【① 班维努托·切利尼(1500-1571),意大利雕塑家、金匠。

】【② 搏尔吉亚(1413-1503),即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以经常对政敌下毒闻名。

】将一个小小的制作精美的银瓶放在桌上之后,巴格利奥尼就走了,留下所说的一切在年轻人心头慢慢生效。

咱们会打败拉帕西尼的,下楼梯的时候他暗自笑着想道,不过,咱们也得承认,他是个奇才——真是个奇才;可是在医道上却是个恶劣的庸医,因此,遵奉医术的优良传统规则的人们,对他是不能容忍的。

我们曾经说过,在乔万尼与比阿特丽斯的整个交往过程中,他偶尔也曾对她产生过不祥的臆测;但是她给他的印象,却是那么单纯、自然、深情脉脉、毫无心计,以致在他看来巴格利奥尼教授描绘的那个形象似乎同他原有的观念背道而驰、难以置信。

不错,他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个美丽姑娘时的可怕回忆;他仍然不能完全忘掉那束在她手中枯萎的鲜花和在阳光明媚的空气里死去的昆虫,除了她呼吸的芬芳之外没有任何显而易见的原因。

然而,这些事情在她品格的纯洁的光芒里融化了,不再具有事实的功效,它们被当作错误的幻觉,不管是什么感官在支持这种想法。

有些事要比我们亲眼所见或亲手所及更为真实可靠。

就是凭着这种更可靠的依据,乔万尼才信任比阿特丽斯,尽管这与其说是他自己深切而宽宏的信任,还不如说是她的高贵品质所起的必然作用。

可是现在,他的灵魂却再也不能保持初时的激情。

他掉了下来,在种种低下的怀疑中爬行,并玷污了比阿特丽斯的纯洁无瑕的形象。

他并不是背叛了她,而只是疑心重重。

最后,他决心设计一个决定性的试验,以便一劳永逸地解答他的疑问:在她的物质形体中的那些可怕的怪异特征,是否在她的心灵上相应也存在着邪恶?至于那蜥蜴、昆虫和鲜花,从那么远的地方往下凝望,他的眼睛有可能是欺骗了他;但是如果他能在几步距离之内亲眼目睹健康的鲜花在比阿特丽斯手中突然凋谢,一切就都真相大自了。

抱着这种念头,他便匆匆赶到花店,买了一束还带有晶莹的展露的鲜花。

现在已到了每天他和比阿特丽斯见面的时间。

到花园去之前,乔万尼没忘记照了一下镜子——一种英俊青年的正常的虚荣心,然而在这样一个困惑而冲动的时刻,却又表现出某种程度上他感情的浅薄和性格的虚伪。

但是他的确是凝视着镜子,暗自思忖,他的容貌从没像现在这样俊美,他的眼睛从没像现在这样生气勃勃,他的面颊从没像现在一样红润,充满生命的活力。

至少,他想,她的毒素还没渗透到我身体里来,我可不是她手里凋谢的花朵。

他这样想着,目光转到他一刻也没有离手的花束上。

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顿时传遍他全身,因为那带露的鲜花已经开始凋萎,呈现出一种昨日黄花的模样。

乔万尼的脸色变得像大理石一样苍白,他凝然不动地站在镜子跟前,瞪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他想起巴格利奥尼说过,房间里似乎弥漫着一种香气。

那准是他呼吸中的毒素!他不寒而栗——对他自己不寒而栗。

从恍惚中恢复过来之后,他开始以一种好奇的眼光打量一只正忙碌着在房间古旧的檐口上结网的蜘蛛,它在精巧的纵横交错的丝线上来来往往,就像任何一只挂在旧天花板下的蜘蛛一样敏捷活跃。

乔万尼向蜘蛛弯过身去,长长地吹出一口气。

顿时,蜘蛛停止了劳动,蛛网也因为这小工匠身体的颤抖而振动起来。

乔万尼再次吹去一口更长、更深的气,并且带着一种出自内心的恶毒之意:他不知道他是恶毒呢还是只不过出于绝望。

蜘蛛的肢体痉挛地紧缩了一下,便挂在窗口死去了。

诅咒啊!诅咒啊!乔万尼喃喃自语,你的毒素已经这样厉害,连这只致命的昆虫也被你的呼吸杀死了吗?正在这时,一个圆润、甜美的声音从花园中飘上来:乔万尼!乔万尼!时间已经过了,为什么磨磨蹭蹭的?快下来吧!是的,乔万尼再次喃喃说道,她是唯一不会被我的呼吸杀死的人!可我希望她会!他奔下楼去,转眼间便已站在比阿特丽斯明亮而充满爱意的目光前。

片刻之前他还是那样愤怒、那样绝望,以致他只希望用目光一瞥就能使她枯萎;可随着她的出现而来的,是那些真真切切的令他一下子无法摆脱的影响:他想起她那女性的温柔所产生的微妙的力量,使他经常处于一种宗教般的平静之中;他想起当她心中纯净的清泉解除了束缚,剔透无瑕地展现在他心灵之前的时候,她是那样神圣而热烈地吐露了她的心曲。

这些回忆,如果乔万尼知道怎样判断它们,就足以使他确信所有这些丑陋的谜团不过是一个低级的幻象,确信不管她身上看来聚集着什么邪恶的迷雾,真正的比阿特丽斯却是一个圣洁的天使。

尽管他还没有这样高度的信念,可她的到来还是没有完全失去其魔力。

乔万尼的怒火平息了,变成一种阴郁的麻木。

敏感的比阿特丽斯立刻觉察到在他们中间有一条两个人都无法穿越的黑暗鸿沟。

他们郁郁地一起走着,也不说话,就这么走到了大理石喷泉和地上的池塘跟前,池中就长着开有宝石般花朵的灌木。

乔万尼发现自己带着一种急切的愉悦——可以说是一种欲望——吸着那些花朵的香气,这使他感到害怕。

‘比阿特丽斯,他突如其来地问道,这株灌木是从哪儿来的?我父亲创造了它。

她简单地答道。

创造了它!创造了它!乔万尼重复着,这是什么意思,比阿特丽斯?他是一个可怕的知晓大自然秘密的人,比阿特丽斯答道,从我第一次呼吸的那一刻起,这棵植物就从土里冒了出来,它是他的科学和智慧的产儿,而我只不过是他人世问的孩子。

别靠近它!她继续说道,看到乔万尼越来越走近灌木,她惊恐起来,它的特性你做梦也想不到。

可我,最亲爱的乔万尼——我和这植物一起成长,受过它呼吸的滋养。

它是我的姐妹,我以一种人的感情爱着它,因为,唉!——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这里有个难逃的劫数。

这时,乔万尼是那样阴沉地向比阿特丽斯皱着眉头,以致她停了下来,身子颤抖着。

但是,她对他的温柔的信任却让他放了心,并为自己瞬间的怀疑而脸红起来。

这里有个难逃的劫数,一她说下去,是我父亲对科学致命的热爱的结果,他使我离群索居;直到上天派来了你,最亲爱的乔万尼,哦,你可怜的比阿特丽斯是多么孤独啊!这个劫数可怕吗?乔万尼盯着她问道。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它多么可怕。

她柔声答道,哦,是的,可我的心都麻木了,所以也很平静。

就像一道划破乌云的闪电,乔万尼的怒火从阴郁中爆发了出来。

你这受诅咒的人!他带着恶毒的嘲弄和愤怒喊道,你一个人寂寞难耐,就把我也同样从生命的温暖中引诱到你无法形容的恐怖世界里来!乔万尼!比阿特丽斯叫道,她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他的脸。

她还没有完全理解他的话,只是像五雷轰顶一样怔住了。

是的,你这毒物!乔万尼冲动如狂地重复道,你办到了!你已经毁灭了我!你在我的血管里注满了毒液!你已经把我变得和你一样丑陋不堪、令人生厌、致人死命——一个举世罕见、奇丑无比的怪物!现在,如果我们的呼吸幸运地能像杀死别人一样杀死我们自己,那就让我们以无法言表的憎恶来接一个吻,然后死去吧!是什么降临到了我身上?比阿特丽斯用一种发自内心的低泣喃喃道,圣母啊,可怜可怜我吧,可怜一个不幸的心碎的孩子吧!你——你祈祷了吗?乔万尼叫道,还是充满同样残忍的嘲弄,正是你的祈祷,当它们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使空气染上了死亡。

是的,是的,让我们祈祷!让我们上教堂去,把指头浸在神坛的圣水里,我们后边的人就会像遭到瘟疫一样死去!让我们在空中划十字吧!它会像那神圣的符号一样把诅咒广为传播!乔万尼,比阿特丽斯平静地说,因为她的悲伤已超过了激动,你为什么要在那些可怕的话里把你也加进去呢?是的,我就是你所称的可怕的东西。

可是你——你与此有什么关系呢?对我想走出花园和人们生活在一起的可怕的痛苦努力,你只需耸耸肩就过去了,忘掉世上曾经爬着像可怜的比阿特丽斯一样的怪物吧!,,你假装无知吗?乔万尼怒视着她问道,看吧!这就是我从拉帕西尼的女儿那里得到的力量!空中正有一群被这致命花园的香气引来寻找食物的夏日的昆虫飞过。

它们绕着乔万尼的头部盘旋,显然他对它们的吸引力就和曾在片刻间把它们吸引过去的几株灌木一模一样。

他一口气吹到它们中间,对比阿特丽斯苦笑着,至少二十多只虫子掉在地上死去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比阿特丽斯尖声叫道,是我父亲致命的科学!不,不,乔万尼,不是我。

绝不是!绝不是!我只是梦想着爱你,梦想和你度过一段短暂时光,然后便让你离去,只在我心中留下你的形象,因为,乔万尼,相信我,尽管我的身体被毒药滋养,可我的灵魂却是上帝创造的,渴望着爱来做它每天的食物。

可是我父亲——他使我们达到了可怕的一致。

是的,唾弃我吧,践踏我吧,杀死我吧!哦,听到你说那些话之后,死又算得上什么呢?可那不是因为我。

苍天在上,那绝不是我干的!乔万尼的激怒从他口中爆发之后已然耗尽。

对比阿特丽斯和他之间亲密而奇特的关系,他的心头掠过一种悲伤却不乏柔情的感觉。

可以说,他们是站在绝对的孤寂之中,即使是最稠密的人海也不能使这种孤独感减少半分。

那么,这围绕着他们的人类的沙漠难道不该使这与世隔绝的一对更加亲密吗?如果他们自己彼此伤害,那又有谁能善待他们呢?另外,乔万尼想道,难道他就没有希望回到正常自然的环境里去,与比阿特丽斯,经过救赎的比阿特丽斯,携手共行吗?哦,软弱、自私、卑劣的灵魂啊,在比阿特丽斯的爱被乔万尼的恶语伤害之后,在如此的深爱受到无情的伤害之后,却还梦想着在人世的结合与欢乐是可能的!不!不,不可能有这种希望了。

她必须带着那破碎的心,沉重地穿过时间韵边缘——她必须在天堂的泉水里洗净她的伤口,在不朽的光辉中忘却她的悲伤,只有在那里她才能痊愈。

但是乔万尼并不知道这一点。

亲爱的比网特明斯,他凑近她说,正如往常他靠近时一样。

她退缩了一下,但现在是出于不同的原因。

最亲爱的比阿特丽斯,我们的命运还不至于如此绝望。

看着!这里有一种药,一位博学的医生告诉我它十分有效,几乎是灵验如神。

它的成分与你可怕的父亲用以给我们带来灾难的东西截然相反。

它是由神圣的草药提炼而成的。

我们何不一起将它痛饮,涤净我们的邪恶呢?把它给我!比阿特丽斯说,她伸手接过乔万尼从怀里取出的小银瓶,以一种奇怪的强调语气又说道,我会喝的,可是你要先等着看看结果。

她将巴格利奥尼的解药放入了口中;正在此时,拉帕西尼的身影在大下出现了,他慢慢地向大理石喷泉走来。

越走越近的时候,这位苍白的科学家似乎以一种胜利的表情注视着俊美的青年和少女,就像一位艺术家,把一生都花在创造一幅画或一群雕像上,最后终于为他的成功感到心满意足。

他停了一下,弯腰曲背的身形由于意识的力量而挺直了。

他以一个父亲为孩子祈求赐福的姿态向他们伸出手来,可正是这双手,把毒药放入了他们生命的河流。

乔万尼颤抖了,比阿特丽斯紧张地战栗起来,把手紧紧捂在心口上。

我的女儿,拉帕西尼说,在这个世界上你不再孤独了。

从你的灌木姐妹上摘一朵珍贵的宝石花,吩咐你的新郎把它戴在胸口吧。

现在它不会伤害他了。

我的科学,还有你和他之间的共鸣已经在他体内产生了作用,使他已不同于一般的男人,正如你,我骄傲的胜利的女儿,不同于一般的女人。

那么走吧,穿过这个世界,彼此相亲相爱,而令其他人望而生畏!,,我的父亲,比阿特丽斯无力地说——她说话时手仍然放在心口——您为什么要使您的孩子遭受这样悲惨的命运?悲惨!拉帕西尼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愚蠢的姑娘?拥有这不可思议的天赋,没有任何力量能帮助你的敌人取胜,你认为这是悲惨吗?——能够吹一口气就征服最强大的人,这是悲惨?——你有多么美丽,就有多么令人生畏,这是悲惨?那么你情愿做一个软弱的妇人,面对种种罪恶却一无所能吗?我情愿得到爱,而不是恐惧。

比阿特丽斯喃喃地说着,向地上倒去。

可现在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我要走了,父亲,我要到一个地方去,在那里你努力混入我体内的邪恶会像梦一样消逝——就像这些毒花的香气,在伊甸园的花朵中它们再也不会玷污我的呼吸。

再见了,乔万尼!你憎恨的话在我心里就像铅块一样沉重,可是在我腾飞的时候,这些话也会消失的。

哦,从一开始,你的天性里不就有着比我更多的毒素吗?对比阿特丽斯来说——她尘世的躯体被拉帕西尼的技艺改造得如此之多——正因为毒药曾是生命,所以那强有力的解药便是死亡。

就这样,这个人类的天才和逆反天性的可怜的牺牲品,那堕落的智慧所带来的厄运的牺牲品,在她父亲和乔万尼的脚边死去了。

就在此时,皮特罗·巴格利奥尼教授从窗口望着这一切,以一种夹杂着胜利与恐怖的语气大声向那呆若木鸡的科学家喊道:拉帕西尼!拉帕西尼!这就是你的实验的结局吗?(孔斌 译)《科幻之路》(第一卷)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对未来的期待埃德加·艾伦·坡(1809-1849)是美国(和欧洲)文学上的一位重要人物,而在发展中的科幻文学中,他同样举足轻重。

他神经过敏、嗜酒成性、富有悲剧色彩,在诗歌、小说、散文和文学评论上都是一位出众的天才。

有些评论家认为,是坡开创了科幻小说。

将开创科幻小说的荣誉归于玛丽·雪莱的萨姆·莫斯考维茨在《对无限的探索者》(1963)中写道:坡对科幻小说的全部影响是无法计算的,但他对这一流派发展的最伟大贡献在于,他提出了一条规则,印对所有超乎寻常的东西都必须进行科学的解释。

雨果·根斯巴克在试图说明他要在第一本科幻杂志《惊异故事}(1926)上刊登什么文章的时候,列举了三位作家,其中就有坡。

坡试图以写作为生,他的作品大部分写得仓促,或带有商业色彩。

现在,在我们这个技术时代,有的评论家提倡回到简朴和谐的过去,也许他们该思索一下,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作家们遭遇了什么:在大多数时代中,作家因其作品而身陷囹圄,或因对文字狱的恐惧而不得不在写作或发表作品时谨小慎微,或无法靠他们的技艺维持生活,因为识字的人少而又少,能为文学掏钱的人更是微乎其微。

直到19世纪中叶,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维持生计的收入或是赞助人的资助,要想靠写作获得经济上的成功几乎是不可能的。

坡是演员的儿子,是个孤儿,里士满的商人约翰·爱伦成了他的监护人。

坡在大学里放荡不羁,欠下不少赌债,爱伦又不支持坡的勃勃雄心,这使他们的关系受到影响。

他们吵了架,坡离家而去。

在以后的生涯中,他奋斗过,丢掉过工作或抛弃过工作,有过一次悲剧性的婚姻,最后,才取得了文学上的成功。

他在陆军中服过一段役,试图从西点军校毕业,但学业只持续了不到一年。

他出版了三卷朝气蓬勃的诗集,想当一名雇佣文人谋生。

他最初的几篇小说发表于1832年。

1833年,他的第一篇伪科学小说《瓶中手稿》赢得《巴尔的摩星期六游客报》的奖励。

他在当时几家发行量不大的文学杂志社找到了编辑的工作,作为一名编辑,他干得非常出色,可每次都因酗酒和个人问题而丢掉了饭碗。

1836年他同患有结核病的十四岁表妹弗吉尼娅.克莱姆结婚;她死于1847年。

1843年发表的又一篇获奖小说《金甲虫》,1845年发表了《乌鸦》和一部重要诗集,他最终获得了人们的承认。

从1840年起,他的小说开始结集出版。

他的评论文章,包括他在对霍桑《尽人皆知的故事》的评论中所阐述的重要观点,开始形成一种将对文学史作出重大贡献的诗歌和短篇小说写作的新理论。

1849年,他向一位幼年时青梅竹马、现已孀居的情人求婚。

他的求婚被接受了,但是两个月之后,在一次因业务需要而到费城去的旅行途中,他失踪了整整六天,最后被人发现人事不知地倒在巴尔的摩街头,他于1849年在谵妄状态中死于巴尔的摩。

坡对文学的贡献在于,他只专注于创造行为本身,毫无其他目的。

而霍桑的作品就经常说教。

坡的小说没有道德主张;他寻找一种单一的效果,并使所有东西都符合这种效果的需要。

诗歌应该以美为目标,应该震撼人心;而短篇小说的目标,则应是真实。

坡创造了侦探小说,给诗歌指出了新的方向,并在短篇小说的形成过程中起了很大作用。

他对科幻小说的贡献也几乎同样重要。

他写过好几种小说:侦探小说,如《金甲虫》和以第一位小说侦探的形象奥古斯特·迪潘为主人公的一些小说;恐怖小说,大多数写死亡,如《厄谢府邸的倒塌》、《泄密的心》、《活葬》、《陷和钟摆》、《黑猫》等;寓言,如《红死鬼的假面具》;以及多多少少涉及科幻的幻想小说。

他的一些幻想小说中,只有一丁点猜测可以使人联想到科幻。

例如,《瓶中手稿》写的是演变成鬼船幻想的航海故事;只是在结尾处,主人公才在南极卷进了一个可能将他带进未知世界的巨大漩涡。

《卷进大漩涡》里唯一不同寻常的要素就是那个漩涡的规模与力量。

坡的长篇小说《皮姆历险记》是一个冒险故事,其中有船上的偷乘者、有船员的哗变、有猛烈的风暴、有人吃人的场面、有野蛮人的袭击、有乘坐巨型独木舟出逃;只是在小说结尾,就像《瓶中手稿》里一样,两位幸存者漂向南极,去同神奇的事物接触。

坡其他小说的灵感来自于新兴的科学,他不像霍桑,而是能不带偏见地对待科学家和科研成果。

催眠术是他好几篇小说灵感的来源,其中包括《荒凉山的传说》、《瓦尔德马先生病例真相》、及《催眠启示录》等。

《汉斯·普法尔。

无与伦比的历险》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讲述一个破产的荷兰人乘坐气球飞到月亮上去,并随身携带在稀薄的空气中保护自己的装备;理查德·亚当斯·洛克的《月球骗局》发表之后,坡指责他剽窃了坡为其续篇准备的素材。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坡后来在纽约《太阳报》上发表了一篇小说(后被称为《气球骗局》),描述乘坐气球飞越大西洋的故事。

然而,坡有一些小说表现了一种对变革的独特理解,而变革也许正是后来科幻小说最为重要的特征。

《山鲁佐德的第一千零二个故事》描述了若辛伯达经历了坡那个时代的科学技术,他定会觉得更为奇妙,而国王也会认为这个故事比其他故事更加不可思议。

《未来的故事》可能是有关未来的第一篇真正的小说。

小说背景是坡写该小说一千年之后,它包含有极为重要的一种认识:未来同现毒将有天壤之别,以致于我们会被忘得一干二净,而未来记得的东西将会混淆不清,且常常谬误百出。

我们的知识与未来人的理解之间的智慧对比,以及我们对这两者为何大相径庭的认识,给读者以一种十分新奇的感受。

《科幻之路》(第一卷)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未来的故事》[美] 埃德加·艾伦·坡 著在气球云雀号上2848年4月1日好了,我亲爱的朋友——现在,因为你的过错,你就要受到这封东拉西扯的长信的折磨了。

我明确地告诉你,我要使这封信尽可能地冗长乏味、不着边际、语无伦次、令人生厌,以此来惩罚你的一切傲慢无礼。

再说,此时此刻我正被关在一只肮脏的气球上,和一两百个乌合之众一起进行一次愉快的短途旅行(有些人对愉快的理解真是滑稽可笑!),至少在一个月内是没有指望脚踏实地了。

无人可与之交谈。

无事可做。

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就该给他的朋友写信了。

这下你明白我为什么给你写信了吧——那是因为我的无聊和你的过错。

戴好你的眼镜,准备接受骚扰吧。

在这次可怕的旅行途中,我打算每天都给你写信呢。

唉!人类的脑袋瓜子里何时才能出现什么发明呢?难道我们永远注定要忍受气球的种种不便?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发明一种更为迅捷的行进方式?我认为,这种慢吞吞的运动比实实在在的折磨也好不了多少。

我可以向你保证,自从离家以来我们的时速从没超过一百英里!就是鸟儿也飞得比咱们快——至少是有些鸟儿。

我保证一点都不夸张。

毫无疑问,我们的运动显得比实际速度要慢——这是因为一来周围没有物体可据以推测我们的速率,二来我们是顺风而行。

诚然,每当遇见另一只气球的时候,我们就有机会感觉到我们的速度,而此时,我承认,事情看上去并非那样糟糕。

尽管我对这种旅行方式已颇为习惯,可每当另一只气球顺着气流从我们头顶直接飞过,我仍然克服不了头晕目眩。

我总觉得它像一只巨大的猛禽要向我们扑来,用它的爪子把我们抓走。

今天早上大约日出时分就有一只气球从我们上面飞过,它离我们头顶如此之近,以致它的拖绳竟然擦到了悬挂着我们吊舱的系网,这真使我们心惊胆战。

我们的船长说,如果制造气囊的材料是五百或一千年前那种中看不中用的涂着清漆的丝绸的话,我们早就不可避免地被撞毁了。

他对我们解释说,这丝绸是一种蚯蚓的内脏做成的织物,人们用桑椹——一种像西瓜一样的水果——精心喂养这种蚯蚓,当它们长得足够胖之后,就被送进磨坊碾碎。

这样碾出的糊状物,在其原始状态被称作纸莎浆,它再经过多道工序,才最后成为丝绸。

说来也怪,这种东西竟然曾作为女性服饰的材料而大受爱慕!当时的气球一般也是用它做成的。

后来,似乎人们在一种植物种皮周围的绒毛中找到了一种更好的材料,这种植物俗称大戟,当时植物学上称为马利筋。

这后一种丝绸因其十分经久耐用而被称为白金汉绸,它在使用前通常要涂上一层纯生橡胶溶液——这种物质在某些方面一定类似于如今广泛使用的古它胶。

这种生橡胶偶尔也被称作印度橡胶或弹性橡胶,而且无疑是众多真菌的一种。

如果你认为我是个古董鉴赏家,那就太愚蠢了!说到拖绳,好像我们自己的拖绳刚才把一个人从船上撞下海了,下方海面上云集着许多小型磁力推进船——拖绳撞上的那条船大约有六千吨,而且无论从哪方面看船上都挤得很不像样。

应该禁止这种小型船只运载一定数量以上的乘客。

当然,那位坠海者没.有被允许重新登船,他和他的救生圈很快就杳无踪影。

我亲爱的朋友,我真高兴我们生活在一个如此文明的时代,以致不应该有个体这类东西存在。

真正的人道所关心的应该是整体。

说起人道,我顺便提一下,你知道吗,我们不朽的威金斯对社会状况这类问题的观点并非像当代人认为的那样是由他首创的?庞狄特①使我确信,早在大约一千年前,同样的观点就由一位爱尔兰哲学家傅立叶以几乎相同的方式提出来了,因为那位哲学家开着一家经销猫皮和其他皮货的零售店②。

庞狄特无所不知,这你清楚,所以这事不可能有错。

真是令人惊叹,我们每天都看到印度人亚里士·多德③的深刻见解得到验证(正如庞狄特所引用的)——因此我们必须说,同样的观点在人类中周而复始,不是一两次或几次,而是几乎永无止境地重复。

【① 英文中庞狄特(Pudit)一词为学者、权威之意。

】【② 英文中傅立叶(Furrier)一词意为皮货商。

】【③ 亚里士多德(前384-322):古希腊伟大的哲学家和科学家。

】4月2日——今天说说那艘管理浮动电报电缆中段的小磁力船。

我听说这种电报最初由霍尔斯投入使用之时,人们认为要把电报传过大海是根本不可能的;可如今我们却完全弄不明白这难在何处!世事变迁就是如此。

沧海桑田——请原谅我引用了伊特拉斯肯语。

没有太西洋①电报我们该怎么办?(庞狄特说古时候叫大西洋)。

我们把气球顶风停了几分钟,向磁力船问了一些问题。

除了其他激动人心的消息,我们还获悉非洲内战方酣,而欧洲和雅洲②的瘟疫也正取得卓著功效。

在伟大的人道之光照亮哲学之前,世人竟习惯于把战争和瘟疫当作灾难,这难道还不够惊人吗?你可知遵,人们竟曾在古老的神庙里祈祷,祈求这些灾祸(!)不要海临人类?真弄不明白我们祖先遵循的是什么利益原则?难道他们竟愚昧到这种地步,以致看不出无数个体的消灭只会对整体有利吗?【① 这是作者故意用别字,故此译。

】【② 即亚洲。

】4月3日——从绳梯登上气球之顶,再从那儿环视周围的世界,这真是一种极好的消遣。

你知道,从下面吊舱里看出去视野并不开阔——垂直方向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

然而坐在铺有豪华座垫而且十分开阔的球顶广场上(我就坐在这里写信),四面八方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现在,我看见了一大群气球,它们呈现出一幅生气勃勃的景象,空中回响着好几百万人说话的嗡嗡声。

我听说,当我们所认为的第一位气球航行家耶洛或维奥列特(照庞狄特所说)坚持说只要把气球上升或下降找到合适的气流,就可以在空气中以任何方向飞行的时候,他同时代的人对此完全置若罔闻,他们只把他当成一个天才的疯子而已,因为那时候的哲学家(?)断言这是不可能的。

这在我看来真是不可思议,古代那些聪明的学者怎么会对这样明摆着的事情都视而不见呢?不过在任何时代,技艺进步的巨大阻碍都是遭到所谓科学家的反对。

当然,我们这个时代的科学家不像古代科学家一样固执——哦,关于这个话题,我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要告诉你。

你知道吗,直到不足一千年以前,形而上学家们才同意消除人们头脑中的那种奇谈怪论:即认为获得真理只有两条路可走!信不信由你!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黑暗年代,有一位名叫亚里士·多德的土耳其(也可能是印度)哲学家。

此人提出了,或无论如何宣扬了一种叫做由因及果式或演绎式的分析方法。

他由他所坚持的自明毒璎或不言而喻的真理开始,逻辑地推导出结果。

他的两个最伟大的学生一个叫纽几里得①,一个叫康特②。

亚里士·多德一直独占鳌头,直到一位名叫霍格的人出现为止。

此人外号埃特利克的牧羊人,他鼓吹一种截然不同的体系,并将其称之为由果溯因法或归纳法。

他的方法完全依赖于感觉。

他是通过观察、分析和归类,把事实——他矫揉造作地称为自然事件——归纳为一般规律。

一句话,亚里士·多德的方法以本体③为基础;而霍格方法的基础是现象。

对啦,这后一种体系赢得了世人的高度崇拜,它一被提出,亚里士·多德便立刻名声扫地;不过他最后终于东山再起,被允许同他的现代对手在真理王国里平分秋色。

当时的学者们坚持认为,亚里士·多德的和节零单道路是通向知识的唯一途径。

【① 此处似指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

】【② 此处似指德国哲学家康德(1724-1804)。

】【③ 本体:德国哲学家康德用语,指离开意识独立存在的不可知的自在之物。

】你一定知道,培根的这个词是作为霍格的一词的同义词而发明的,它比较悦耳,也比较高贵①。

现在,我亲爱的朋友,我绝对向你保证,这事我讲得清清楚楚,而且有最可靠的依据。

你很容易就能理解,这种如此明显的荒谬观念怎么会阻碍过所有真知的进步——真知几乎总是以直观飞跃的方式向前发展。

那种古老的观念把分析研究限制得只能在地上爬行;尤其是对霍格的迷恋持续了好几百年,以致所有真正的思考实际上已经停止了。

没人敢说一句真话,对此他只觉得灵魂上的不安。

真理是否可证明为真理,这一点并不重要,因为那个时代冥顽不化的学者们只考虑他发现真理的途径。

他们对结果完全不屑一顾。

让我们看看方法,他们高喊,方法!如果方法一经调查既不属于亚里士(也就是说公羊)②一类,又不属于霍格一类,那学者们就会止步不前,宣布那位理论家为笨蛋,并对他和他发现的真理不予理睬。

当然,我们不能认为依靠这种爬行的体系,人类会在哪怕是漫长的年代中发现大多数的真理,因为对想象力的扼杀,是那种古代分析方法中任何优越的稳定性也不能补偿的罪恶。

这些得国人、砝国人、荧国人和镁国人(顺便说一下,后者就是我们自己的直系祖先)③所犯的错误,非常类似于那种自作聪明的人的错误,他们以为把东西拿得离眼睛越近,看得就越清楚。

【① (1561--1626):英国哲学家。

此处的霍格即指培根,因霍格(Hog)一词意为猪,而培根(Bacon)一词意为咸猪肉。

】【② 亚里士在希腊文中意为公羊。

】【③ 即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和美国人。

】那些人可谓一叶障目。

当他们按霍格的方法分析问题时,他们的事实自然绝非总是事实——而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废物,只不过被假设为事实,而且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就被肯定是事实。

当他们按公羊之路前进时,他们那条路简直就没有公羊角直,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自明之理劳。

即使在他们那个时代,倘若看不到这一点也准是瞎子;因为就在当时,许多早就被确认的自明之理也已被否定了。

例如——无中不能生有班,物体不能在它不存在的地方行动;世间不存在恰恰相反之物;黑暗不可能出自光明——所有这些,还有十几条类似的曾被人们亳不犹豫地承认为自明之理的命题,即使早在我说的那个年代,也显然站不住脚。

因此,这些坚信自明之理是真理不变的基础的人们是多么愚蠢啊!即便从他们最有力的推理家口中,也很容易看出总的来说他们的自明之理是毫无用处而且莫名其妙。

到底谁是他们最有力的逻辑学家呢?让我想想!我要去问问庞狄特,一会儿就回来……啊,找到了!这里有本写于将近一千年前的书,最近才从荧语①翻译过来——顺便说一句,荧语似乎就是镁语②的雏形。

庞狄特说,就此书的主题逻辑而言,它无疑是写得最巧妙的古代著作。

其作者(当时被认为非常了不起)叫做米勒,或者穆勒③;我们发现了关于他的一条重要记载,他有一匹叫做边沁④的推磨的马⑤。

且让咱们来看看他的宏论吧!【① 即英语。

】【② 即美语。

】【③ 穆勒:英国哲学家。

】【④ 边沁:英国哲学家。

边沁曾受穆勒影响。

】【⑤ 穆勒(Mill)一词英文有磨坊之意。

】啊!——穆勒先生说得不错:能否被设想,绝不能作为自明之理的判断标准。

一哪个神志清醒的现代人会反对这条真理呢?我们唯一感到吃惊的就是穆勒先生怎么会认为有必要对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去加以暗示。

到此为止他还是正确的——但是让咱们翻过一页。

这页上写着什么呢?——矛盾的双方不可能同时都是真理,即不可能在自然界共存。

穆勒先生的意思是说,一棵树要么是树,要么不是树,它不可能同时既是树又不是树。

很好!可是我要问他个为什么。

他的回答是这样的——而且绝不敢说还有别种回答——因为无法设想矛盾的双方同时都是真理。

然而照他的话这根本算不上回答,因为刚才他不是承认能否被设想绝不能作为自明之理的判断标准吗?现在我抱怨这些古人们,并不是因为即使按照他们自己的论述,他们的逻辑也是毫无根据、毫无价值、完全是异想天开,而是因为他们自负而愚蠢地排斥通向真理的所有其他道路,排斥除了那两条荒谬的道路之外的所有获得真理的方法——那两条道路一条是蜗行之道,另一条是牛步之路——而他们竟敢把热爱飞翔的灵魂限制在这两条路上。

顺便说一下,亲爱的朋友,你难道不认为这些古代的教条主义者不得不伤透了脑筋,来确定他们最重要最伟大的一条真理究竟是通过那两条道路中的哪一条获得的?我指的是万有引力定律。

牛顿将其归功于开普勒。

而开普勒却承认他的三条定律不过是猜想而已——在所有定律中,正是这三条定律引导那位荧国数学家发现了他的原理,即所有物理学原理之基础——若要对其追根问底,我们就必然进入形而上学的王国。

开普勒作了猜测——也就是说想象。

在本质上他是个理论家——这个词现在如此庄严神圣,过去却是一种轻蔑的称呼。

还有,究竟是走两条路中的哪一条,密码专家才能破译一份神秘异常的密码,或者商博良①究竟是靠哪条路才成功地破译了古埃及象形文字,从而把人类引向那些永恒的而且几乎数不胜数的真理,要那些老鼹鼠们来解释这些问题,他们不也得绞尽脑汁吗?【① 商博良(1790-1832):法国历史学家、埃及学家,根据刻有希腊文字、埃及象形文字及通俗文字的罗塞塔石碑铭文译解了埃及象形文字。

】在不再使你厌烦之前,关于这个话题我还有句话要说。

你难道不认为莫名其妙,那些一意孤行之徒;尽管老是大谈什么真理之路,却没有发现我们今天看得这样清楚的一条大道——一致性的大道?他们竟然没能从上帝的杰作中推导出这个重要事实:完美无瑕的一致必然是绝对真理!这难道不是奇怪之至吗?自从后来宣告了这个命题,我们的前进之路就一直多么平坦j分析研究的权利从那些鼹鼠的手中被夺了过来,作为一项使命,只交给那些真正的思想家,交给那些具有热情想象力的人。

这些人建立理论。

如果我们的前辈能从背后看到我写的一切,你能想象他们将如何大声嘲笑吗?我是说,这些人建立理论,只不过他们的理论要进行修正、归纳、系统化——一点一点清除非一致性的浮渣——直到最后,一种完美无缺的一致性终于脱颖而出,即使是最迟钝的人也得承认它是绝对而毋庸置疑的真理,因为它的确毫无二致。

4月4日——新的气体正和改进过的古它胶一起创造奇迹。

我们现代的气球是多么安全,多么宽敞,多么容易操纵,在每个方面都是那样便利!现在正有一只巨大的气球以每小时至少一百五十英里的速度向我们靠近。

它看上去挤满了人——大约有三四百名旅客——可是它翱翔在一英里的高空,高高在上、神气十足地俯视可怜的我们。

说到底,每小时一百乃至两百英里的时速仍然是挺慢的。

你记得我们在横贯加拿多①大陆的铁路线上的那次飞驰吗?——每小时整整三百英里——那才叫旅行。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干不了,只能在豪华的车厢客厅里调情、吃喝、跳舞。

你还记得当车子全速飞奔的时候,偶然瞥见的车外景象给我们带来了一种多么奇异的感觉吗?每样东西都显得那样奇特——一切都混成了一团。

【① 即加拿大。

】就我而言,我只能说我宁愿乘坐时速一百英里的慢车旅行。

那儿我们可以有玻璃车窗——甚至可以把它们打开——还可以清楚地看见乡间的景色……庞狄特说早在大约九百年前加拿多大铁路的路线就肯定以某种方式规划出来了!实际上他竟然还宣称,有一条铁路的痕迹现在还辨认得出——那是前面提到的那个遥远年代有关的痕迹。

看起来,这条铁路只有两条轨道;而你知道,我们的铁路有十二条轨道;还有三四条新轨正在建设之中。

古代的铁轨很细,而且互相靠得非常之近,按照现代观念来看,这即使不是非常危险,也是极其草率的。

如今的轨距有五十英尺,实际上还是被认为不够安全。

就我而言,我毫不怀疑正如庞狄特所说的那样,在非常遥远的古代一定存在过某种类型的铁路;因为对我来说这再清楚不过了,在某一个时期——当然在至少七百年以前——南北加拿多大陆是连在一起的,因此加拿多人必然会建造一条横贯大陆的大铁路。

4月5日——我快给无聊吞没了。

庞狄特是气球上唯一可交谈的人;而他,这可怜的人j光会谈陈年旧事。

他花了一整天时间试图让我相信,古代镁国人自己管理自己!——有谁听说过这样荒唐的事?——他们按照我们在寓言里读到的草原犬鼠的方式生活在一种人人为自己的联邦内。

他说他们是从你所能想象的最古怪的念头开始的,即:所有的人生来都是自由平等的——这公然违背如此清晰地铭刻在精神和物质世界一切事物之上的等级法则。

按他们的说法,每个人都投票——也就是说干预公共事物——直到最后却发现所谓每个人的事也就是没人去管的事,所谓共和政体(这种荒谬的东西就是这么称呼的)也就是根本没有政府。

然而,据说第一件使那些创造了这种共和政体的洋洋自得的哲学家不安的事,恰恰就是他们惊恐地发现,全民投票给了阴谋诡计以可乘之机,任何一个政党只要堕落得不以欺诈为耻,就可以在任何时候得到任何数量的选票,这根本不能阻止,甚至不司能被发觉。

稍稍想一想这个发现,其后果就昭然若揭,流氓恶棍必然取胜——一句话,任何一个共和政府都必然是卑鄙无耻的政府①。

可正当哲学家们为自己愚蠢到没能预见这些不可避免的罪恶而脸红,并立志要创立新的理论时,有一个名叫乌合之众的家伙突然使事情有了个结。

他把一切都抓到手里,建立了一种独裁统治。

相比之下,传说中的暴君杰禄②与赫罗法格巴路斯就显得可敬可爱了!据说这个乌合之众(顺便说一下,他是个外国人)是满世界的人中最令人作呕的一个。

他是个傲慢、贪婪、肮脏的巨人,有着小公牛的胆、鬣狗的心和孔雀的脑袋。

最后他死于精力衰竭。

不过,无论他多么卑鄙无耻,和任何事物一样,他也自有他的用处,那就是给人类上了至今仍然不能忘怀的一课——千万不要直接违背自然界的类比法则。

就共和政体而言,地球表面绝对找不到它的类似之物——除非我们把草原犬鼠的情况算作一个例外,如果这个例外表明了什么,那就是民主乃一种高尚的政府形式——对犬鼠而言。

【① 作者此处指1848年的社会现实。

】【② 指古罗马暴君尼禄。

】4月6日——昨天晚上对织女星好好观察了一番,通过我们船长的小型望远镜观测,它的圆面占半度宽,看上去极像在雾天用肉眼看到的我们的太阳。

顺便说一句,尽管织女星比我们的太阳大得多,可是它的黑子、它的大气、还有许多其他特征都和我们的太阳十分相似。

庞狄特告诉我,只是到了上个世纪,人们才开始怀疑这两个天体间存在双星关系。

我们太阳系在宇宙中的明显运动(说来也怪!)曾经被认为是沿着一条围绕银河中心一颗巨星的轨道。

银河系中的所有星球都被宣布是围绕着这颗星,或至少是围绕着位于昴星团阿尔库俄涅星附近的上述所有星球的共同引力中心转动的,我们太阳系每转一周要用117,000,000年!凭借我们现在的知识和天文望远镜的巨大改进,我们当然能发现这种观念的根据十分难以理解。

第一个鼓吹这种观念的人名叫梅德勒。

我们只能推测,他最初是被简单的类比引向了这个轻率的假设;可就算这样,他至少也该坚持类推下去。

事实上,他的确假设了有一颗中央天体;至此梅德勒还算前后一致。

但是,从天体力学上看,这颗中央天体应该比所有绕之转动的天体加在一起还要大。

这样我们就可以问道——为什么我们看不见它呢?——尤其是,我们占据了这个星簇的中间地带,至少这颗难以想象的中央恒星也该位于我们附近吧。

也许在这个问题上,天文学家会推托说它是不发光的,但这样他的类比马上就站不住脚了。

可即便承认这颗中央天体不发光,他又怎么才能解释在四面八方无数太阳光辉灿烂的照耀下,它还是看不见呢?毫无疑问,最后他只能坚持说,那是所有绕行天体的共有引力中心——可是这样他的推论便又不能成立。

不错,我们太阳系是在围绕一个公共引力中心转动,可是这种转动是因为存在一个有形的太阳,其质量足以平衡星系里其他天体的质量。

数学上的圆是一条由无数直线组成的曲线;但是这个圆的概念——这个我们从地球几何学的任何角度考虑都认为是有别于实际的纯粹数学意义上的概念——事实上也可以被视为实际的概念,那就是当我们假设太阳系和它的伙伴们围绕着银河系中心的某一点旋转的时候,而不得不涉及,至少是猜想这些巨大的圆周,只有在这种时候,我们才有权利把这个数学上的概念视作实际的概念。

让人类最活跃的想象力再进一步,去理解这样一个难以描述的圆吧!一道永远沿这个不可思议的圆的圆周飞驰的闪电,将仍旧永远在一条直线上向前,这样讲几乎并不自相矛盾。

对任何人类的观测来说,即使在一百万年里,要想发现在这样一条圆周上运行的我们的太阳的路径有所变化,或是在这样一条轨道上的我们太阳系的前进方向会稍稍偏离一条直线,那也是一种无法接受的猜想。

司古代的那些天文学家却似乎都上了当受了骗,居然相信一条明显的曲线已出现在他们短短的天文史上——出现在仅仅一个点上——出现在微不足道的两三千年内!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考虑竟然没能立刻为他们指明事情的真相——我们的太阳是和织女星围绕奴星共同引力中心旋转的!①【① 坡是根据当时的天文知识作出推断的,但后来天文学已证明太阳系的确围绕银河系中心运行,与织女星并无双星关系。

】4月7日——昨晚继续以天文观测娱乐。

仔细观测了海王星的五颗小行星,并兴致勃勃地观看了月球上一个巨大的拱墩被放上达夫尼斯新神庙的两个过梁。

想想真是有趣,像月球人这样小,和人类又是那样不相同的生物,却显示了如此超越我们的机械天才。

你也很难相信,那些入毫不费力地搬运的巨大物体,果真像我们的理智告诉我们那样轻巧。

4月8日——我发现了!庞狄特得意扬扬。

一只来自加拿多的气球今天和我们通了话,并扔过来几张近期的报纸。

报上登有一些有关加拿多人,或更确切地说是镁国人的古迹的非常离奇的消息。

我猜想你一定知道,几个月来工人们一直在皇帝最大的娱乐花园——天堂花园里为一座新喷泉建造地基。

毫不夸张地说,天堂花园似乎从未知的时代起就一直是个岛屿——也就是说,它的北部边缘(按任何记录追溯)一直是条小河,或更确切地说是一条非常狭窄的海峡。

这条海峡逐渐加宽,直到最后达到如今的宽度——一英里。

岛的全长为九英里,宽度变化很大。

这整个区域(按庞狄特的说法)在大约八百年以前密密麻麻挤满了建筑物,有些建筑物高达二十层;(由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人们认为这地方附近的土地是极其珍贵的。

但是,2050年那次灾难性的地震把这座镇子(因为它已经大得不能叫村子了)连根拔起,彻底摧毁,以致我们最为不屈不挠的考古学家也一直没能从遗址中找到足够的资料(比如硬币、徽章、铭文之类的东西),可据以对当地原始居民的言行举止、风俗习惯等等作出哪怕是最模糊的推测。

迄今为止我们对他们的几乎全部了解,就是当金羊毛骑士雷科德·瑞克尔首次发现那块大陆时,他们是出没在那里的纽约人野蛮部落的一部分。

可他们绝非不开化,而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方式形成了种种不同的艺术乃至科学。

据说他们在许多方面都相当精明,但却奇怪地染上了一种偏执狂,拼命建造一种在古代镁国叫做教堂的东西——那种宝塔用于供奉两尊偶像,一尊叫做财富,另一尊叫做时髦。

据说最后全岛十分之九都变成了教堂。

而且那时的女人看上去也被她们后腰下面的一个自然凸出部位弄得奇形怪状——尽管这种奇形怪状当时被莫名其妙地当作一种美来看待。

事实上有一两张这种怪异女人的画像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她们看上去非常古怪,非常——像一种介于雄火鸡和单峰骆驼之间的东西。

好了,这么一丁点细节,就是关于古代纽约人流传下来的几乎全部东西了。

但是,好像是在御花园(你知道,御花园占据全岛)中央的挖掘过程中,几个工人挖出了一个显然人工雕凿过的花岗石立方体,重达好几百磅。

石块保存完好,那场将它埋入地下的地震显然未对它造成什么损害。

在它的一个表面上有一块刻着碑文的大理石板(想想吧!)——尽字迹清楚的碑文。

庞狄特欣喜若狂。

把大理石板拆开后,里面是一个装着一只铅盒的空洞,盒中装满了各种硬币、一卷长长的名册、几份看上去类似于报纸的文件,还有其他考古学家们极感兴趣的东西!毫无疑问,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地道的镁国人的遗物,属于那个叫做纽约人的部落。

抛到我们气球上来的揖纸上登满了那些硬币、手稿和印刷品等等的传真图片。

现在我把大理石板上的纽约人碑文抄录下来,供你消遣:┏━━━━━━━━━━━━━━━━━┓┃   此乔治·华盛顿纪念碑之   ┃┃       奠基石       ┃┃    以恰如其分之仪式竖于    ┃┃   1847年10月19日   ┃┃   康华里勋爵公元1781年   ┃┃    于约克镶向华盛顿将军    ┃┃     投降周年纪念日     ┃┃  由纽约市华盛顿纪念碑协会赞助  ┃┗━━━━━━━━━━━━━━━━━┛我抄录的这段碑文是由庞狄特亲自逐字翻译的,所以不可能有错。

从这样保存下来的零星字句中,我们获得了几项重要认识,其中并非没有趣的一条就是这样一个事实:早在一千年前,实实在章的纪念碑就已经废弃不用了——这样做是非常恰当的——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人们仅仅对将来要竖碑的计划作了一点表示,就心满意足了。

一块奠基石被小心翼翼地竖起来,孤零零、冷清清(请原谅我引用伟大的镁国诗人班顿的诗句!),作为那种高尚意愿的保证。

从这段崇高的碑文中,我们还十分确切地弄清了碑上讲的那次大投降发生在何地,是谁投降,以及如何投降的。

至于地点,那是在约定镇(不管它到底在哪儿),投降的人是康华里将军①(无疑是个富有的玉米商)。

就是他投降了。

【① 康华里(1738-1805):英国将军,美国独立战争中的英军司令,在约克敦围城战役中战败,向大陆军总司令华盛顿将军投降。

康华里(Cornwallis)一词中的Corn,英文中有玉米之意。

】这段碑文是用来纪念——什么?——啊,是康华里勋爵打的投降。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些野蛮人要他投降做什么。

可只要我们想到这些野蛮人无疑是食人族,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他们是要拿他做香肠。

至于怎么投降,那碑文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康华里勋爵是在华盛顿纪念碑协会赞助下投降的(为了做香肠——那无疑是一个存放奠基石的慈善组织。

)可是,天哪!出了什么事?啊!我明白了——气球瘪了,我们就要掉进大海。

所以我只有时间再说一句,匆匆浏览了那些报纸等物的传真,我发现那个年代镁国有两位伟大人物,一个叫约翰,是个铁匠;另一位叫扎卡里,是个裁缝。

再见吧,待我们重逢之日。

你能否收到这封信并不重要。

,我写它完全只为自娱。

不过,我将把手稿封入瓶中,然后,再把瓶子扔进大海。

你的,庞迪塔(孔斌 译)《科幻之路》(第一卷)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开拓视野霍桑和埃德加·艾伦·坡不但为新科学在小说中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主题,而且发现了一位合适的戏剧性的人物,这个人物堪称科学家的先驱。

当时科幻小说正处于逐步形成的阶段。

形形色色的作家偶尔出版一些小说,后来被认为属于科幻小说类,或者在当时就明显地受到新科学所显示的种种可能性的影响,并描述这种种影响。

霍诺拉·德·巴尔扎克(1799-1850)是法国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家。

他曾写了几篇有关长生不老药和如何将基本元素转变成黄金的哥特式小说。

爱德华·埃弗里特·海尔(1822-1909)的一部小说描写了一个砖头做的月亮意外地发射到空中,而制作月亮的工匠还在里面。

马克·吐温(1835-1910)写过著名的时间旅行小说《约瑟王朝里的一位康涅狄格州美国人》(1889)。

在《1904年伦敦时代》(1898)中他预言电视的出现。

在《斯托姆菲尔德机长的天堂之旅选段》和《来自地球的信》中也有科幻的因素。

连赫尔曼·梅尔维尔(1819-1891)也写了一个自动化的故事。

在19世纪后三十年中一批乌托邦作家撰文或褒扬科学和技术或抨击科学和技术。

菲茨·詹姆斯·奥布赖恩(1828-1862)是这些曾创作过科幻小说的作家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是19世纪50年代一名多产的杂志撰稿人。

他生于爱尔兰,浪漫又有闯劲,曾意外地得到一笔八千英镑的遗产,又试图与一位英国军官的妻子私奔,后来逃亡到美国。

去美国之前,奥布赖恩已出版了一些小说和诗歌。

在纽约他开始创作严肃题材的作品,并在十年的放荡生涯中取得了文学和社会两方面的成功。

1861年美国内战爆发,他应征入伍北方联邦军队。

一次在与一位南部联盟军军官的决战中受了轻伤,但因治疗不慎而死亡,年仅三十三岁。

许多文学刊物都刊登过奥布赖恩的作品,包括《哈泼斯》月刊和《大西洋》月刊等杂志,然而几乎没有一部文学史提到过奥布赖恩这个名字。

要不是他惊人的富有独创的想象力和他的科幻小说,人们也许早将他遗忘了。

《奇妙铁匠》讲述了吉卜赛人制造了一支玩具军队在圣诞节那天杀死了所有基督教徒的小孩;《手和嘴》说的是一个住在旅馆里的人被无数幽灵般的手和嘴围攻的故事;《神秘人》大约是最早的一部有关隐形人的小说;《丢失的房间》的主人公发现他在旅馆的房问被一群陌生人占领而他却无法驱逐他们;《如何克服地心引力》讲述了一个发明家用陀螺仪制造出克服地心引力的机器。

奥布赖恩最有影响、最有创新意识的小说当数重印无数次的《钻石透镜》(1858)。

这部著名的小说第一次通过显微镜就观察另一世界作了生动的描绘。

(虽然奥布赖恩发表此小说时被指责剽窃了一位朋友还未发表的作品的观点,但风波最终以他居上风而平息。

)此后有关显微镜下世界的小说层出不穷。

许多小说的主人公完成了奥布赖恩《钻石透镜》主人公无法完成的工作:他们进入了一个显微镜时代。

奥布赖恩的小说不但为读者也为其他作家开启了一扇通往另一世界的窗户。

正如后来其他作家开启星系世界一样,奥布赖恩引导作家们进入了一个显微世界。

而他对荒诞题材采用的现实主义手法也推动了科幻小说的发展。

科幻小说的魅力之一是它的怪诞;魅力之二,也许是更为重要的魅力是小说如何将荒诞世界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

至此为止,玛丽·雪莱写了一部哥特式的罗曼蒂克科幻小说;霍桑描述了一位科学家的象征性人物如何作出道德选择;艾伦·坡描写了一个极端敏感,有时又具有诗一样敏感的人怎样面对非同寻常的世界。

爱伦·坡大多数时候是诙谐幽默的,但有时也会一本正经。

奥布赖恩在鬼神与人对话的降神会中融入哥特式因素。

在降神会上一位显微镜爱好者与荷兰生物学家、显微镜专家列文虎克(1632-1723)的幽灵对话,继而为获取制作显微镜钻石而谋杀了他的邻居。

这位显微镜爱好者对显微镜着魔如同玛丽.雪莱笔下的弗兰肯斯坦一样,但却没有罪恶感。

小说的其余部分,甚至在科幻部分也采用了现实的、口语化的语言。

在当时红极一时的《钻石透镜》也许是第一部现代科幻小说吧。

《科幻之路》(第一卷)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钻石透镜》[美] 菲茨·詹姆斯·奥布赖恩 著。